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第18節

如果布勞上校有什麼信仰的話,那就是健身運動。要是不能保持體格健壯,而是肌肉鬆軟、大腹便便,那麼這個人的精神狀態也不會振作,故而不屑一顧。布勞一向以以身作則而自豪,因此在這方面也不放鬆自己。

每天早晨起床后,他立即做30次俯卧撐,他可以驕傲地說,每次做完都臉不變色心不跳。他身體健壯,這是不容置疑的,他可以與比他年輕20歲的人比賽,並且仍可佔上風。

不管在哪裏,布分上校都保持着嚴格的個人生活制度。

他在旅館套間里運動,認真的勁頭,如同在野外演習或體育館訓練一樣。他注意飲食,玩橡皮球。他喝酒,但從不過量。

他的生活習慣大部為了保持身體健康。當他手下還有士兵時,他特別注意給他們看自己有多麼健壯。他帶領他們實施進攻作業、翻越障礙,和他們赤手對打。他總是激勵着他們打得更凶些、踢得更狠些,而且喜歡自己做示範。

做完俯卧撐、沖完澡,按下來就是每日一次的跑步,跑步至關緊要,即使天氣不好,每天早晨他跑5英里,而且經常要他的助手一起跑。他喜歡邊跑邊談,如果他們氣喘吁吁,交談困難,他就暗自記下——這傢伙不中用,日後應該調離。

「孩子,你身體不行,需要鍛煉。」——這種評語在個人檔案中是個污點,影響晉陞。布勞的身體自然總是處於最佳狀態,如若不情,聽聽他的吼叫你就服了。

布勞住進了公園衙一家旅館的豪華套間,但這並不意味着他放鬆了自己的生活節奏。如今你可以說他是個老百姓,但他認為仍有必要保持健康,隨時可以上戰場。不管怎麼說,他畢竟肩負新的職責,得克薩斯的老朋友們給他以全權,資金也是現成的。他們要他開始招兵買馬。他將組建起一支精銳的雇傭軍部隊。這些戰士都是冒險家,象他過去手下的士兵一樣,都是自告奮勇來的。他將訓練這些人,使他們能征善戰,把他們武裝起來。誰知道呢?有一夭他可能親自率領他們投入戰鬥呢!

他還要加強那個電台,增加它的功率。叫它連續不斷地播音,搜集流亡者作播音員,播放攻擊力和煽動力強的節目,可不能象華盛頓通過「自由歐洲電台」反覆播放的那些軟弱無力的貨色。

華盛頓的問題就在這裏,膽小如鼠、害怕出拳過重,幹什麼都不敢大張旗鼓,太軟。

布勞做完俯卧撐站了起來,他甚至都沒有出汗,呼吸也很均勻,他對鏡自賞:你身體不錯,老夥計,保持着健康。

他穿上運動服。這套衣服顏色鮮紅,就在心臟部位的前胸左邊綉著特種部隊的隊徽——兩支交叉的箭和一把匕首。「被壓迫人們的解放者」。那些婊子養的沒有辦法從他這裏奪走這個。他們以為每月給他發退休會就了事啦,他要讓他們看有。

布勞乘電梯到大廳,接着橫穿馬路來到海德公園。他沒有走地下行人通道,那樣就顯得大膽小了。他跑步橫穿公園街,在車水馬龍中穿來穿去,自得其樂,就象突擊隊員在戰場上、在槍林彈雨中奔跑一樣。

現在他到了公園,轉入轉松自如、不緊不慢、有節奏的步伐。上校雖已年過半百,但跑步時腿象活塞一樣有力。他穩步跑着,呼吸著清晨的新鮮空氣,欣賞著朝陽初升的景色,這時公園裏人還不多,另外還有幾個人跑步,一、兩個人在散步。他覺得心曠神怡,役有什麼傻爪蛋出來妨礙他跑步。

一位姑娘迎面跑來。她也身穿運動衣,長發披肩。她跑得很快。在布勞跟里,她是個漂亮的姑娘。他心目中理想的女人是身材高挑、線條優美、有男子氣概、運動員式的姑娘。她能生育出身材魁梧的小子,就象女神戴安娜。這位跑步的姑娘就合乎標準。姑娘從他旁邊跑過,跑向「大理石拱門」時,他向地投去讚賞的眼光。當他發現她多少有些氣喘時,感到有點兒失望。大遺憾了,她應當輕鬆一些。

布勞對自己跑步的確切速度和每天早晨跑的距離都心中有數。他對時間總是計劃得很好,堅持照自己的安排活動,因為他從來不覺得精疲力盡,對此他深感滿意。自到倫敦以來,他一直按這條路線每天跑步,繞一個大圈子,其中相當長的一段是在海德公園內。這一段路他已開始熟悉。在他奮力向前跑的時候,有時他也會閉上眼睛,想像自己正在征服新的領土、進入未探索過的土地,成為一個向未知世界奮勇前進的開路先鋒。然後他會聽到遠方傳來警鈴聲,或是聽見頭頂上飛機的轟鳴聲,這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原來還在倫敦,在跑步。

現在他跑到了那棵老橡樹前,突然有個人從樹後走出來,擋住了他的路。他媽的笨蛋!他心中罵道,向旁邊一晃,想繞過去。

「是布勞上校嗎?」那人問道。

布勞慢了下來,他可不會為任何人而停下步來,那樣會打亂了他多年的習慣。他要不停息地跑步。這個傻瓜到底是誰?

