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倒數至一

3、倒數至一

再次醒來的時候,紫星藏月已經不在我的身邊了。我警覺地翻了個身坐起來,然後就發現他正蹲在雲團邊緣的位置,滿臉不爽地正在嘟囔着什麼。

看到他之後,我懸著的新一下子放了下來,但是緊接着我就開始好奇,究竟發生了什麼,竟然會讓那個石頭一樣的傢伙這麼不滿地發牢騷?

揉揉眼睛,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雲的邊緣。

「那個是發生了什麼嗎?」我一邊發出詢問,一邊觀察著紫星藏月的表情。他還是跟之前一樣,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可是仔細觀察的話就可以發現,那雙黑曜石一樣深邃、冰冷的眼睛裏夾雜着一絲懊惱。

「那個」紫星藏月眼睛都不眨地注視着雲的下方,臉頰上的肌肉綳得緊緊的,「我不知道這裏是哪裏。」

「什麼?」我覺得他的話似乎一下子變得難以理解起來。而紫星藏月在看到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后,眼睛裏那種原本被隱藏得很好的懊惱變得更加明顯了。他伸出手,從雲團的下方上來一根細細的鏈子——是他那根有着特殊掛飾的項鏈。

「這朵雲被吹到了我完全不知道方位的地方了。真是」他狠狠地皺了下眉頭,那個表情看起來有點凶,我卻覺得還蠻可愛的。

「我在睡覺前忘記用項鏈把雲固定住了。」他回頭望向我,認真地瞪大了他那雙純黑的雙眸說,「因為有風的緣故,在使用雲團的時候必須要記得把位置固定住,不然風就會把雲團吹到完全沒有辦法預料的地方。」他指着手上的項鏈說。

這下子我終於明白他滿腹牢騷的原因了。我們身下的這片雲,因為他忘記找地方固定好,經過了一夜的大風,被吹到連他都不知道名稱的地方來了。甚至我們可能已經漂洋過海來到了別的國家都說不定。

想到自己現在或許正漂浮在美國的大陸上,心情陡然間變得的十分微妙起來,但是能夠看到一向冷靜的紫星藏月露出這樣情緒化的一面,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紫星藏月立刻向我投來疑惑的目光,顯然我不合時宜的笑聲讓他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而這種有些茫然的神色配合著他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面癱臉,卻讓我忍不住捂著嘴笑得更加厲害起來。

「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也許是我的笑聲讓紫星藏月誤會了些什麼,他的樣子看上去更加嚴肅了。有點怕做了錯事的他甚至還探出頭去,用非常冒險的姿態看底下的城市究竟是哪裏。

或許是發現情況沒有那麼糟糕,他翻身上來,呼一口氣,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額頭:「你沒有被嚇壞吧,溫度正常。」

「我沒有發燒啦,」我輕輕揮開他的手,然後依然笑着,對他說,「我只是覺得,為了雲飄到不知道的地方而苦惱的你,樣子還蠻可愛的。」

我忍不住一邊笑一邊搖頭。誰知道,我的話音剛落,我的面前就出現了一個陰影。紫星藏月迅速地靠近了我。

「喂,我只是笑了一下而已」看着緊貼在我身邊的紫星藏月,我警惕地開始辯解。更沒有想到,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紫星藏月接下來的舉動就讓我完全說不出話來了——他竟然一把擁住了我,然後將頭貼在了我的臂彎里。

這種奇怪的舉動讓我覺得有些詫異,準確地說,是不知所措。

我嘗試着叫了一聲他的名字,紫星藏月的回應是一聲含糊的嘟囔。因為太過親密的緣故,我甚至可以聞到一種微微有些苦澀的青草香,從紫星藏月的身上傳來。他漆黑的睫毛刷在我的皮膚上,讓我覺得有些癢。

過了一小會兒后,我終於可以確定他並沒有生氣,相反,他平穩的呼吸讓我覺得他甚至還有點高興。難道是因為我之前說他「可愛」的緣故。

或許是因為他之前太過於「野獸化」的緣故吧,雖然已經相處了這麼久,他的個性也比我之前所認為的要清晰很多,但是有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有些摸不清他各種舉動背後的含義。保持着相互擁抱的姿勢,我試探地伸出手,然後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紫星藏月就像是被主人放在懷裏愛撫的大型犬一樣,從喉嚨里發出了滿足的呼嚕聲。

