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恨就恨

第一章 恨就恨

黑色的奧迪馳過幽靜的北山路,車窗外的景物飛逝,成排的梧桐樹落盡了葉子,只留下一枝枝枯敗的枝椏滯留在冬日清冷的空氣里,入目處儘是一片落寞黯淡的深冬顏色。

北山路還是老樣子,長長的梧桐樹道,路的盡頭是全市地價最高的住宅區。

原以為記憶里的東西早已經物是人非,如今看來也不盡然。至少,她多少還能找到些熟悉的景物來讓自己安心一些。

車裏的氣氛凝滯,安靜的只聽見車行駛的聲音。拐過一個彎道,遇上紅燈,車在斑馬線外緩緩停了下來。

身邊的男人,修長的一雙手搭在方向盤上,專心看着路況,沒有打算跟她友好交談的意思。

雪淇縮了縮脖子,往座位里靠了靠。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然後懶懶瞥去一眼,淡笑道:「幾年沒回來,這裏變化挺大的。」

嘴上說着,心裏卻在鞭撻自己沒話找話的無聊行為。都怪身邊的男人,嘴巴像貼了封條一樣,根本是個悶葫蘆。而回家的路還長,她可不想自己被悶死,寧願說些廢話來緩和一下氣氛。

「還好。」他頭也沒轉一下,回完這一句,剛好綠燈亮了,他便利落地推擋,將車滑駛出去。

看來他的冷漠性格已經修鍊得爐火純青,沒有拯救的餘地了。也罷,不聊就不聊,她剛好省省口水。

這次懶得再掩飾,直接從後視鏡里斜了他一眼,攏緊了大衣領子窩進座位里,轉過臉專心看車外的風景。

旁邊的男人,在她偏過臉去的下一秒,掉轉了視線,看着她清秀的側臉剪影,目光深沉如潭。

而那雙明亮幽深的眼眸里隱藏着怎樣的深沉心思,自然,自己明白就好。

用了近半個小時才將車駛到家門口。

黑色鏤花鐵門在面前緩緩拉開,車輪打了個彎直接開向車庫方向。熄火停車,雪淇推了車門下來,攏了攏身上那件松垮垮的男式大衣,看着周航走到後備箱,將她那隻沒什麼分量的行李箱提了出來。

她想表示一下友好,正打算道謝,那男人已經提着箱子,長腿一邁走到了幾米之外去。

這男人,還是數十年如一日啊,沒禮貌的傢伙。她欠了他嗎?誰欠誰的,她以為他應該清楚才對不是嗎?

算了,剛回來,她自然不會為這麼點小事計較,她還有更值得去忙的事。

揚了揚眉梢,她將手插進大衣口袋,懶懶邁著步跟上去。

雪淇的父親鍾國邦,早在車一駛進花園的時候就已經從主屋迎了出來。

遠遠望去,父親身邊的那道身影,也依然是數十年如一日,得宜且窈窕,處處透著一名四十多歲貴夫人的優雅風姿。而那份養尊處優多培養出來的高貴氣質,本該屬於她母親才對。

雪淇低下頭,嘴角微揚,勾出一抹幾不可見的譏諷笑意。冰冷的表情掩飾得很好,消逝得也迅速,再抬眼早已是一副溫和笑臉。

鍾國邦大步迎上來,雪淇大大方方地叫了聲「爸」,彷彿這個家,她從不曾離開有十年之久。

轉看向父親身後的女人,乖巧地打招呼:「芸姨。」

「好,」鍾國邦欣慰地直點頭,「肯回來就好!」

說着轉對身旁的妻子道:「阿芸,雪淇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吧,等下你再去看看缺什麼要馬上補齊全了。」

陳芸牽起雪淇的手笑應道:「我知道了。雪淇,你缺什麼儘管跟芸姨說。日常用品我都早替你佈置好了,希望你會喜歡。至於衣服,我想還是你自己去邊看邊買比較好,到時候讓阿航開車陪你去……」

「媽,」周航淡然地打斷她,「我大後天要出差,短期內不會有空。」

陳芸瞪了兒子一眼,責怨道:「你這孩子,越大越過回去了嗎?出差你挑個部門經理去不就行了,哪用得着非要親自去跑?」

雪淇悄悄掃了一眼周航,無意外看到他淡蹙了下眉。

她彎出一抹笑,說道:「芸姨,沒關係的,公司的事比較重要。我才剛到也想先休息一下,而且我冬天的衣服夠穿了,不用特地跑去買。」

「話不是這麼說的。你在外面吃了那麼多苦,你爸爸一直很心疼。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他當然想給你最好的生活。再說公司的事忙起來沒完沒了,休息個幾天又有什麼關係?」

