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丟失了我的小女孩

第四章 我丟失了我的小女孩

危險人物

趙平又一次給我打來電話,讓我去他那兒。而我一想到他的臉就累。他的電話里苦苦哀求:「咱倆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嗎?星期六來我這兒吧,我想你了。」可我就是不為所動。他的黑臉,他的皺紋,他的窮酸勁兒和他的忽悲忽喜都讓我早就倒掉了胃口。我想也許不如給他一個轟轟烈烈的結局,讓他徹底死了心。他並不是愛我,也從來沒有關心過我。

我們約在下個星期六的上午10:30在樹村的岔口見。就是他原來租房子的地方。我要結束這一切,包括他無休止地給我打電話。我發誓以後再也不讓自己陷入這麼無聊齷齪的男女關係中。

快騎到樹村時我遠遠看到他正在村口等着我。看到我,他露出牙笑了。我在他身邊停下車,「走,到我們家去。」他握着我車把往前推。

「我不,我來這兒就想達到一個目的,我就想跟你說一句話,說了我就走,你別攔着我。趙平,咱倆沒關係了。」

「走,去我那兒。」

「我不,你別拉着我啊!你幹嘛啊,鬆手!」我生氣地打着他的手。我他媽太討厭眼前這個人了,每回見着他都讓我累。

「去我那兒。」

「不!我要回家了,你別理我。」

「去我那兒。」

已經有人停下自行車看着我倆了,我又氣又急,趙平拉着我的車把往對面河邊拖。我使勁往回拖,氣氛極其緊張,幾乎上演了一場全武鬥。

他把我的車拖到了對面。我突然感覺悲哀起來。

「去我那兒吧。」趙平軟了一點,說。

「我不去。」

我們在河邊的大石頭上坐下來,看着快要結冰的、骯髒的河。

「那咱們談談吧。」我說。

「談完就去我那兒吧好嗎?中午我們去吃飯。」

「沒門兒。我不會去的。」

趙平把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給撥下來,他又把手搭上去,我又給撥下來。我對眼前這個人極其嫌惡,自私又懦弱,怎麼所有缺點都集中在他一個人身上了!

「去我那兒坐坐吧,我不碰你,我就是想讓你看看我這幾天剛畫的畫,我覺得畫得特別好,是我最滿意的一批。你去看看吧。」

「我不去。」

「天哪,你怎麼和以前我的那個初戀女朋友一樣啊,她後來也死活不去我那兒。」他埋着頭,混濁而嗚咽地嘟囔著。一瞬間我還以為他要死了呢。

我靜靜地看着河,覺得他,覺得自己都很可笑。

「反正你也不是特別喜歡我。」我開口。

「誰說我不是特別喜歡你?我最近過得特別痛苦,我的身體也不好,肺可能有病……」

「那你沒事就多睡點覺……」

「我睡不着啊……」他拿那種愚昧毒辣的眼睛狠狠瞪着我,「你是不是故意氣我的,我根本睡不着覺,睡不着啊……」

「……對不起。」事實上他可能讓一個正常人的肺氣炸了,可他做出一副毫無羞愧、毫無顧忌的樣子讓人對他的弱智無話可說。

「你剛才就不怕我把你推河裏去?」趙平側過臉看我。

「我早就知道你有這種本事。」我苦笑說。

「哈。」他笑了一下。

「我一會兒回家了。好嗎?以後有機會再見。」

他顯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再聊一會兒吧。」

我們又坐了大概十幾分鐘,我堅持要走。

「你還喜歡我嗎?」趙平問我。我不知道他怎麼突然問這個問題。我們之間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啊,……沒什麼,怎麼了?」

「你不喜歡我了。」

「沒有啊。」

「不對,你不關心我。」

是!我承認這一點。

「我走了,拜拜。」

回到家后不久即聽到電話鈴聲,我猜一定是趙平找我的,趁我媽還沒接電話之前我大喊一聲:「找我的就說我不在!」果然幾秒鐘后我聽到我媽對話筒那邊說:「啊,她不在啊……」「唉……」我躺在被窩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對趙平的「追殺」煩不勝煩。一想到他的那張充滿憂鬱和「滄桑」的老臉我又覺得心神難安,心臟狂跳不止,彷彿他現在的痛苦都是我造成的。也許我還是惦掛着他的。過了不一會兒,電話鈴又響了。我想趙平一定知道我已經到家了,他想跟我說什麼呢?他到底又想耍什麼花招?當電話鍥而不捨地第n遍地響起時我終於煩了,這覺還讓不讓人睡了?「媽,一會兒電話找我讓我接一下。」我又喊。

「喂,趙平啊?啊,我已經到家了。怎麼了?」

「我沒事,就想給你打一個電話聽聽你聲兒。」

我翻了一個白眼,傻呵。沒事打什麼電話啊?