「嗯,」他說,轉身向圓跑着,但速度慢了下來。「什麼事?」

克萊怕從搭在臂上的雨衣下面掏出於槍,同往常一樣開了兩槍,兩槍都擊中了。子彈的衝擊力使布勞後退幾步,在觸地之前就一命嗚呼了。一槍穿過他的心破;另一槍靠上,擊中他的左眼,彈丸進入大腦,腦袋被炸開。

他還沒有來得及想他這樣被敵人的子彈擊斃是再合適不過了,或許他就願意這樣死去,布勞上校經常夢見自己壯烈犧牲,血染沙場;但他沒料到卻是在海德公園跑步之時。

沒有人看見,屍體攤在樹下。克萊伯悠然走開,嘴裏哼著小曲。半小時之後他已經坐在昆斯鹹的小吃店裏用豐盛的早餐了。這天早晨他起得很早,沒來得及吃什麼就趕到海德公園。現在胃口可上來了。

晚報的午版在「最新消息」一欄里刊載了布勞遇刺的消息,題日是:美國遊客在海德公園跑步時遇刺:

「有人發現下榻在公園路旅館的一個美國旅遊者死在海德公園。他是被槍殺的。警方認為這是攔路搶劫者所為。警察局驗明死者叫傑羅姆·布勞,54歲,是一位退役的美國陸軍上校,前來英國度假的。估計事發之時他正在公園跑步。

警方正在尋查有誰可能在場,看到布勞上校或者兇犯。」

「他們沒有大作文章,」切恩這樣評論道,聽起來如釋重負。

「沒有,現在還沒有,」拉思伯恩很有分寸地應道。

「警察局想大事化小,是吧?」

「估計可能是這樣。」

切恩點點頭,高興起來:「這位比尼恩真好。」

看到拉思怕恩沒有講話,切恩皺起眉頭,「科林……我們沒有牽扯進去吧?」

有時切恩確實叫人難以對付。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拉思伯恩淡淡他說。

「晤,算了吧!」切恩仔細看着他。「我想你或許覺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惡有惡報,我的意思是指加納那件事,以及所有這……」

拉思伯恩斟酌著字眼:「我認為沒有人會為失去布勞上校而傷心,至少在大西洋這一邊是這樣。」

切恩把裁紙刀拿過去,在手裏擺弄起來。

「好吧,關於這件事我們了解什麼?」

「是克萊伯於的。」

切恩正要轉動辦公桌上的刀子,手突然不動了。

「噢,」他說,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的?」

「子彈,」拉思伯恩說,「弗朗西斯說,這兩枚子彈與殺害奧爾科特的子彈出自同一槍支,子彈一模一樣;而我們知道奧爾科特當時盯的是誰,對吧?」

「太放肆了!」切恩吼道。「必須抓住這傢伙。」

「這是警察局的差事,與我處無關,對吧,先生?」

切恩抬起頭來瞪眼望着他。拉思伯恩不常稱他「先生」,這裏還有別的意思。他感到不安。

「科林,可能我想錯了,不過聽起來你好象一點也不在乎……」

「在乎?」拉恩伯恩裝作天真地問道。他若無其事地翹起二郎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嗎?」拉恩伯恩固執起來實在難對付。,『我的印象是,你認為克萊伯可以留給警察局處理。」切恩期待着回應,「是吧?」

「我覺得他們把克萊伯派來是要整頓內部,」拉思伯恩終於開口了。「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對我們不無好處,是不是?看到那位上校去見上帝,我們總不遺憾;中止他的活動無礙於我們與莫斯科的關係。內閣文件中不就是這樣措辭的嗎?任何棘手的事有克萊伯在那裏干,就省得我們自己動手了,常言說,不要對送上門來的禮物吹毛求疵……」

切恩瞪目看着他。

「克萊伯因此會論功領賞,」拉思伯恩接着說。「但是他在海德公園的所作所為可能省了我們許多麻煩……」

「你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嗎?」切恩氣呼呼地質問道。

拉思伯恩聳聳肩:「實用主義,打交道都這樣。是的,他殺了奧爾科特,但他為加納報了仇,可以這樣說。我不敢說兩襯可以互相抵銷,但他這后一件事確實千得不錯。」

「聽起來好象你還要給他頒發勳章哩……」

拉思伯恩並不覺得可樂。「不,」他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

切恩放下裁紙刀。「我從來不喜歡猜謎語,是什麼要事?」

拉思伯恩沒有回答,卻看着切恩背後的窗戶,這使切恩更生氣了。他轉過頭去,發現拉思伯恩看的是窗台上一盆花草。

「看得出您已經換了個新品種,」他說。

在這種情況下很難不對他發脾氣。「是的,是的,」切恩生飛他說,「你剛才在說……,「花挺美,我喜歡,」拉思伯恩顯得很高興。「從哪裏搞到的?」

「我不知道,萊斯莉從什麼地方買來的吧。」切恩趕忙說。「我們繼續談好嗎?」

「你的秘書真是位有心人啊!」拉恩伯恩說,一面仔細看着花。「原來那花死了,是吧?」

切恩吼了起來:「科林,我們在這裏可不是討論我的盆花,真是天曉得!」

「請原諒,」拉恩怕恩謙恭地道歉。「你說的完全正確。」突然他看看手錶:「天啊!」

「怎麼口事?」

拉思伯恩已經站起來了。「實在對不起,真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10分鐘之前我就該在格羅夫諾廣場了。可以告辭嗎?」