陳芸說着,又瞪了兒子一眼道:「就這麼定了,從明天起你至少給我休息個三天,去陪雪淇到處轉轉。」

這混小子,到底心裏在想什麼?她可是他媽,還不知道他的心思嗎?好不容易雪淇回來了,他居然給她擺出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照這樣下去豈不是要他們做長輩的出手了?混小子,回頭教育他!

雪淇在心裏嗤笑,這裏是她出生並且生活過十三年的城市,她還沒陌生到需要一個後來的人陪着她去逛逛吧。

心裏想歸想,她還是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看了周航一眼。

「沒有意外的話,可能只抽得出一天。」周航回視母親一眼,簡單吐出幾個字。然後拎着她的小行李箱,越過眾人朝屋裏走去。

走出幾步,他卻又停了下來,回頭對雪淇說道:「就後天吧,明天我會先回公司交代一下。」

「你這孩子……」陳芸瞠大了眼睛,追上去想發作。

雪淇拉住她,無所謂地笑着勸阻道:「不過就買幾件衣服,一天時間夠了。」轉對周航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周航點了下頭當回應,轉身進屋。

陳芸尷尬地看了看雪淇,鍾國邦在一旁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冷的天不要杵在門口挨凍,都趕快進去吧。雪淇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一定也累壞了,趕緊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

「走吧,芸姨。」雪淇挽起陳芸的胳膊。

車在精品一條街前的停車場停了下來。

雪淇坐着沒動,皺了皺眉道:「老實說,到這種高檔的精品街買衣服我還是第一次,我恐怕自己的眼光實在不怎麼樣。」

車門推開,周航已經長腿一邁走了下去,轉過身半倚著車門,頭又探回車裏,素來淡漠的臉上浮現一抹難得一見的鬆緩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說道:「放心,我會找最好的造型師來幫你脫胎換骨,」

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又道:「畢竟你可是鍾家真正的公主。」

雪淇揚起臉笑,隨即又露出一個傷腦筋的表情,回道:「可惜是個在鄉下地方生活了十幾年的公主,就怕太美的衣服穿在我身上,會顯得不倫不類就慘了。我邋遢慣了,恐怕打死我也找不到半點跟公主搭邊的氣質來。」

周航深看她一眼,嘴角一彎,這次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笑容。

「走吧。」他站直了身體,關上車門轉身先行。

隔着模糊的車窗玻璃,車子裏的的人習慣性的揚了揚眉梢,淡然一笑,跟着下車走過去。

一套兩套三套,造型一個又一個變換不停。

雪淇抱着新拿進來的衣服,揉着額角坐到休息椅上去。心裏有些懊惱,她忍不住對着門口方向擰眉瞪了一眼。

試衣間的門掩著,門外沙發上翹著二啷腿的男人,眼光真不是普通的難纏。手一撈便指了一堆衣服要她統統試來看,等她穿着走到他面前,他閣下卻總是支著下巴一臉的挑剔樣。

好吧,她是從鄉下來的土包子,都跟他說了肯定穿不出這種高檔衣服的味道來,所以隨便挑幾件回去交差就好了,她都不介意,他那麼較真做什麼。

拎起手上的衣服上下看了一眼。是件米白色的短大衣,沒什麼配飾裝點,看上去還算素凈大方。

不管了,她就認定這件,隨他還要挑剔到什麼時候,她才懶得理他。

將衣服三兩下套好,她伸手向後撥了撥頭髮,走到鏡子前看了自己一眼,感覺還不錯。

門上傳來兩聲「咚咚」輕響,導購小姐溫和的聲音隔着門板傳來:「鍾小姐,你的衣服換好了嗎?」

雪淇對着鏡子裏的人做了個鬼臉。她進來就一直賴在凳子上休息,差不多有十幾分鐘了,想必外面有人等的不耐煩了。

「好了,等我一下,我就出來。」她漫應了聲,整整衣服,拉開門走出去。

沙發上的那個男人正在講電話,隨意投過來一瞥,眼中滑過一絲閃逝的光亮。

結束通話,他合上手機蓋子換了個坐姿,一隻手搭著沙發,另一隻手則支著下巴,看她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件終於及格的物品。