「是嗎?你好好休息啊,我也挺想你的。」我對着話筒含情脈脈地說。

「你能不能當我的妹妹?這樣我們能常聯繫。」

「當然可以了……」

「太好了。」

「是啊……就這樣吧,啪!」想起他我就厭惡,再也不想與他有絲毫糾纏。

我掛下電話,就讓悲劇快點兒結束吧!

趙平沒事就打過電話來,如果我不接就一直打到我接了為止,所以我們家的電話經常關上,但還是防不勝防,趙平的電話猶如見縫插針般不斷打過來(可能都是在東北旺的大街上欠著人家的錢打的吧),到後來他一聽到我接電話就罵我,程度嚴重到後來我們班的女生聽我說了這事兒以後集體寫了一封罵人的信,讓我下次趙平一打過電話來就照着讀。這讓我對趙平無可挽救地鄙夷同時也痛恨自己怎麼就沒早和他掰呢?要認清一個人的本質,看清楚第一次就不要留機會!你這個笨蛋!絕對不要結交固執吝嗇的人,他可能固執地愛你,當然也可以固執地誤解你!現在我真像厭惡一條蛇一樣厭惡那個癟三。我現在真噁心!所以當他下次再打電話找我時我當機立斷地說:「我操你媽,滾蛋吧,傻逼!」從那以後他便消失在我的生活中了。

猶如「我來剝搖滾的皮」,我來剝趙平的皮,就是他華麗的外衣。一個虛假自私的人,卻在一本全國著名的令人尊敬的搖滾雜誌上粉飾自己,讓天下搖滾樂迷濛羞,欺騙真理。縱然他將全天下的人欺騙,我也知道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他於1974年出生於陝西咸陽,1988年開始寫一些「啊,理想走遠了,還有追上她的腳步」之類的詩投稿給《中學生語文報》,1994年來到北京,來京之前曾在新疆、雲南、南京一帶轉悠。1998年12月組建他現在的這支樂隊「W」。他的樂隊名是個奇怪的名字。中國他最喜歡的朋克樂隊是盤古,而對北京的一些朋克樂隊嗤之以鼻。他住在北京西郊一間月租一百四十塊人民幣的房子裏,起床,燒開水,然後寫下詩歌。身無分文,拖欠四個月的房租,餓著肚子去錄音棚,依舊東蹭西蹭,依舊在東北旺欠下電話費和買包子的錢,勞動救不了命,依舊體弱多病,靠最好的朋友的葯錢活命。我知道在他名利的光環下面,隱藏着一顆多麼黑暗、糜爛、發臭的心。他寫長詩,這個不孝的農民的兒子,他的每一個細胞都很賤。

兩個世界

白建秋給我打來電話,說他和賈佳大概一個禮拜以後要到北京來。來看看我,順便倒點打口盤迴去賣。

他們來的那天上午我在班裏上課。學校現在對請假的事管得特嚴。我給他們在桌子上留了一個條,跟我媽交代了一下就上學去了。

放學回家時見他們坐在我們屋裏,白建秋彈着我的那把木琴。他們還是老樣子,建秋穿着一件黃色上衣,賈佳則看上有點兒傻乎乎的。我媽說白天她讓一個戰士帶他們去逛故宮了。晚上住我們家旁邊的海軍干休所的招待所。

「嘉芙,你什麼時候帶我們去看一下演出好嗎?」

「好吧。」我從柜子裏拿出《摩登天空》,「明天晚上『17』號酒吧有演出,是木馬和另外一支樂隊,到時候咱去看一下吧。」

「好吧。」

晚上我把他們送到海軍干休所的招待所里。然後再一個人走回家。

第二天晚上我們坐地鐵去了三里屯。我們坐在靠後的桌子上喝酒聊天。坐在我們前面的是一個外國人,只能看到他穿着黑色衣服,一動也不動。他一個人坐在那兒,有時候站起來拍幾張照片,然後再靜靜地坐下,喝兩口啤酒。好看的柔和的背影,黑色的衣服。身上流淌著一種我喜歡的優雅氣質。後來我才想到,那是灰色所特有的氣質。

