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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愛情:受挫一次,她對生活的理解便加深了一層;失誤一次,她對人生的醒悟便增添一分。

先前,她小說中的愛情可以寫得像康德的哲學一樣深奧玄妙,可以寫得像銅管樂器一樣悅耳動聽,像泰戈爾散文詩一樣優美浪漫。她幻想着營造一個美好的家庭氛圍。閑暇時,夫妻舉案齊眉,共同談文學,談音樂,談繪畫,然後她再相夫教子,做好那個成功男人背後的女人。

而今,她已經現實多了。很多看過她作品的人都很難將她與她的作品聯繫起來。她實際上並不浪漫,是個很注重實際並且性格內向的女人。但是,她的情感世界又是相當豐富的,像波濤洶湧的大海,奔騰不息。夢的碎片飄落了,她為追求愛情的完美而不能實現痛苦萬分。此時此刻,她欲哭無淚。她甚至想到了死。

夜幕下,她走上陽台,長發披散著,遮住了她的臉。站在世紀花園7號公寓的十六樓上,鳥瞰這座百萬人口的大都市,拔地而起的樓群像一座座峭壁高聳著。層層疊疊的小格子裏閃著晶瑩的燈火。那意味着溫暖、和睦的光澤將濃郁的生活氣流送上茫茫空間,融入夜色中。而她身處在這樣的氛圍中,又顯得很不協調。她不禁想,其實,死也是挺容易的一樁事。從這陽台縱身一跳而已。

轉瞬間,她又覺得這個念頭荒謬而可笑。莫非就為了與韓強同居過兩年,就為了那個虛無飄渺的愛情?愛情的尷尬之處就在於:當你愛我的時候,我不愛你,而我開始愛你的時候,你卻走了。事情就是這般簡單,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讓虛幻的愛情見鬼去吧!」她自嘲地想,轉身走回卧室。

她打開床頭櫃的子母燈,在黯淡的燈光下,將衣服一件件脫下,放在床上,再把衛生間的燈打開,進到裏面洗澡。這幾天來,她腦子裏還是擺脫不了韓強的影子。此時,蓮頭噴出的水霧在她眼前迷漫着,居然也出現了韓強的幻影。畢竟共同度過了耳鬢廝磨的難忘日子,愛是不能忘記的。

一年多以前,韓強已從市工商銀行的科長,晉陞到行長助理的位置上。平日裏西裝革履,頤指氣使,很風光的樣子。隨着地位的提高,他的應酬也日益見多,常常很晚才回來,還弄得一身的煙酒味。南妮很不願意見到韓強這個樣子,嘴上便免不了說上兩句。

紫湘也私下說:「表姐,你就聽我一句忠告:女人可以選擇一個男人,但不要培養一個男人。我看你已經把韓強給慣壞了。」

南妮眼裏閃現出難以察覺的苦笑,說:「我們在一起生活不是挺好的嗎?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們還會結婚。」

紫湘咯咯笑了起來說:「我送你句格言:當女人走投無路時,她會和一個男人結婚;當男人走投無路的時,一個女人會和他離婚。你不會已走投無路了吧?」

「你這個死丫頭,舌頭尖上長刀子了,那麼尖刻。」

「豈敢,豈敢,大作家門下,豈敢弄斧。我不過是給你提個醒,不願讓你置身於水深火熱之中。」

南妮聽了這話,內心好一陣凄楚。

其實,無論男人還是女人,但凡有精神需求的正常人,都渴望一生中能與異性遭遇鉻心刻骨的戀情,以「激活」彼此之間對生活和事業的熱情、智慧和成功。對於作家來說,這點尤為重要。文學創作的來源是生活。愛情能激發創作的靈感,這是不爭的事實。與韓強相戀五年中,她已出版了五部長篇小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可近來,她愈發覺得創作靈感的退化和才思的枯竭。在書房的電腦前,她常常發獃,以至於整個一上午都寫不出幾個字。腦子裏總縈繞着那些煩心的事。這種現象是從未曾有過的。她留戀與韓強在一起的最初日子。他們共同擁有一間溫馨的卧室,房間的佈局和格調是她設計的。牆上掛着西方抽象繪畫大師的作品。靠近牆壁的是一張寬大的雙人床,床頭有粉色的床頭燈和乳白色的電話機。