「喂,你真的很像小動物哦。」我忍不住一邊笑出聲,一邊撫摸着他的頭髮和頸部的凹處——如果沒記錯,以前逗學校門口的小狗時,都是撫摸這個位置的。

果然,紫星藏月的聲音變得更加開心了,他抬起臉,再一次對我露出了那個奇怪的咧嘴的表情。

也許是因為有現在這種溫馨的氣氛烘托著,這一次,在看到那個奇怪的表情后,我終於開口問了紫星藏月:「為什麼,每當你開心的時候就要露出這麼可怕的表情呢?」

紫星藏月沒有回答我,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他臉上那種空白的表情,大概是代表他內心的茫然。

意識到我面前的這個野獸一樣的男生根本就沒有明白我究竟在說什麼之後,我皺了皺眉頭,然後決定用最直觀的方式向紫星藏月解釋。

「就是這樣。」我說,然後伸出手,用手指推擠著臉頰上的肌肉,努力模仿起了紫星藏月喜歡做的那個古怪表情。

為了模仿這個高難度的表情,我的肌肉都要在酸痛中開始抽搐了,可是紫星藏月看着我,良久的沉默后對我的反應卻是一聲直接的「好醜」。

竟然說我好醜?

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傢伙竟然敢這樣說我!我明明就是在模仿他啊

「這就是你之前的表情好不好,是你每次心情好時朝我露出的古怪表情好不好!你竟然還說我的這個表情丑?」我鬆開了手指,然後十分不爽地對紫星藏月狠狠地說。

紫星藏月在聽到我的話之後並沒有馬上做出回應,他瞪着雙眼認真地觀察着我,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彷彿想明白了我的話,才緩緩地開口:「可是,這是端木爺爺教我的。」

「端木爺爺?」

「端木爺爺對我說,我是一個人,所以我一定要用兩條腿走路,人類都是用兩條腿走路的。端木爺爺還說,我不能吃生兔子,因為只有野獸才會生吃別的動物端木爺爺說,人在開心的時候會微笑。」

我搞不懂這個奇怪的表情和端木爺爺有什麼關係,卻本能地在紫星藏月說那些事的時候保持緘默。我看着他,然後他也看着我,認真地說出了以下的句子:

「他說人類最美麗的表情就是微笑,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應該怎麼微笑,他就死了。」

「所以」我的聲音毫無緣由地停頓了一下,那是我為了重新找回頭緒而耗去的時間。

紫星藏月沒有說錯,這樣安靜地躺在雲團中,真的很舒服。身下的雲團就像是沒有融化的、溫暖的雪,接觸到皮膚的部分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上等的天鵝絨,那麼細膩,那麼柔軟。

而更讓我感到舒服的似乎還有別的,那是來自身邊的恬靜呼吸聲,彷彿世界上已經沒有了殺戮和悲傷的安逸的呼吸聲。

紫星藏月側着頭在我身邊沉沉地睡着。藉著月光看去,他的睫毛非常長而且濃密,五官與普通人不太一樣,有種特別的彷彿雕琢出來得華麗立體感,嘴唇薄薄的,顏色淺淡,皮膚有些蒼白,但就是這種蒼白配合著他精緻的五官,讓他看上去就像是精美的大理石雕像,線條優美,可是質地堅硬、溫潤。

此刻,他身上那種凌厲的氣勢在他睡着之後漸漸地變淡了,精緻的五官有一種近乎危險的英俊。而他的臉龐上那一絲淡淡的疲倦,讓我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種不知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的柔和。

這段時間以來,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膽怯和疲憊,額開始帶着我在那麼多引魂師的追捕下搜尋着重樓復活的線索,就算是有着「魔王」稱呼的他,也多少會感到疲倦吧。可是在面對我的時候,他卻什麼都沒有說。

