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接近

第二章 接近

時間過得悄無聲息。

轉眼雪淇回鍾家已經十多天了,中間與母親通過一次電話。母親只叮囑她多注意身體,並未多聊,大概還是在為她堅持回來的事介懷。

也跟父親談過進鍾氏上班的事,父親很高興,一直催促着她快點上班。可惜天不作美,她感冒了。冬天感冒很難好,她又有點貧血的毛病,所以一拖就拖了一個星期。

而周航,他一直都很忙,除了偶爾能在早餐桌見上一面,大多時候他都列入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早出晚歸。

她躺在床上裝嬌貴,醫生都是直接來家裏。天知道只是個小感冒而已,父親跟那女人擺出一副緊張的樣子看得她實在想笑。

不過天氣冷,她本來也不太想動,而能好吃好喝地窩在房間里混日子,算了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當廢人的感覺還不錯。

今天醫生又來了一趟,笑着對她說已經可以不用打吊針了,配些葯吃,注意點飲食,應該差不多就痊癒了。

父親在飯桌上又跟她提起進公司上班的事,她雖然有些捨不得這難得的嬌小姐生活,但也知道不能再偷懶下去了。於是回答說:「您安排吧。」

只不過,她拒絕了父親安排她進財務部當經理的打算,很堅持地要求先去周航身邊當個助理秘書。而且,在她工作能力沒合格之前,不公開她的身份。

父親聽了之後有些困惑,她卻笑着解釋說,自己學的專業跟公司營運一點都不搭邊,還是從頭學起的好。

父親拗不過她,而那女人則一臉喜笑顏開地直幫她說話,還說在周航身邊做事,周航也可以多照顧多教她。

當然她並不稀罕某人的照顧,她稀罕的是離他那麼近的一個位置,想找機會達成自己的目標也會容易的多。

二比一之下,父親雖然一副不太滿意的樣子,還是妥協了。跟周航打過招呼了,她下個星期一正式上班。

入了深冬,天氣漸漸轉了嚴寒,不常有太陽。

而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難得老天很賞臉地送了點冬日的薄淡暖陽出來,隔着窗紗照進房間里。

跟鬧鐘抗爭了十分鐘之後,她終於認命地掀了被子起床。

剛穿好衣服打理完畢,敲門聲就響了。

雪淇半跑着過去拉開門,看到門口的挺拔身影后愣了愣,笑道:「你真早,我本來還以為自己是家裏起得最早的人呢。」

周航一身利落合體的西裝,風衣搭在手臂上,神清氣爽目光明亮,看上去很有一番菁英人士的樣子。

雪淇忍不住在心裏慚愧了一下。

她睡得比人家早,起得卻比他遲,勉強掙扎著從暖被窩裏爬起來,此刻仍是一臉的睡意惺忪直想打呵欠,丟人啊丟人。

「好了就下去吧,鍾叔讓我來叫你,媽也已經做好了早餐。」他簡潔地解釋完畢,長腿一邁先行下樓去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讓她想想。恩,是她第一天上班的日子,但至於大家都一副很重視的樣子嗎?想表現一下遲來的家庭溫情?大可不必吧。

她沒立刻跟上去,半倚著門雙手環胸,沖那道已經移到樓道口的身影大大做了個鬼臉。

鍾氏總部位於市中心商業區,是一幢二十層高的大廈。隔着車窗遠遠望去,整棟樓設計簡潔大方,利落而不失氣勢,在一群商業樓里顯得相當突出。

這讓雪淇頗有些意外。印象中父親的公司僅是一個中型企業,五年前她還來過一次,地址是這條街沒變,當時卻只是在一棟商業大廈里租了十個樓層。才幾年的工夫,沒想到已經做到了今天這樣的規模。

可別告訴她,全都是身邊這個男人的功勞吧?

