籠子裏

籠子裏

那天早上,我穿過車間悠長陰暗的走廊到更衣室換衣服。當時,以往人聲鼎沸的車間寂靜而空蕩,時間在工廠塵埃的飛舞中緩緩流淌。

我推開更衣室的門,老張突兀瘦削的臉映入我的眼帘。他臉色蒼白的盯着我,象看到了一隻遠古世紀的猛獁象。你來上班了?恩。你還好吧?還好。你沒事吧?操,你今天發燒了?怎麼這麼多廢話?不是不是,老張的臉色逐漸由蒼白變的紅潤,他們說你被抓起來了。誰們?咱車間里的人都這麼說,他們說咱市前一段的撬盜保險櫃的案子是你做的,我還奇怪呢,這2天沒見你上班,想着你折進去了。你說什麼?我昨天還和你巡檢設備呢,你不是真發燒了吧?

老張汕汕的笑着說:你昨天和前天沒來上班,我和你巡檢設備是大前天的事,你記錯了。

那你說我這兩天幹什麼去了?我天天上班從沒遲到早退,別幾吧造我的謠。我怒視老張。

我怎麼會知道你幹什麼去了?老張邊說邊後退,然後敏捷的拉開更衣室的門閃了出去。

我邊想邊換工作服,他嗎的現在的人都怎麼了,沒事就好嚼舌頭背後編排別人的壞話。不過老張是個老實人不會說謊不喜歡開玩笑怎麼說這我兩天沒上班不可能除非我有神經病或者老張有精神病。要知道每個人心裏都藏着一個魔鬼在你神志不清時跳出來表演一下誰都不能避免老張也不例外。

我正胡思亂想着,門開了,車間考勤員王麗把腦袋伸進來說秦歌主任找你有事你快去,我恩了一聲看見王麗雪白的牙齒在門邊一閃而過。

她走在我身前10步遠的地方,緊身藍色牛崽褲包裹着豐滿的臀部噴薄欲出,不可否認她是車間最漂亮的女人,我知道車間30歲以上的男人都渴望和她發生關係。不過傳言她是主任的專用秘書,否則象她這樣既沒關係又沒文憑是不可能當考勤員的。你要在工廠呆過就能理解考勤員的工作是多麼清閑和舒服,所以王麗在自己舒服的同時讓我們親愛的主任舒服舒服也是合情合理的。

主任辦公室在大樓的頂層是六樓,我想不通當官的為什麼喜歡把辦公室設在頂樓而自己住的家屬樓總是選擇2樓3樓,我想他站在六樓辦公室的窗口向下俯視工人時會把有種自己就是上帝的感覺但我奇怪上帝每次見到我們廠長總是點頭哈腰謙虛的很。

在主任門前我定下心神,舉起右手叩門。「進來。」

我推門而入,主任坐在真皮老闆椅上象一隻縮水的狗熊。「你坐。」

「李主任找我什麼事?」

「是這樣的,你們班長說你昨天和前天沒來上班,而且沒請假,我需要你的解釋。」

「我……。」我的頭暈了,看來老張沒說假話,但是我怎麼會失去兩天的記憶呢,汗從額頭上湧出。

主任等了我20秒鐘說:「如果你沒有正當的理由,我必須按制度辦事,你以前表現很好,但是從前的成績是不能抵償錯誤的。」

「能給我一天時間嗎?我會解釋清楚的。」

「好吧,只有一天。」

那個男人騎着一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28破自行車沿着新建街向東而駛。他在動物園門口停下,面色凝重眼神飄忽不定。他從上衣兜里掏出包香煙抽出一隻叼在嘴角,點燃后吸了兩口隨手扔在地上,接着抬起手腕看了下表。然後象是下了決心似的把自行車放在動物園門口的看車點上。這時候女孩出現了,她穿着碎花長裙體態輕盈如浮萍飄過。那個男人急忙迎上前去和女孩低聲細語着,臉上流露幸福的笑容。男人到售票窗口買了門票,挽著女孩的手走進動物園。