「那個老外挺有意思的。」我跟他們說。

「敢不敢上去跟他說話?」賈佳說。

「啊?我不敢。再說說什麼呀,我英語那麼次,還不夠給咱中國人丟臉的呢。」

「這有什麼不敢的呀?去聊聊唄,我覺得他一個人坐着也應該挺無聊的。沒事,去吧。」白建秋慫恿道。

「不會吧?」我笑着說,「那過一會兒再說吧。」

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看,看到他叫啤酒,小姐過來遞酒,他說「Thankyou」,然後一口一口喝酒。

「要不然我真過去啦?」我吃了一口雪糕說。

「去吧,我們在這兒等着你。」

我吃完最後一口雪糕站起來向那個人走去,「打擾一下,」我說我可以和你聊會兒天嗎?

當然。他回答。酒吧里的音樂很吵,他示意我出去聊。我向身後的賈佳和白建秋使了個眼色,就跟着他推門出去了。

我們到了外面,有賣花的小孩,乞討的小孩,我無奈地向他笑了一下,他聳了聳肩。這時我才發現,他出來太匆忙了,只穿着一件黑色T恤衫。「OH…」他抱着胳膊,我看到前面有一家小賣部,就拉着他走進去。裏面挺暖和的,有一位女士在大聲地用英語打手機,看來可能也是附近哪個酒吧太吵躲在這裏的。

「你是哪兒的人?」我用英語問他。

「FinlandinEuropenorth.」

他說了幾遍我都沒聽懂,「What?…」

身邊那個打手機的女士不耐煩了,「Finland——芬蘭,在歐洲北部。」

我遭到她的搶白,心裏很不舒服,我想她應該是很看不起我糟糕的英語,而且居然還用這有限而曖昧的英語妄想和外國人溝通。

「小孩兒……」我猜她心裏肯定在這麼評價我。

後來我們就管小賣部的人借了根筆在紙上交流。這樣比說話要簡便點。因為彼此發音的問題,讓我那本來就少得可憐的辭彙量又灌了不少水。

他在紙上寫他Janne,來北京旅遊,住在京倫飯店裏,下禮拜五離開。我算了算,正好離現在一個禮拜。今天也是星期五。我們在紙上聊了一會兒,Janne給我留了他房間的電話,我也留了一個家裏的電話。

我們回到樓上,還在聊個沒完。樂隊已經演完了。我,Janne,賈佳和白建秋四個人走出酒吧。我向Janne介紹:「這是我的兩個朋友。」他向他們笑笑。我和Janne走在前面,把賈佳和白建秋甩在了身後。我真的有點興高采烈。過了一會兒,賈佳和白建秋趕過來,說:「要不然你們先聊吧,我們先打車走了。」

「……好吧。」我說。然後揮揮手送他們上車。「再見啊!」他們向我和Janne打着招呼。

「你的朋友很好。」Janne說。

「是。他們挺好的。他們喜歡搖滾樂。」

這是在北京。Thecityisgrey。Janne的眼睛是柔和的灰色,帶點銀色,有些像玻璃碎冰。褐色的頭髮。從頭頂垂下。他的名字用芬蘭語拼,應該是「楊內」,我叫慣了,第一次見他就是叫他「簡」。

他這個禮拜就要走,我又想要什麼呢?如果可能的話,我想要的,也只不過是一個吻。只能如此。

我高二了,很快就要青春不再。我討厭寂寞,可我偏偏很寂寞。

Janne,點亮我面頰的光,燃燒我想像力的火。

他不會說中文,我的學識也不具備讓我說好英文的能力。更多的時候我們是在用筆交流。這是一個星期五的晚上。

我們一直走啊走,直到看見京倫飯店的影子。「你明天有時間嗎?我們還在那個地方7:30見。」臨走時他對我說。

我從地圖上看到Finland,在歐洲的北部,那裏冬天很冷吧?

