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煙花(1)

番外之煙花(1)

題記:

他舞動的時候,腳尖點地,身體輕盈地向著上空翻騰,閃耀如夜空中的焰火。

他離開的時候,細雨微風,笑靨在一方乾淨的墓碑上,如煙花驟然一瞬。

這是他第一次闖進這個格格不入的地方。

瞳孔放大,耳鳴加重,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擠來擠去。燈光昏暗到幾乎看不見人影。各種刺鼻的香水味放任地肆虐,幾乎叫他喘不過氣。

閉上眼,像一個沉入水底的溺者,伸出手渴望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不能夠。

人流彷彿河裏的水,即使被分開出了一道傷口,也在一瞬間擁有着神奇的癒合力。

越來越多的陌生脊背貼住他的,分享給他慾望被點燃的體溫。

ALEX幾乎窒息的當兒,剎那間就連昏暗的燈光也驟然熄滅。

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甚至有種黎明破曉前的靜謐。

甚至有人默默在心中讀秒。

十,九,八,七,六……

他還能聽見四周男人們的心跳。嘭,嘭,嘭,隨着讀秒的聲音一起,用心跳倒數着驚奇。

五,四,三,二,一……

來了!

彷彿耶穌降臨一般,一道極光從頭頂的天窗中穿刺而下,引開一片更熾烈的叫喊!

ALEX和其他人一樣,抬起頭,眼睜睜看着一個人,裹着那道刺眼的光線沿着中間的一根柱子振臂而下。

他的身上除了窄小的一條丁字內褲之外,只披着一層夢幻的薄紗,一對天使的白色羽翼逼真地在肩膀之後綻開一丈如許。可能這個造型很可笑,可能這個翅膀惹人嘲弄,更可能這個男人的舞姿並不妖嬈,儘管一切的一切都讓人覺得這個酒吧的開幕儀式令人FUCK到爆,可是男人臉上的表情卻是出人意料的聖潔。

聖潔到所有人都以為,他與那對翅膀很配。

尖叫停息,只聞呼吸。

ALEX覺得自己的呼吸都凝滯住了,臉漲到紫紅。

男人在三層樓的高度停下,修長的雙腿夾住鋼管,倒立挺身,舒展的上身在空中行成一個極美極艷的姿勢。他的臉一直向著天空,清晰的眉骨下,一雙俊目緊閉。

終於有人看清了男人的長相,不由得加劇了尖叫的分貝。

ALEX緊張地抬頭,覺得自己心臟的跳動都被尖叫聲徹底湮滅。

男人的身體倒立,沿着鋼管做快速的螺旋下滑的動作,他的面孔離地面的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可以清晰地看見他濃密的睫毛,和睫毛上掛着的一顆淚珠。

就當他的面孔幾乎貼到地面的時候,喧鬧的叫喊聲幾乎能把整座酒吧的樓頂掀翻。

ALEX沒有聽到自己的嘆氣聲。那聲低低的失落和千真萬確的篤定,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把所有人的氣氛調節到最□的男人,是他認識的那個Adrian。

此刻ALEX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的身體。修長而健美,每一塊肌肉都迸發着獵豹一般的力量。此刻他的雙眼睜開,銳利的目光似乎能刺穿自己的身體。

他天生就是掠奪的生物。

此刻已然有兩個俊美的少年人上前,輕靈純澈的眼神,宛如一對童話中的王子,他們手執軟繩,將ADRIAN圍繞在中間。眾人們紛紛退開,讓出一片空地,吃驚地看着Adrian輕巧地跳上被拉直的軟繩上,在沒有任何安全措施的保護下,繃緊足尖,一躍而上。

年輕而美麗的身體彷彿一把打開的摺尺,在空中騰轉。

ALEX幾乎垂淚。

他的視線漸漸模糊,彷彿看見了一隻元夕節的煙花,隨輕煙攀緣升騰,璀璨只一瞬間。

「喂,死胖子,要不要擦擦口水?你現在樣子很難看。」幾乎是用吼的,身旁一個眉眼分明的少年人,捅了捅ALEX的腰部。

ALEX低下頭,用力咬住下唇,被侮辱的感覺十分難受。

沒有錯,他是白了一點,胖了一點,屁股厚實,膀大腰圓,小腹上更是贅肉層層疊疊,可是他是這個跳舞的Adrian的朋友哎,看幾眼怎麼了!