「怎麼樣?」她隨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問。

希望他不會搖頭,因為就算他還是給一句「不及格」,她也沒打算再給他面子陪他耗下去。

見他半天沒吭聲,她嘆了聲氣道:「我看我還是穿原來的衣服算了,起碼舒服。」

周航掃了眼她留在沙發上的素色舊呢子大衣,土土的樣式穿起來少說也老了十歲,讓他懷疑那是她母親的衣服。

伸手朝導購小姐示意了下,導購小姐走過來笑問:「周先生,您覺得怎麼樣?」

周航指了指雪淇身上的衣服,一邊遞出信用卡一邊說道:「就這種風格吧,把這一個系列的衣服都各挑一套,還有之前那幾件也一起打包。」

雪淇一臉意外,以為自己聽岔了。一下子就賣二、三十套衣服,這男人是不是該吃藥了?衣服夠穿就好,而她可沒有開服飾店的打算。

父親說周航將公司打理的很好,可也不用如此擺闊吧。

「不用買那麼多吧,會穿不完的。」她追在後面喊,而那個男人放完話,已經站起身朝門外走去,掀開手機蓋打電話去了。

好象真的像他自己說的,他很忙,真的很忙的樣子。

雪淇望着那道已經移到玻璃門外的身影,皺了皺鼻子做鬼臉。

導購小姐已經動作利落地替她打包好了一堆袋子,排在收款台上,滿滿一堆。

這麼多,不是打算要她自己一個人搬回去吧?又不是她要買的!

收銀小姐微笑着將信用卡遞給她,雪淇順手接過來,目光轉到那一堆衣服上,乾瞪眼。

瞪了足足三分鐘,她轉看向門外的人,而那傢伙拿脊背對着她,仍在那講電話,似乎並沒有進來發揮一下風度的打算。

雪淇對店裏所有對她行注目禮的人還施了一個文雅的淺笑,走到沙發上坐下來。不是她嬌貴,那麼多的衣服,換誰也搬不走。是他要擺闊買下的,所以該怎麼搬回去,他解決好了。

十分鐘之後,周航終於通完了電話,又或是終於發現到她為什麼一直沒跟出來。玻璃門再次拉開,那男人邁著穩健的步子折了回來。

「怎麼了?」他走到她跟前站定。

雪淇仰起臉,指了指收銀台邊的一堆袋子:「太多了,拿不走。」

他看着她一臉無辜的樣子,挑了下眉轉身對導購小姐道:「麻煩你,請幫我們送到車上去。」

「好的,周先生。」導購小姐笑顏如花,招呼來一個同事,兩個人拎起袋子朝店外走去。

雪淇窩在沙發里,淡蹙了下眉。為什麼之前她傻站在那的時候,那些店員都沒人肯友好地跑來替她解決困難?差別待遇,只因為他才是付錢的金主嗎?

身為鍾氏企業的總經理,他的確很有錢,只不過那些錢,應該是姓鍾才對吧?很不巧,她剛好姓鍾,剛好是鍾氏總裁唯一的親生女兒。

一個坐擁了本該屬於她的東西十年的男人,他們的關係該怎樣走下去才比較不會讓人失望?她不稀罕那過億的財產,真的一點都不稀罕,她只是要討回一份公平而已。

周航,誰欠誰,聰明如你竟也不知道嗎?

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浮上嘴角,低沉的招呼聲將她從沉思中喚了回來。

「可以走了。」她抬頭,看到他已經站在十米之外,轉身叫她。

她溫然一笑應道:「來了。」

車從精品街駛出來,已經是華燈初上時分。下班時間,長長的馬路上亮起了霓虹燈,車來車往人潮熙攘,昭顯出這座城市繁華與忙碌的氣息。

雪淇躺靠在座位上,安安靜靜的望着車窗外,看着閃逝的霓虹與行色匆忙的人群。

她已經覺悟地認識到,跟身邊這個寡言到沒禮貌的男人發揮睦鄰友好關係,實屬浪費。所以決定了,他不開口,她也絕不會再像個白痴一樣沒話找話說。

拐入一條稍顯僻靜的路段,抬眼望去,路邊大多是一些餐廳火鍋城。隔着櫥窗玻璃,可以看見裏面三三兩兩吃得熱火朝天的人群。

肚子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她悄悄從後視鏡里看了周航一眼,有些懊惱。真是的,想抄近路也不該挑這種飯香四溢的街來走,害得她肚子直叫,口水都吞了好幾回了。