而我,我也一點都不曾害怕過。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問題,似乎只要這個叫做紫星藏月的人還在我的身邊,我就可以一直保持着冷靜和堅強。現在想起來,或許這種感覺,就叫做安心吧

月亮漸漸隱去,天空中原本隱約可見的星辰開始變亮。無數細小的星星在天空上遠遠地注視着我。

我打了一個哈欠,然後稍微往紫星藏月的懷裏縮了縮。

他的體溫讓我感到很舒適,將頭靠近他的胸膛,我似乎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一下,兩下,三下他的心跳健康而穩定,一下一下地在我的身邊怦怦作響。星光溫柔地灑下來,一切都是那麼的靜謐、那麼的溫柔,彷彿在這個世界裏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心跳聲。

「所以,你不知道該怎麼笑嗎?」我望向他,撫摸着他的頭,一時之間找不到辭彙來形容我現在心裏的感受。

像是在清水裏沉積的淤泥被攪動了一下似的,那種疼痛騰然而起,然後再翻卷着落下。胸口彷彿也被淤泥沉沉的壓着,有一種快要讓人窒息的奇異撕裂感。我用力咬了咬自己的嘴唇,撫摸紫星藏月的那隻手也開始有些顫抖起來。

「其實很簡單啊,如果你想要學習如何去笑的話,看着我就可以了啊。」我對紫星藏月說,隨後我開始命令自己臉上的肌肉,竭盡全力的想要擠出一個燦爛的微笑。

我想為紫星藏月做一個小小的示範,只是一個小小的示範就可以了,但是當我這樣做時,眼眶裏卻自然而然地湧上了炙熱的淚意。

就好像開口前,那莫名逃走的聲音,此刻的眼淚來得那麼突然,讓我猝不及防。

「笑,真的好難。」

紫星藏月看着我,皺起了眉頭。

就像是最純良的動物一樣,他看人的時候從來都是把眼鏡睜得大大的,黑曜石一樣的瞳孔清澈得幾乎可以讓人看到另外一個自己。看着我失敗的微笑示範,他好看的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似乎認定「笑」對於他來說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無聲中,他看着我,努力學習起來。看得出他真的很努力的想要模仿我的微笑,可是最終出現在我眼前的「微笑」,卻比之前的樣子顯得更加猙獰了。

最後,他甚至用手指推擠著自己臉上的肌肉,徒勞地想要在我面前展示出一個真正的微笑來。

此時此刻,我們的身邊一片寧靜,沒有一絲雜質的金色陽光灑在他的眼睛裏,那雙純黑的眼眸倒映着我如同面具一樣僵硬的悲傷笑臉。

這個人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就像是魔王一樣讓所有人都畏懼他,可是他卻沒有辦法露出一個正常的笑臉。

眼淚一下子不再受控,洶湧地流了出來。我迅速地用手捂住了眼睛,然後低下了頭,可是我還是一直在微笑,因為我想要讓紫星藏月知道,笑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我做對了嗎?"

終於,紫星藏月在嘗試了很多次之後,對我露出了一個扭曲的笑容。這一次他臉上終於不再是之前那種古怪的咧嘴表情,但是……由於我並不是一個好老師,此刻出現在他臉上歪歪斜斜的微笑也一點都不好看。

紫星藏月那張原本英俊逼人的臉,在這個微笑的襯托下甚至顯得有些傻傻的,笨笨的,好像馬戲團里的小丑。

紫星藏月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我的臉上,過了一會兒之後,他忽然開口:但是我討厭眼淚……

最後一個字落下的時候變得很軟很軟,因為他說完這句話時,嘴唇已經輕輕地落在了我的眼臉上。那種濕潤的觸感讓我的身體瞬間僵硬了。

心臟彷彿化為了一隻小鳥,拚命地在我的胸口扑打着翅膀,想要從我的胸膛中衝出去。

下一秒,紫星藏月的親吻輕柔地沿着我被淚水濕透的面頰,落在了我的嘴唇上面。

與他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冷酷不同,他的吻就像是花瓣一樣顯得溫柔細膩,甚至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珍惜。我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腦海中代表理智的聲音在拚命地尖叫,讓我不要再繼續下去,可是那些警告最終卻變成無用的空響。