他轉過頭,說話的男孩子挑了挑眉毛看他,鼻翼稍皺,分明被他碩大矮胖的身軀擋住了視線。

「我,你,不可以這樣說我的。」ALEX不覺得一個和自己一樣的未成年人到同性戀酒吧這種地方來是一件正確的事。不過事實證明,做錯事的人大有人在。

少年人毫不客氣地抱拳而立,反詰一句,「那要怎麼樣說?大肥豬?白饅頭?小包子?胖墩?你喜歡哪個?想比之下,我還是喜歡死胖子……對了對了,你聽過一個冷笑話沒有?」他不顧ALEX獃滯的反應,自顧自地說起來。「從前有個胖子,從很高的樓上摔下來,你猜他變成了什麼?對了,就是死胖子!」

看着ALEX一臉動怒的表情,少年忍不住拍掌而笑。一溜煙鑽入人群,不見了蹤影。

ALEX尋他不著,看着仍舊躍動在空中憑藉身體取悅這些男人的Adrian,不由地皺起眉頭,心情不悅地擠向門口。

曾經是青梅竹馬的玩伴,ALEX親眼看着Adrian的父母在一場經濟危機中喪失工作。他的父親迫不得已,用最後的錢買了保險,並自殺,企圖用保險賠償來維持妻兒的生計。事發之後的Adrian變得格外獨立,時刻沉默不語,課餘之時便瘋狂練習舞蹈。

他與昔日的好友ALEX也日漸疏遠。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每每在校園的林蔭小道上視線交錯,ALEX總是覺得自己心跳加快。

大概是因為長期練習舞蹈的緣故,Adrian的氣質優雅,舉止輕盈,對比肥肥胖胖又身材不高的ALEX來說,他的外貌簡直讓ALEX痴迷。

ALEX總是偷偷在睡覺的時候想,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對自己從小玩到大的玩伴、朋友兼同窗產生非分之想?甚至在打*****的時候,他幻想的都是Adrian的臉。啊啊啊……他的眉,他的眼……ALEX幾乎屏住了呼吸,不斷低頭□,一方面是羞愧的慾望,一方面是熾熱的情感,啊啊啊……滿腦子都是那個人的影子……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他甚至在未成年的時候不顧法律跑來酒吧,就是為了看他這場幾乎裸體的鋼管舞!

「你喜歡他?」終於揮動雙臂擠到人潮的邊緣,ALEX長長鬆了一口氣,卻見到剛才那個奚落他的少年人,似笑非笑地端了一隻玻璃杯斜斜靠在牆壁上,一口咬定了他的心事。

「沒有,沒有這回事!」被猜中的感覺十分窘困,ALEX急急忙忙要奪門而出,卻被對方輕易拉住。一隻看起來纖薄卻格外有力的手,牢牢將他的臉定格在Adrian的對面。

從那個角度,可以清晰看見Adrian完美的側面和身體的線條。甚至連最私密的部位的輪廓,都能夠看個分明。

「你覺得,他會喜歡你這樣的人嗎?」和自己年紀仿若的美貌少年人飲了一口酒,嘲弄他說。

ALEX聽見自己的回答小若蚊蠅。「不,不會。」他怎麼會喜歡這樣的自己?他想起國文課上的新學到的成語「雲泥之別」,簡直是此刻自卑心情的寫照。抬頭看見Adrian仍舊在酒吧的上空做各種難度的姿勢,而自己卻匍匐在骯髒不堪的地毯上,被這個少年人壓制,如一灘爛泥一般。

可是,可是,他的雙眸中仍舊是存有不甘的!

緊要的銀牙,額頭的青筋,脖頸的汗珠,都在宣告他極力的剋制。

少年人將他這份不甘瞧在眼底,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可是你仍舊是喜歡他。這可如何是好?」蹦直的腳尖倏然在空中畫了一道弧線,重重落在ALEX的腹部。

「痛!」ALEX像一隻笨拙的蝦米,吃痛地弓起了身子。

少年人的笑意愈發濃郁,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要不要來跟我跳舞。我保證你可以翻身農奴把歌唱。」

ALEX只覺得對方的眼睛有着無比嘲弄的光芒,卻不知道為何仍舊是信他。篤定地點了點頭,「好,好啊……」

跳舞,Adrian也是跳舞才能擁有那麼完美的身材。不知道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人,要教他跳什麼舞?

