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七夜

4、第七夜

第二天是一個晴朗得不可思議的好天氣,雲層之上的天空是那樣的藍,近乎透明的、純粹的藍。我躺在雲里看着藍天,眼睛許久都不敢閉上,害怕閉眼就會浪費那瞬間的藍天。

突然,溫暖的鼻息襲來,紫星藏月冷靜而俊美的面孔出現在我的視線中。他看着我,然後朝我伸出手,說:「東西都準備好了,我們走吧,去引魂師的聖殿,空之城堡。」

我用力地攀住了他的手,被他拉起來,站到了他的身邊。背包里裝滿了沉甸甸的武器和寶物,可是這一切都沒有我身邊這個叫做紫星藏月的人來得讓我安心。

不久之後我就發現,在紫星藏月的操縱下,我們所在的雲團正在慢慢地下降,這裏第一次我們在沒有高樓大廈的情況下進行降落。

接着,藏月就掏出了電話……

看着他掏出電話,我有那麼一點點小小的驚詫,畢竟他是那樣一個神秘的人。看着他按下了一連串的數字,我更是驚詫不已,難道他還有需要去報平安的朋友嗎?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探頭過去,擠在他的臂邊看他的手機屏幕,那上面顯示的名字是「小七」

小七,我似乎聽別人提過這個人。

潔白的雲團在降落到普通大廈的一半高度時,就自然地化為水汽消失了。我被紫星藏月緊緊地摟在懷裏,在一陣勁風之後,才軟軟地踩到了地面。

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有紅磚砌成的路口,無數舊舊的紅磚鋪成了長長的甬道,茂密的樹蔭攏住了陽光,然後再地面上一點一點漏出金色的光斑來。

「這裏是……」我遲疑地望向紫星藏月。不是說要去空之城堡嗎?為什麼現在他卻帶我來到這麼一個舊舊的路口?

而且這古舊的建築、異國風味的圓頂……這個地方好像是布拉格,我們曾今來過的布拉格。突然我又想起了小七這個名字,一個有着綠色雙眼的貓一樣的男孩子浮現在我眼前。

小七……嗎?

紫星藏月像是察覺到我的疑惑,又像是習慣一樣,他牽住了我的手。

此時,電話里有聲音傳來:「你好啊,布拉格紅人館,小七殿下是也。」

布拉格紅人館,果然是那個傳說中危險至極的小七,聽說他販賣著一切,所有你能想到的東西,在布拉格紅人館都可以找到。還聽說……他曾經捲入紛爭,一個由玩偶引發的紛爭。

突然那個遙遠而傷感的故事出現在我的腦海,那個故事的結局,沒有一個人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而今天的我們,又一次為了讓一個玩偶復活走上了征途,我們的結局又將如何?

「我是紫星藏月,我定的貨物什麼時候送到啊?」紫星藏月開口對着電話里的人語氣很不好地說起來。

對方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後我就聽到了可以砸爛電話的怒吼:「你以為那種東西很好找到嗎?現在還沒到11點11分呢,在路口多等幾秒鐘會死啊?我說了他會出現,就一定會出現的!混蛋!你以為你是誰啊?不過是爺爺撿回來的野狗而已啊!對我說話好歹也要客氣點啊!」

面對電話那頭的怒吼,紫星藏月的反應卻讓我更是心寒。

他平靜地聽完對方的怒吼,然後保持着面癱的表情說了一個字:「哦。」

連我都要因為電話那邊小七的話憤怒起來,而在一大段幾乎重複的怒吼之後,我卻聽到了很輕的一句:「小心,藏月。」

「哦。」更加平淡地回答后,藏月掛上了電話。此時,風突然大了起來。

我低下頭看錶,發現時間正好是11點11分。

紫星藏月握住我的手忽然加重了力氣,他轉過頭,突然對我說:「做好旅行的準備吧。」

他的話音剛落,原本燦爛的陽光開始一點一點地減弱,然後便消失在漸漸堆積起來的烏雲之中。

一聲雷鳴響在明媚的天空裏,不久之後,整個天空就變成了沉沉的鉛灰色。

啪的一聲,霎時間亮起的藍白色光芒刺破了一小塊雲層,過了一會兒,隆隆的低沉的雷聲遲鈍地從厚厚的雲層之中傳來。jessicabookshelf

漸漸地,一道一道閃電開始越來越明亮,彷彿一個巨人正從天邊踩着烏雲狂奔而來似的,雷聲也一聲比一聲大。最終,一道刺眼的光芒割破了厚厚的烏雲,在轟然響起的巨大聲音中,席捲著雲,游竄到了我和紫星藏月的面前。

我眯着眼睛,好不容易才在那過於明亮的光線中分辯出一道模糊的輪廓。

那是……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九秒鐘之後,如同閃電一般的光芒消失了,席捲著的雲也徐徐退下,冉冉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種披着銀色鱗片、周身泛著柔和光芒的巨大生物。

我獃滯地看着眼前的龐然大物,恍惚間疑惑著自己是不是又掉進了一個荒誕不經的夢中。

「這、這是……」我指著那不時滋滋電流的鱗片,好半天都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是龍,只是一條龍而已。」紫星藏月回過頭說,表情依舊平靜自若。他抓住我的手腕,然後我就感到身體一輕。我短促的尖叫了一聲,接着整個人就跌在了厚厚的、冰涼的鱗片上面。

「這是布拉格紅人館,小七的靈獸。」紫星藏月的解釋在我耳邊響起,隨後他的手臂從我的身後伸出來,抓緊了那條銀龍泛著微光的鬍鬚。

「我們走!」

伴隨着紫星藏月的命令聲,巨大的風陡然間呼嘯而起,接着龍就載着我和紫星藏月升騰而起,穿過重重雲層迅速地飛高了。

人們因為閃電而發出的喧嘩聲一下子變得遙遠。隨着龍的飛翔,人聲很快就被風的聲音所湮滅。低下頭看,我看到好多人疑惑地望着我們飛起的方向,我不清楚在他們的眼裏此情此景是什麼樣子。恍惚間,我忽然覺得這樣的場景,哪怕再美也還是不要參與的為好。