她偷偷從眼角餘光看了眼身邊專心開車的男人。這個悶葫蘆一樣的傢伙,本事還不小啊。如此看來,她該頭疼了。

唉唉,前行的道路果然是曲折的。

正值上班時間,員工全都三三兩兩地來了。

雪淇跟在周航旁邊,看着一路上每個人都恭敬地跟他打着招呼,同時也對她投來好奇探究的目光。

她一直掛着和煦的笑,對偶而飄過耳邊的猜議聲不以為意。

走到電梯口,所以人都退到一邊給總經理讓行。

電梯門拉開,周航神色自若地踏了進去。轉身,發現雪淇仍站在電梯外面,似乎沒一同進來的意思。

「你不走嗎?」他微挑了下眉問。

「我等下一趟。」她往後退了退,笑容可掬。

第一天上班,她可不想搞特殊待遇而從此被眾人劃為局外人。

周航的目光在她臉上停了幾秒,然後探身出來,直接將人拉進電梯間。另一隻手則準確地按下關閉鍵,走人。

雪淇沒料到他回親自動手拉人,一個沒小心差點栽到他懷裏去。好不容易站穩了,身後的電梯門也合上了。

抬頭狠瞪了他一眼。

情況出乎她的意料,從回來到現在,她開始意識到這男人對她的態度在一點一點的轉變。最先對她愛理不理,那次唱完歌回來之後,關係似乎有了軟化,偶而也會緩下神色跟她說一兩句話,雖然簡潔得不能再簡潔。

而剛剛,他居然已經跳到伸手拉她的份上。突然間他們有變到這麼熟嗎?還是他厭煩了她婆媽的個性,認為對付她直接動手動腳比較快?

最可惡的是,他害她第一天上班就成為全公司的話題人物,要她以後怎麼跟別人打成一片?她原本可還想安安穩穩先混段日子的,現在看來一定沒希望了。

很生氣,越想越氣,於是大方地又送了他一記白眼。

周航神色平靜地目視前方,當然知道身邊的某人一副想踹他的惡狠樣。而他不跟小孩子計較,會很沒風度。

不得不承認,有她在身邊的時候,素來嚴謹的自己,竟偶爾也會閃現一絲很孩子氣的想法,果然近墨者黑。

他暗自想着,心裏浮現一絲愉悅,淡淡扯了下嘴角。

電梯停在十九樓。

門拉開,外面已經站了兩個人在那裏,見到周航齊聲打招呼:「總經理早。」

周航點了下頭,轉對雪淇道:「替你介紹一下。」

他指向其中一個看上去很有職業味的美女:「燕莎,我的秘書。」

轉向另一個笑容溫和的中年男人:「這位是人事部的陶經理,來帶你去辦入職手續。」

雪淇露出小學生般乖巧的表情,謙虛地一一打招呼。

「陶經理,你先帶鍾小姐去辦手續,弄好了直接安排到我這邊來。」他又看向雪淇,問道:「沒問題吧?」

「當然。」雪淇笑應。

他「恩」了聲當回應,目光已經轉到秘書身上去。

「燕秘書,我要的會議資料都準備好了嗎?與『升華』電子的合作案企劃部有沒有交上來?再不交就通知企劃經理來跟我談談……」

他一邊說着,人已經大踏步朝辦公室走去。能幹的秘書小姐緊步跟上去,十分專業地開始跟上司做彙報。

「鍾小姐,請先跟我去人事部辦一下入職手續吧。」陶慶和氣地說。

他這個年紀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再遲鈍也看得出總經理與這位鍾小姐關係不一般。她也姓鍾,沒準是總裁家的什麼親戚,他自然要對她禮遇一些。

「鍾小姐?」見她半天沒反應,他又試探地叫了一聲。

雪淇回過神,笑着應道:「哦,好,那就麻煩您了。」

助理秘書,理所當然要受秘書的管制。她的頂頭上司就是周航的那個萬能秘書燕莎。

周航公務很繁忙,這是她上班一個星期之後的感覺。也所以助理秘書就有兩個。另外一個女孩子叫夏朵嫣,是個比她還小一歲的小姑娘。追星,追時尚,喜歡八卦。從夏姑娘那裏,她知道了原來燕莎是周航的同學,兩年前應聘進來,直接坐上了總經理秘書的位置。