頑劣的少年人像他伸出橄欖枝,拉他起身,退至一旁。不動聲色地看着Adrian在舞台上落幕。

「Adrian!」少年向走過來那個耀眼的生物打招呼,漂亮的眼睛像盞瞬間被陽光照射的天窗。

「ALEX?」對方卻絲毫不顧少年的寒暄,直接盯住ALEX唯唯諾諾的面孔。「你怎麼在這種地方?」語氣彷彿他的監護人。

「人家來捧你的場嘛。」毒舌的美少年一巴掌將ALEX拍直,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架立可拍。兩個人把ALEX隔在中間,照了一張相。

「你叫ALEX?這張照片送給你。」美少年彷彿一條蜿蜒盤旋的毒舌,蛇信微吐,笑靨如花。伸出去的手指,纖長如一枝蘭,優雅潔白。危險的氣場和美貌的外表,時刻透著矛盾的成分,ALEX惴惴不安地接過,看見照片中兩旁的人影和自己對比的樣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跳舞一定可以減肥的吧?」真沒用,居然問出這樣白痴的問題。

「那是當然的啊。」蛇蠍般的美少年笑着露出了好看的牙齒。美貌的人就連牙齒也生得如貝殼一般,笑的時候還會覺得有一道邪惡的亮光自他的牙縫中閃耀出來。

「你們兩個馬上給我出去。」Adrian突然拉下面孔,將身邊的兩人推向門外。

「Adrian,你跳得真好。」心虛的ALEX知道自己未成年人的身份,認命般地往外走。不過在走之前,他用這樣微妙的語句來說明自己的心事。好容易說完,連牙齒都覺得在發顫。

「趕什麼趕,我自己會走路!」美少年修長的眉型凜冽地揚起,一副十二分不悅的表情。

ALEX長大嘴巴,這才意識到原來他也是和自己一樣的未成年人!

可是為什麼他的一舉一動一點犯罪感都沒有,還公然飲酒!

被推出門外的兩個人腳底一陣趔趄。美少年剛要拂袖走人,卻聽見Adrian在門那邊變換了一個溫柔的聲音說話:「ALEX……」

他叫的是那個死胖子的名字。

「呃?」ALEX獃獃地抬起頭,看見對方一臉猶豫的神情。

「今天的事情,別告訴我媽媽。」Adrian低下頭去,慢慢地把門合了起來。

「好。」他點了點頭,成功看見Adrian漸漸隱去的面孔上,那雙眼眸不再有顧慮。

彷彿賭氣一般,美少年一記手刀劈向他的后脖頸,害他吃痛。「跟我走!」

「去,去哪裏?」這麼晚了……他擔心回去不好和父母交代。

「廢話那麼多,你到底去不去!」身形消瘦的美少年被夜風吹了吹,彷彿可以飄上天去做風箏。ALEX急忙拉住了他的衣擺。「去去去,可是還不知道你叫什麼。」他的眼鏡有些模糊,朦朦朧朧的覺得少年的面孔有種曖昧的表情。

「叫我阿乾。」(我發誓,這個字讀QIAN,不是讀GAN!!!)美少年頭也不回,幾乎是厭惡得將ALEX的手扯開。匆匆向前走了幾步,又回頭看慢吞吞跟上來的ALEX:「我光知道你叫『死胖子』,現在才知道你還可以叫『短腿胖子』!」

ALEX這才加緊步伐跟上前來。照理說,他應該對對方的奚落很憤慨才是,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脾氣火爆的阿乾,能真的讓自己脫胎換骨。

「阿乾……」ALEX弱弱地問。「我們這是去哪裏?」

阿乾眉骨上揚,笑得十分率性。他的五官本就清朗俊秀,此刻笑起來,夜風將額頭的碎發吹亂,露出白玉般的額頭來。

ALEX看得發了一小會呆,差點前腳拌後腳,往前一個趔趄,幸好被阿乾扶住。

嗚嗚,為什麼,為什麼自己的身邊總是可以遇見這樣閃閃發光的生物啊!ALEX差點想學須柰子把自己關在黑暗的房間里。

「總是會這樣的吧?」阿乾突然苦笑了一聲,自顧自地走向前。兩個人一起並肩走在同一條路上,總是會有一個人越走越快,離身邊那個人越來越遠。現在他和ALEX還可以扶住彼此的手,可是那個人,他已經連對方的背影都看不見了。

ALEX有些摸不著頭腦。阿乾的語氣和神情實在變化太快,難以捉摸。

阿乾帶到他去的是一間外表看起來破舊的小倉庫。

一個側手翻,靈巧越過半人多高的柵欄,阿乾停在柵欄后等待氣喘吁吁笨手笨腳爬過來的ALEX。

「就是這裏了!」他的手指拂過巨大而古老的門鎖,不知為何那把鎖在他的手掌中應聲而開。輕輕推開門,裏面沾滿塵埃的陳腐之氣迎面撲來。

「這是一個沒什麼人來的儲藏室。我把它當練功房了。很不錯喲!」阿乾領着ALEX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因為空曠的緣故,阿乾的聲音在空氣里有微微的回聲,聽上去酥酥麻麻的,彷彿有電流沿着細膩的塵埃直吸入肺腑,連心臟都跟着酥癢了起來。