柔軟的雲團,乾淨得讓人想要落淚的藍天,還有從東方潮汐般瀰漫而來的金光,呵護地包圍我們。紫星藏月單純清澈的黑色眼眸,他平靜而安穩的呼吸,還有他抱着我用力到會讓我疼痛的手臂,一切的一切在這個親吻中變得迷離而溫暖。那個像是野獸一樣的"魔王"的可恨和可愛,混合著那種連我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理解的柔軟心情讓我在這一刻放棄了糾結和抵抗,融化在他的吻里。"我是什麼呢?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在柔和的晨光中,紫星藏月臉上的冷酷和精悍彷彿一下子被融化了,沖走了。可是……,即使那雙澄澈的目光被溫柔的陽光染成了溫暖的金色,他的瞳孔依然呈現出一種沉重的漆黑,像沒有星光的夜色,冰冷的氣流捲起一種讓人想要嘆息的冷寂。我曾經將這樣的目光理解為殘忍和冷漠,可是在這一刻,我忽然可以理解了:只是寂寞而已。

只有寂寞的孩子才會有這樣的眼睛,因為不知道自己的來處,也無法確定將來的歸處,沒有人關心,自然也不會流下代表傷痛的眼淚,於是所有的眼淚都被儲存在他的瞳孔之中,化為了這樣沉鬱的,令人心痛的濃黑。而我,我覺得自己似乎也被那樣的黑色感染了。

我伸出手,捧着他那微涼的臉頰,許久都沒有發出聲音。像是嘆息一樣的低喃從紫星藏月的嘴角流瀉而出,可是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紫星藏月溫順地任由我撫摸着他的臉,那種柔軟的,微涼的觸感纏繞在我的指尖,讓我感到一陣異樣的心悸。我眨了眨眼睛,對着沉默不語的紫星藏月輕輕地反問:"那麼我呢?我對你來說,究竟是什麼呢?""你是我的女人。"對於這個問題的答案,紫星藏月沒有一絲猶豫。如果是在之前,恐怕我會因為這個回答而勃然大怒吧,可是這一刻,我的心卻因為他的回應生出難掩的喜悅來。抬起頭,我凝視着紫星藏月,說:"那麼你就是唐果的紫星藏月。"紫星藏月微微愣了一下,但是隨後,就像是春天的流水破開了冰河,那張總是沒有表情的臉上緩慢地綻放出一抹令人窒息的絕美微笑。"我是什麽?""你是唐果的紫星藏月。"

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陽光被一些雲團不均勻地過濾成了柔和的金色,輕輕地灑在我的臉上。我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遲頓地反應過來我還躺在雲層裏頭。因為在遠離人群的高空中,我周圍的世界一片安寧,就連陽光都變得透明柔和起來。從雲團的另一邊傳來了紙張翻頁的嘩嘩聲——應該是紫星藏月在看之前我們收集起來的資料吧。想到這一點之後,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自己的身體,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撐著身體勉強從雲中站了起來。

果然紫星藏月正一臉嚴肅地翻閱著一疊厚厚的資料。而在他的周圍,還散落着許多紙張,有的是嶄新的打印紙,上面清晰地印着這段時間引魂師的人員調動,而有的卻是又舊又軟、一件變黃的古老捲軸,從那些謎語似的詩歌中,偶然可以窺見到一些關於空之城堡的信息。

我揉了揉自己的額頭,不能譯制自己想要嘆息的衝動。

我們身下的雲現在飄到什麼地方了啊?我往下看去,看到了紅色拜占廷風格的建築和寬敞的用紅磚沏成的廣場。

這是什麼地方,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布格拉?