她喜歡台灣三毛的作品,也喜歡她的浪漫情懷。三毛與荷西的戀情曾讓她感嘆不已,她也嚮往有一天能與韓強一道去非洲的撒哈拉大沙漠,去流浪,去浪漫,去做愛……

水霧均勻地散落在她那女神般的胴體上,項的優美、乳的豐滿,胯的光滑,條的修長,都曾讓韓強着迷,也讓自己陶醉。共同的興趣和愛好,很容易使異性之間產生美妙的情感。這種美妙可以讓世間一切美妙都黯然失色。它與友情相比多了一份來自異性的吸引力和魅力,其如痴如醉的意蘊和感覺都是單純的友情所不可同日而語的。

同居的第一天,他倆一整天都沒有邁出卧室一步。他們拔掉了電話機的插頭,關閉了手機、BB機,相擁在那張大床上。他們都不說話,卻都讓對方感受到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幸福。他們瘋狂地做愛,直到大汗淋漓,精疲力竭,才癱軟在床上,大口喘著粗氣。

南妮知道她的身體很美,每個部位都展示著醉人的誘惑力。她的肌膚光潔白皙,她的身段柔軟似水。難怪韓強會如此迷戀她,像個饞貓似的。

「我真想天天都和你這樣地躺着,摟着你。」他將臉貼在她的酥胸上,貪婪地吮吸着她身上散發出的芳澤。

「沒出息。」南妮憐愛地撫摸着她的頭髮,說,「你呀,就知道干那種事,你要是個皇帝,還不得從此不早朝。我們可不是行屍走肉。」

「誰讓你這樣迷人呢。我就是唐明皇,你就是楊貴妃。」

南妮臉色陡變,一把將他從自己的身上推開,不高興地說:「沒想到你還挺有帝王情結呢,別臭美了。」

韓強以為南妮真的生氣了,連忙表白說:「親愛的,我是個男人,我知道男人的責任。

你放心,我在事業上會成功的。我會讓你幸福的。」

「一個真正的女人是不會把自己的幸福繫於一個男人的身上的,」她瞥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露出幾分譏誚的神情,「再說,我也並沒有答應和你結婚。」

韓強嘆了一口氣,說:「女人更多的時候是男人的謎。」

這是南妮長篇小說《女人空間》中的一句話。

南妮撲哧笑了,補充道:「男人更多的時候,是女人的謎。」

韓強從南妮的臉上得到了鼓舞,便進一步賣弄說:「幸福能使女人美麗。」

南妮意猶未盡地接下去說:「成功能使男人年輕。」

「怎麼樣,我這個忠實讀者夠格吧。」他頗為得意地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南妮陶醉了,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韓強伸出手臂,將她攬了過來,她臉色紅潤,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裏。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難捨難分的狂吻。……

南妮恍然覺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身邊有這樣一位深愛自己的男人,創作的靈感又泉涌般的噴發出來。一個女人嚮往的愛情、事業都如願而至,她已經十二分的滿足了。

她作為市作協的專業作家是可以不坐班的,所以她的日程表是這樣安排的:上午和下午各抽出兩個小時搞寫作,餘下的時間,或看書,或參加一些社會活動,會會文朋好友。

韓強上班的路途遠,午餐一般是在機關食堂吃的。所以,晚上的時間,她便都給了韓強。她每天都要做她噴香的飯菜,然後解下圍裙企盼着他下班回家。

當那熟悉的腳步在耳邊響起來時,她會像小鳥似的撲向門邊,只要他的腳一跨進門檻,她便會伸出雙臂和他緊緊地擁抱,親吻之後,他們會勾肩搭背地走進餐廳,共進晚餐。

同居之後,他們的這種關係持續了一年之久。雖沒有結婚,南妮卻是以妻子的身份來盡妻子的義務的。最初的日子裏,他們是那般相親相愛,出雙入對的,以至於住在這座公寓的人沒有懷疑過他們是不是夫妻。

這是一座百萬人口的大都市,都市的人們都在忙忙碌碌地干著各自不同的事情,很少有人關心他人私隱的,就連市作協的領導對此事也一無所知。有一天李主席居然還將她叫進辦公室,說是要給她介紹一個男朋友。

南妮婉言謝絕了。

南妮當時並不打算結婚。她希望像台灣女作家三毛那樣的生活,注重愛情的質量而不注重愛情的形式。在這方面,表妹紫湘和她有異曲同工之處。所不同的是,她對愛情是專一的,而紫湘的愛情觀則有着濃厚的功利意識。按南妮的評價,紫湘是她小說中的另類女孩形象。