「這些倉庫的柱子粗細正好,你要是願意,可以練鋼管舞的。」阿乾拍了拍柱子,輕鬆躍上去鎖定身型,轉頭又看見ALEX矮胖的身形,不禁嘲笑他說:「當然,我忘記計算你的體重了。還是換一種難度低的。」

ALEX羨慕地看着他靈巧的身姿從鋼管上遊走騰挪,不過落地的時候,阿乾卻不留神一個趔趄,腳踝無力地崴到了。

「有沒有事?」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不摔死已經是奇迹了,怎麼會有人期望在上面跳舞?ALEX心有餘悸地看着那根和方才酒吧中差不多高的柱子,欲要上前去扶住他。

豈料卻被阿乾一把推開。玉色般的肌膚開始變得灰白,頭髮下垂到將眼睛也遮住,不過ALEX能感覺到他的目光是冷冷的,彷彿一把利刃在割著方才有些酥麻的心臟。

「ALEX……」許久,阿乾用剛才的聲調使喚他。「還有2個小時到12點。你可以開始扎馬步了。」

「哈?」ALEX掏了掏耳朵。

「要不要我這位根骨奇佳的師傅來教導你這個笨徒弟,想跳舞想減肥,每天給我扎2個小時的馬步再說。」阿乾用手拍了一下他的頭。

「可是……」扎馬步不是電視裏面練武功的橋段嗎?為什麼跳舞也要扎馬步?ALEX吃力地邁開雙腿,半蹲地做了一個馬步的造型。

「想不想有Adrian那樣的好身材?」阿乾湊近他,清冷的雙眸里是無比認真的神色。

ALEX深深呼吸,用力點了點頭。話說扎馬步手要怎麼放啊?

「那就不要『可是』了!」阿乾抓住他無可適從的雙手,將它們掰到ALEX的頭頂上。「伸直!保持姿勢!再蹲下去一點!雙腳腳跟相對!」話語宛如一根利落的小鞭子,抽得ALEX肌肉酸痛。

像這樣保持2個小時,他覺得自己2分鐘都做不到,殺了他吧!

阿乾看了看手錶,揉揉自己的腳踝,又躍上倉庫的柱子,纏在上面倒立。

「好痛……」他覺得自己的腿已經麻掉了。偷偷瞟向柱子上面的阿乾,彷彿正閉着眼睛享受着倒立的快感。

可是實在是很累啊……累到手酸腳酸,膝蓋發軟,直想一頭載下去。舉起的雙臂因為伸直的緣故而微微顫抖。

練武功果然是件辛苦的活計啊……誰來拯救他……嗚嗚嗚嗚……

一滴雨滴在ALEX的鼻尖上。

他艱難地抬頭看了看。

咦,倉庫是有屋頂的。地面還是乾燥的。雨……是從哪裏來的?

又是一滴。

他想起Adrian跳舞的時候,睫毛上的一顆淚珠。

「你哭了么?」試探性地問他,死死咬住牙關忍受渾身的酸痛卻不敢抬頭。

「拜託,是汗好不好!」分明帶着沙啞的哭腔,阿乾仍舊死撐。

ALEX不知道是因為累還是因為阿乾的回答,朦朧間頭腦中一片空白。一個可怕的結論出現在腦海之中。「阿乾也喜歡Adrian是不是?他也去看Adrian的演出……他還為他哭……」自己怎麼比得過看起來如此漂亮的阿乾?繃緊的神經在一瞬間鬆懈下來,他一屁股摔在地上,姿態很難看。

「死胖子,居然敢偷懶!說好2個小時的!」阿乾利落地從鋼管上一滑而下,雙手撐地,漂亮地折身而起。不過他的腳踝因為剛才的扭傷仍舊是撕扯到令他漂亮的面孔有一絲痛楚。

ALEX就那樣坐在地上看着阿乾。

看他凜冽的眉毛沒有方才的飛揚神情,而是緊緊蹙起,雙眉幾乎綳成一條線,連看的人都能覺察到他的痛苦。

「為什麼?」

為什麼哭?

為什麼要帶他來這裏?

為什麼要奚落他這個胖子?