「時間不早了,或者我們可以先找個地方吃了飯再回去。」他專心看路況,突然冒出這一句,害得雪淇差點被正要咽下去的口水嗆到。

他不是一直都在專心開車嗎?為什麼卻好象長了另一雙眼睛,看到她對着飯店櫥窗流口水的樣子。

「呃,好啊。」正合她心意,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猛點頭的動作,故作隨意的應了一聲。

「吃火鍋怎麼樣?」他偏過臉徵詢地看她一眼。

有東西吃就行,她很好養,從來不知道挑食那兩個字怎麼寫。

「好。」她回了他一抹笑。

他逢上她的笑臉,終是牽了下嘴角,扯出一線類似於微笑的表情來。

雪淇轉過臉看窗外,垂下眼睛忍笑。或者淡漠的性格真就是他天生的,看着他剛才那個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表情,她忍不住壞心眼地想,這男人,該不會是笑感神經壞死了吧?開始有些同情他,這個樣子出門,不知道有沒有嚇哭過小孩子。

到的是一家很有名的火鍋城。冬天天冷,店裏的生意十分紅火,他們在二樓靠窗的雅座上坐了下來。

周航脫了大衣搭到背上,接過服務生遞來的菜單開始點菜。

雪淇也接過一份菜單,拿在手上當裝飾,眼睛四下尋望着。

隔壁桌上有個年輕的媽媽正在哄女兒吃東西,她便沖那個可愛的小女孩眨眨眼。小女孩張著一雙大眼睛,連吃東西都忘了,眨巴眨巴地呼扇著長長的睫毛,煞是可愛。

雪淇喜歡小孩子,尤其還是這種長得特漂亮特可愛的孩子。她與那孩子對看着,溫柔地露出一朵笑容,小姑娘也嘴角一彎,露出小巧而白皙的乳牙。

年輕的媽媽順着女兒的視線望過來,雪淇對她點頭笑了笑,對方也還施了一個溫柔的淺笑。

果然是基因優良才會生出這麼美的孩子啊!她在心裏感嘆著。

周航合上菜單就看到對面的女人正一臉俏皮地做着鬼臉,他順着方向看過去,看到她正在逗一個很可愛的孩子。而他對面坐着的這一個,在這一刻,也跟個孩子沒什麼區別,分明沒長大的樣子。

目光有一秒鐘的恍惚,他淡勾了下嘴角。這應該才是真正的鐘雪淇吧,一個單純的小女子而已。

「你想吃什麼,點好了嗎?」他開口詢問。

雪淇回過神,笑了笑道:「哦,都行,你決定吧。」

「吃不吃辣?」

見她搖頭,他轉對旁邊的服務生道:「給我們一個鴛鴦鍋底。」

服務生記下菜單,走開了。

她將筷子拿在手裏把玩,笑道:「以前跟同學一起吃火鍋,他們說吃火鍋卻不吃辣,有點奇怪。」

他看她一眼,沒發表意見。

「一來我怕辣,二來我討厭被嗆到眼淚鼻涕直流的樣子,會很醜。」她半真半假地笑着解釋。

怕丑是假的,討厭流眼淚,是真的。

跟着孤單的母親一起生活,她見過母親一個躲著默默流淚的樣子,所以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能輕易示弱讓別人看到。別人看不到她的弱點,就傷害不到她,她堅強了,才能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周航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表情似是而非。她理直氣壯地道:「愛美是女孩子的天性,我既然沒有天生的美貌,自然更要注意後天的保養了。」

頓了下,她忍不住道:「你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不會是在嘲笑她吧?