他抱歉地笑笑,走到門口又說:「以後聯繫。」

「科林,」切恩叫道。在他面前的紙上,他已經整齊、詳盡地寫好了準備向拉思伯恩了解的各種事項,有這麼多的問題要問……

可是拉思伯恩已經走了。

重要的是要悄悄地進行,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現在是凌晨3點鐘,整個薩施森豪森市都在酣睡,園此警察可以毫不費力地把通向梅閨河俯近的一個倉庫的街道封鎖起來。

他們不是普通的警察,因為這不是城市普通警察的差事;他們是黑森州執行特別任務的機動小分隊。同來的還有來自波恩的一支小部隊,他們是GSG第丸號精銳突擊隊的戰士,這些人隨時準備執行「有特殊意義的任務」。他們駐紮在聖奧古斯丁,是乘車來到法蘭克福的。同來的其他人還包括一些專家,他們是來自海德堡的「美國陸軍特種武器監察小組」的技術人員。

「但願你的情報準確,」斯但霍夫說。他是「維護憲法委員會」的一位委員。「不然,那就太糟糕了,如果……」

他沒有說下去。

他們沒有許可證。此事太敏感了,不能通過正常渠道,公事公辦會泄露出去。因此,最高層作出決定:對官方來讓,這次行動根本不存在。

可是如果出了差錯……

「不要擔心,萊因哈特!」克賴頓安慰他說。克賴頓是拉思伯恩派來的,整個晚上都在給斯但霍夫吃定心九。對於一個聯邦德國憲法授予秘密行動權的人來說,斯但霍夫也太緊張不安了。

「你怎麼知道的?」他問個沒完,克賴頓部聽煩了。

「我已經跟你講過,」他只好重複一遍,「我們檢查了上校的文件,在他住的旅館里,他死之後。」

「他是個非常有條不紊的人。」

「是的,」克賴頓耐心他說,嘆了口氣。告訴過他的話還要重複多少遍呢?

「太可怕了!想想看,他一直把這些東西存放在這裏,就在市中心。如果它們爆炸……」

「放心吧,」克賴頓寬慰他說,「他們告訴我,相當安全。」

「是原子彈就不會安全。」這些不是原子彈,是地雷。」克賴頓指出。

他想,如果斯但霍夫不這樣神經質就好了。重要的是這次行動不叫任何人知道,這是倫敦和波恩之間私下談妥的。

克賴頓來前拉思怕恩曾給他下達指示,「萬不可透露10枚核地雷被偷偷轉移出來這件事。如果新聞界得知這個消息,他們會欣喜若狂。對反核分子來說也是天賜良機,沒有看見特拉法爾加廣場上『爭取裁減核軍備運動』在積極活動嗎!還有柏林的綠黨分子。因此,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有看見,什:么都不講,你要把這個意思告訴我們的朋友。」

倉庫在前面隱約可見。這是一所破舊的房子,主要用來給美國駐軍的家屬存放傢俱。它前面的街道燈光很暗、死氣沉沉。

「特殊武器視察小組」的少校走了過來。「他們一打開門我們就進去,」他說,看着自己的夾紙書寫板。「那些東西部裝在這裏的木條箱裏,」他用手指著夾在書寫板上的平面圖,除了我的人以外,別人都不能放進來。我不要任何人接近它們。懂了吧?」

「你們是專家,」斯但霍夫感激他說。「一切都拜託您了。」

「好!」少校點點頭。「一旦我們把它們裝上卡車,必須保證去來因----梅因空軍基地的道路暢通無阻。護送的車輛都安排好了嗎……那好。」

他是個乾脆利索、講求效率的人,說完話做了一個漂亮的向後轉的姿勢,又與同來的技術人員商量去了。

軍車和警車都靠在路的一旁,警察們通過報話器低聲交談。確實一點兒戲劇性都沒有。幾個人走到倉庫門前,一隻機動的照明燈打開了,不久他們便撬開門,少校的小組走了進去。

「不可思議,」斯但霍夫一直在吩叨。「會發生這種事,我禁不住想會不會還有什麼人在什麼地方偷了一枚原子武器。」

「他們進去了,」克賴頓打斷他。

一小時之後,木條箱從倉庫里搬了出來,正由卡車載着沿公路穿過梅因河,插到高速公路,直到來因——梅因空軍基地;等在那裏的大力神號運輸機將把它們送到內華達州。

斯但霍夫興奮起來。他說:「幹得漂亮,我們一起去吃頓早餐、慶賀一番吧!我們都有理由這樣做。」

在他們周圍,薩施森豪森依然在沉睡,還要兩三個小時之後人們才會起床,迎接新的一夭的來臨。

「想想看,」斯但霍夫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就在他們打呼嚕的時候這裏發生了什麼事兒。走,我們到法蘭克福飯店去,那裏的早點很不錯。」

「我隨後就來,」克賴頓說。

斯但霍夫生氣了,不高興地問道:「這個時候你還能幹什麼呢?」

但是克賴頓已經回到車上,開走了。他要給拉思伯恩去電話.在這樣的夜晚,拉思伯恩是不睡覺的。

波利素夫很久沒有這種感受了——怯場;從舞台一側入場時那種不寒而僳的感覺。按說他早已將它克服,可如今它又回來了——現在是他登場的時候了。

他離開修道院的時候沒人阻攔他。他徑自離開房間、穿過走廊、走下台階、越過庭院、從門房邊走過,翻過石橋,來到壕溝的對面。

他走到本村的汽車站,乘車至火車站,一小時之後來到倫敦。

就在此時,他開始感到不安。他站在街上,舉目無親,額頭溢出汗珠,手掌也濕了。他覺得有些不舒服。該死的神經!