那樣就可以做一個普通人了,過着做普通的生活,守這不屬於我的……我測過身,輕易就能讓頭觸碰到身後的紫星藏月。那種普通人的幸福,他從出生起就不曾有過吧。

也……永遠都不可能擁有。

說實在的,坐在一條巨大的龍身上進行旅行雖然聽上去挺酷的,可實際上,比起在雲朵中的舒適,龍背上的旅程就像是一場災難。

銳利的鳳毫不留情地尖叫着劃過我裸露在外的臉頰和手臂,彷彿鐵刷一樣,刷得我全身都痛到麻木。隆隆作響的雷聲依然如影隨形地跟在我們的身後,耳膜好像隨時都有可能被震到碎掉。泛著藍色和紫色光芒的閃電就像是忽然戳下來的樹枝一樣不時在我們周圍亮起。

銀龍的鱗片反射著那明亮的電光,光影變幻間也像是閃電不小心跌落下來的碎片,刺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我的心臟在薄薄的衣物下猛烈地跳動着,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成了一團,眼睛也疲勞無比,視野所及微微有些發黑起來。我可以聽見自己的衣服在狂烈的風中呼呼作響,讓我不得不更緊繃起自己的肌肉。我毫不懷疑,如果只個時候我放開雙手向後倒去,我就會被風吹得像是一隻漲滿的風箏,遠遠的被吹入虛空。

「抓緊我!」就在我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紫星藏月的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來。我立刻縮入了他的懷抱,然後用力的抱緊了他的手臂。溫暖的胸膛讓我終於安下心來。

「你究竟是怎麼弄來這個的?拜託,這是一條龍!」

我將嘴唇湊近紫星藏月的耳朵,用力地狂吼。即使是這樣,我的聲音也立刻就被風刮出去很遠很遠,只留下了一絲微弱的餘音。

「只要你肯付出代價,布拉格紅人館的傢伙們就能提倡你最需要的東西。」紫星藏月也學着我,湊到我的耳邊大聲吼道。

「代價?什麼代價?」我忍不住問。

這個男孩……

在狂風和閃電中,他露出了微笑,一顆小小的虎牙調皮的跑到了嘴唇之外,閃著略帶野性的光。那個微笑依舊不太漂亮,但是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時間……

整個世界會朝我露出微笑的人,只有他了。

「一些或許值錢的東西,不過我不在乎。」他對我說。

流雲和閃電從我們身邊飛快地掠過去,紫星藏月黑色的大衣在風中不停的捲動,他的容顏因為那不斷變換的顏色和不時落下的閃電而幻化成一張張不斷定格的奇妙照片。

每一張,都帶着無法複製的光影深深地烙入了我的心底。

「紫星藏月,」發覺的時候,我已經忍不住感嘆出口,「你是我人生中最奇怪的一次相遇。」

我說得並不大聲,老實說,我甚至沒有指望他真的能聽見我的聲音。可是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靠了過來,滾燙如灼燒的炭一般的聲音在我的耳邊留下這樣一句話——

「你是我人生中最值得的一次賭博。」

我望着他,不明白他對我說的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老天爺沒有留給我繼續思考的時間。

就在紫星藏月說完那句話之後,一棟巨大的、潔白的建築物出現在我們的身下。我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棟華美到讓人說不出話來的建築物。我想我終於知道,為什麼引魂師們會將空之城堡稱之為「引魂師的聖殿」了——如同直指著天空的白色火焰,空之城堡白色的外牆就像是珍珠一樣籠罩着一層淺淺的白色光澤,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的莊嚴和壯麗。

「唐果,坐好了!」

紫星藏月的囑咐讓我從第一次見到空之城堡的震撼中清醒過來,他用力地拉扯著銀龍的鬍鬚。

美麗的靈獸昂起了長長的脖子,發出了一聲巨大的、長長的龍吟。銀色的閃電開始瘋狂的亂竄,在那聲龍吟響起的同時,烏雲中開始爆發出令人恐懼的轟鳴,無數粗大的光柱撕扯著周圍的烏雲,直直的往地面插去,整個地面彷彿都在令人恐懼的強光和轟鳴中顫抖。

而在一片混亂中,銀龍張開了巨大的、閃動着銀光和電流的翅膀,拍打着,朝着地面直直滑落。

原本看上去還很遙遠的白色建築幾乎是瞬間就在我的視野里放大,緊接着我感到紫星藏月伸出了手,就像是那天在停車場一樣,他手邊的空氣顫抖了一下,在微微扭曲過後,石頭碎裂。他手上的肌肉緊繃起來,石頭髮出的咯吱聲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突然間,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后,卷著無數細小的沙石和灰塵的狂風朝我們撲面而來。儘管紫星藏月立刻就把我按到了他的懷裏,我還是感到自己裸露在外面的皮膚像是徒然間被砂紙擦過一樣,生生的疼起來。

狂風過後,我推開了紫星藏月用來保護我的肩膀,扭頭望向空之城堡。那棟巨大的建築物在紫星藏月的攻擊中,就像是忽然間醒過來似的顫抖了一下,接着潔白的牆壁上出現了黑色的細線,然後那些黑線開始越變越粗,最終化為了猙獰的裂口。精美的雕塑、碎裂的牆磚,還有破裂的石頭一塊又一塊的跌落下來。

「有入侵者!」

忽然,一聲凄厲的尖叫響了起來。我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發現那是一個臉色蒼白的引魂師。而那個聲音就像是掀起了舞台上的幕布一樣,空之城堡里最混亂也最血腥的一天,正式開啟。