紫湘畢業於北京舞蹈學院,曾是省歌舞團的台柱子,在巴黎國際舞大賽上獲過銀獎,只因不願受單位的束縛,而辭去了公職,從事個體演出職業。她自詡長著一張鞏俐的臉蛋,一心要打進影視圈,便經常遊盪於省城與北京之間,渴望能有第二個張藝謀來發現她,但卻屢屢失敗。於是乎便開始怨天尤人了。

她只有21歲,卻有種時不我待的危機感。按照她的理論,女人的青春標誌着一種價值,如果不充分施展,便是一種資源的浪費。

這兩年,她的男朋友像走馬燈似的換了一又一個。她理想的男人應該是「灰色一族」,即有錢、有車、有貌。她說,男人不必有豐滿的胸脯,但必須有豐滿的腰包;男人不必有直線硬朗的身材,但必須有直線上升的身份。她對錶姐與韓強的關係很不以為然,說,她太便宜那個小子了。

南妮卻不這樣看。她一度是個愛情至上主義者。少女時代,多愁善感的她便渴望有一縷愛的陽光。她甘願成為一片承接溫情的綠葉,讓風兒掠過她的秀髮,化為慰藉心靈的溫馨。

她默默地期待了好多年,才尋覓到一個愛情的港灣。她不想輕易失去它。對此,她與紫湘沒少有過唇槍舌戰,可每一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紫湘曾萬般無奈地說:「我說服不了你,可我認為,女人不應當相信愛情。我見過幾次韓強,不知為什麼總有一種預感,他不是一個你可以託付終身的男人。」

「你有什麼樣依據?」

「這還需要什麼依據嗎?憑我的直覺就足夠了。」

「我說,你怎麼這麼多奇談怪論,當心你以後找不到婆家。」

紫湘咯咯笑了起來:「笑話,像我這樣的美女都找不到婆家,那這世界豈不要退化到原始社會去了。」

南妮也憋不住笑了,說:「好啦,我們不要爭論了。大路朝天,你我各走半邊。不過,我也要勸你一句,世界上的優秀男人有的是,千萬別挑花了眼。」

南妮擰上了淋浴的噴頭,拿起一塊浴巾擦拭著身上的水珠。迷霧中的鏡子裏隱隱約約地現出一個漂亮的女人。韓強不止一次地說,她是個性感的女人,比那些用身體寫作的「美女作家」美麗多了。

這種性感是天然的和美麗的。她有一張漂亮女人都擁有的橢圓形臉龐。此時她的肌膚在浴室燈光的輝映下非常白凈光潔,還有那出浴后越發飽滿紅潤的嘴唇和又大又黑的眸子,顯得楚楚動人。

她側過身恍然發現,從雪白的脖頸到修長的秀腿形成一條優美的曲線。這恰恰是女人的魅力之所在。這是種赤裸裸的美麗,至今為止,她還只對韓強一個男人展示過,這種美麗曾吸引過他熾熱而瘋狂的目光。而今,這一切的一切都無情地過去了,包括他的那些甜言蜜語。

一想到這兒,她便感到憂傷和鬱悶,兩滴淚水不覺滾出了眼眶,沿着滾燙的面頰滑進嘴

里,鹹鹹的,澀澀的。

韓強和劉莎莎好了快一年了,她居然還一無所知地蒙在鼓裏。她自嘲自己真是傻得可以。這種情變是潛移默化的。隨着他回家吃飯的時候越來越少,她也生出幾分疑心,但隨即給又他的解釋化解了。

韓強自從做了行長助理之後,在外邊的應酬便多了。她常常剛剛把飯菜做好,他便打來電話說晚飯不回家吃了。最初幾次,她還能夠忍受,可久而久之,她便產生了一種被冷落的感覺。所以,他半夜回來時,她便忍不住嘮叨上幾句,有幾次,她還賭氣將門反鎖上了,讓他在外邊蹲了好久。

漸漸地,她已經沒了同居之初時的那種感覺,連做愛都成了「例行公事」。

晚上一個人呆在寂寞的卧室里,也只能孤坐在電腦前撥號上網,百無聊賴地在聊天室里閑逛。

南妮已經發覺他們的愛情危機四伏了,但還是將這一切都歸咎於韓強繁忙的事務性工作。她極力想利用女性的柔情來彌補愛情的裂痕。不管紫湘怎麼說,她都不願意承認橫在她和韓強之間的離心力。於是,她便想到了結婚。