作為情敵來說,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阿乾冷冷地甩了他一眼,繃緊的眉乍然一下舒展開。彷彿綳到極致之後的橡皮筋,那股力道彈到人生疼。

他將褲腿「唰」地一下拉高,露出紅腫如蘿蔔的腳踝。「為什麼,我也想問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練舞,偏偏我會從鋼管上面摔下來!醫生說我以後再也沒有辦法跳舞了!」他們本是並肩走的兩個人,現在他永遠都跟不上前面那個人。

他去看他的舞蹈,看他在那麼多男人的面前幾乎□,他恨到眼紅。這股恨,不是恨別人,而是恨自己。他恨那一個午後的陽光太刺眼,恨那個牽動他心房的人太過閃耀,他恨自己一失神從半空摔了下來……他恨!

如果,面前的這個人,能夠取代自己,站在他的身邊,是不是心理就會好過一點?至少這個人是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姿態,身形,哪一樣都和自己無差……阿乾帶着小小的夢想,抓住了ALEX的手。

「重來!」

幾乎是暴力的,將ALEX的手提升到讓他痛呼的高度。

「給我蹲好,要是再失敗,我會拿棍子打你!」阿乾的眼睛紅紅的。

ALEX突然覺得心中有一絲憐憫閃過。

是的,作為一個胖子,居然憐憫那個外形比他好上一千倍的男孩子。

這份憐憫突然讓自己生出莫大的忍耐力。他咬牙忍住那種刺骨的酸痛。

不、就、是、扎、馬、步、嘛!

不管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阿乾,亦或者是為了Adrian,他都要努力減肥!

減肥這種事情,一旦升華為一種怨念,便會深深植根在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內,連呼吸都隨時隨地吶喊著「我要減肥」的字眼。

2個小時內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吃一頓飯。順便散步。以及洗澡。

ALEX就是這樣度過每晚的2個小時。

他甚至想不到除此之外還能做其他的事情。

當阿乾手中的手錶順利指向午夜12點的時候,ALEX覺得自己渾身都快散架了,就那麼「咚」的一下躺在了地上。汗涔涔的一身讓他很有成就感。從那個角度,可以看見阿乾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有個提議。」阿乾在他身邊坐下。「為了紀念這個時間,我們把這次計劃叫做灰姑娘行動吧!」

「灰姑娘?你還是我?」ALEX差點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你說呢?」阿乾嘻嘻笑。

兩個人的敵意,似乎因為ALEX的一句問句而告終。

每天晚上,阿乾都會朝ALEX家的窗戶上扔一塊小石頭,有幾次還差點把玻璃打破。

ALEX每天拖着疲憊的身軀汗涔涔回家洗澡的時候,總是被哥哥莫臻懷疑地看着。

「你去哪裏了,這麼晚回來?」已經讀大學的莫臻是父母的心頭好,人長得帥,成績優異,在這樣光芒四射的哥哥面前,ALEX總是畏畏縮縮。

「跑、跑步。」他拿毛巾擦了一把臉,汗珠和臉上的灰塵一起把毛巾染成了黑色。

「難怪我覺得你好像瘦了點。加油啊……」莫臻看他一臉臭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也不要太辛苦,運動這種事情,適度就好。」

「哦,知,知道了。」他有點感動哥哥的關心。

「洗完澡去睡覺吧,已經很晚了。」

他洗完澡躺到床上去的時候,特意在鏡子前查看了一下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放學后和阿乾每天都跑去那個廢舊的倉庫練舞。他嘲笑ALEX太胖,於是不教鋼管舞,相反教的是肚皮舞。甚至摸出一隻馬克筆,在ALEX的肚皮上畫上眼睛和鼻子,而那張嘴就是肚臍眼。似模似樣。

一開始ALEX拚命反抗。「不跳不跳,這種是女人跳的舞啦!」

「跳嘛跳嘛,這種舞最減肥了。最合適你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腿不可以做劇烈運動,這種舞基本不用動腿的啦,動動肚子就好了……」阿乾笑得很開心。

他終於明白阿乾為什麼要他練習扎馬步了。

因為肚皮舞的基本姿勢就是半蹲的馬步,練習的是腰跨的力量,順勢會將全身上下的贅肉一股腦兒都抖落。

「甩起來,給我甩起來!」阿乾嚴苛的聲音在腦海中浮現。

收腹,挺胸,舒展手臂,在鏡子裏呈現一個完美的POSE。

此刻鏡子前面的少年人,比起一個月前來說,浮腫的雙眼漸漸變圓變亮,甚至有了整齊的發線和好看的額頭。鼻翼兩旁的暗色調,是濃密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這樣看起來,他和英俊的大哥實在是有點像。

同樣端正的五官在贅肉褪去之後漸漸展現,甚至令他有些惴惴不安。

再瘦下去,會不會也可以擁有Adrian那樣完美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孔?