數不清的引魂師和靈獸像是受到驚動的蟻群一樣從城堡的各個角落冒了出來。震天的巨響,在混亂的畫面下,逐漸被模糊而嘈雜的聲潮逼退。靈獸攻擊時所發出的光亮連成了一片,就像是河流上倒映的月光似的照亮了一切。

幾個白髮蒼蒼的引魂師站在所有隊伍的前方,他們身邊的靈獸龐大得就像是小山一樣,我可以看到他們正面容扭曲地指着我們,嘴裏念著咒語。那些靈獸張開了嘴巴,灼熱而明亮的光彈在他們的口中聚集。

下一秒,無數的光彈就像是流星雨一樣搖曳著明亮的光軌朝着我們呼嘯而來。偶爾有光球撞上了在爆炸中斜斜掉落的巨大石塊,在瞬間的閃光后,那些堅硬的石塊就化為了粉末,撲簌簌的灑落在地面上。

「藏月!」

我情不自禁的發出一聲尖叫。緊接着,一個黑色的身影就像是箭一般的掠過,拉着我站到了銀龍的頭部。紫星藏月前方的空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層銀白色的光幕,那些引魂師的攻擊紛紛落在光幕上,併發出了銀色的燦爛光芒。

我僵硬地趴在銀龍的背上,用力的抬着頭,看着那個擋在我見面的背影。

在第一波攻擊還沒有退去的時候,引魂師們的第二波攻擊就已經開始向我們襲來。銀龍在引魂師們密集的攻擊中顫抖著,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會被抖落下去。

那片密密麻麻的光彈就像是要吞噬一切的白色惡魔。可是,面對着可怕的一切,我卻並沒有閉上眼睛,我甚至都沒有感覺的緊張。我怔怔地看着引魂師們的攻擊遮天蓋地的呼嘯而來,然後,在紫星藏月的揮手間,於巨大的能量衝擊下悄然湮滅。

一種莫名的平靜忽然籠罩了我的心臟。我凝視着紫星藏月的背影,在連續幾天的奔波和勞累中,他消瘦了很多。可是,只要能這樣望着他,哪怕是背影,我都覺得安寧與幸福。

這個男人是這樣的不同,這樣的笨拙,這樣的強大……那麼多矛盾的特質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這個忽然闖入我生命的,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

他就像是某個遙遠的、原始而渴望的夢中忽然走出來的那個人,從來不畏懼,從來不後退,野獸一般強大也小獸一樣溫柔。而他現在就站在我前面,用普通人,甚至是引魂師永遠都不可能想像的力量做着抗爭。

一次實力相當的對抗造成的爆炸后,出現了那麼一小會而是肩上的空隙,銀龍忽然收攏翅膀,在一個巧妙的轉身後,它載着我們從拿到被紫星藏月轟出來的裂縫中划入了建築物的內部。在長長的拖行之後,嘴中,我們在一個潔白的大廳停了下來。

彷彿空間驟然間被切割開來,所有的攻擊和圍捕都在這個瞬間被隔絕在外。那些巨大的轟鳴、尖叫、呼嘯而來的光彈,霎那間都被這個靜謐而華美的大廳給隔離了。牆壁上的燭台上面,潔白如象牙的蠟燭搖曳地燃燒着,空氣中瀰漫着蠟燭燃燒時發出的濃艷、粘稠的香味。

紫星藏月跳下了銀龍,身姿如黑豹一樣靈敏。然後他轉身,將手伸向我,我也就自然而然的俯下身去,讓他把我抱了下來。

我本來以為自己很冷靜,可知道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已經腿軟的幾乎要站不住了。大廳的地面上那有着細細的黃色花紋的大理石異常光滑,低下頭的時候,我看見自己模糊的倒影,臉色蒼白得就像是一個幽靈。

「幫我轉告小七,謝謝。」紫星藏月拍了拍銀龍巨大而猙獰的頭,換來了一聲長長的、帶着些撒嬌味道的呼呼聲。說完,他扶起我,朝着大廳另一端的甬道走去。

我扭頭看向那條銀色的巨龍,只見它最後望了藏月一眼,長嘯一聲,騰空而起。再看時,他已經漸漸的在空氣中化為了飄渺的銀色光點。回過身,我發現紫星藏月輕輕的朝着它擺了擺手。

腦子裏忽然閃過不好的句子:我們沒有退路了。

就這樣,他扶住我向城堡的裏面走了過去。

空之城堡的內部與它的外部截然不同——我不知道用「截然不同」這個詞來形容到底準不準確,但是我確定認為,與之前我在銀龍身上看到的那種奢華而莊嚴的外表相比,空之城堡的內部顯得非常的陰沉。

當然,這裏並不像是人們在吸血鬼小說或者是復古遊戲中所見的那種黑暗城堡那樣的陰沉,沒有到處懸掛着的蜘蛛網,又或者四散放置的骷髏頭和惡魔雕像。

事實上,這座城堡的內部顯得有些空曠,還有過度的潔凈。沒有雕像,沒有壁畫,沒有裝飾物——整個城堡的內部全部由平滑的、大塊大塊的白色大理石所堆砌而成,因為過於古老,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些白色的大理石上面佈滿了不明顯的泛黃的花紋。這裏甚至連老鼠或者蟑螂的蹤跡都沒有,簡單的幾何形狀的燭台上面燃燒着白色的蠟燭,一切都顯得潔凈得可怕,顯得壓迫逼人。

明明是這麼龐大的城堡,可是整個城堡的內部沒有任何聲音,我從來都不知道「安靜」也可以這樣明顯而富有壓迫感,就像是一團透明的凝膠沉沉地壓迫在耳膜上面,讓人覺得太陽穴突突的跳,內心無法平靜下來。

而蠟燭的光也是那樣的暗淡,稍微遠一點的地方就被濃重的黑暗所籠罩。每走一段路,一條走道就會均勻地分叉成一模一樣的三條走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走太久,我幾乎有些無法分辨時間和空間。