我花一個鐘頭坐地鐵去見他。我們還約在老地方,「17」的門口。7:30,簡沒有來。我等了十分鐘,買了個三明治,邊等邊吃。7:50,簡的身影還沒有出現。我決定接着等下去,這麼好的夜,我不想辜負這美好的月光。

快八點的時候,他到了。「Sorry.」他說。

「沒事兒。」我說。

我們進酒吧,聊了一會,我問他什麼時候再來北京,他說也許是明年八月的時候,但是不一定。他說他買了新褲子、AJerks和許多許多中國CD。他還說了一些什麼,我記得他說「我不想因為我要走了讓人難過,」我記得我說Nevermaid。

臨走時,Janne堅持替我付了帳。我們從酒吧走出來,來到街上。車排著長長的隊,亮着燈。這就是北京的冬天。風有一種堅硬的力度。「HowdoIlieifthere』slessandlesstime﹖Nooneteachesyouhowtofly.」

我和Janne像昨天一樣散著步向前走。我想好了,拖一分鐘是一分鐘。我是那麼地想和他在一起,我是那麼地寂寞。

「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如何?」在天橋下的一座椅子旁,他問我。

我坐下。兩個人開始聊一些漫不經心的問題。但後來由於語言不溝通只聊了幾句就停下來了。他說英文,很快。雖然我不懂什麼意思,也能從他的表情中體會出他的意思。他說如果我們僅僅是今天晚上相愛,而從今以後就只是普通朋友,這是不可能的。

不,天哪,這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

「IwouldliketoloveyoubutIdon』twanttomakeyoufeelbadbecauseIcan』tstayinBJ.」

「MyheartsaysIloveyou

Butmymindtellsmenot.」

還沒有分別,我已經在預支想念。

「自古多情空餘恨。」我對自己說,閃著淚花,既可氣又可笑。

也就是這樣,還能怎樣呢?身處不同的國家,說着不同的語言,時空已經隔開了懷念。

我和Janne約了第三天還要見面,「他怎麼還不給我來電話呢?」正想着,電話鈴響了,我條件反射般抓住電話,裏面傳出Janne的聲音,還好,沒有讓我的父母接到這個電話,要是他們接到,我能想像到的惟一結局就是「啪」地一聲掛下。他向我約今天晚上的見面時間。「8:30吧。」我說。

我的父母和朋友在客廳打麻將。當我七點半收拾好要出門時我爸突然不讓我出去了。

「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啊?不許出去!」

「啊?我有事兒。」

「有事也不行。這麼晚了,幹嘛去呀,怎麼不早點出門啊?」

「我,我真有事兒。」急死我了,眼看着和Janne的約會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還困在家裏出不去。

「別勸她,愛怎麼着怎麼着吧,她要是敢出去,我打斷她的腿。」我爸對勸我的叔叔阿姨說。

我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你打啊?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父親!」

「我還不知道怎麼會有你這種孩子呢!」

「我要出去!」

「看你今天能不能出得了這個門!」他得意洋洋地說。而我面對這一切發現卻只有無奈。當我最終終於衝出了門打車到地鐵站坐地鐵然後氣喘吁吁地跑到酒吧的門口時已經10:20了。Janne不在,沒有他的身影。我像一下子撲空了一樣,過了一會兒我決定給Janne打個電話,也許他已經回去了。我一定要向他解釋一下,我不是故意遲到的……

電話通了,一個外國女子接了電話:「Hello.」

我說找Janne。

「他不在。」她說,「他出去了,我是他姐姐,你要留口訊嗎?」

「不用了。謝謝。」我放下電話。我很高興他還沒有回家,但他現在在哪兒呢?我決定接着等,直到給Janne打電話他姐姐說他已經到家並且睡了。

過了大約四十分鐘,我終於看到了他的身影。我高興死了,他的臉色好像不太好。

「對不起,今天我遲到了。」

「Allrignt,上次我也遲到了。」他有些冷淡地回答就再也不說話。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他的冷漠、不聞不問的態度讓我心情更加難受。

「我想自殺。」我說。

他有些驚訝:「NO。」

這次我們沒有在「17」號酒吧坐着,我們有點漫無目的地向前走,Janne的面容很嚴肅,我不明白是不是在我遲到的這兩個小時內他已經決定了一些東西?

我們走到三里屯酒吧街上,有賣花小孩向他兜售玫瑰,他有點不耐煩地閃開。

他給自己要了一瓶啤酒,然後問我:「你要喝點兒什麼嗎?」

四周環境亂糟糟的,這讓我們的心情變得更加複雜。

「不。我什麼也不要。」我說。因為我身上的錢不夠我付任何一種酒吧里的飲料。

他有些尷尬地看了我一眼,轉而默默地喝他的啤酒。

我們都覺得渾身很不舒服,卻又不知道怎麼了,事情是怎麼向越來越糟發展的。

我給他遞過本子,問他現在在想什麼?