於是公司里開始傳流言,說燕莎與總經理關係匪淺。而總經理私底下跟燕秘書又是好朋友,經常會一起出去吃飯,雖然多數打着談公事的名義,但外人看了,誰也不信。要說那一對般配的男女之間沒點那什麼,那才有點奇怪呢。

原來如此啊。還以為像周航那樣悶的一個人,生活里除了工作就沒別的事了,原來是心上人就在身邊守着。這算是她進公司以來覺得最好玩的一條大八卦了。

不過老實說,她不是很喜歡燕莎,總是綳著一張臉做出一副嚴肅認真的白領模樣,看着她都覺得累。做人三分認真就好了,那麼一本正經幹嗎呢。

「鍾雪淇,十分鐘之後開晨會,我讓你準備的資料五分鐘之後給我。」聲音從頭頂傳來,帶着幾分命令的口吻。

瞧吧,這也是她不喜歡她的原因,她討厭被人家吆來喝去的。

偷偷與對面的夏朵嫣作了個鬼臉,深呼吸,抬頭,揚起笑臉,將手邊的資料夾遞過去:「我已經整理好了。」

燕莎看了她一眼,冷凝著表情將資料接過去。走出幾步,轉身指了指自己的辦公桌,又道:「那些也是會議要用的資料,等下記得搬到會議室來。」

吩咐完,蹬著細跟皮鞋款步走人了。

夏朵嫣同情地看了雪淇一眼,小聲道:「她分明是在給你小鞋穿。因為自認能力卓絕公私分明的燕大秘書最討厭靠裙帶關係進來的人了,偏偏你又是總經理親自帶進來的。」

雪淇不甚在意地揚了揚眉,埋頭整理文檔:「沒什麼大不了的,她指派的工作再多,累不死人就行了,多做事全當學習鍛煉也不錯。」

她很大方,她也很能忍,所以她才不生氣。但,還是在心裏很不客氣地把周航唾棄了一頓。如果不是第一天上班他做出那麼高調的行為,她也就不會被燕大秘書當成假想敵來仇視了。都怪他,而她相當相當的無辜。

算了,不開心的事想也沒意思,還是趕緊準備一下去開會比較重要。

今天的晨會開得有點長,快近十二點了,還沒有結束的跡象。

企劃部搞砸了一項合作案,企劃經理戰戰兢兢一個勁在那低頭道歉,而首席坐着的那個男人,始終神色冷然。給了企劃經理五分鐘解釋時間,然後給出他的決定:最後一次機會,如果再將手上的合作案搞砸,企劃經理換人坐。

雪淇坐在會議室的邊角地帶裝着認真記會議記錄,心裏卻在思忖,還是第一次看到周航那麼冷漠嚴肅的樣子。嘖嘆之餘忍不住開小差的想,看來他之前對她的冷淡態度其實已經算是很友好了,跟工作中的他比起來根本小烏見大烏。

不過也可以理解,身為一個企業的領導者,忌諱優柔寡斷,如果沒有足夠的理智跟狠利,公司不會有今天的規模,恐怕早倒掉了。

肚子好餓,到點不能吃上飯,那對她來說實在是非人的折磨。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快十二點半了。為什麼大家都這麼羅嗦,一個部門就要講上半個小時,都不累不餓嗎?

她知道自己很倒霉,碰上了公司的月底總結會,時間拖得久一點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為什麼不能吃了飯再回來繼續開?

伸手按了按肚子,她偷瞄了瞄首席那邊的人。而那位仁兄看上去依然精神飽滿目光嶄亮,彷彿再耗三、五個小時都沒問題。

忍吧忍吧,總不可能現在舉手說她想去吃飯,回頭還不得被燕秘書給踢出去。

時間顯示著一點十五分,晨會幾乎開成了下午會,才終於等到最後一個部門的問題也討論完畢。

周航坐在旋轉椅中,揉了揉眉心問燕莎:「與『東美』總經理約的是幾點鐘?」

燕莎翻看行程表,回道:「下午三點,你差不多還有一個小時吃飯時間。」

「散會吧,各部門要明確自己的任務,我希望下個月不會再出現這種混亂的情況。」

各部門主管如蒙大赦地迅速收拾了卷宗資料閃人,諾大的會議室里轉眼只剩下雪淇、周航跟燕莎三個人。

周航站起來,對雪淇道:「走吧,一起吃飯去。」

雪淇看了看手邊一堆的檔案資料,想到還有剛才因為自己開小差而記得亂七八糟的會議記錄,只能搖頭道:「不去了,我要去把會議記錄整理出來。你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份盒飯就好了。」