ALEX盯着鏡子裏貓一樣的眼睛問自己。

「死胖子,臭什麼美!你盯着鏡子看了快半個鐘頭了!」不期然的,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是哈欠連天的阿乾。

「咦……你怎麼進來的?」ALEX驚奇地轉過身,因為臭美被戳破還有點微微的臉紅。想比一個月之前,自卑感已經有了長足的改善,但是面對閃耀如鑽石,每一個角度都好看的阿乾來說,他還是對自己的相貌心虛到會忘記呼吸。

「唔,一個人很無趣,來找你聊天。」阿乾毫不客氣地躺在他的床上。「從下水管道上爬上來的啊,看你窗子沒有關就溜進來咯,誰知道你臭美的時候專註到連我進來也不知道。」他一邊不客氣地吐槽一邊笑,姿勢誇張,表情充沛。

深更半夜……聊天……有沒有錯啊!ALEX真是無語問蒼天:「可是我要睡覺。」

「那就一起睡,哈哈……我體積很小的不佔地方。」阿乾抱住他床上唯一的一隻枕頭,有些人來瘋一般滾了起來。

「你怎麼了?」ALEX覺察到他的不對。

「喂……」阿乾停下來,抱住枕頭坐在床上,似乎在流淚。「我說,要不要?」

「什麼?」他瞪大眼睛。

「要不要做?」阿乾很認真。

「不要!」惡!雖然他喜歡Adrian沒有錯,但是做……愛?太可怕了!ALEX拚命搖頭!他無法想像兩個男人抱在一起的場景。

「為什麼不!我長得很難看嗎?和我上床很虧待你嗎?還是你以為自己冰清如玉一定要把第一次獻給Adrian?」阿乾幾乎氣結,站起來走到ALEX的對面,用食指拚命戳他的胸,力道大得讓他節節後退。

「小聲點!」ALEX捂住他的嘴。哥哥和父母就住在旁邊的房間里,他不確定他們是不是有聽見。

阿乾乘機把ALEX絆倒,兩個人在地板上開始滾做一團。

「和我做吧!」一個低聲嘶吼,去扯對方的衣服。

「滾開!」另一個狠狠地踹對方,掩住自己的命門。

「死胖子,你的力氣不小!」阿乾因為用力而漲紅了臉,ALEX近距離才發現他雙眼紅紅的,似乎哭過一般。

「放手!」他乘機擺脫了阿乾的糾纏。「你又哭過了?」自然不會是因為自己,大概八成又是因為Adrian吧?

阿乾抹了一把臉冷笑:「也是,我們兩個受,有什麼搞頭。」

ALEX不禁紅了臉。「受」這種概念說起來有點難堪,是誰規定還沒有破戒就被烙印了被推倒的命運?!他訕訕地戳破阿乾,「Adrian?」

這個名字還未發出最後一個音節,窗外兩束驟亮的光芒赫然映了進來。是駛過樓下的汽車。阿乾幾乎是用蹦的,從床上一躍而起,爬去窗口。

ALEX好奇地跟了上去,站在阿乾的身後。

那輛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樓下。

從車門上走下來的是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懷中抱着表情漠然的Adrian。

ALEX感覺到阿乾的脊背一挺,很明顯渾身僵硬了一下。

再看他狠狠揪住窗楞的手指,幾乎擰成一條直線的眉毛,凌厲的彷彿要殺人的眼神,倔強的唇線……不禁令人感受到一種叫「心碎」的東西。

尚在男人懷中的Adrian下意識地抬頭,卻不經意看見樓上兩雙看着自己的眼神。一雙犀利的如同利刃,一雙卻飄飄忽忽捉摸不定。

雙眸一閉,心一橫,兩行清淚卻不知為何落了下來。

男人感受到他的觸動,抬頭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有看見。伸出舌尖,輕舔去他面頰的淚水,「後悔了?」他低下頭去,輕輕在Adrian的耳畔說了一句什麼,然後露出了一個深不可測的笑意。

Adrian瞪大眼睛看着他,卻被他一下子吻住。

樓上的窗枱背後,阿乾雙目如血地將ALEX再一次推倒在床上。

與方才一樣的撕咬和抵制再度上演,都是年少氣盛血氣方剛的年紀,一個是步步緊逼心如刀割,一個是寧死不屈銀牙暗咬。

「你想怎麼樣才和我做!我讓你上好了!」阿乾咬牙切齒,這幾乎是最大的退步了。

ALEX不是傻子,他自然清楚那幾個元素結合起來發生了什麼事。堅持了一個月的努力,似乎在這一瞥中化成了烏有。他的努力算什麼,他的瘦身算什麼,和阿乾這樣彼此傷害又算什麼……他在變,Adrian也在變。阿乾說得對,他原本就遠遠落後於人,無論再怎麼努力追趕,那個人都是一個無法企及的夢。