我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成為整個城堡里最大的聲音,每走一步,鞋跟撞擊堅硬大理石發出的聲音就會空蕩蕩地傳出去很遠很遠,最後溢入遙遠的黑暗之中。如果不是紫星藏月還一如既往地平靜,我恐怕早就被這裏詭異的環境弄到崩潰了。

「藏月,究竟還有多久……」就在我終於忍不住,想要詢問的時候,我們面前的道路忽然到了盡頭。

一個與我們之前着陸的地方一模一樣的大廳倏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只是這個大廳的內部沒有蠟燭,只有無數聚集在一起的靈獸,以及數不清的引魂師。他們每個人的手中都拿着巨大的法杖,無數光球懸浮在法杖的上空,發出的白光將整個大廳照的一片雪亮。

吞下一口口水,一直拉着我的紫星藏月突然鬆開了我的手。他獨自朝那些人走去,就像是迎戰前的野獸那樣,繃緊了背部的肌肉。

「入侵者。」

一個鬚髮雪白的老人穿着潔白的斗篷,走上前來。他沒有任何錶情,眼睛也空洞洞得好像將要下雨前的天空。他就像沒有情感的機械人,可是他背後的靈獸卻異常猙獰,龐大的身軀讓它不得不低着頭,白色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們,就像是石膏製成的惡魔雕像。

「藏月……」我輕輕得呼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嗯,下次教我怎麼系鞋帶吧。」他停了一下,轉過頭對我露出一個微笑,平靜地說。然後他緩緩地從背後的背包里拿出了一柄長劍,劍尖指向了那位領頭的老引魂師。

「入侵者!」無數引魂師齊聲發出了長吟,下一秒,耀眼的白光向我們襲來。

滴答,滴答,滴答……

鮮血緩緩地由綻開的傷口滑落到地上,我用力地握緊手中如同鏡子一樣的東西——這是我們最後找到的寶物,雖然說看上去像是鏡子,實際上卻是可以反射所有攻擊的防守型武器。

記得為了得到這面鏡子,紫星藏月被某個引魂師放出的靈獸在胳膊上咬了好幾口,也就是在得到這面鏡子的那天晚上,他要求我教他唱歌,然後我坐在雲的邊緣,為他唱起了那首叫做《二十一夜薔薇》的歌

可惡,頭越來越暈了,我用力敲了敲自己的額頭,企圖讓自己清醒一些。可是因為太過疲憊,就算是拳頭敲到自己的額頭上,我也依然木木的沒有什麼感覺。甚至,就連我握著的鏡子的手都快沒有力氣了。發現這一點之後,我小心地用袖子包起鏡子的柄,好讓自己抓得更穩一點。手中的鏡子已經是留下來的最後的一個寶物了,而且,這個寶物按理應該是紫星藏月使用的,畢竟一直在戰鬥的是他,而不是被他緊緊護在身後什麼都無法做的我……

我忍不住將目光投向自己的前方,紫星藏月鮮紅的、搖搖欲墜的身影瞬間刺痛了我的眼睛。

在之前的戰鬥中,我們準備好的霧氣和寶物都已經漸漸用完了。然而守護空之城堡的引魂師甚至比資料上記錄的更加強大而冷酷。他們就像是完全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一樣,毫不猶豫地攻擊着我和紫星藏月,不到生命的最後一刻,絕不會放棄。

這種瘋狂的攻擊幾乎讓我忘掉恐懼,而直接走向絕望。那些人,明明有着高於人類的力量,卻如野獸那樣號叫着朝我們撲來。

很多堅硬的寶物最後都是報廢在那些引魂師肉體的撞擊上的。如果不是紫星藏月的強大好堅持,恐怕我早就已經被那些引魂師們撕成碎片了吧。

甚至為了保護我,紫星藏月還受了許多額外的傷。他的衣服已經破損得不成樣子了。手中那柄原來如同神器一般的常見此時就像是扭曲的廢鐵一樣,與其說可以用來抵抗敵人的攻擊,不如說當拐杖用會更加合適。

每走一步路,他都會在潔白的地板上留下一個暗紅色的腳印。可是即使是受了這麼重的傷,他的背脊依然像是旗杆一樣筆直挺拔,凌厲的殺氣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柄人形的神器,而不是一個活生生、會受傷、會喊痛的人類。

自始至終,他一直牽着我的手,用力將試圖戰鬥我我推向被保護的位置。

胸口翻騰的難過和疼惜幾乎要讓我按耐不住地尖叫起來,此時,卻從迴廊的另一端,遠遠地傳來了靈獸特有的號叫聲。

我的身體一下子僵硬了許多。紫星藏月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然後拖着我朝前方走去。我知道情況不妙,之前好不容易才從引魂師的攻擊中勉強逃了出來,現在的我們真的沒有力量再去對付新的引魂師了。假如只有紫星藏月一個人的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是他還帶着我……

陡然間,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沖着紫星藏月大喊起來:「藏月,你可以先走的。不關你的事!就算沒有辦法完成妹妹的願望,至少你還可以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們沒有關係,我的事不用你管,放開我,放開……」

試圖從他的懷裏抽走的手上忽然傳來鑽心刺骨的劇痛。我咬着牙齒才沒有叫出來。

「閉嘴!」他驟然停住腳步,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着我,握着我的那隻手用力到幾乎青筋都要暴出來,「你已經答應過我,要教我唱歌的。」