「Nothing.」

「那你想給我寫點什麼嗎?」

「SorryIdon』tunderstand.MaybeI』vegotnothingtosayrightnowsorry.」(對不起,我不明白。也許我現在什麼也不想說,不好意思。)

「我明白。我們都能做什麼呢?除了說話以外?我耽誤了你的時間。如果我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回家。」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他在本上給我寫:

「I』msorryIhavetogoandIthinkyou』dbettergohometoo.It』sbeensonicetobewithyoubutafterallweliveindifferentconntriesspeakdifferentlangagessodon』tmissmelookforwardandliveyourownhappylife.」(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我想你也應該回去了。認識你非常好然而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國家,說着不同的語言,請不要想我,過你自己快樂的生活。)

我用我僅存的頭腦辨別出他說的話的涵義。

我快樂的生活?別逗了。你不知道我們的處境。我們中間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很抱歉……」

「NoProblem」我打斷他。衝出酒吧,簡直是口乾舌躁。哪兒哪兒都不對了似的。

Janne焦急地對我說了許多話,但是我聽不懂,我聽不懂啊!

中國人和中國人溝通還有問題呢,一句話可以有好幾種意思,語氣、用詞的不同會有不同的效果,……是褒還是貶呢?

我們一路無語地走着。我想着想着淚就止不住。我一想到要讓一個外國人看到自己這副沒出息樣兒給中國人丟臉我的淚就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別恨我。」他說。

「別說了!」我說。

他在紙上給我寫了一句Doors的歌詞:

You』relostlittlegirl.

你失去了你的小女孩。

我走上天橋,凝視下面的車流。我讓他先走,我要一個人靜靜。看着他上了計程車后,我走到長安街找夜班車。我的身上只有二塊錢。

周四晚上,Janne沒有打電話過來。星期五去上學,Janne的飛機已經離開中國。

「不應有恨,不應有恨。」我對自己說。

但,是誰,對我說I-love-you,又是誰,說一個單詞吻我一下?當我們拉着手在長安街上散步時,我對他說:「快看天邊的月亮!」

我的北歐朋友

我的北歐朋友

我沒有什麼好的衣服沒有香水

我在一所職高上學

我是中國女孩

我不了解你的國家

我甚至不知道芬蘭是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資本主義國家

但這一切都無法阻止我愛上你

我知道曠野、黑裙、長發、孤獨

我知道另一個國家不為我所了解的風景

Goodbyemybeautyfulfriend

Havefunliveyourhappylife.

嘩眾取寵

紫予寫信來說他的蘇格蘭草原沒有夏天時美了,他等待冬天明亮陽光照着它,在哪兒站着你一定會忘記許多東西。蘇格蘭草原上有一種草,少部分葉子是紅的,很奇異!

陽光明亮,天很藍,街上的人們還很堅強,汽車來往穿梭。

我日漸沮喪。

我已經受不了任何學校。在這裏我每一天都不快樂。

我討厭和那麼多人一起獃著,不想讓無謂的人了解我的想法。也不想做廣播操什麼的。所有的老師都看我不順眼,我看哪個老師都煩,如果有一個例外,那就是法律老師了。我對他的印象還不錯。我一直想弄清楚他的星座,可每回我問他他總是賣關子。

尼采說過:寧可追求虛無也不能無所追求。

班上有個女孩從容駕駛着如此青春燦爛瑰麗鮮艷的美色。

我慚愧不已。

還有一個女孩她考試成績總是第一。

我無地自容。

我要好好地反省反省!

我的初中時代結束了。而我現在所處的這個更殘酷的時代何時結束?

或許是我不該,在這樣一個浮躁的日子應該走到街上做一些很隨意的事,而不該呆在家裏「思考」。事實是如此殘忍。我寧願化做灰飛煙滅,來擺脫這無窮無盡的痛苦。

有時候我經常奇怪杜媛的心理。她在這所學校里是怎麼做到每天不遲到不早退天天笑臉迎人努力工作的呢?要知道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對西×中學恨之入骨,杜媛也經常抱怨,還在背地裏罵管學生會的李主任是「死老太婆」。那她是怎麼在最後一秒鐘里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的呢?她在這所學校里的地位蒸蒸日上,現在已經是文藝部的部長了,經常風風火火地開會檢查什麼的,好在這所學校這樣的機會有的是。

也許她也在奇怪我的心理。奇怪我為什麼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為什麼非要退學,我到底在想什麼。