自從那天,我們的雲飄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好不容易找准了位置之後,紫星藏月便發現了這種省時省力還異常舒服的旅行方式。

雖然最開始是他忘記用項鏈將雲團系住,導致我們不得不只能跟着雲團四處飄蕩的,但是接着我們就發現這樣似乎也不錯,至少追捕我們的引魂師很難找到我們的蹤跡,也沒有辦法從我們的行蹤中推測出我們行動的規律,而我們還可以隨着氣流的方向,在特別的城市落下,找到我們需要的資料。

「今天我們也要去找資料嗎?」我用手撥開一疊資料,然後開口詢問道——雖然多少有些多餘,根據過去幾天的行動規律,我們兩個白天都會離開雲層,去人類世界尋找關於空之城堡的資料。

「嗯,等我們找到可以停泊的高樓就下去。」紫星藏月點了點頭,但是接着又搖了搖頭,「我們不只要找資料,恐怕從今天開始,我們也需要在收集一些武器和寶物,當然,最好還能多收集一些武器。」

「寶物?武器?怎麼突然之間有需要這些東西了?」我一下子緊張了起來。

紫星藏月臉色嚴肅地指了指他正在閱讀的那份資料,說:「空之城堡是引魂師的聖殿,如果這份資料上說的是真的,那麼,他周圍有強大的結界保護着她不受外界的攻擊和影響,我們就沒有辦法直接通過我的『世界』到達那裏……難怪,我每次想打通那裏都不行……」

這個傢伙到底有多麼強啊,居然想通過他的世界到達引魂師的堡壘!看著錶情淡然、語速平緩地說着話的紫星藏月,我又一次體會到了那許久不曾因為他而體會到的震驚。

「然而不通過『世界』的話,我們就必須要與守護在聖殿附近的強大引魂師們進行戰鬥。這樣的話,如果作戰的人是我……」似乎進行了一次「1+1」等於幾」級別的思考,紫星藏月表情平靜,語氣沒有波動地說,「我必須儘可能地收集武器和寶物,這樣勝算比較大。」

「勝算比較大?」忍不住叫出來的我,驚恐地發現在那一刻我是那樣地為他擔心着。

他看了我一眼,樣子有點傻傻的,突然就很醜地笑了起來。

「沒事。」

真的沒事嗎?我突然想問,內心卻再糾結得痛了起來。這種心情,已經不像是因為契約,我不知道是因為什麼,也沒有力氣去知曉,只能在心裏默默地祈禱真的沒事。

「嗯。」

我平靜地回答他。雖然情況並不樂觀,但是看着紫星藏月,很莫名地我就覺得有勇氣面對那未知的未來。

快到下午的時候,陽光逐漸變成好看的橘紅色。

一棟高樓漸漸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紫星藏月看着它,突然將手中那根有着特別裝飾物的項鏈拋了出去,然後雲團就像是緩緩靠近碼頭的白色船隻一樣,圍着高樓打了幾個圈后,在那棟高樓的天台旁邊停了下來。

「要下去了。」

「嗯。」

回應了一聲,紫星藏月便牽起我的手,確認抓緊了我之後,便帶着我從雲團上跳到了天台上。

「這是哪裏?」

看着前面覺得有些眼熟的建築物,我忍不住問。

紫星藏月隨手從口袋裏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看了一眼后說:「是博物館。這裏藏着上代引魂師留下來的歌謠,據說裏頭藏着空之城堡的平面圖,如果有了那個的話,我們就可以避開大部分引魂師進入到城堡裏面。」

說話的同時,他已經來到了從天台通往大廈內部的出入口的鐵門前。一把銹跡斑斑的鎖牢固地掛在鎖栓上。

「靠後一點。」紫星藏月伸出手,把我往他的身後擋了擋。我連忙捂住耳朵,因為我知道這個傢伙對自己信心滿滿,在把我推到身後之後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果然,緊接着便有一聲悶響響起。當我再次從他背後探出頭的時候,那把看上去相當牢固的鎖已經變成了地上一攤細碎的零件,剩下的部分鬆鬆垮垮地掛在門上,已經完全無法使用了。

我無語地看了一眼紫星藏月,嘆了一口氣。果然,一旦遇到這種事情他就回復了自己的本色,直接到甚至讓人有些受不了。

紫星藏月倒是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牢騷,他抹了一把自己臉上沾上的灰塵,然後就打開門準備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無意間瞥到了他的衣服,因為之前的舉動,他的衣服被爆炸的衝擊力弄得亂七八糟的,甚至連衣領都已經散開了,脖子上還掛着一根髒兮兮的布條……等一下,布條?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抓住了那根看上去就很礙眼的布條。