記得同居不久,韓強就提出過這個問題,可她回絕了。

「我們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她笑着說,「不管結婚與否,重要的是,是否擁有真情。我們早已擁有了,難道你還會在乎那個形式嗎?」

「可我擔心有一天我會失去你。」

「你真是一個大孩子,一紙婚姻如果能拴住一顆心的話,這世界上就不會出現這樣高的離婚率了。你放心,我不會離開你的。」

韓強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說:「我總覺得沒有婚姻的愛情會落下終身遺憾的。」

「你想到哪兒去了,」她忍俊不禁地說,「說不定哪一天我們會結婚的,我會為你生兒育女,可現在不行,我的當務之急就是要寫出一部能傳世之作來,讓整個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

「可是愛情和事業並不矛盾啊。」他不以為然。

「可是婚姻並不等於愛情。我們已經擁有了愛情,我們還要擁有事業。」她說着將臉貼到他的嘴唇上。

他機械地親吻了一下,算是作了應答。

南妮仔細回想這兩年來她和韓強共同走過的相戀之路。驀然感悟到,問題可能就出在婚姻的問題上。

「你這個韓強呀,太讓人琢磨不透了,我們之間結婚和不結婚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她迷惑不解地想。

於是,她決定妥協了。

這天晚上,她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等待他回來,偏偏他又打回電話,說是要陪深圳工商銀行的客人。

她忍了又忍,才沒在電話里沖他發火。只是讓他宴會後早點回來。她有話要對他說。

這天晚上,她換上了一身銀白色的絲綢睡衣,睡衣的領口很寬鬆,袒露出一片白皙的脖頸和酥胸。這是韓強去年隨團去法國考察,在超級市場給她買回來的。當時曾讓她興奮不已。她倚在客廳的沙發上,漫不經心地按動着遙控器,搜尋着還能值得一看的電視節目。

眼下幾家電視台正在熱播著一部連續劇《桔子紅了》。據說,是根據一位台灣作家的小說改編的。導演是以唯美主義色調見長的大陸女導演李少紅。片子以江南桔鄉為背景,演繹了一段凄楚、悲涼的愛情故事。

劇情以三個女人圍繞在老爺和少爺之間的恩恩怨怨,訴說了一個遙遠的愛情童話。尤其是那個周迅扮演的三太太又可愛又可憐,還真抓住了不少觀眾的心。不過,南妮只看了幾分鐘便換台了,她覺得劇情太虛假,只會騙取某些觀眾廉價的眼淚。

她又搜尋了好半天,也沒能找到一個可以靜下心來觀賞的電視節目。古裝戲的打打殺殺,現代戲的纏纏綿綿,都像是從一個模子裏倒出來的一樣,大同小異早已倒了她的胃口。綜藝節目又大都辦得千篇一律,缺乏特色,只是靠主持人漂亮的臉蛋招攬觀眾。如此這般,還能提高收視率,簡直是笑話。

於是,她索性將電視機關掉,隨手抓起一本《女人時尚》雜誌翻了起來。這是一本在都市白領女性很流行的期刊。她雖然沒有訂閱,但偶爾也會在街上買回來一本,閑暇時,隨手翻翻而已。

這本雜誌的印刷質量和裝璜都是一流的,內容也不錯,美中不足是各類廣告多了一些,尤其是又多又雜的徵婚類廣告。對此,她一向是不屑一顧的。那是嫁不出去的女人,娶不到老婆的男人關注的事情,永遠也不會與自己有什麼關係的。

她翻了幾頁,給一篇《小議婚姻理論》的隨筆吸引住了。文章羅列了許多不同專家的理論。其中「道理派」認為,因夫妻不和而離婚不一定能尋找到幸福,但至少找到一條通往幸福之路;「缺憾派」則認為,失去的都是寶貴的,誰都不能保證未來的伴侶在任何地方都勝過原來的戀人,即使新的伴侶有一點點缺憾,都將是痛苦的源泉。由此而得出如下結論:男女在一起可以生出三樣東西;第一是愛情,第二是孩子,第三是煩惱。愛情只有一個,孩子可以生出幾個,煩惱可能有無數個。誰弄明白了這個道理,婚姻形式的任何理論都可能只是一紙空文。

她看到這裏不禁一笑,心說,這一理論套用在同居關係上是否適用呢?既然是同居,孩子是萬萬不可有的,可煩惱有無數個卻是不爭的事實。看起來,結婚比同居更多了幾分責任,還是件挺可怕的事情呢。