我和她,像南北兩極,走着各自不相同的路。沒有交情,沒有恩怨。學校里討厭杜媛的女生有的是,討她好的女生也不少,但我兩樣都不沾,我和她是兩種人,她天生會作秀,如果日後哪一天我聽說她成了明星或者以各種方式有名了我都將毫不驚訝。我十分佩服她的自我保護能力和偽裝能力,在這樣的學校里她都能甘之如飴地生活下去,還有什麼事能難得倒她?她會演好戲的。別忘了她還有一副從小跳舞的身材和一張閉月羞花的臉。

經常在班裏吃速食麵而懶得下去打飯。錢當然是按月交的,並不因為不吃而少交。很滑稽吧,你可以不吃飯但你不能不交飯錢。但我寧願吃速食麵。可見這個學校的飯有多難吃。每天中午的排隊打飯對我來說就像侮辱。每天的自習課和中午午休時就有同學扎堆玩撲克,當然要是被逮著就得扣分。同學說天天上學來就是為了她老娘,惟一的樂趣就是玩詐金花。可惜我都不會玩詐金花。所以我來學校沒有一絲樂趣。

我知道選擇有時還不如別人指給你一條路,惟一一條路,走下去。少些自怨自艾。我絲毫不愛那個專業。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吃飯的自由,睡覺的自由,說話的自由,歌唱的自由,賺錢的自由,點燈的自由,自殺的自由,自由的權利一直是自已的,這個自由都沒有,還談什麼自由。」毫無疑問的是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看書的自由,吃飯的自由,睡覺的自由,聽歌的自由,做愛的自由,放棄的自由,回家的自由,退學的自由,逃跑的自由,花錢的自由,哭泣的自由,罵人的自由,出走的自由,說話的自由,選擇的自由,看《自由音樂》的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如果你不是一個自由的人,還說什麼自由。

在語文課上讓同學上台演講,我是這樣說的。

各位同學:

今天我演講的題目是:所有真正有才華的人都是自殺的。

有一句話流毒甚廣,那句話就是「適者生存」,我要告訴大家,這句話完完全全是個錯誤。真正有才華的人都死去了,活下來的都是那些平庸抑或已經違背自己原則的人。請讓我們看看這些自殺的人吧:

屈原、老舍、顧城、海子、戈麥、柯特科本、海明威、梵谷、太宰治、瑪麗蓮·夢露、三毛、Lan……無數。

在這些人中,有受大家尊敬的,也有遭人唾棄的,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有骨氣,在面對屈辱時,他們寧願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也不願苟活於世。也許你們會說自殺是弱者的行為,但我要反駁這一點,當你面對無奈而又無法解決時,你是願意行屍走肉活在人間還是願意去以死抗爭?這裏所說的自殺不是誰逼着你死而是主動選擇的結果。質本潔來還潔去,或者是冷酷到底,你們怎麼猜都行,反正他們用最後的選擇捍衛了為人的尊嚴。魯迅說過,自殺也是一種反抗。顧城、海子、戈麥都是中國著名的詩人,顧城是朦朧詩的領頭人,而海子是80年代浪漫主義詩歌的終結者,戈麥,來自北大的天才詩人,自沉於萬泉河,成為他的詩中「眾屍之中最年輕的一個」。海子於十五歲時進入北大法律系,1989年5月在山海關卧軌,他曾經在詩里說過「與其死去,不如活着!」但他最終用他的死肯定了詩,否定了平庸冷漠的生活。

尤其在戰爭中,有着錚錚鐵骨的戰士們寧願自殺也不願被俘。尊嚴在他們看來是第一位,生命永遠排在尊嚴之後。

太宰治,日本著名小說家,其作品着重反映二戰後日本社會的幻滅感和絕望感,是一位「破滅型」的作家,《斜陽》為其最重要的小說,其中自殺等場景極似作者自身經歷(他曾自殺未遂,最後投河身亡)。

有才華的人,往往會感到世界的黑暗與醜惡,這緣自他們敏感的心和易幻想的性格。他們往往桀驁不遜,古往今來,許多天才頭腦中都會閃出一種迷茫,正如《射鵰英雄傳》裏的歐陽峰,因不停地追問「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走火入魔而發瘋了。到這種境地也就生不如死了。真正的天才最後往往感到是絕望,因為他們可以更容易地看清一切,所以他們知道無路可走,所以他們更不願浪費時間。當然有人會問:「為什麼還會有那麼多有成就的人活着?」我可以回答你們的問題——那就是他們之所以活下來,是他們妥協的結果。他們磨滅了他們的鋒芒,變成了大眾中的一員,變成了毫無個性沒有思想的機器。他們要麼已過了輝煌的高峰,要以從未開竅過。

所以說,真正的人生應該是戰鬥,真正的活着就應該鋒芒畢露。在屈辱和人格中選擇,應該選擇後者;在活着與自由中選擇,應該選擇後者;在平庸與死亡中選擇,應該選擇後者!說白了就是一句話:永不妥協!愛誰誰!