男人買了兩隻甜桶雪糕,他們人手一支邊走邊吃,女孩笑顏如花,男人疲憊蒼白的臉洋溢着快樂。他們裹在人流中緩緩前行,路過象館,獅虎園,來到猴子籠前。女孩趴在猴子籠旁的欄桿上,眼睛隨着猴子上竄下跳,男人把吃剩下的甜桶準確的扔進籠子裏,兩隻猴子衝過來搶轉瞬間撕打起來,女孩被猴子逗的哈哈大笑,男人得意的點了根香煙。圍觀的人們紛紛把食物扔進猴子籠,猴子們發狂的掙搶著。男人把吸了半截的香煙彈向候籠,香煙在空中劃了道優美的弧線碰到籠子上的鐵絲落在籠子外,男人翻越欄桿走過去揀起香煙塞進籠子眼。有隻沒搶到食物的小猴子跳過來抓起香煙放進嘴裏,又飛快的吐出。它被燃燒的香煙燙的「吱吱」叫,人群開始譴責男人。他滿不在乎的聽着,面帶微笑。女孩恨恨的瞪他,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男人覺得臉上掛不住,和女孩吵了起來。他們越吵越激烈,聲音越來越大。女孩憤怒的把還沒吃完的雪糕扔在他身上,奶油飛濺在他黑色襯衣上,如同白茉莉在黑夜開放。男人揚起手給了女孩一巴掌,女孩捂著臉呆了3秒鐘,而後放聲大哭,掉頭向動物園出口跑去。男人看着自己的手,似乎有點後悔,他抬腳想追女孩最後還是放棄了。

此時,一個小男孩拿着一隻綁着線的蘋果核蕩來蕩去引逗猴子把胳膊伸出籠子,男人忽然抓着猴子的胳膊使勁往外拽,猴子的臉貼在籠子上疼的直叫,男人哈哈大笑着。接着,他感覺臉火辣辣的疼,原來另一隻猴子從籠子眼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撓了一下。他放開猴子,用手在臉上摩挲著,手上沾著血。人群鬨笑着這個狼狽的傢伙。他忿忿的離開猴子籠。

你看見男人快速穿過動物園的草坪,走出大門,到馬路對面的五金交店裏去。不一會,男人背着長柄老虎鉗趁把門的剪票員沒反應過來衝進動物園。他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用老虎鉗在猴子籠上剪了個窟窿,猴子們遲疑了幾秒鐘后終於明白自由就在眼前魚貫而出,歡快的向樹林深出跑去。男人看着猴子跳動的身影,仰天大笑,遊人們被他的舉動嚇的呆在原地。

我向班長請了假,他很爽快的答應了。我知道他同情我--失去記憶的人。我必須找回那兩天的記憶,否則我可能因為礦工而被開除。

記憶里昨天是我的生日,也就是8月25日,而今天是8月28日。在生日那天,我請一幫朋友大吃大喝,最後我好象喝多了和某個女孩一起走的,但我記不起那女孩是誰。那女孩一定是我找回記憶的關鍵。

當時和我一起喝酒的有王貓,豬頭,方槍槍,李明航,還有雯麗,葉子,還有個女孩是誰我想不起來。葉子坐在我左邊,依次下來是王貓,雯麗,方槍槍,豬頭,葉子,李明航,不知名女孩,也就是說女孩坐在我右邊。她好象穿着碎花長裙,牙齒很白,長發。可我認識的女孩里至少有4個牙齒白留長發的,而且我不能保證我認識這個女孩,她可能是王貓或李明航帶來的。還有一點疑問,如果我送女孩回家我應該送葉子她是我女朋友我為什麼會送不知名女孩呢?

我騎着單車穿行在陽光燦爛的大街上,目標是王貓家。到他家樓下后,我直著嗓子喊王貓的名字,他的腦袋從六樓陽台上伸出答應了一聲。我說你快下來我找你有急事。說完我紮好自行車一屁股坐在後椅架上。

王貓晃着他朔大的腦袋下來了,一見我就說你小子這兩天跑哪了找你喝酒也找不到。我說哥哥得失憶症了正發愁呢。哈哈太好了那我欠你的300塊錢不用還了。別幸災樂禍了我正發愁呢你還不幫我想想辦法。靠得了失憶症不去醫院我能幫你什麼?我想問問我生日那天都誰在一起喝酒的。有我,你,葉子,雯麗,方槍槍,豬頭,李明航。沒別人了?我記得還有個女孩我忘她叫什麼了。你是真得病了吧,就我們幾個沒別人了。你沒騙我吧?操,我騙你幹嗎,不信你問問別人看我說的是不是實話?