周航深看了她一眼,往座位里靠了靠,沒說話。

雪淇被他銳利的眸光看得心裏一緊,隨即揚起眉梢笑道:「我天生就是這個樣子,喜歡講一些無聊的廢話,呵呵。」

執起水杯灌了口水,藉以掩去眸底的閃爍。對面坐着的人,似乎比她想像中要敏銳幾分。

周航凝起目光,看着她爽朗坦然的樣子,撇出一抹幾不可見的淡笑。

或者他已經猜到了她的某些心思,如果真是那樣,一切倒也就好辦了。雖然現在說有點遲,但他還是在心裏補了一句:雪淇,其實是歡迎你回來的。

菜上得很快,湯底也上來了,放在桌子中間燒,不一會就發出「咕嘟咕嘟」的沸騰聲響。

湯的熱氣升騰四溢,視線隔着霧氣漸漸迷濛起來,雪淇對周航笑了笑,開始抄起筷子埋頭苦吃。

好餓,她素來是個經不住餓的人,到點就要吃東西,否則會連抬腿的力氣都懶得花。以前在家的時候,每次一放學回來就拉着母親叫餓,現在——

現在,她對面坐着的不是母親。而母親一個人留在老家,一定很孤單吧。她要快點完成心愿,然後回家。

「這幾年,你跟林姨還好吧?」吃到中途,他的聲音從對面傳來。

心彷彿被一根尖細的針扎中,傷口不大,卻是刺心的疼。

她想拿頭頂對着他,她想裝作沒聽見,她討厭在吃飯時候講話,很討厭……

「還好,我們過的很平靜,我們老家那地方很美,去過的人就不想回來了。我媽在她當年讀過的中學里教美術,也算是繼續着她的夢想吧,一切都挺好的。」

她鼓著腮幫子含混地說着,抽空抬頭看他一眼,笑了笑,然後埋頭繼續吃。

事實上,她的老家很偏僻,只是個山區小城,只有荒涼,跟美麗搭不上太多關係。事實上,母親教書也只是一種謀生手段,她的愛好和天賦,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為一個男人葬送了。事實上,對面這個不識趣的男人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很想拿筷子狠敲他一頓。

周航大概是看出了她真的很餓很餓,終於沒再繼續將這個糟糕的話題繼續下去,放過她美美地飽餐了一頓。

吃完飯出來,天已經全黑了。過了下班高峰期,馬路上的人潮退散了去,五彩的霓虹光影在沁冷的冬夜裏閃爍著一方溫暖的光。

乍從暖和的房子裏走出來,一陣風習過,雪淇瑟縮了下,趕緊攏了攏大衣領口。

周航跟着走出來,看到她蜷縮的樣子,低聲道:「去門裏面等我,我先去把車開過來。」

雪淇點點頭,很老實地縮著脖子退回到大門裏面去。

車開過來,周航探身過來替她打開車門,她趕緊貓著腰坐進車裏。車裏開了暖氣,總算感覺暖和了一點。

車速不快,轉了個彎徐徐駛進燈火璀璨的主幹道。

窗外閃過一家招牌很顯眼的KTV,雪淇突然心血來潮,偏過臉問:「時間還早,我們去唱歌怎麼樣?」

周航那雙明亮的眼睛閃了下,看她一眼,目光中帶着幾分意外。

「啊,你不願意就算了,當我沒說。」她見他神色陰晴不明,趕緊乘機收回自己的話。

要唱歌也不要跟他一起去,把自己悶死了多劃不來。而且像他那樣嚴肅認真的一個人,K歌這種事在他眼中,想必只是浪費生命的無聊行為吧。

但,有些意外,他在轉回視線的下一秒給出這樣一個回答:「我知道有家KTV設施不錯,我們可以去那裏。」

來真的呀。為什麼不拒絕她,為什麼不批評她不要這麼無聊?她只是隨口一說啊,說完就後悔了,實在一點都不想跟他一起去唱歌,一點一點都不想。

在心裏罵了自己N遍后,她只好說:「那手機可不可以借我一下?我打個電話回家說一聲。」

他示意了下自己的外套:「在衣服口袋裏,自己拿。」

「哦。」她伸手去拿,低頭的時候,懊惱地對自己做了個鬼臉。

兩個人,要了一間小包廂。

包廂里燈光幽暗,幾分迷離顏色,幾分的曖昧不明。

周航脫了大衣,閑適地靠坐到沙發上去。雪淇則一派興緻沖沖地跑到前面去選歌。

沒辦法,是她一時腦筋發熱提議要來的,現在只能硬著頭皮撐到底。而關上門,陌生的空間里只有他跟她兩個人,她突然覺得彆扭。所以決定了,一定選上一堆歌,一直唱到走人為止。