沒了。

謝謝!謝謝大家!

儘管我的這篇演講稿明顯地嘩眾取寵漏洞百出,底下的同學還都聽得目瞪口呆,瞠目結舌。「匡匡匡」地鼓掌。語文老師在發獃之餘還特意問了我一遍:「這稿子是你自己寫的吧?」

「當然是啦!」我自豪地說。

「林姐!林姐!」幾個後排的男生拚命向我招手遞眼色:「行啊你林姐,牛逼!」

「哇噻,我們林姐太帥了!簡直是超瀟灑。」

謝思霓向我吐吐舌頭。下課後走到我身邊來,「你真行啊,還知道那麼多名人,好多我都沒聽說過,你說的那些人里我就聽說過一個魯迅還是因為學過他的文章。」

我謙虛地笑笑,沒說話。

堅持退學

我堅持退學。父母帶我去看心理醫生。更多的是為了給老師、學校一個交代。當然下學期還是要上的。如果再讓我再在那所學校上下去,我真的要崩潰了。那天下着雪,日期忘了,好像是一月三四號的樣子。坐我爸單位叔叔開的車,到很遠的一所連隊醫院。是郊區的一所醫院。離我家很遠,一個小時或更長時間。像去郊遊。雪非常好看,正是我喜歡的樣子。

我們走進了醫院的四樓的一間屋子,很可笑的是房間前掛着的牌子竟然是「精神病科」。一位女醫生坐在巨大的桌椅旁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我靠,不會吧?這位醫生也太不「溫馨」了,我記得我爸我媽可說過帶我來看的是「心理醫生」。「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說。

「那你還來這兒幹嘛?快點兒,我問你叫什麼名兒呢!」

「……」

她看着我,停下手中的筆。「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很有個性?你是覺得很叛逆嗎?」

「……我坐在這裏,對你就是一種恭維。」我對她說。

她吃驚地張大嘴,然後就作出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很體貼地說:「是嗎?」我想她可以把我當成瘋子了!一個真正的瘋子!我笑得流出了眼淚。那麼我是到這學期末都不用上學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在一個店裏吃了一頓非常好的涮羊肉。彷彿為了慶祝什麼似的。我高興了一秒鐘忽然想起沒有什麼可以慶祝的,難道父母會慶祝我終於休成學了?我們坐車回去的時候恰是四五點鐘學校放學的時間,沿路各大中小學里都湧出無數天真活潑穿校服或不穿校服的學生,他們歡快的人影在白茫茫的雪地上顯得格外鮮艷。

就是這樣了。第二天早晨我不用6:30起床了,不用擔心遲到了,不用做廣播操了,不用下樓排隊買飯,不用考試,不用開會,不用上機,不用……

統統結束了。

一聲不響地狂奔

所有的美好都跟隨着逝去了

我喜歡冬天的風

告訴我你需要的是堅強

現在我走了我要走了

我已經走了

留下一群人在痛哭流涕

就讓你們去後悔吧!

我走了!

在我休學的這個冬天,我被介紹來到一家雜誌社。以前我總是去玩。那個雜誌社在五棵松附近的一個軍隊大院裏。有時候我會在下午去,午後的陽光射在院子裏的偉人雕像上,有種寬厚溫暖的質感。我喜歡那裏溫暖而慵懶的氣氛。當然,每個人都忙,除了我。

辦公室里的燈很亮很柔和,每個人都有一張半隔離的辦公桌,我想,什麼時候才會有屬於我的一格?辦公室有時人多,有時人少,我常常坐在左面最後一張桌子上,靜靜地獃著。在他們眼裏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我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反正肯定不會是一個痛苦的人吧。你知道我是有多努力去微笑。事實上我一個人獃著的時候常常感到悲傷。我喜歡哭,常常從頭哭到尾,就像80年代的傳奇樂隊TheSmiths的歌迷一樣,把時間用在喝茶、賞花、穿絨線毛衣、參觀死去的詩人墓地上,然後他們哭泣著,想要去死。怪不得我喜歡紅色和灰色。我常常沉溺於一種消沉的感覺,並在痛苦的冥想中獲得了一種奇怪的歡愉感。他們有錢,有閱歷,可以請朋友吃飯,身上塗着好聞的香水味,說話的聲音很溫柔。這就是我迷戀他們的原因。我想,我現在喜歡你們,就會做出喜歡你們的樣子。我想我只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但我喜歡這樣。