手腳沒力,還是要忙着整理桌上的資料。

周航擋住她的動作:「先去吃飯,資料可以等吃完飯回來再整理。」

她偷偷看了眼旁邊的燕秘書,無意外看到她臉色很難看。

「可是……」可是燕秘書一副想找她麻煩的樣子耶。

「不差這一個小時。」

「那好吧。」雪淇自我安慰地想:燕秘書,你都看到了,是老總非要拉我去吃飯的,我也沒辦法哦。

周航點點頭,轉身跟燕莎先行出去,邊走邊聽取下午的行程安排。

雪淇被落在後面,對着滿桌子厚厚的檔案乾瞪眼。這麼多,她一個人怎麼搬得完?何況她現在還餓得手腳沒力,走路都有些困難。

沒風度,周航那傢伙真的很沒風度。連白眼都懶得翻了,還是認命的趕快收拾好東西吃飯去吧。

勉強將資料架成一疊,抱在懷裏走得晃晃悠悠危危險險。

才走出幾步,視線里出現一截眼熟的銀灰色褲管。她從資料後面探出臉,對那個擋她路的人叫道:「小心,讓我先過去……」

周航按了按眉心,伸手接過她手裏的資料:「我來。」

「不用了。」她追着拒絕,奈何他身高腿長已經走到幾米外去。

回頭,看到燕秘書一臉深沉的表情,她彎了彎嘴角送上一抹笑,然後轉身跟上去。

吃飯的地點在商業區外的一家中餐館。

菜上來,周航看到對面的女人將番茄炒蛋里的雞蛋全挑了出來,只吃番茄。原來她還有挑食的毛病。

雪淇正吃得高興,抬頭看到對面的男人正拿探究的眼神在看她,心想大概是見不得她挑食的行為,嘴裏還包着飯,一邊「唔唔」地解釋道:「小時候雞蛋吃傷了,現在看見了就想吐,不過光炒番茄又沒味道……」

基本上她真的很好養,只不過小時候母親因為怕她營養跟不上,家裏條件又不好,就只剩下雞蛋可以常常買來吃。長身體那幾年,她差不多天天跟雞蛋打交道,弄到現在一口都不沾了。

又想到了母親。她借流海的遮擋,淡淡蹙了下眉。

「咳咳……」跑神的下場,被嗆到了。

玻璃杯遞到她手邊:「喝一口。」

她趕忙接過來灌了一口,用眼神道謝。

周航看着她孩子氣的動作,只能搖頭。

好不容易順了氣,她也差不多吃飽了,一邊擦嘴一邊跟他閑聊:「馬上就要到元旦了,我聽說公司每年都會在年底舉辦迎新會,今年的時間定了沒?」

周航挑眉看她一眼。才進公司沒幾天,沒想到她消息還很靈通。

「一直都是在年底的最後一個休息天,今年也一樣。」他給出答案,看着她神采翼翼的期待表情,心便不受控地升起一絲捉弄的意圖。

頓了頓,一本正經地又道:「不過,迎新會,顧名思義新人都是要表演節目的。你剛進公司,估計會被拉上台去,唱首歌或者跳支舞。」

雪淇瞠大眼睛,懷疑地看他一眼,虛笑道:「你,唬我玩的吧?」

「真的。」他的表情嚴肅得不能再嚴肅。新進人員的確會有被拉上台的可能,但沒說她不可以拒絕。

「那到那天我請假。」這還不簡單,不去不就行了。

「無故不能請假。」他拿出上司的架勢來。

「我請病假。」

「你怎麼知道到時候自己一定會生病?」他有些失笑。

「想生病還不容易?」她送了他一個「你傻啊」的表情。

他的眉蹙了起來,收了開玩笑的心思,認真地道:「別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她也眉一挑,白他一眼回道:「那你不也是在拿我開涮?」

真當她傻嗎?再傻也看出了他眼中的捉弄光芒。素來嚴肅的周總經理居然也會捉弄人,這算不算是個讓人腿軟想昏倒的發現?

