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秋天

第1節 秋天

讓我告訴你,初秋是怎麼轉入深秋的。

初秋的天空是藍色的,沒有雲的遮擋,噴射機恣意地在天幕上劃下白線。陽光揮霍瀑灑,刷亮了所有的樹葉,樹葉是千萬片的紅黃金紫,在空中風中絢爛地翻動。

我們到森林裏尋找栗子。栗子有兩種,圓滾滾、滑溜漂亮的,可以玩不可以吃。尖頭澀皮不好看的,可以吃不怎麼好玩。栗子藏在劍拔弩張的青色刺球里,非常扎手。可是到了初秋與深秋的中間,刺球熟得忍不住了,隨着一陣風就脫離了枝幹,像巨大的雨點劈哩啪啦打向地面;接觸地面的一刻,刺球炸開,像所有成熟的東西把自己豁出去的那個剎那。

已經炸開的青青刺球,只需要用腳蹂踩幾下,裏頭的栗子就迫不及待地蹦了出來,孩子的手,將它擲進籃子裏。

森林潮濕而柔軟的地面上到處長著蘑菇,有些雪白可愛,有些艷麗得令人害怕。栗子樹榦上有磨擦的痕迹,那是野豬在夜裏磨搓它的白牙。凹凸不平的泥徑上浮着腳印,較大的是鹿蹄,較小的是狐狸的前腳;蹄肉的印子較深,腳趾的印子較淺。只有人類留下的足跡不是原始的接觸,看不見腳趾和腳跟的肉痕,只有橡皮鞋底各種機器輾出來的花紋。

又是一顆刺球嗎,在路邊?但是那邊站着的分明是株橡樹,不是栗樹。而且這顆刺球不是青色,是褐色的;體積,也太大了。

它動了一下。是只刺蝟哩!一發現它是刺蝟,又覺得它太小,這是一隻初生的幼兒刺蝟呢,幹什麼孤孤單單地守在路旁?

我們蹲下來,靜靜地看着它。它全身披蓋的刺,隨着呼吸微微地起伏,可是它不走,就在幾叢白色的蘑菇旁邊。它受了傷嗎,媽媽?

我不知道。這小傢伙一身是刺,我們也不能將它像小鳥一樣放在手掌里翻過來看一看。天色已暗,是回家的時候了。

天色暗下來,下了一夜的雨。一夜濕雨打下了滿山斑斕的葉子。第二天人們醒來,發現天空陰霾晦暗,山已空,所有的葉子都在腳下。深秋了,只是一夜之間。

水汽蒸發了之後,地上的葉子因為乾燥而捲起來。葉子層層疊疊,蓋佳了人們的腳。走過來走過去的腳涉在葉子裏發出嘩啦嘩啦的干葉聲,聲音脆而響亮,使得邊走邊談的人要提高說話的音量。

樹空了,露出枝椏間一團一團鬆鬆的鳥窩,映着背後的天色,特別明顯。不再有野果可吃的鳥兒現在要開始探訪人家的陽台;陽台上,人們灑了些玉米粒,幫助鳥兒過冬。

蘋果樹上最後一個蘋果也終於掉了下來,噗卟一聲,滾到池塘邊。池塘里的睡蓮葉子早已枯黃,只是仍舊漂在水上,紅色的金魚仍舊不時從葉沿冒出來。那水,一天比一天冷,金魚的體溫也一天比一天低,它得在結冰的池裏過冬呢。

深秋,萬木搖落,我到收割后的玉米田裏去行走。啊,也是一片生命揮霍乾淨之後的蕭索凄清,令人低頭不想說話。

但是野地里有落下來的玉米,澄亮的玉米裹在枯黃的葉夾里;撿了幾根,扎在一起,想帶回去掛在廚房壁上。

更暗的冬天不遠。

199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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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上海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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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 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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