現在想想我那會兒簡直瘋了,我會在冬天的棉衣裏面穿短袖的襯衣,只為了博得Y和Z的一句稱讚:「還是春樹年輕啊!」我便作天真狀。

Y和Z是一起去英國留學回來的朋友,Y其實已經不年輕了,他熱愛攝影和足球,惟獨對女人的興趣不大,他留着長發,只有眼睛還像一匹馬一樣年輕。Z比他小几歲,我在辦公室里經常看到他一邊上網查資料一邊給女人打電話用英語竊竊私語。

辦公室里還有一個女的,長頭髮。可能也是某個版的編輯,不過不知為什麼她老看我不順眼,跟我說話也愛搭不理的,可能覺得我幼稚吧,我也不喜歡她冬天還穿着「自由馬」的長裙,還背一個小皮包。老氣橫秋。

Y給他們拍照,每當我靠近他的時候,我都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水味道。但我不知道他用的是什麼牌子。

騎車在無人的大街上,風已經不很涼了。我想念冬天。特別特別冷的冬天。我這個人怎麼回事,冬天那麼冷,我怕冷,我的長褲很瘦,根本套不下秋褲,但這個冬天我是和一群我喜歡的人一起度過的。我懷念冬天的雪地里幫Z買潤喉片。在冬天走路來雜誌社,我不感覺很冷。我曾想買幾支花,我是那麼地想送他們花,但我想我買不起。

我一遍一遍地看到Z在電話中用柔和悅耳的英語和別人聊天,每當那時我就想堵住耳朵不想聽到我根本聽不懂的英文。

春天似乎一轉眼就到了。他們的工作開始緊張,常常外出採訪,每次來都很少見到一面。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會不再迷戀他們,這讓我難過。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無法抑制的,這更讓我難過。

我長久長久地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有時候我會帶一束花去,放在大雪碧瓶剪成的簡易花瓶里。

陽光從窗口射進來,窗子開着一點點,為了透空氣。他們每個人都在忙,沒有人有時間理我。我的青春在這空氣中,在這巨大的房間和光亮中輕輕消磨。

終於有一天,我看到了空空的房間。我想我要瘋了,這桌子這椅子統統張著大嘴要把我噬掉。我是這麼不受歡迎的。青春不過是一個年齡,他們不需要別人的年齡來告訴他們已經老去的事實。他們不需要一段壓縮的年齡一支新鮮的傷口。

我到他們的宿捨去找他們。Z一個人在,他告訴我Y在外面拍照片呢。

我們坐在客廳看ChannlV。

我看着雜誌,悄悄看着他。他在用電話和人聊天,聲音很低很溫和,間雜着笑聲,溫柔且曖昧不堪。有時會低低地順暢地說一大串英語,清泉流水般好聽。那麼驕傲。而這個夜晚,註定是要被我的感情和衝動攪得一塌糊塗。

我夢遊似的走進他和Y的卧室,看到大瓶的CK香水。哦,原來他們是用的CK。我聞到那迷人的香味。不知為什麼突然變得暴怒起來。

「你什麼時候回家啊?已經快十點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我想休息了。」

我跺跺腳,百轉千回說不出心事,我們之間是如此遙不可及。一瞬間我心裏萬念俱灰。這個世界果然是殘忍的。我掙扎著走到他面前,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他避開了。其實我是想坐在他的腿上。我愣了一下。「你以前受過什麼傷害嗎?」Z用研究的眼光着着我。

「什麼呀……」我想笑。

他變得嚴肅起來,「你不真誠。」他說。

我低下頭。好吧!我不真誠。那就……去他的吧。我說我走了,他從凳子上起身送我,在門口時他笑嘻嘻地說:「你這個小流氓……你還挺瘋狂的,你這個新新人類!」

我看了他一眼,逃走了,有一種像粘稠的血液樣的東西迅速充滿了我的大腦。我跑起來都能聽到那晃動的響聲。那樣飛快地奔跑啊奔跑。這是怎樣一個世界!風像刀子一樣猛灌到我的褲子和胸膛里,我一聲不響地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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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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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我丟失了我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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