年輕的,憧憬的,臆想的,美好的,朦朧的,夢。

此刻的掙扎,只是他的夢想破碎之前的努力。

頭頂漸漸沉入沼澤,掙扎越來越無力,整個人似乎哀默大於心死。

恍然中,似乎有一雙嘴唇吻了上來,絲毫溫柔也不可言,那種充斥着悲憤的暴力,狠狠地撞擊過來,讓他牙床生疼。下意識咬住對方的嘴唇,舌尖倏然嘗到鮮血淋漓的滋味。恨意突然變成了彼此的,聯合起來恨一個人的力量,就是在彼此的傷害中讓自己釋放。

他一個翻身把阿乾壓在身下,氣喘吁吁。「你說要我上你的,你不要後悔!」

半眯雙眼的美少年眉骨清麗,一臉決絕。

ALEX幾乎是顫抖的,將手撫上對方的身體。那具絲毫不比Adrian遜色的美好軀幹,有着如絲緞般光滑的肌膚。骨骼與肌肉的觸感隱隱現出倔強的力量,沿着脊椎往下,在腰部猶如一首蜿蜒的小詩般起承轉折,凸起的臀部渾圓挺翹,讓人不由產生邪惡的念頭。

「該,怎麼做?」咽了一口口水,ALEX突然有些手足無措。

「第一次?」阿乾似乎恢復過來,居然有了吐槽的心情。「要不要我教你?」

「嗤……」他倒抽了一口氣,學着對方的樣子一把將阿乾的頭按下去。「躺平!」

分桃,斷袖……哼哼,理論知識他也有從網絡上找資料的!ALEX試圖用手指去打開那個未曾開啟的空間,緊緻的熱度彷彿磁石一般吸附在他的手指之上,越向里,那種內壁的觸覺幾乎讓他忘卻了呼吸。

「你這個,笨蛋!」阿乾嗔怒地抓住了他的手,他的雙頰緋紅,氣息不定,卻仍舊能在情迷意亂間保持鎮定。「去拿點嬰兒油來,不然我們兩個都要痛死。」

「噢!」ALEX不著片縷,翻身下床去取了來,在鏡中一閃而過的時候,發覺自己的身形苗條到不似自己。

藉助潤滑劑的力量,他艱難擠入那窄小的入口,身下的美少年明顯繃緊了唇線,一直在做着深呼吸。

「會不會很痛?」腫脹的部位在進入的時候異常艱難,他將阿乾的雙腿打得更開。阿乾的雙腿順勢如蛇一般纏上了他的腰,卻緊緊蹙眉,不言不語。一切都是他自找的,他有什麼資格喊痛?

阿乾緊緊抱住那副日漸清瘦的身軀,忍不住呻吟了起來。

ALEX什麼都不懂。

不懂前戲,不懂挑逗,不懂溫柔,甚至不懂掌握節奏。

可是他彷彿有股發自內心的力量,狠狠地,狠狠地撞擊著自己的軀體。升高,再攀援向上,輕盈轉身,於至高點燦然爆發。

青澀的交合在悲憤中盡情釋放。血液順着阿乾的股間緩緩流下,印在床單上,如處紅般鮮艷。

ALEX無力地仰面躺在床上,喘息不已。這是他的第一次經歷,不是和Adrian,也不是和任何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而是和這個躺在自己身邊,脾氣火爆為人倔強秉性古怪的美少年。他的手無意中拂過他的雙唇,那裏有被自己咬破的痕迹。

似乎為了證明某種神聖的儀式,ALEX輕輕俯身吻了上去。阿乾怔了怔,儘管渾身酸痛,一點都沒有想像中的爽,他還是張開雙唇迎合了ALEX的那個吻。

這樣,好像也不壞。

媽的,除了屁股很痛以外,他覺得心裏好受多了。

「你們,在做什麼!」突然一個嚴厲的質問聲自門口傳了過來,猶如一道霹靂,將他的動作生生打斷。

燈光乍現的那一刻,ALEX驚慌失措地拾起被單掩蓋住彼此的身體,坐了起來。

「她是誰!是誰!怎麼會半夜裏跑到我們家來和你睡在一張床上!你們都做了什麼!」ALEX的母親尖聲啼哭起來。她狠命地衝上前,看見床單上的血跡,忍不住抓狂地掀開了床單。她預見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兒子早戀,和一個女孩子發生了關係。可是掀開床單的那一剎那,那個男孩略略發白的面孔和平板的胸脯,還是嚇了她一跳。

一個男孩子!