他在修道院渡過的那些天,如今想來如夢幻一般,就象一場戲已然閉幕。

他不知道自己現在這樣敝對不對,而身邊又無人商量。

他隻身一人,唯有自己作決定。它可能是個壯舉,也可能是他一生最大的錯誤。

他知道自己沒有多少時間。到現在他們會發現了他的失蹤,他可以想像出斯蒂芬怎樣給名叫拉思伯恩的人打電諸。

他們會出動人馬四處找他。

他想喝點兒什麼。修道院裏任何時候都不能喝酒真使他難熬。有時他想,為了喝杯伏特加他什麼都豁出去了。現在他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伏特加。他走到一個酒店,卻吃了個閉門羹,然後想起來如今已過營業時間。英國人和他們有節制的飲酒!上帝啊,本來高高興興的事也搞得不愉快,他只好到普雷德街上的一個漢堡包小店要了杯茶。真可怕!一小包茶放在滾開的水裏,加的牛奶又很多。波利索夫做了個苦相,但還是慢慢喝下去了。他的手端著茶杯,有些發抖。鎮定,他告誡自己,要放鬆。

進來一個人,在對面桌旁坐下,拿出張報紙讀起來。波利索夫害怕了一陣。那人並沒有看他,這反而使他緊張起來。過了一會兒,常識又佔了上鳳,我真愚蠢,他想,如果別人沒做什麼可疑的事反而使你不安,最後你肯定會去蹲監獄。放鬆點兒,夥計!

他喝完那倒胃的茶,站起來走了,讀報的人仍然坐在那裏,看都沒看他。

波利索夫演起戲來記憶力超乎常人,據說他從登台以來從來沒有讓人提過詞,他不忘台詞。他的記憶力經過不斷的磨礪象金剛石刀具一樣地鋒利。

並不是演戲才用得着它,在別的一些場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依靠自己的記性。比如說地址,他有一個緊急情況下使用的地址,它是決不能用、也決不能說的,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情況下才能用它。波利索失揮手攔住一輛出租汽車,.告訴了司機這個地址。

他坐在車上,吃力地呼吸著。要想返回還來得及,敲敲窗戶叫司機停車讓他下去就是了。他望着窗外,可什麼都沒看見,只是心裏想着那個修道士,那個玩小聰明的修道土。他陰沉地想道:你的嘴可能太鬆了點兒,我的神父朋友!

他還有三支煙捲,他在車上點上一支。抽了幾口之後,覺得好些了,情緒也鎮定些,他不知道,當他告訴他們他被迫使用這個地址的理由時、他們會怎麼說。他本打算把地址留在自己記憶的最深處;但是他肯定,他畢竟作出了正確的決定。是的,如今他完全有把握了.不能不讓他們知道,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出租汽車馳過卡姆登城的地鐵站,轉入旁邊的一條街。

「到了,先生,」司機說,「您去幾號?」

「這就行了,剩下的路我走。」

他下車付了錢,開始步行。地下室的那套房子在街的盡頭,37號。波利索夫遲疑了一會兒,他四下看看。這是一條僻靜破舊的街道,遠處有個小孩子在耍玩具車,旁無他人。

沒有車輛來往,沒有閑人站在街上……

如今時刻已到,他不再覺得猶豫不定。他能控制自己。

是登台的時刻了。

波利索夫走下台階進入地下室。在正門外面放着兩個空牛奶瓶。他按了電鈴,然後等著。

一位黑髮女人開了門。

「走開!」萊斯莉急促地低聲說,「快:」他看到地面色如灰,象是精神上受到了可怕的衝擊。

她隨即企圖把他關在門外。「對不起,你不明白,」波利素夫開始說。

「快走!」她叫道,但波利索夫已經把一隻腳伸進了門。

「我必須要見你,出了事。」他硬擠進了門。「對不起,但確實有必要。」

他進了房子。

「不,」她的眼睛在哀求他。

「你要發一份急電,」他簡單他說。「得告訴他們,使館的列沃諾夫是個叛徒。」

她站在那裏,渾身發抖,面白如紙。

起居室的門開着,走進一個人。

「是的,萊斯莉,」拉思伯恩說,「你必須告訴他們,我肯定他們會感興趣的。」他對波利索夫笑笑:「我幾乎對你:

不抱希望了。」

這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微笑,波利索夫站在黑暗的走廊發怔,極力想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知道,到頭來他還是犯了個大錯誤,他扮演了一個錯誤的角色。

接着他聽到外面街上關汽車門的聲音,門鈴響了。

「我想這是來找我的,」拉思怕恩說。他指了指起居室,「何不進去好好休息一會兒呢?」他儼然以主人的口氣說話,對波利索夫和萊斯莉的來訪表示歡迎。

門鈴又響了,這次時間長、連續不斷,但是拉思伯恩一直等著波利素夫和那女人進了起居室。萊斯莉坐了下來,直挺挺,象個機械人。

拉思伯恩關上門徑自走了。波利素夫心想:他一定很有把握,把我們倆這樣留下,不須監管。、「蠢貨!」萊斯莉惡狠狠地低聲說,「你這個大笨蛋!」

「我必須與你聯繫,」他回答說,又停了下來。事已至此,申辯又有何用?