南妮正在胡思亂想之際,韓強回來了,臉喝得紅朴朴的。南妮迎上前去接過他脫下來的西服,又給他放好了洗澡水,回過身來,見他一臉倦容地倚在沙發上,禁不住關切地問:「

怎麼,不舒服?」

韓強淡漠地搖搖頭,毫無表情地說:「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

「先洗個澡吧,水已經給你放好了。」她心裏掠過一絲不快,但還是耐著性子說。

他沒有言語,站起身朝衛生間走去。

南妮的心裏一陣發冷。兩年前,他們經常是一同洗浴的,而且是他抱着她走進去。這種感覺早已蕩然無存了,在她身上,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激情。

南妮鬱鬱寡歡地走回卧室,一頭栽在床上想着心事。她在想着還要不要再和他說結婚的事。她不禁又想起紫湘送她的格言:「當女人走投無路時,她會同一個男人結婚。」

如今,卧室依舊,但感覺卻大不相同了。她想到此,眼裏已不覺噙滿了淚花。

虛掩的門給推開了,韓強穿着睡衣走了進來。他雙手交叉著抱在胸前,凝視着她好一會兒,然後俯下身在她的臉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南妮不禁抽搐一下,兩滴淚珠便從眼角滾落下來。

「你怎麼哭了?」他深感意外,神情有些不安。

她勉強地笑了笑,說:「我也說不清為了什麼,就是想哭。」

「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傷心了。」

他頗為小心地說:「我知道這段時間你受冷落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落淚和你沒關係。小時候,我就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孩子,常常會莫名其妙地哭鼻子。」

「原來你還是林黛玉啊,我怎麼先前就沒看出來呢?」他一邊脫衣服,一邊說。

她轉而破涕為笑地說:「你就會拿話哄人,可心裏根本就沒有我。」

韓強的臉上有些發燒,自覺有些對不住南妮,但仍然表白說:「這段日子我對你的關心是少了些,可你也要體諒我的苦衷,官身不由己,哪像你們當作家的這樣自在。」

「我指得不是這些,」她的臉紅了,「我需要的是那種相濡以沫的感覺。」

韓強身上不覺一陣燥熱。他一把將她從床上攔腰抱起,開始去脫她的睡衣。她緊閉雙眼,順從地聽任着他的擺佈。

他只是在她光滑的身子上不停地摩挲著。似乎在尋找先前的那種感覺。

「強,我們結婚吧,」她雙手勾住他的脖頸,聲音柔柔的說。

他聽了這句話,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渾身戰慄了一下,動作也停了下來。他彷彿不認識了似的注視着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你怎麼會提這個問題,這對我實在是太突然了。」

她心裏直發冷,便轉過身去生悶氣。

韓強見狀,又湊了過來,好言哄她。

今晚,韓強是和劉莎莎在一起的。兩人喝了不少長城干紅葡萄酒。不知為什麼,喝着喝着,莎莎便落淚了,坦言對不住南妮。

她其實是通過南妮才認識韓強的。她也弄不清為什麼會愛上了韓強。戀情就是這般奇怪,不知不覺地愛上了一什人,想甩都甩不掉。

「你說,我是不是壞女人?」她又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這不關你的事,我真正喜歡的是你。」他一把攥住她的手,動情地說:「再說,我又沒有結婚,我有重新選擇愛情的權利。」

「可你們都好那麼長時間了,又住在了一起,我總感到有『第三者』的感覺。再說南妮對我又那樣好,搞得我都不敢和她打照面了,這日後的關係可乍處啊。」

「莎莎,這件事由我來處理,找個適當的機會,我就把這張窗戶紙捅破了。」

「可你一邊和我好,又一邊和她同居,這是不道德的。」

「我們已經有好長時間不那個了。她經常跟我生悶氣,真讓我受不了。」

她嘆了口氣,說:「唉,我為什麼會愛上了你。愛情可真是個折磨人的東西。我現在就已背上了精神的十字架了,也許一生都不得安寧的。」

她淚眼漣漣,十分傷感。

韓強這些日子也是在焦躁不安中度過的。他先前只是和莎莎一般的接觸,誰想,時間一長竟產生了割捨不去的感情。他現在已深深地愛上了莎莎,居然有種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覺。他也曾試圖擺脫這種尷尬的局面,一連幾天,不給她打電話,也不見面,可這種煎熬是撕心裂肺的,搞得他整日裏精神恍惚。私下裏,他也罵過自己是「花心」的無恥小人。但他還是忍不住去找莎莎。他明白他是深深陷入了愛的泥潭,已無法自拔了。