居然是一個男孩子!

自己的兒子是個同性戀!

他和一個男孩子發生了關係!

天啊!

這個血淋淋的事實擺在眼前,無論如何也讓她無法接受!

抱住頭驚聲尖叫持續了十五秒,ALEX的母親當場暈厥了過去。

趕過來的莫臻看着爸爸抱住不省人事的媽媽,而自己的弟弟和一個漂亮得不像話的男孩子□地擁在一起,幾乎驚呆。

心中的火焰無名地升騰而起,莫臻上前就給了弟弟幾個飽滿響亮的巴掌。

「滾!離開這裏,我不想再看見你!我當沒有你這個兒子!」ALEX的父親低聲吼道。

阿乾淡定地穿上衣物,一把握住ALEX的手,十分坦然。「我們走。」

ALEX一動不動。

「你難道還想呆在這裏嗎?」阿乾眉頭一蹙。

這世界上有這樣那樣的不可以,愛情不可以,性不可以,彼此找個慰藉難道也不可以?既然是慰藉,男人和男人又有什麼不可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找一個看得順眼的,談得來的朋友,大家一起彼此慰藉一下。如此而已。

「我們,是不對的。」ALEX垂頭,突然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很多時候,往往父母說「請你滾出去」,此時你一定要厚著臉皮獃著不動。因為如果你真的走了出去,父母還會加一句說「你要是離開這個家,就再也不要回來。」拜託,要人滾的也是他們,要人留的也是他們,到底要怎麼樣才好嘛!

ALEX知道父母不喜歡自己,他們的愛只在哥哥身上,可是這件事情,他覺得是自己錯在先,他不得不妥協。喜歡Adrian,是一個錯誤。和阿乾在一起,是個更大的錯誤。

「對不起!」有熱辣的液體從眼睛裏面流出來,ALEX突然覺得這三個字讓自己的心無比沉重起來。甚至……方才看見Adrian和一個男人在一起,也沒有這樣難受過。

阿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蒼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他光腳站在那裏,絲毫沒有任何羞愧的模樣,大大方方地穿好鞋子,一步一步挺直了腰身走出去。ALEX知道他痛,可是仍舊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勢,看着阿乾的背影發獃。

「發什麼呆,還嫌不夠丟人啊!穿上衣服去叫救護車!」莫父簡直是用吼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ALEX驚人地消瘦著。

每天除了上課就是讀書,似乎唯有沉醉書本奮發向上才可以彌補那一晚的過錯。父親和母親像看怪物一樣地看着他。甚至連他出門去散步也要莫臻親自陪伴。不允許他接觸任何男孩子,有人打電話來一定回絕。

彷彿一個鋼盔壁壘,將他牢牢鎖在其中。

看一個人不順眼,就連他的消瘦也不例外。

「你以前一直胖,為什麼這樣瘦!是不是還在想那個人!」母親動不動就這樣質問他。

逼到他想發瘋。

他再也沒有去過那個倉庫一次,再也沒有見過阿乾一次。相反總有那麼幾個夜晚,車燈滑過夜的寂靜,他會悄悄起身探頭去看樓下的Adrian。張了幾次口,卻不知道想說什麼。想問他有沒有阿乾的近況嗎?父母會被聽見嗎?他不敢,只好默默蜷縮在被子裏,然後死死抵住枕頭。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腦海中總會有揮之不去的身影。

他明明喜歡的是Adrian,為什麼會是阿乾,為什麼?

阿乾的嘴唇,被他咬破的嘴唇癒合了吧?可是心裏的傷痕,一輩子也癒合不了。

阿乾的眼睛,是不是仍舊那麼亮?

阿乾的背影讓人有上前擁住他的感覺,因為那麼那麼的寂寞。

他記得他的相貌,他身體的味道,他的肌膚的觸覺,他喜歡綳直雙唇的小動作,他的不無惡意的嘲諷。他喜歡叫自己「死胖子!」

可是現在……ALEX覺得連思念那個人,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他不配思念阿乾。

他選擇了保護自己。

一整夜,默念他的名字。然後早晨起來,每每都覺得枕邊有殘留的濕氣。

他為他,哭過了么?

「你的老師來過家裏了。跟我們談讓你去讀哈佛的事。」終於有一天,母親和父親坐下來,與他一起探討人生中最艱難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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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蕾斯公關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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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之煙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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