「你知道自己幹了些什麼嗎?」她恨不得唾他一口。

波利索夫對她怒目而視。她算什麼東西,這樣教訓他?

人家早盯上她了,這個臭婊子!因此他們就一直等着他,就在這裏,在她的家裏。

門開了,拉思伯恩走了進來,後面跟着英俊瀟酒的比尼恩,波利索夫眨眨眼,園為比尼恩衣服上的紐扣眼裏還插著一枚紅色的花。比尼恩朝他點點頭,然後向榮斯莉走去,後者僵直地坐在那裏看着他。

「我是一名警官,」他一本正經地自我介紹,象是在玩猜字遊戲。「我必須把你拘留起來進一步審問。我要警告你,根據《官方機密法》,你可能會受到嚴厲指控。」

「怎麼回事?」她鎮定地問。

「這要看情況,」比尼恩說,朝她笑笑,這使波利索夫十分驚奇。「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

波利索夫極力控制自己。他們根本不理會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而把自己當成跑龍套的。

「我不明白這都是怎麼一回事人」萊斯莉說,「不過我想請位律師。」

「到時候一切都會有的,萊斯莉,」比尼恩親切他說。

拉思怕恩輕輕地拉着波利索大的手臂。「跟我來,」他親切他說,「這裏,他們不需要我們。」

他們離開了地下室套間。外面的街上停著三輛車,裏面部有司機,其中一輛裏面還坐着兩個人?他們看着拉思伯恩和波利素夫走上台階,臉上毫無表情。

拉思伯恩領着波利素夫進了第一輛車,朝司機點點頭,車輕捷地開動了。

「我被捕了嗎?」拉思怕恩顯得很吃驚的樣子:「被捕?我的老朋友,你真是個鬧劇演員,想必與你的經歷有關。不,你說到哪裏去了。我們去梭河區。」

「梭河?」波利素夫的警報系統在提醒他:注意這傢伙,此人玩起把戲來最危險。

「是的,我們得吃點午飯。讓我們高興一番,掏公家的錢。」他嘆了口氣:「這並不是說這年頭他們給我們多少招待費。我們的財政部是最吝嗇的守財奴。只要一花錢就得說出理由來。告訴我,指導局那裏也這樣苛刻嗎?」

「對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算了。大概你近來很少吃到高級飯菜。從我知道的修逍院膳食情況來看想必如此。」

「你也到過那裏?」

「不過是偶爾散散心。人有則·需要一人獨處,你同意吧?退隱對靈魂有好處。」

車靜靜地開着,波利索夫說:「好吧,你們準備把我怎麼樣?」

「我剛才講了,吃午飯。」

雜種,波利素夫心中罵道,自以為是、日空一切的雜種!把我當成一條上鈞的魚懸吊著。那個神父關於用刑的五個階段是怎麼說的呢?在拉思怕恩看來,這該是哪個階段?

何時啟用刑具?何時他才拿起指頭夾來呢7他們來到一家法式餐館,拉思怕恩在那裏預定了桌子。

「你注意到了嗎?這裏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是女的,」拉思伯恩對他說。「只有女招待,地道的法國姑娘,漂亮極了。我挺欣賞這種作法;」他隔着酒杯看着波利索夫。「你一定在想我是個性感主義者吧?我承認。可你要知道,我的朋友,我是為資本主義服務的啊!我是帝國主義的走狗。」他嘲弄地向波利索夫笑着。

「你是行家,」波利索大說。

「和你一樣。」

他們的眼光相遇了,但波利索夫立刻避開。

「有件事我一直想知道,」拉思伯恩說,「告訴我,你是引么官銜?」

「我是演員。」

「當然,而且演得不錯,『人民藝術家,等等。但我問的是你的另一面、另一個角色。你演得是多麼出色啊!"波利索夫依然毫無表情:「我不明白……」

「我想肯定不低,」拉思伯恩無情地繼續說下去。「屬於上層吧,向您致敬。有時我甚至在想……」他又搖搖頭,「不,我想不會。」

「你想什麼?」話一出口,波利索夫就意識到自己不該上鈎,可當時忍不住要問。

「你的級別是不是比我還高。」

波利索夫沒有理會。這時招待員端上第一道菜。

「希望你喜歡炒牛肝,」拉思伯恩欣賞著面前的菜盤。

「美中不足的是這裏燒菜放大蒜,不過味道很好。」

他喋喋不休地談些雞毛蒜皮的事。波利索夫反覆朝坐在旁邊餐桌上的一對夫婦看。這有多麼荒唐:坐在飯館里,談着法國菜和酒,其實心裏都明白他們是來於什麼的。

又過了很長時間,他們已經在聖約翰沃德的套間里了,拉思伯恩才不再演戲。

這套房子所在的街區晝夜24小時都有人把守,這些人都有良好的軍容儀錶。任何人進入此區都受到閉路攝像的監視。

他們在七層樓,但是看來與外界根本隔絕,拉思伯恩打開前門,把波利素夫領進會客室。屋內靜悄悄,波利索夫突然意識到這套房間是多麼寂靜,外面的車水馬龍一點兒也聽不到。房間里有點防腐問的味道,沒有人住在這裏,看來就象牙科醫生的候診室一樣。