屏幕切換,音樂起了,是她很喜歡的一首歌:《紅豆》。

幽眇的音樂帶着幾分空靈,她就坐在點歌器旁邊的沙發上,執起話筒跟着旋律哼唱起來。

畫面轉換不停,周航的視線轉過屏幕,轉到那個唱得認真的人身上去。

他不諳唱歌,但不表示看不出她目光里和歌聲中那麼明顯的哀婉與惆悵。

她是在替另一個人委屈,他其實早就知道,早在五年前她生日的那個晚上,她穿着華美精緻的禮服,神色淡漠地站在陽台上,隔着月色,幾分嗤嘲地叫他一聲「親愛的哥哥」那時起。

後來她一個人躲在陽台上喝酒,十八歲的小丫頭,根本毫無酒量。所以她那晚喝得爛醉,是他把她抱進房間的。他將身上那件被吐髒的西裝脫給女僕的時候,叮囑說,如果小姐問,就說是僕人扶她進房的,不必提起他。

在她的認知里,他是搶了她幸福的混蛋,恨他是理所當然的事。恨就恨吧,對她來說也不是壞事,至少在她二十三歲的今天,她選擇了回來,無論回來的目的和理由是什麼。

神思有些恍惚,這一刻眼前的人,那纖瘦孤單的身影彷彿跟五年前的記憶重疊了。在他眼中,她還是當年的那個鐘雪淇,那個用笑容掩飾心思的小姑娘。

不知什麼時候音樂已經換了,切換到了下一首歌,他隨意看了眼歌名:《太委屈》。

他微微擰了擰眉心。

唱到副歌的時候,屏幕上顯示出一句歌詞:太委屈,連分手也是讓我最後得到消息……

清朗的聲音突然卡住了。

雪淇丟了話筒,跑到他身邊坐下,皺了皺眉道:「一連唱了幾首,唱得我喉嚨都幹了。要不換你去唱一首?我先喝口水。」

說着拿起他手邊那瓶開了口卻一直沒動過的啤酒,「咕嚕咕嚕」就灌了幾大口,然後滿意地抹了抹嘴巴,沖他笑了笑。

他的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看到她眼角有晶瑩的光亮閃動。伸手抽了張面紙遞到她手邊,皺眉道:「別喝那麼凶,當心嗆到。」

雪淇眨了眨眼睛。這個從她回來至前一分鐘都對她愛理不理的男人,居然在關心她,她是不是該感動一下?

接過面紙,她拭了下眼角,呵笑道:「是啊,你看,把眼淚都嗆出來了。本來我酒量還不錯的,沒想到一段時間沒喝,好象退步了。」

站起身,「我去趟洗手間。」

門拉開,合上。沙發里沉坐的人,目光追着那道已被遮擋在門外的身影,無聲地嘆了口氣。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門房的等還亮着,在為他們等門。

車喇叭響了兩聲,門房大叔很快伸出頭來看一眼,見是他們回來了,趕緊將鐵門的開關打開讓車進來。

車一路駛進車庫,雪淇先下了車,豎高衣領搓了搓手,先轉身朝主屋走去。

「雪淇。」周航叫住她。

她回頭笑問:「幹嗎?」

「我會跟鍾叔說,讓你儘快進鍾氏上班,你覺得如何?」他倚著車門站着,背着光,所以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雪淇頓了一下,撓了下頭開玩笑道:「不用那麼快吧,我還想當幾天吃飽睡睡飽吃的大小姐呢。」

「既然回來了,就去上班吧。」這還是她回來到現在,他第一次用徵詢的語氣跟她說話。

有些奇怪,這男人不知道是受了什麼刺激。好吧,看在他難得表現一次友好的份上,她不賞臉好象說不過去。

「恩,那我跟爸去商量一下,他要是贊成的話,我也沒意見。」

跺跺腳又將衣領拉高几分,她邊走邊招呼:「外面好冷,趕快停好車進來吧。」

身後沒有迴音,她有些好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黯淡的光線下,車邊的的那道挺拔身影仍然立在那兒,彷彿整個人都溶進了幽暗的夜色里。

心有一秒鐘的觸動,那麼深沉的身影,令她產生了無從遁型的錯覺。彷彿她的心思,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她知道,她要小心些。一個領導一家資產過億公司的人,敏銳程度只會遠在她想像之外。她要時時記住,笑着去迷惑他的視線,然後達成自己的目的,然後全身而退,回到她原來的生活。

決不能有絲毫的脫軌出現,絲毫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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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情人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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