撇開複雜的糾葛,其實他們像現在這樣融洽相處的感覺還不錯。當然了,就當了一時的放鬆,出了門還是原來的他和她,他們註定沒有做朋友的緣份。

她在心底暗暗警告自己。

抬起眼帘,逢上周航那雙隱著敏銳與洞悉光芒的眼睛,她一如既往地揚起一抹笑送上。

「快吃吧,等下上班該遲到了。」最終還是她先移開視線,催促一句,借低頭喝水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弱勢。

老實說,對面的男人在陰沉下來的時候,的確有那麼點讓人心虛的本事。

他先推了椅子站起來:「我吃好了,走吧。」

「好,那走吧。」她放下水杯,笑了笑,轉身先行。

很快就到了公司的迎新會。只是酒會,但還是會邀伴出席。

據說,據愛散播八卦的夏朵嫣小姐說,往年總經理的舞伴都是燕秘書,今年應該也不例外。

其實呢,差點就有了例外。因為她跟周航住在一個屋檐下,從她進公司開始流言也一直在傳。而且父親和那女人的意思,也希望他們兩個穿得美美的冒充一對碧人,是何心思她懶得去深究。

但,她拒絕了。和他一起出席,除了會將流言再加重之外,對她也是很不公平的。她只是長得清秀而已,配不上他的優雅出眾,更不想被人家指點為灰姑娘,她對當滿足眾人八卦的誹聞女主角沒興趣。

然後,周航的舞伴還是燕莎,她則毫不慚愧地跟夏朵嫣組成了獨行俠姐妹花。沒男朋友又不是丟人的事,反正她們還正值青春年少嘛。

酒會在晚上七點正式開始。下午全公司除了值班的,全放半天假,給大家回家做做準備。

深冬的天氣,很冷。兩天前這座城市開始下雪,現在外面仍是一片冰天雪地,到處積著厚厚的積雪。

雪淇在房裏換衣服,換到一半的時候看了眼窗外的白茫世界,感覺外面一定冷得要命,有點想打退堂鼓。

記憶不期然就回到了十三歲那年。算是巧合,那一年跟着母親離開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個時候,天很冷,外面下着雪,母親牽着她,一手拖着小行李箱,十分平靜地離開了家。

那時候她還是半大不小的年紀,並不太懂大人們之間的問題。但當她看到才來家裏幾個月的管家芸姨哭倒在父親懷裏的時候,她還是隱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據說,芸姨是父親青梅竹馬的那個人,據說她嫁得不好,丈夫去逝了,留下她跟兒子,一直生活得很艱難。

據說,母親跟父親是別人介紹相親認識的,感情基礎遠不如青梅竹馬來得牢固,又或者,父親從來沒喜歡過母親,只是在該結婚的時候娶了她。所以,當父親初戀情人出現的時候,她合該走上下堂妻的命運。

一直到現在她都不知道母親是不是仍然愛着父親,總覺得她很堅強,心思也掩藏得很深,長長的十年,她始終一個人安靜地生活着,不埋怨,也從不提從前的事。

等她漸漸長大之後,她開始看出了母親的寂寞。如果母親不懂得怎樣去恨一個人,那麼所有的恨就全讓她來吧,她只是要得一份本就屬於她們母女的公平,如此而已。

房門響了兩聲,將她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門沒關。」她漫應了聲,將視線掉轉回鏡子裏,開始動手穿外套。

「要一起走嗎?」周航那道西裝筆挺的身影出現在門外。

衣服穿好了,她轉過身笑了笑道:「不用了,我約了朵嫣一起走。」

他不是約了燕秘書嗎?載上她一起算哪回事呀?她又不想當電燈炮。

周航看了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的裝束上,表情有些似笑非笑。他個人以為等下要去參加的是迎新酒會,而不是去雪山探險,她身上穿着臃腫肥大的羽絨服看起來實在有點奇怪。