「藏月……」

我獃獃地看着他,眼眶裏湧上了一層水霧。然而,就在我開口叫他名字的瞬間,對着我的紫星藏月臉色大變。

「小心!」

隨後,我被紫星藏月撞過來的身體狠狠地壓倒在地,溫熱的血液濺上了我的臉,將我的視線染得一片血紅。一隻巨大的靈獸呼呼地吐著鼻息,踩在了紫星藏月的肩膀上。

「可……惡……」紫星葬月的臉頰貼着我的臉頰,黑色的眼瞳中充滿了火焰。

我聽見他在我耳邊發出了沉重的喘息,下一秒,那隻靈獸張開了猙獰的大口,朝着紫星葬月的頸椎咬下來。

紫星葬月發出了一聲咆哮,背對着靈獸,將那根已經扭曲得跟麻花一樣的利劍插入了靈獸的咽喉。

那隻醜陋的靈獸發出了一聲憤怒的嗚咽,搖晃了幾下后,終於怦然倒地,化為了一灘散開的銀沙。

啪嗒一聲,劍掉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空氣中充滿了鐵鏽一般又冷又腥的味道。我努力地坐起來,撫著紫星葬月的身體,看着他背後被利爪穿透的巨大傷口,全身顫抖。

「下次要小心一點啊,笨蛋。」

紫星葬月揚起蒼白的臉,對我露出了一個跟我學來的,傻傻的笑容。

靈獸的咆哮再次遠遠地想起,那是聞着血腥而來追捕我們的引魂師在靠近。我吸了吸鼻子,把紫星葬月架上肩膀,然後倉皇轉到走道旁的一條小路。

我一定要加勉強,必須要堅強!

我拚命地,拚命地在心裏對自己說。然而,肩膀上靠着紫星葬月的那一部分卻變得越來越溫熱越濕,滾熱的液體隨着我的脖子直接流下來浸濕了我的衣服。

我的鼻端充斥着紫星葬月鮮血的腥甜,每呼吸一次,那帶着血腥味的空氣都像要腐蝕我的肺部一般沒帶來尖銳的疼痛。

視線開始變得模糊,眼淚洗刷著已經變得冰冷的臉頰……過了好一會,我才發現我哭了。

在我發現我竟然脆弱得哭出聲的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已經在我心裏沉澱許久的事情——如果我對影沙的感情稱為喜歡,那麼我對藏月的感情,那種無法自控的感情,那種強烈如海嘯的感情

稱為愛!

一生只會有一次的愛。

我愛着他,愛着這個會為了我去死的男人。

在哭泣中,我面前好像永遠走不完的小道到了盡頭。

出現在我和紫星藏月面前的是一扇小小的、樸實的木門,上面裝飾著一枚小小的、金色的蝴蝶。

而靈獸的咆哮和引魂師齊刷刷的腳步聲就像是咬着我們的腳後跟一樣,立刻便清晰地在我們身後響了起來。

我顫抖地伸出手,用盡全部力量推開了那扇門。

在樸實的木門後面,是潔白的大理石所砌成的巨大台階。紅色的絲絨軟軟地垂下來,地面上滾動着淡紅色的煙霧。

「入侵者……」

尖銳的叫聲瞬間刺破了我的耳膜。我拉着紫星藏月狼狽地逃入房間,然後驚恐地關上了門。然而一隻蒼老的手卻已經卡在門與門框之間,枯朽如老樹根一樣的手指瘋狂地划著門。

我用力的靠在木門上,因為極度的緊張,大腦已經一片空白。已經疲倦到了極點的身體漸漸無法江門抵擋,雪上加霜的是,沒多久,靈獸的爪子刮在門上的聲音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徒然間,一隻純黑色的水晶瓶跌入我的眼帘。沒有人告訴我那是什麼,我已經知道了那是什麼。

那是花田的灰燼。侵透了淚水的味道,帶着絕望的微笑般的氣息從瓶子裏溢出來。我明白,我找到了我要的東西。

只是……

看着靜立在台階之上,幾乎是觸手可及的花田的灰燼,我忍不住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難道一切都結束了嗎?難道我的努力就這樣,結束在這裏了嗎?明明犧牲了那麼多,明明已經快要成功了……

「唐果,讓開!」忽然,一雙冰冷的手扶上了我的臉頰。睜開眼睛,我愣愣地看着紫星藏月滿是血污的臉,眼淚不知不覺再次涌了出來。

「讓我用法器封印這張門就可以了,不用擔心。」紫星藏月伸出手,遲疑了一下后,輕輕的摸了摸我的頭。隨後,他一把推開了我,將他最後的法器,那根他隨身攜帶的項鏈扯下來,插入了門上面那枚金色蝴蝶的位置。

無數的光點從他的身體中飛逸而出,然後就像是被吸引似的落到了項鏈上。蝴蝶的光芒開始越來越亮,最後就像是流動的液體一樣,在那扇看上去平凡無奇的木門上彙集成了一道複雜而詭異的咒文。

隔着門版,我似乎聽到了引魂師合靈獸發出的呻吟。可是這一刻,我已經完全無法去在意這些了……

我淚眼迷濛地看着軟軟滑倒在地的紫星藏月,縱身撲到了他身邊,用力的抱緊了他。

「藏月,你告訴我,你沒有事對不對!你別這樣!你別嚇我啊……」

「咳咳……」紫星藏月軟軟地靠在我的身上,嘴角溢出一抹刺眼的鮮血。他想要說話,可是每次他張嘴的時候,就會咳出大量的血沫。

「藏月……」我哽咽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紫星藏月卻虛弱的伸出手,努力的想要幫我抹掉臉上的眼淚。

「別哭,唐果,別哭,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那是一個關於狼爸爸、狼媽媽,還有狼兒子的故事……」他的身體開始變得越來越重,越來越冷,鮮血從他的口中、他的傷口中溢出來。

我撕扯著自己的衣服,想要把那些不停流血的猙獰傷口堵住,可是很快那些布料就再次被染紅了。

「……我不知道,我的母親是誰。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我究竟是什麼,不知道我為什麼要來到這個世界上……」紫星藏月摸了摸我的頭,咳著血,一個字一個字用力的說。

「在遇到你之前端木爺爺死了,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但是我不知道我是誰,除了我叫紫星藏月……」