仔細一看,我就無奈地發現,果然,那是一根領帶。難怪總覺得今天紫星藏月似乎有什麼不同的地方,現在仔細打量之後我才發現,他竟然穿着一套不知道從哪裏弄來的西裝……

那套西裝的質量看上去很高級,紫星藏月卻把整套西裝穿得皺巴巴的,最讓人無法忍受的是那根打了一個奇怪水手結的領帶。如果不是我仔細看的話,那條領帶真的就像是一根爛布條,鬆鬆垮垮地掛在他的脖子上。

「你究竟準備做什麼啊?」我頭痛地問。西裝、博物館……為什麼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呢?

紫星藏月煩躁地扯了扯領帶,不耐煩地說:「昨天我得到消息,今天在博物館有一場慈善晚會,那捲引魂師留下來的羊皮卷就是展品之一,我們必須趁這個機會將羊皮卷拿到手,不然就只能想辦法攻克博物館的地下儲存室。」

「所以?」

「聽說你們人類的慈善晚會必須要穿這種硬梆梆的衣服才能進去啊,而且我真的搞不懂為什麼你們一定要在脖子上拴上一根繩子……」

聽着紫星藏月直率的抱怨,我簡直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雖然之前聽到過紫星藏月說要收集寶物和資料,我就已經做好了很壞的打算,但是這麼特別的收集方式,真是讓人覺得頭痛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那不是繩子,是領帶啦!而且領帶根本就不是這樣弄的啊!」

我壓抑著自己想要暈倒的衝動,指着他脖子上的領帶說。

「這就是繩子啊……」紫星藏月皺着眉頭從我的指尖上抽過領帶,隨便地往領口一塞,然後就拉着我想要朝大廈內部走去。

「不行!」看來跟這個傢伙是說不通了,我伸出手扯住他的領帶,然後嘆了一口氣,「如果是這個樣子的話,就算穿了西裝也不會有人讓你進去的。」

說着,我繞到了紫星藏月的面前,幫他整理起西裝來。

將所有皺皺巴巴的地方都努力撫平之後,我將已經被達成水手結的領帶解開,然後細心地開始重新幫紫星藏月打領帶。因為身高的緣故,我只能微微踮起腳。紫星藏月那張俊美的臉近在咫尺,明明只是幫他打領帶而已,我卻在他筆直的注視下有些臉紅起來。

「好了。」一個漂亮的領帶結出現在我的指尖之後,我就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迅速地鬆開了手,然後走到了離紫星藏月好幾步遠的地方。

出乎我意料的是,外表精悍冷酷的紫星藏月竟然意外地適合穿西裝,只不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服裝,他整個人便像是從雜誌上走下來的貴公子一樣。

紫星藏月用手勾了勾領口,臉上飛快地掠過了一絲不自在,那樣子居然像是在害羞。

「我們可以走了吧?」他不耐煩地問。

我卻忍不住開口,看着他說:「很好看啊,你這個樣子……如果以後還要穿西裝的話,記得要這樣系領帶。」

「這種事情,端木爺爺沒有教過我。」

紫星藏月忽然牽起我的手,飛快地朝着門內走去。陰影投下來的瞬間,我彷彿看到了他耳垂的一抹淡紅。

「我會教你啊……」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話就這樣脫口而出,「我已經教會你如何去笑,自然也會教會你如何打領帶,我還會教你唱歌……所有端木爺爺沒有教你的東西,我都會教你的。」

紫星藏月停住了腳步。我感到他抓住我的那隻手忽然緊了一下,然後他認真地點了點頭,低下頭在我的耳垂上落下一吻以及一聲溫柔的低吟:

「好。」

那天我們究竟是如何從守衛森嚴的博物館中取得那捲羊皮卷的,我已經記不太清了。

因為接下來的兩天裏,我們幾乎都在重複著同樣的事情。

坐着雲到達各個城市:人來人往的紐約,洋溢着神秘氣息的伊斯坦布爾,荷蘭海邊凌冽如同烈酒的阿姆斯特丹,或者是中國的西安。

我們在這些城市落下,潛入各種守衛森嚴的場合,從厚厚的金屬保險櫃或者是防彈玻璃的密封展覽箱中,把一件又一件可能用得上的東西取出來。

大部分的時候,紫星藏月的力量都能保證我們可以全身而退,可是也有納悶一些時候,我們會不得不在引魂師的攻擊和靈獸的咆哮聲中狼狽逃竄。

到了後面,紫星藏月的身上不可避免地出現了各種各樣的傷口。在雲里休息的時間也不再有最初的悠閑與安逸。我們必須非常小心地避開引魂師們日漸增多的搜索點,就算是在雲里,也必須交替著值守。

可是,就算是在這樣緊急的情況下,紫星藏月也並沒有忘記在博物館的天台上與我定下的約定。

當雲團飄到幾乎要觸及星空的高度的時候,他就會認真地要求我履行在即的諾言。我開始教他怎麼打領結,怎麼穿西裝……當然更多的時候,我是在教他唱歌。

「唐果,來教我唱歌吧。」

當最後一個寶物到手的晚上,紫星藏月忽然阻止了我企圖幫他包紮傷口的舉動,然後很認真地對我說。

我呆了呆,不知道為什麼紫星藏月會突然提出這樣古怪的要求。可是面對我的疑問,紫星藏月沒有解釋,只是固執地向我要求:「來教我唱歌吧,唱那首之前你一直要教我的歌。」

我無奈地放下已經快要用完的紗布和傷葯,坐在雲的中間,哼唱起我最喜歡的那首歌……

潔白的頸上長出紅色的薔薇

那是少女淚水凝結成的銀色的鑽石

花田的灰燼,從天空下黑色的雨

叮咚叮咚

破碎了的翅膀在月光下復活

叮咚叮咚

玩偶師呢喃

說出了愛的低語

被百萬薔薇埋沒的夢境

有人開始低聲哭泣

他感到孤單

無人理解的孤單

佈滿裂痕的諾言

至今還束縛著心臟

每一朵薔薇,都是玩偶的哭泣

被製造出來的生命,悲哀而虛幻

已經消逝的過去,記憶的痕迹

每一朵薔薇,都是玩偶的眼淚

鏡中得你,交錯的命運

天使的羽毛,落不到玩偶心裏……

……

「這首歌很憂傷。」紫星藏月很認真地評論道。

我忍不住點了點頭:「是啊,每次聽都覺得好憂傷,在最初唱給我聽的那個引魂師還沒有告訴我什麼是玩偶時,我就已經覺得這首歌好憂傷。現在,我知道了什麼是玩偶,也見證了什麼是玩偶的生命,再聽這首歌,就覺得……更加憂傷了。」

「我喜歡這個旋律,螃蟹有時會哼起這個旋律。」驕傲的戰士,此刻大娃娃一樣躺在我的懷裏,自言自語地說,「我喜歡螃蟹哼起這個旋律時的表情,我喜歡這個旋律……」

「旋律真的很好聽……」我忍不住附和,感覺心在此刻好寧靜。

「有種懷念的、沉下去的感覺……這首歌叫什麼名字?」紫星藏月忽然開口問。

我愣了一下,然後遲疑着回答:「好像叫《二十一夜薔薇》?我也不確定,只是經常聽到引魂師哼起這首歌,說到螃蟹……哦,好像我每次去『蜜桃螃蟹』的時候,聽到冰晶在做事的時候也會哼。」

突然,我就忍不住興奮了起來,問:「怎麼樣,藏月,要不要今天我們就學這首歌……」

「好睏。應該睡覺了。」

紫星藏月生硬地打出一個哈欠,然後就往後倒去。

「紫、星、藏、月!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每次都是你叫我教你唱歌,可是每次都是我一唱完你就說要睡覺!你根本就是把我當人肉CD機用吧!」