窗戶很大,精雕細刻,通向外面的陽台,不知為什麼,波利索夫的腦海里出現一個人從30英尺高處掉到行人路上的景象。此處是否就是發生事故的地方,他們打算在這裏把他處理掉嗎?波利素夫看着拉思伯恩,心裏想:難道這就是他葫·蘆里裝的葯嗎?站在陽台上看看景色,突然一推,就……

「好吧,」拉思伯恩說,喝了口白蘭地,「書歸正傳。」

「好.」拉思伯恩笑了。「告訴我,你聽說過斯凱爾頓嗎?」

「斯凱爾頓?什麼人?」

對方聽了覺得好笑。「不是什麼人,是個小地方,在坎布利亞,此地向北,十足的農村。算不上什麼地方,可你在莫斯科的朋友對它很熟悉。對你們國家的所有廣播節目都出自這個地方,這是我們國家的俄國節目廣播站。」

「那又怎麼樣呢?」

「聽我說完,」拉思伯恩說,在波利索夫對面坐了下來。「我說的廣播是指英國廣播公司的俄語節目。大約有千4百萬同志收聽這個節目,其實都是很一般的BBC貨色,用這種破爛設備也只能如此了。」

波利素夫看上去迷惑不解:「我不明白。」

拉思伯恩站起來,手裏仍然拿着白蘭地,俯視着他說:

「朋友,你大概有時會認為這裏是理想國。多年以來我們一直想設立一個真正有效的廣播電台,斯凱爾頓有40年的歷史了。他們企圖在全國各地建起現代化的電台;薩默塞特、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鎮、薩福克。多少年來他們一直想這樣做。結果怎樣你知道嗎?英國是個民主國家,人們對難看的電台線塔和發射台十分反感。它們外型醜陋,破壞鄉間風光,還形成雜訊污染。因此我們只能停留在保持一所可憐的小電台的水平上。」他就象一個教授一樣給波利素夫上課。

「這與我有什麼關係呢?」波利索夫問道,有些不耐煩了。

「很有關係,我的朋友。你知道,我們是有教養的人,有些人就不是,他們認為我們做的收效不大;他們相信自己能幹得更好,而他們又得到設備與資金,他們設立起自己的電台,簡陋,但效果不錯。他們毫無君子風度,散佈謠言、無事生非,根本不管官方的規定。可就是這樣,它激怒了你們的主子。如果我可以用這種資本主義的字眼來形容你們的第五指導局的諸。至少佐托夫大校、巴甫洛夫元帥、拉平同志是這樣吧!」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波利索夫一本正經他說。他要使這句話記錄在案,至少他們會把它錄下來。他肯定他椅子旁邊的標準枱燈里有個話筒正在錄音。

「確實如此,」拉思伯恩笑了,他顯得十分溫和。「不忻怎樣,聽這個小小非法電台的人實在大多了,它叫『俄國自由之聲』。它播出的謠言開始散佈開來。這不過象蚊蟲叮一下,起了小膿疙,可你知道你背上要是有這種東西該有多難受。」

波利索夫翹起雙腿,這是有意做出的滿不在乎的姿態。

他曾想不太失禮地打個哈欠,不過那樣也太過分了。仗是個出色的演員,知道什麼時候克制自己效果更好。

「好了,就是這樣,」拉思伯恩說。他最後呷了一口白蘭地,放下杯子。

「我還在等著呢,」波利索夫說,」還沒說到我呢!」

「很簡單,不是嗎?你的上司決定要對『自由之聲』採取行動,這意味着進行滲透,如果一位著名的蘇聯演員叛逃,如果他成功地騙過對方,經過一段時間,人家就會問他願不願意對他的祖國播音,剩下的就靠他了……」

「白蘭地不錯嗎?」

「五星白蘭地,相當可口。」

「我可以來一杯嗎?」

拉思伯恩顯得十分抱歉的樣子。「當然,真對不起,我早該請您喝點兒,我當時不知道……」他倒了一些,然後又加上那麼多。波利素夫邊喝邊思索。最後他說:「美妙動聽的故事,只可惜不能自圓其說。

我從來沒有接近過任何這樣的電台,我沒有做過任何嘗試與它發生關係;我被困在了修道院。因此你的說法講不通,不是嗎?」

拉思伯恩站在窗戶旁邊。

「要呼吸點兒新鮮空氣嗎?」他問道。「屋裏有些悶,是吧?」

這是不是前奏?打開窗戶?波利索夫看着他。

「不,」、波利索夫說,「我挺好,謝謝。」他的手又出虛汗了,他希望自己的臉色不顯得蒼白。

拉思們恩重新坐下。

「我的朋友,實際上是您還沒有機會演那場戲,但您正創造條件,棚那個方向努力,準備邁出那一步。可就在此時發生了一件事……搶了這台戲,如果我可以用一個舞台術語的話。一次無心的談話,我們的朋友斯蒂芬神父不小心泄露了機密,於是讓這件事搶了先。」

波利索夫等着他繼續說,他知道下一步是什麼。

「他透露:你們指導局裏的關鍵人物、使館的頭頭列沃諾夫上校是我們的人。這可是莫斯科必須知道的事,十萬火急,對吧!如果頭頭是雙重間諜,一切都危險了,不是嗎?