我和王貓在公用電話亭給葉子打電話把她約出來,我問葉子是誰送她回家的,葉子說當然是你你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我說我送你回家之後呢我去哪了?廢話不是,我怕你出事叫你回家給我打了個電話你怎麼全忘了?我說我沒忘就是得病了大腦一團糨糊。

你送葉子回家以後,趁著大腦還算清醒騎着單車飛快的往家趕,冰涼的夜風撫摩你裸露在襯衣外的手臂,在皎潔的月色下滑翔愜意無比。熏熏然的感覺很奇妙如水流動般的輕盈,鏈條沙沙聲刺破黑夜的寂靜。

你只顧陶醉在夜色和熏染的感覺全沒看路,等你發現女孩時已經來不及剎車你和女孩一起摔倒在地,你的酒馬上醒了一半。你從地上爬起來連忙去看女孩,你連聲說着對不起,女孩似乎沒什麼事自己從地上爬起來。你說沒事吧你我喝多了真對不起。女孩說沒什麼騎車小心點。月光下她的長發遮著半邊的臉夾,說話時露出潔白的牙齒。你說要不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吧別真有事了。女孩說沒事不用了。說完轉身一瘸一拐的走。你說我送你回家吧你腿受傷了。女孩說好吧。你看着女孩坐在自行車的后椅架上,月色籠罩着你們的身影。

她的手抓着你的腰部的衣服,你能感覺她手上傳來的體溫。你說往哪個方向,她說工人新村。你說知道了。路上你們沉默不語,只聽見自行車鏈條的聲音拌著輪胎摩擦地面。工人新村快到了,你感覺她的手離開你的衣服。你說哎,快到了幾號樓我送你過去。沒有迴音。你停下車回頭看,后坐上空無一人。女孩彷彿夜的精靈迷霧般消失的無影無綜。你懷疑剛才只是出現了幻覺,其實你根本沒有撞過女孩,可是你右臂上的青腫提醒你並非幻覺。你搖搖頭說了句他嗎的見鬼了。掉轉車把往家的方向騎去。回家后你給葉子打了電話說我安全到家睡覺了。

我告別葉子和王貓回家。

我剛把車扎在家門口,看見兩個滿臉橫肉的警察走過來對我說你是秦歌嗎?我說是。請你跟我們走一趟。什麼事呀?別廢話叫你跟我們走就走。我只好滿腹狐疑坐上警察偏三輪的跨斗里。

到局子裏后他們直接把我撂一小黑屋裏,我聽見門在我身後沉重的關上。我摸索著找到椅子坐下來。我抽出煙點上想警察找我什麼事。我一向安分守己就6歲偷過鄰居家的雞蛋10歲把同學張三的頭打爛12歲用彈弓打過數學老師家的玻璃16歲打過群架不過還沒開始我就撒鴨子跑了19歲和女孩睡覺不過也是她自願的20歲以後老老實實的上班沒再做過壞事,我打破腦袋也不明白警察為什麼會找我。

忽然屋裏的燈亮了,我的眼睛被明亮的燈光刺的劇痛。沒聽見門響,等我眼睛適應光線時,一個滿臉落腮鬍子的警察坐在我面前。

好吧,我們請你來是想你協助我們的案子。你看,沒有記錄不會備案。我們知道你會幫助我們的,你只要把你所知道的說出來就行了。

可是你想要我說什麼呢?到現在我還如在夢裏。

在前天,動物園發生一起謀殺案你知道吧。

不知道。

你看,我是把你當成朋友的,所以我們把你請來,沒給你戴手銬對吧。你也應該把我當做朋友,把你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我把我失去記憶的事情告訴了落腮鬍子。

落腮鬍子沉吟片刻說,這是今年發生第5起命案了,作案手段很類似,都是先奸后殺,從現場提取犯罪分子的精液后我們懷疑是同一個犯罪分子做的。有人說在案發的前一天晚上看見你騎車帶被殺女孩回家。

能讓我看女孩的照片嗎?

當然可以,說完落腮鬍子從上衣口袋裏拿出女孩照片遞給我。

我仔細端詳照片上的女孩很熟悉的一張臉,披肩長發,淺笑時露出雪白的牙齒,我的頭腦一陣眩暈,她就是那天被我撞傷而後我送她回家的女孩。

落腮鬍子問你們認識嗎?

你懷疑我是兇手嗎?