他內心深處也知道對不住南妮,有種深深的愧疚感,可事已至此,他已經顧不得這麼多了。

「南妮,後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買了台聯想筆記本電腦,最新型的,CPU是奔4的,就放在我辦公室里,今晚有應酬,我就沒帶來。」

「謝謝你還能想到我的生日,可我並不稀罕。」她神情木然地說,還在為剛才的事生著氣。

「南妮,最近我們為什麼總是吵架,鬧得誰都不愉快,我可真有點受不了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這都怪我嗎?你一個大男人盡到自己責任了嗎?」她氣不打一處來地說,「這兩年,我為這個沒有法律保護的家付出了全部,可你呢,你都給了我什麼?你先前的殷勤和甜言蜜語都跑到哪裏去了!」

「好了,都是我的錯,還不行嗎?如果說你覺得我對不住你,我們可以分開嘛。」

「好了,原來你早就存心不良,告訴我,你是不是又有別的女人了。」南妮勃然大怒,厲聲質問道。

韓強心裏一驚,辯解到:「請你不要用寫小說的思維編故事好不好。你再這樣下去,非把我逼走不可。」

「韓強,我真沒想到你會這個樣子,你太讓我寒心了。」她心灰意冷地說,「我當初怎麼偏偏愛上了你。」

「也許我們相識就是一種錯誤,」他也不甘示弱地說,「好離好散,對誰都是一種解脫。」

「你真無恥!」南妮氣急敗壞地跳下床,抱起行李去了客廳,淚水禁不住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南妮的生日就是在這樣一種鬱悶的氣氛中度過的。沒有鮮花,沒有祝福,只有一台手提電腦冰冷地放在寫字枱上。

那天晚上,韓強沒有回來,只是留下一張紙條,說是去廈門出差了。

南妮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台手提電腦發獃,眼角湧出兩滴淚珠。她真想把這台電腦砸了,儘管她早就盼望着有一台手提電腦。

忽而,她又笑了,是那種凄楚苦澀的笑。

她想到了一位女作家的話:愛是不能忘記的。可此時,她卻想說:一隻夢鳥既然從自己的天空飛走了,那麼,忘卻也不失為一種美麗。

過後,南妮才知道韓強說是出差,其實是和劉莎莎去南方旅遊了。

他從南方回來,便將她約到了藍夢咖啡廳,宣佈了他的決定。

南妮坐在梳妝鏡前理著濕漉漉的頭髮。此時她依舊保持着優雅的坐姿,抑鬱的神情反而增添了幾分冷峻的美。吸頂燈照着她靠裏邊的那一半臉,將另一半臉的線條輪廓分明地勾勒出來,如同一幅剛剛出浴的仕女圖。

她自我欣賞著自己的容顏,苦澀地想,「『自古紅顏多薄命』,莫非真是亘古不變的真理?」再次的失戀,讓她處於極度的煩惱之中,她好像對愛情徹底絕望了,甚至不再相信男人。

這時,床頭柜上的電話機驟響,她心煩意亂地抄起電話,冷冷地說:「誰呀,這麼晚還來電話。」

對方顯然有些意外,遲疑片刻才說:「對不起,打擾了。南妮姐,我是海風出版社的汪國立呀。「

南妮一愣,恍然想起那個彬彬有禮的小夥子。他是出版社的文學編輯,曾經編過她的兩部長篇小說。小夥子留給她的印象頗佳,他們還在一起吃過飯。

「哎呀,真不好意思,國立,我沒想到是你打的電話。」

「沒關係的。這幾天我一直想飛過來拜訪您,但有點小事耽擱了。我們張總今天還跟我發了火,讓我務必在明天趕到您這兒。我怕您不在家,才打的電話。」

「什麼事,值得你還親自跑過來,電話里說說就行了唄。」

「南妮姐,我們出版社策劃出版一套大眾浪漫小說叢書,版稅初步定在10%,不過還可以商量。」

南妮急了,連忙說:「我已經不準備再寫愛情小說了。我看你就用不着來了。」

小任也急了,懇切地說:「我可是誠心誠意地請您出山呀,您可千萬不能拒絕,您就再幫我一把吧。機票我都買了,明天一早,我就帶着出版合同飛過來,拜託了。」

南妮再三推辭,可小汪執意飛過來,弄得她毫無辦法。她放下電話,嘆了口氣,心想:讓愛情小說見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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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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