那麼波利索夫同志如何舉動呢?他是個行家,知道這是緊急情況,必須立即傳遞出去,不管冒多大風險。您正是這樣做的,朋友。結局就是現在這樣。」他笑容可掬地看着波利索夫。「對不起,戲演完了。」

波利索夫保待着尊嚴,這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內心的。他的舉止就象一個戰士,一個衝鋒陷陣而最終失敗了的戰士;他盡了力,沒什麼可感到羞辱的。

「我感到遺憾的只有一點,」他平靜他說,「那就是我沒能把情報送過去。我盡了全力,可你們埋伏好了,使我無能為力。」

這是拉思伯恩所期待的時刻,他事先做了準備,進行了練習。「情報已經發出,」他平靜他說,「莫斯科已被告知他們在倫敦使館有了叛徒。他們已經知道列沃諾夫的事。」

這太荒唐了,波利索夫心想,不可能!他是敵人,應該保護列沃諾夫啊!

「可是誰……誰通知莫斯科的呢?」他結結巴巴他說.「老渠道,萊斯莉;她已經發了您的情報。

」拉思伯恩自始至終十分高興。

「萊斯莉?她不是被逮捕了嗎?怎麼能發報……」

一種可怕的預感開始出現在他腦海。

「萊斯莉很明智,」拉思伯恩說,」她知道我f臨時可以把她處理掉。我們提出與她作筆交易,她同意了。」

「什麼交易?」波利索夫低聲問道。

「就是她發送您帶來的情報,轉告莫斯科列沃諾夫是個叛徒,」波利索夫幾乎叫起來了:「為什麼呢?」

「我的朋友,固為他不是叛徒。列沃諾夫上校是位忠心耿耿的蘇聯軍官。您咬住了一個假釣餌。您給莫斯科的主子送去份假情報,起了多麼大的作用啊!我們可不會阻止這份情報發出去……」他站起來,走到窗前,打開窗閂。「是需要換換空氣了,」他說。

「你們知道他會採取什麼對策的」波利索夫低聲說。

「了解一些。」

「猶大!那個詭計多端的神父騙子……」

拉思伯恩舉起手打斷了他.「我敢肯定,他已經在請上帝寬恕他的罪過了,」他於巴巴他說。嚇過,說實在話,您冤枉了他。他並沒有要您做什麼,是您自己上鈞的。而且……」他停了一下又說,「您的上司欠了他的賬,不是嗎?」

他打開窗戶,說:「到外面來吧!從陽台上看景色極燈,里真特公園的美景盡收眼底。」

「不."「呃,來吧!您真應該看看。」

拉思伯恩走過來,波利索夫慢漫站起,拉思伯恩拉起他的胳膊一起走到陽台;可是波利索夫沒有觀賞景色,而是向下看着地面。

「怎麼回事?」拉思伯恩說,「是不是太高了?」

波利索大緊緊抓住扶手欄桿,拉思伯恩卻目不斜視。

「不必擔心,」他說,根本沒有看對方,「您很安全。」

波利索夫心想:他現在不把我推下去,更待何時?

「你們打算把我怎麼處理?」他說。儘管他努力鎮定自己,聲音還是有些嘶啞。

「晤,我們將把您關起來,要有幾個月的功夫吧!我們要對您分析解剖,把您知道的情報一點兒一點兒地擠出來。

您會大吃一驚的,肯定會很有意思:解剖一個問諜演員——

或者該叫演員間諜?這將是難得的和值得的工作。」他拍拍波利索夫的肩膀:「不要這樣愁眉不展,我們會照料您的:

吃的好,喝的好,還有女人,更不必說別的零星津貼啦!還可以想想……」

「想什麼?」

「與此同時,您的工資在莫斯科照常積累起來.」他回到房間,波利索夫一個人留在陽台。

他根本不在乎,波利索夫心想,他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跳下去,但我不會使他這樣滿意的。

他隨後也進了屋。

「再喝杯白蘭地吧!」拉思伯恩說。

但波利索夫想的是一個人,他的處決書正是由自己發送給莫斯科的。

格萊格松逐步習慣了單獨生活。他採用多年前讀過的一個原始記日辦法:每天在獄室的磚牆上劃一道,然後每7道之間劃一連線。他沒有幾月幾日的概念,但至少可以知道在獄中單獨度日已有多少星期。

如今提審少了,夜裏可以睡個通宵,不會有人把他叫醒。當然羅,電燈總是亮着。他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感覺:渴望黑暗,籠罩一切、排除一切的黑暗,在黑暗中他可以閉上眼睛,隻身獨處。當他想入睡時,強烈的燈光照在臉上,對此他仍然很不適應。

經過一段時間的嘗試后,阿納斯塔斯不再半夜把他突然叫去審訊了。那些日子他們半夜把他叫醒(他本來睡得就不安穩),給他提出一連串的問題和指責。但是少校似乎失望了,因為收效甚微。

「你真傻,保爾,」他傷心他說。「幫助我們就是幫助你自己。你以為我喜歡這種審訊嗎?我何曾願意坐在這裏,反來複去地提那些老問題呢?暖被窩裏不是舒服得多嗎?」

有時他就改變策略:

「你真以為派你到這裏來的那些人現在為你擔心嗎?不要欺騙自己啦!即使你在臭牢房裏吃豬食爛死。,人家也不在乎。你對他們沒有用了,保爾!」

但是格萊格松就是不說他們想要聽到的話。

阿納斯塔斯要他在一份整整齊齊打好、放在他面前的聲明上簽字。

「你自己可以看出,」少校說,「這不過是對事實的實事求是的總結。"「你的意思是悔過書吧!」

阿納斯塔斯看上去傷了感情,「保爾,你知道我不會騙你。這上面寫的都是事實,不是嗎?你偽裝成旅遊者,實際上是為你們的情報機構來執行任務的,對吧!你受命與這個國家的叛徒取得聯繫,然後把他們交給你的東西秘密轉給你的主子,是這樣吧?但是你被時刻保持警惕的我國國家安全機關當場拿獲。難道這不是事實嗎?」

「我不簽。」

阿納斯塔斯嘆了口氣:「你這樣真使我為難,保爾。我的上司等着我拿出結果來。他們知道你是有罪的,指望我按照適當的法律形式拿出你的認罪書。如果我得不到一張由你簽名的聲明,對我就很不利。」

「那就硬一點兒。」

阿納斯塔斯改變了調子。「審問你的不一定總是我,」他說。「還有別人。如果他們接過去,我可以跟你說,就不會這樣體諒你了。充分利用我的好脾氣吧!我的有些同事就是喜歡跟別人過不去,他們是這一行的專家。即使是我最恨的敵人,我都不願意他碰上這些人。你懂嗎?」

「非常清楚。」

「那麼……」

「對不起,少校。這一套對我不管用。」

獄室的門砰地一聲關上之後,格萊格松的心又不夠踏實了。或許自己應該簽個名,那又有什麼關係呢?其實如果他們願意,他們自己可以造出一張悔過書,誰能辨明紙上他的草草簽名是真是假呢?

其實他知道這一套,來前在英國向他介紹過。如果出了岔子,抓住了他,將他審判,就會要他在大庭廣眾之中認罪,站起來仟悔,就象宗教法庭上的異教徒一樣。

「只要不吐真情,要保命你說什麼都行。可以編出謊話,提出些無關緊要的名字。除了實情以外,什麼都可以承認下來。」

如今他獨自蹲在獄室,對阿納斯塔斯和他的手腕不禁忖之一笑。他最沒有料到的是這個克格勃提審員請求他不要壞了他的名聲,因為他一向都是出成果的。

格萊格松知道自己這樣做十分危險。既然他最終還是拒絕與負責此案的官員合作,他們將採用另一種辦法使他就範、更為痛苦的方法。他試圖想像下一步等待他的是什麼,肯定是不讓他睡覺,總叫他醒著,以致最後不得不簽名出賣自己的靈魂,以換取幾個鐘頭的睡眠。

叫他挨餓。目前給的飯食已經夠糟的了,但至少還有「吃的。可能從現在開始,他們會讓他吃得剛夠活命,叫他一天比一天弱、一天比一天餓,直到最後他為了喝一碗熱湯,叫他幹什麼都成。

用刑?他不願想這個。他知道,這方面他們的手段十分先進。他們可以用一百多種精巧的辦法製造痛苦,這種痛苦即使是最勇敢的人也會為此動搖。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他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叫他偷偷帶回倫敦的那個如此重要的膠捲到底是什麼內容,他甚至不曉得跟他接頭的到底是誰。他們什麼都沒跟他講。

他們當初是這樣對·他說的:「老夥計,畢竟你知道的越少,對你越方便.」所謂「越方便」,就是更容易拒絕交待自己本來就不知道的情況。

然而事情的發展竟大出格萊格松的意料。

使他驚奇的是,有一天早晨醒來之後,他被帶出獄室,來到監牢的另一個地方。他以為要開始給他用刑了,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而實際上來的是位理髮師,給他刮臉剪髮.醫生給格萊格松檢查了身體;而且飯食突然改進了:肉湯、蔬菜、黑麵包、燉牛肉,叫人難以置信。

他們拿書來給他讀,有俄國作家的英譯本,甚至還有傑克·倫敦和狄更斯的兒本著作,還有遲到兩日的《晨星報》,從倫敦空運來的。

這倒使他非常緊張不安。每次牢門打開,他都做好不測的準備,刀光一閃,那就是從他那裏最後榨取的報酬,因為他知道,在這種行當中,沒有不付代價的便宜事。

就在此時阿納斯塔斯少校來訪。這次他笑容滿面。

「嘿,保爾,你氣色很好,」他說,「照這樣下去我想你很可能會發福的……」他拿起一本書:「這本書不錯,不過要是你特別想讀誰的著作,告訴我就行。」

「謝謝,」格萊格松說,大惑不解。

「吃的還可以吧?希望他們時常變換些花樣。」

「少校,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

阿納斯塔斯吃驚地看着他:「你是什麼意思,保爾?」

「突然對我的生活關心起來,吃的,讀的、還有理髮。

為什麼?」

「你知道,我們不是野蠻人,我們關心人。」

他的臉色十分嚴肅,沒有一絲笑容。

「調劑一下,是吧?」格萊格松說道。

「我們不能讓你看起來骨瘦如柴呀!那樣人們會得到錯誤的印象,」阿納斯塔斯說。他拍拍格萊格松的肩膀,說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話:「祝你好運,保爾。」

門砰地一聲又關上的時候,格萊格松還在捉摸這句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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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白鹿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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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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