當然不,你的血型和兇手的不符。

確切的說我不認識女孩,那天晚上回家我不小心把女孩撞傷後送她回家,就這麼簡單。

落腮鬍子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會說,好吧,希望你說的是實話,你可以走了。

江海日報訊:拒《太陽報》消息,英國科學家最新研究發現,除更換骨髓外,人的血型會產生突變,在過去20年裏,有100萬分之1的人血型發生了根本性變化,變化的具體原因不明。

從警察局出來,天已經黑透了。報童遞給我一張報紙,我給他兩塊錢。肚子開始不爭氣的叫,我想起幾乎一天沒吃東西了。馬路斜對面有家麵館,拉麵做的不錯。我夾着報紙,走進那家麵館挑了靠窗的桌子坐下來,要了碗拉麵。

麵館里吃飯的人很少,我右邊是個臉是滿是粉刺的年輕人,正低頭猛吃邊吃邊說過癮,對面是個美麗的少婦正喂孩子吃拉麵,孩子吃飯不老實把面弄在衣服上,少婦生氣給了孩子一巴掌孩子嗚嗚的哭着。

我的拉面上來了,我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到一半時,我忽然看見窗外有個女孩很象葉子正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我急忙起身扔給老闆5塊錢,追出門去,葉子和男人已經不知去向。真他嗎的的倒霉我想拉麵還沒吃完呢。

回家后我倒頭就睡,做了五六個奇怪的夢。先是和我們車間的考勤員做愛,正做着忽然主任出現了說上班時間不許做愛叫我寫檢查,接着夢見葉子把我甩了找了個大款,那大款不是別人卻是豬頭,我還奇怪呢豬頭什麼時候成大款了。然後又夢見我和不知名女孩手牽手在公園散步,忽然出現了2個持刀歹徒,他們把我的手腳綁住開始強姦女孩,我大聲呼喊發現根本沒人管,人群從我們身邊走過好象無視我們的存在。最後的夢裏發現我竟然被關進猴子籠和猴子住在一起,我看見葉子,雯麗,王貓,李明航,豬頭,方槍槍他們在籠子外指指點點說,看那隻猴子怎麼長的象秦歌呀,可惜秦歌沒來。我說你們他嗎的不認識我快來救我呀,結果發出的聲音是嚇了我自己一跳,我看看自己果真變成猴子了,然後我失聲痛哭,淚水淹沒了猴子籠,猴子們都爬到侯山上,我漂浮在淚水中央繼續哭泣。

現在是午夜12點整,我坐在電腦前繼續寫作。說實話,我已經對故事裏的人物感到厭倦了,對故事情節的拖拉也已經忍無可忍。我決定儘快安排故事主人公秦歌的死亡或者消失,好結束亢長的敘述。於是我繼續寫道:

秦歌被自己的哭泣聲驚醒,窗外的陽光正溫暖的照在他的身上。他知道自己恐怕永遠找不回失去的記憶了,其實那兩天做了什麼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必須懂得自己做了什麼和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惜的是,秦歌的時間記憶里出現了裂縫,象掉在地上的鏡子出現的裂縫無法彌補。他打定主義,既然無法彌補那就去他嗎的。

結尾一:秦歌懷疑自己就是公園謀殺案的兇手,而且這種想法緊緊纏繞着他,他躲在黑暗的屋子裏寢食不安。終於在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秦歌消失在火車站廣場,並開始了他的逃亡生涯。

結尾二:你走進車間大門,看見考勤員王麗對你甜甜的笑着:小秦,公休假結束了?你說是的。快去主任那裏報道吧?你說好的。當然,你從王麗的笑容里聞到陰謀的味道。你把右手伸到腰后,冰涼的尖刀安穩的躲在你甲克衫下面。你確信,當主任說出開除你時,鋒利的尖刀將在他身上洞穿。你想像縮水狗熊身上忽然出現十幾個透明窟窿時,不禁愜意的笑了。

結尾三:我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解釋礦工的原因,我打算對主任說我礦工兩天是和你老婆出去遊山玩水了,她這兩天一直在我身下呻叫,她說你既然可以和考勤員舒服老娘當然可以和你手下舒服。

想到這裏,我看了時間離上班還有25分鐘。我推開門,走下樓梯。兩個穿制服的傢伙站在樓道口,他們見到我說:嗨,等你半天了。我說等我幹嗎/一個落腮鬍子的制服努努嘴說你自己看。我定睛看去,家屬區的空地上樹著大大小小的籠子,王貓,葉子,王麗,主任等等許多我認識的人都在籠子裏不亦樂乎。主任老遠看見我說:你小子還磨蹭什麼呢,快來吧就等你了,他嗎的沒想到做個猴子比做人強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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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色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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