我氣呼呼地撲過去,用力掐著紫星藏月的臉頰,想要讓這個假裝睡覺的傢伙醒過來。紫星藏月忽然伸出手臂,將我一把按到了他的懷裏。

「喂????」我用力掙扎著發出了抗議,卻還是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最終因為他的堅持和力量消磨掉了最後的意志,放任自己窩進了他的懷裏。

砰砰,砰砰,砰砰……

紫星藏月的心跳在我的耳邊變得異常清晰,聽着這樣沉穩的心跳,我感到自己就像是泡在開水裏乾癟茶葉,一點一點地汲取著水分,然後舒展開葉片,緩慢地在水中漂浮着舞蹈起來。

周圍是那樣的安靜,寂靜的星光那樣溫柔地灑下來,將原本潔白的雲彩染成薄薄的紫色。我抬起頭,看着紫星藏月英俊的臉,他那樣固執地裝着睡,長而濃密的睫毛蓋在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上,像是蝴蝶斂起了自己黑色的翅膀。

假如時間可以停下來就好了。我聽見自己心裏有一個聲音細小地說。

「你老是這樣,根本就不可能學會唱歌啊……」我低低地對紫星藏月說,就像是嘆息一樣的聲音里矇著一層淺淺的憂傷。

紫星藏月忽然睜開眼睛望向我,說:「那就一直教我好了,每一天都唱給我聽,也許有一天,我會學會唱歌,就像終有一天我會學會打領帶一樣。」

那種遲鈍的疼痛緩緩地在胸口升騰而起,我努力想要微笑,可是說出來的話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帶上了顫抖:「真是的,你真的很笨,還有很多事情我都沒有教你呢。」

是啊,還有很多事情我要教給他,可是我們已經時間不多了。今天……

已經第六夜了,離開「蜜桃螃蟹」后的第六夜了。

純的話在我耳邊響起,但是相比「九」這個數字而言,不知道為何,我更加在意「七」這個奇怪的數字。是因為那首叫做《二十一夜薔薇》的古老歌曲,還是因為花田兩年零二十一夜一復活的傳言?我不懂。記憶里似乎有一大段空白的地方寫滿了我應該記住的事情,而此刻我卻無法將它們找出來。

六天的時間對於我們來說,是那樣的短暫,我卻沒有時間再給予他更多……

我還沒來得及教會紫星藏月唱歌,沒有來得及教會他打領帶,傍晚,站在雲團上的他便回過頭來告訴我,所有的東西都已經備齊了。

「今天,我收集了最北邊天空中的寒冰,我需要的武器都收集齊了。」他轉過頭對我說,面容被周圍寒冷的空氣弄得彷彿水晶般透明。

我看着他,想要擠出一個笑容,卻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其他的原因,最終沒有能做到。

雲上的日子馬上就要結束,而我們兩個,就要去那座引魂師的聖殿——空之城堡,搶奪花田的灰燼。

幾天下來,隨着我們收集的資料越來越多,我對空之城堡的認知也漸漸變得詳盡。但是有的時候,我卻希望自己不要了解那麼多——如果不知道空之城堡究竟是一個多可怕的地方,如果不知道硬闖那裏是一件多麼瘋狂,多麼愚蠢的事,或許現在的我可以稍微輕鬆一點吧。

被引魂師們視為聖殿的空之城堡,有無數個我這種級別連見都別想見到的強大的引魂師守護着它。普通人哪怕是不小心踏入了那裏,最終的結果都會是恐怖而且可怕的。柔靜淡雅

然而,我和紫星藏月卻要闖入那裏搶奪花田的灰燼。這樣被引魂師全世界通緝著,躲還來不及的我們,居然想要送上門去挑戰那不可能被挑戰的城堡。

「不要擔心,下次再教我唱歌吧。」突然,一直睡着的紫星藏月對我說。夜色中,他的眼睛微微睜開,目光深切地凝視着我,就像是看着什麼珍貴的寶物一樣。

我彷彿漂浮在空中的心臟在他的聲音中輕輕地落回了原地。

就像那天在天台上一樣,我點了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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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薔薇之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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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倒數至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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