「那一天,摩傑和我打了個賭……」

「他說會有人告訴我答案……那個告訴我答案的人就是你。」

「你是我的禮物。」

「唐果,你告訴我怎麼微笑,你告訴了我我是誰,我是……」

他臉上泛起我此生見過最美的笑容,和著鮮血,和著改變我一生的話語:「我是……唐果的紫星藏月。」

唐果的紫星藏月……

他是我的紫星藏月。

「是的,你是我的紫星藏月!」宮殿裏響起了少女絕望的哭聲,那是我的,那是來自於我身體里最痛苦的發現和永遠的悔恨。

「你是我的……我的!所以你不可以死,你說了,你說了要我教你吃唱歌的,你說的……」我號啕大哭起來。

紫星藏月微笑着說完那個故事,他一定不知道,現在他的笑容很帥氣、很美,就像是上帝遺落在人間的黑眼睛天使一樣。

那個冰冷的黑色水晶瓶被更加冰冷的手推進了我的掌心,裏面的紅色粉末就像是火焰的灰燼一樣,耀眼得讓人忍不住流淚。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的世界……」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正如我不知道此刻他的臉上為何還會露出那種向我道歉的表情一般。

這個男人……這個男人……

「可是……拜託你,最後一次,再去我的世界。」他用指尖摩挲這我的手背,好像在做最後的告別。

我不要,我不要離開他,永遠,永遠都不要放手。

「看一看,在那裏……有我給你的……驚喜……」他的臉上又露出了未下,釋然而讓人安心,「還有,等你離開這裏,請代替我,告訴摩傑……放手吧。」

紅色的裂縫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我身後的空氣中悄然綻開,只是這一次裂縫是那樣的狹小,邊緣的電流也暗淡得幾乎看不清。

「我不……」我發出了沙啞的抗議,然而下一秒,就跟我見到他那時起,我不能抵抗他一樣,我無法反抗地被他用力地推入了那個裂縫。

明朗的、溫柔的陽光投射下來,就像是棉花糖一樣泛著粉紅色的雲朵賴洋洋地漂浮在蔚藍的天空中,厚厚的草地非常柔軟,像是綠色的大毯子。草地上開着粉色和黃色零星的野花,如同鈴鐺一樣的校花,看上去,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樣。

這是……他的世界。

「如果一定要我說的話,他應該有藍色的天……」

「最好還有草地,要非常柔軟,像是綠色的大毯子的那種。草地上應該有零星的野花,粉紅色的或者黃色的,那種如同鈴鐺一樣的小花就可以了,那樣看上去,應該就像是草地里散落的星星一樣……」

這是他給我的世界。

我茫然地站在這個已經變得截然不同的世界裏,看着紫星藏月按照我的描述所構建出來的一切。

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啪嗒一聲碎裂了,那些尖銳的碎片深深地刺入了我的心臟,每一次心臟都那樣疼痛,痛到我幾乎不能呼吸。

在模糊的視線中,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樣扭曲,那樣悲傷……這裏已經不是那個恐怖的灰色世界,可是這裏也沒有了一個面無表情、總是冷冰冰的少年在前面拉着我的手。我一步一步,拚命地在這個世界裏前進著,明明知道自己要快點離開,可是眼淚卻始終沒有辦法停下來。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漸漸地,代表出口的光芒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而我的身後,那些夢幻般的風景就像是遇到水的水彩畫一樣,漸漸地散去消失。

儘管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可我還是不安地快步向前跑起來。但就在這個時候,鮮紅的火焰卷著炙熱的熱浪舔舐起這個世界的一切,整個世界都開始燃燒起來。我驚慌地看着四周,不知道從何地燃起的火焰蔓延得異常迅速,或許是因為過於炙熱,這個世界開始融化。鮮艷的紅色就像是一簇一簇的紅蓮,盛放之後是焦枯的黑色。整個世界被火光照得異常明亮,代表出口的光芒已經完全被紅色的光芒掩蓋了。

漸漸地,火焰沿着天空一直燃燒到了粉紅色的雲朵,這個世界就像是不堪重負的玻璃一樣出現了透明的龜裂,就像是有調皮的小孩不小心打破了玻璃,透明的碎片就嘩嘩地裂開然後筆直地落下來。

我眼睜睜看着整個世界在我的眼前崩潰,停了下來。我想我知道這是什麼,我想我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那種明白,那種徹頭徹尾絕望的明白,讓我不再想要前進。

明明……

那個男孩明明是個魔鬼。

明明……

那個男孩明明是因為契約才幫助我的。

明明……

明明是那個男孩毀了我一切的幸福。明明是這樣的。站在被大火焚燒的世界,眼淚流出來的瞬間就立刻被蒸發掉了。

眼睛很痛,手臂很痛,膝蓋也很痛,我明白我應該跑,卻一直保持站立的姿態,看着整個世界在我眼前分崩離潰,燃燒后的灰燼如燕尾蝶一般徐徐起舞,歌唱出絕望。忽然那一股巨大的氣流從世界的另一端傳來,就像他對我那樣,強行將我掀出了這個燃燒的世界。

我保持着摔倒時候的姿態,從大火中爬出裂縫。我大口的喘息著,身下堅硬的白色大理石地面倒映着紅色的光芒,抬起頭,火星就像是明亮的雨一樣在空中飄散著。柔靜淡雅

身後,那座龐大的,冰冷的白色宮殿正在紅蓮似的烈火中燃燒。那些由白色大理石構建而成的冰冷輪廓在烈火中漸漸變黑,然後伴隨着咔嚓咔嚓的聲音一點一點地崩潰落下。

最後就像是不堪重負似的,嘩啦一聲,所有的一切在鮮紅的火焰中變得粉碎。

在火焰沒有燃燒到的地方,光滑的大理石就像是鏡面一樣反射著鮮艷的火光。那些四通八達的古老甬道,那空曠的白色大廳,還有在不知名之處的暗室和階梯,都在這場地獄一樣的大火中發出了細微的呻吟。石料崩塌時發出的撞擊聲隨着時間的推移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我艱難的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勉強地站了起來。我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空之城堡不是引魂師們的聖殿嗎?那些追殺我們的,像是蝗蟲一樣層出不窮的引魂師們呢?

為什麼這裏會變成這樣?這場大火究竟是怎麼回事?無數的疑問滑過我的腦海,可是我卻沒有辦法抓住它們。事實上,我根本無法去想這些問題。我整個人的心思都被一個人所佔據着。

那個世界崩塌了……

那個紫星葬月的世界崩塌了……

已經被大火烤乾的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看着熊熊燃燒的被火焰染成紅色的空中城堡,我忽然之間身體一軟,險些又跪倒在地上。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已經破掉的氣球,所有的力氣、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勇氣都順着胸口的一個碩大的洞汩汩地流了出去,化為了那些在火焰中隨着熱風飄散的灰燼。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我的身後響起。

「入侵者唐果,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我猛然回過頭,然後對上了一雙寶石般蔚藍的眼睛。

那樣的眼睛是引魂師世界裏高貴血統的象徵。但此刻我卻好像忘記了他的引魂師身份,用力地抓緊了他的袖子,用沙啞得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問:「這是什麼?這些火焰……」

「你們不是收集了很多關於空之城堡的資料嗎?那麼為什麼你會不知道這火焰究竟是什麼回事呢?」

他漠視地注視着我,蔚藍的眼睛就像是北冰洋凍結的海面。他並沒有動手抓我,或許是覺得向我動手會弄髒他的手吧。

端木朔月,引魂師世界裏的貴族,也是這世界上唯一為玩偶哭過的引魂師。

端木朔月、花久美還有千羽野和智熏的故事早已經變成這個世界上被傳送的童話,或許正是那童話讓我沒有去懼怕他。

我顫抖地後退了幾步,然後哽咽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懇求地望着他說:「我不知道,藏月,藏月他說,我不需要看那些……」

「你難道不知道,每一個私闖引魂師禁地的人都會被處以引魂師最恐怖的刑罰嗎?這個懲罰將由這座聖殿親自來執行」

「什麼,什麼刑罰?」

我覺得自己的血液開始慢慢變冷,就像是要結冰一樣,明明身處在火焰之中,我卻依然覺得寒冷

「被來自地獄的火焰灼燒而亡。而你現在所見到的,就是地獄之火的樣子,每一個觸犯禁忌的人都將在這火焰中備受折磨,來自地獄的火焰不僅會灼燒他們的身體,還會將他們的靈魂也燃燒殆盡。而那些罪人們留下來的痛苦和悲傷,將構成新的空之城堡。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這座城堡是這樣的空曠而寂靜,因為這裏是所有罪人靈魂的歸屬。被地獄之火奪去了所有的幸福與痛苦,過去與回憶,他們最終成為這些冰冷的石塊……」

「不」

一聲凄厲的尖叫打斷了端木朔月的話。過了一會兒,喉嚨里的刺痛才讓我反應過來,那聲尖叫是我發出的。

「不是這樣的!不會是這樣的!藏月才不會被什麼該死的火焰燒成石頭!這種荒謬的謊話你以為可以騙得了我嗎?他只是有些累了,所以才讓我先離開!就是這樣,他不會死!不會……他說過要我教他唱歌的……還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我都沒有教給他……我們約好的,我們約好的……我們……明明……約好……」

終於,我所有的聲音被眼淚一點一點淹沒。我喊不出紫星藏月的名字,說不出那個雲中的約定。

從未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知道這悲傷可以又多痛。這種痛就像是一柄尖銳的匕首活生生的割開你的胸膛,然後將整個人的靈魂硬扯出來,在當着你的面一點一點撕成碎片。至此之後,你依然活在這個世界上,只是每次有風吹過的時候,空空的身體會發出寂寞的迴音。那種名為悲傷的情緒化為了灰塵,騰然升起,然後落下,摩擦著柔軟的心臟,帶來尖銳的疼痛。

我無力地跪倒在已經變得異常灼熱的大理石地板上,腦海中不停地閃過與紫星藏月在一起的片段。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像是惡魔一樣在高高的祭壇上,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我。那個時候的他就像是最純粹的黑暗凝結而成的刀刃,那麼冰冷,那麼淡漠,那麼死寂,全身都散發着尖銳而危險的氣息。

第二次見面,他為我做了早餐,在人群行走的時候,他會遠遠地走在我的面前,堅定而寂寥的步伐似乎永遠都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第三次……第四次……

我漸漸習慣這個人停留在我的身邊,習慣他的冷漠粗暴直接,甚至是野獸一樣殘忍和那水晶一般孩子氣的天真。

是什麼時候,我習慣;他的擁抱;又是什麼時候,我習慣了在走路的時候讓他牽着我的手?他的溫柔和笨拙就像是隱秘的種子在我的心裏漸漸發芽,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那種子已經成長為了名為「愛」的茂盛植物,沒每一根藤蔓都牢牢地抓緊着我。

是的,我很糟糕,背叛了影沙的愛,兒愛上了那個叫做紫星藏月的男人,

但失去他,是我此生最大的錯。

我痛苦地啜泣著,指甲硬硬地刺在手心,不久之後我的手心便一片濡濕。腥甜粘稠的液體湧出來,我卻感受不到任何痛苦。

是的,我感受不到了。我已經品嘗到了這個世界是最讓人無發忍受的痛苦。又怎麼會在因為掌心的一個小小傷口兒感到疼痛?我想,這一刻,哪怕有人生生取出我的心臟,我也不會感到疼痛了吧,因為的我靈魂已經死亡了,在紫星藏月的世界崩塌的那一刻,徹底地死亡了。

在極度的絕望中,從遠處傳來了曾經讓我心驚膽戰到極點的聲音,那是引魂師的腳步聲和靈獸的咆哮,就在不久之前,這個聲音還驅趕着我,讓我像老鼠一樣子空之城堡的走道中拚命逃竄。可是現在,跪在烈火環繞的大廳中間,我卻發現,聽着那樣的聲音離我越來越近,我的內心卻是一片淡漠。

我不在恐慌,也不在緊張,儘管我的理智一直都保持清醒——從那整齊的腳步聲和可怕的咆哮聲中,很容易就可以推測出來着一定是非常強大的引魂師和靈獸。作為入侵者的我如果被他們發現,恐怕瞬間就會被那些歇斯底里的傢伙撕成碎片吧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我看着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的倒影,那個滿身血污狼狽不堪的蒼白少女有着模糊不清的面貌,陌生得彷彿是一個空蕩蕩找不到歸屬的幽靈。如果真的被抓住了,說不定也是好事呢。我忽然扶著自己的額頭,發出了幾聲沙啞得就像是哭泣一般的笑聲。

假如就這樣被抓住,被判定為觸犯禁忌的入侵者,不知道引魂師們會不會對我施以跟紫星藏月一樣的刑罰呢?

端木朔月說,地獄的火焰將把罪人的靈魂煅燒成僵硬蒼白的石塊,不知道如果我也被地獄的火焰煅燒的話,是不是我的靈魂從此就可以跟紫星藏月在一起了呢?那樣的話,我不是就可以永遠跟他在一起了嗎?

一起安靜地不受打攪地度過漫長的歲月,知道下一個入侵者到來,我們兩個就會一起在地獄的火焰中化為灰燼,不分彼此。

這種危險的想法拚命地挑逗着我的神經,儘管知道這樣想只會讓紫星藏月的犧牲變得沒有意義。可是,看着掌心中那個裝着花田的灰燼的黑色水晶瓶,我閉上了眼睛。不想動,每一個細胞都不想動。

我想留在這裏,就這樣,獃獃地留在這裏,帶着花田的灰燼,還有已經變成碎片的心,與燃燒的火焰一起。

"你應該回去。」端木朔月聽不出情緒的聲音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幽幽地在我耳邊響起,緊接着一雙冰冷的手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扭過頭,正對上了他那雙如同深海一樣蔚藍的眼睛,有那麼一瞬間,我似乎在他的眼睛裏看到了一抹飽含痛苦的憐憫,但是很快,那種寶石般冷兒硬的目光回到了他的眼中。

在那種目光的注視下,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儘管那種讓人窒息的沉重的絕望依然纏繞着我,甚至讓我的腳步都是那樣的踉蹌。

「我……」我凝視着端木朔月,眼淚從眼眶裏流下來,很快又被地獄之火的熱浪烤乾在臉頰上,淚痕緊緊地綳在皮膚上,像是針扎一樣刺痛起來。

「你應該完成你的任務,不要忘記紫星藏月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被迫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唐果,不要讓愛你的人失望,因為愛你的人已經為你犧甡了生命。」

我茫然地抬起頭,銀色的光芒想流水一樣漸漸地從他腳邊邊的地板上湧出來,緊接着一隻有着銀色爪子和翅膀的老鷹忽然衝破了水銀呼嘯而出。

我聽到端木朔月的聲音,我聽到火焰燃燒的呼呼升,我聽到越來越近的來着引魂師們的腳步聲,我甚至聽見自己的心無力而絕望地跳動……但是一切都顯得那樣不真切。我就想是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冰冷的湖底,只能無力地看着越來越扭曲的世界,聆聽着那模糊的喧嘩。

那樣痛徹心扉的悲傷,那樣的痛苦讓我的身體僵硬得就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玩偶。我任憑端木朔月牽着我的受,將我帶到了那隻老鷹身上。

就和之前那條銀龍一樣,從身體內部散發出微光的老鷹展開了巨大的翅膀,捲起的氣流讓周圍的火焰燃燒的更加猛烈。

『你知道嗎?』在老鷹撲扇著翅膀即將起飛的時候,端木朔月忽然再次開口。他那冰雪一樣的面孔莫名地讓我想起我與紫星藏月的初見是,在教堂的那座石膏的聖母雕像。

「紫星藏月一個人承擔了所有殺生玩偶的罪過,可是,需要審判的罪行並不僅僅只有殺生玩偶而已……你還做過一件事情,如果那件事情被引魂師們發現的話,他們還是會過來找你的,離開這裏,回到你應該去的地方,完成你要完成的事吧,哪怕那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嘗試。」

我眨了眨眼睛,然後抱緊了身下那隻巨大的、散發着銀色光芒的鳥。那隻巨大翅膀拍打時發出的氣流捲起來我的長發,擾亂了我的視線。端木朔月清冷的聲音被風聲切割成了支離破碎的片段,飛快地劃過我的耳膜。

下一秒,伴隨着嘩啦啦的巨大聲響,一大塊石塊在火焰的燃燒中從大廳的天花板崩塌下來,露出了一片狹長的藍天。

老鷹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吟叫,然後猛地拍打了一下翅膀。我只感到自己的身體一輕,緊接着那片藍天就迎面朝我撲來,端木朔月的身影在老鷹驟然飛起的翅膀下一點點變小,很快就化為了看不見的一個小點。

漸漸被我留在身後的空之城堡依然如我初見,那樣安靜的矗立在原地——儘管有一塊牆壁已經在我和紫星藏月的攻擊下露出來黑色的裂縫,但是依然美麗而壯觀。

只是這一刻,同樣是在天空之中與風一起飛翔,我的身邊,卻再也沒有那個有着漆黑眼睛的男生。

我握緊了手中冰冷的水晶瓶,任由狂烈的風擦過我的眼角,將我最後的一滴眼淚挾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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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夜:薔薇之狼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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