她知道他在看什麼東西,理直氣壯地狡辯道:「沒聽說過貧血的人都很怕冷嗎?我就是那種特別怕冷的人,多穿點才不會把自己凍著。」

他好象,根本都還沒說什麼吧?忍住揉額角的衝動,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時間差不多了,別遲到。」

穩健的腳步聲漸漸走遠,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雪淇靠在門邊,不急不徐地掏出手機給夏朵嫣打電話:「夏姑娘,弄好了沒有?」

電話那頭傳來道歉聲:「雪淇,有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剛剛打電話約我吃飯,我恐怕不能去了……」

沒心沒肺的夏朵嫣小姐會有那麼緊張的語氣,或者有什麼好玩的事發生了吧,回頭記得審審她。

「那你去吧,不過跟誰見面吃飯,明天我可是要審問你的,到時候別耍賴。」她開玩笑地說,一邊帶上房門下樓。

「恩,恩,一定據實向您老人家彙報,先這樣了啊,拜拜!」說完直接掛線。

少了伴,一個人出席總顯得有些孤單。她決定了,跑去露個臉,然後中途瞅到機會就偷跑,反正她是新來的,待多久都不會有人注意才對。

會場設在公司的會議樓層,十二樓,採光位置都還不錯,可以俯看整個城市的夜景。

這裏不算是頂級繁華的城市,卻依然有絢爛的霓虹閃爍在夜色里,只不過由寒夜裏散落出來的五彩顏色,帶着幾分遼遠和清冷。

雪淇仗着誰也不認識,不用逢人就打招呼,來了之後跑到餐桌邊端了杯熱橙汁,然後就躲到偏僻的窗戶邊看夜景。

周航比她先出門,到這會居然還沒到,八成去接燕秘書耽擱在路上了。

有些無聊,手裏的飲料也喝完了,她回頭看了眼人影穿梭的會場,還是沒看到周航的影子。

正式開始是要等老總來的,他沒到,大家就要等著,而她已經等得沒耐心了。

轉身走回會場,碰到人事部的陶經理,他笑着跟她打招呼。

「一個人來的嗎?沒帶男朋友來啊?」語氣親切得像在問一個小丫頭,偏偏還是這麼個讓人皺眉的話題。

「呵呵,是啊。」她應付地笑笑。

「沒跟周總一起來嗎?」某人不識趣地繼續問。

「哦,我也沒看到他呢。」雪淇隨口說着,「我突然想起來有個重要電話還沒打,抱歉啊陶經理,我先出去一下。」

這次連他的回話都不聽了,直接笑着閃人。

出門忘了看黃曆,今天大概走霉運,才會被人問到這麼奇怪又尷尬的問題,可見流言的威力有多大。

不管了,趕快走人比較重要。

心裏想着,腳下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走到了電梯邊,按下按鍵等電梯上來。

等了幾分鐘,先打開的卻是旁邊的那部電梯,她剛想走過去,在看到裏面走出來的人後頓住了。

「雪淇?」是周航,聲音在移近。而她很想裝一下近視,當作沒看到她。

一旁的燕莎在聽到他那聲直呼其名的稱呼之後,臉色黯了黯。

雪淇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心虛,解釋道:「我下樓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

「酒會馬上就要開始了。」他提醒一句。

「知道知道,馬上就回來,五分鐘!」她嘴上答著,人已經閃到電梯里去。

按下關閉鍵正打算鬆口氣,門合上的前一秒,一隻手大刺刺地伸了過來,將門又給抵開了。

「你不會是打算直接回家吧?」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瞧她心虛的表情,就證明他猜對了。

「哪有!」她打死不承認。

看他一副不好騙的樣子,她趕緊轉移話題:「你快進去吧,大家都等你很久了,雖然身為老總,遲到太久總是不好。」

「一起進去。」他直接拉起她的手走出電梯。

「哎哎?我東西還沒買呢!」她力氣上抵不過他,沒好氣地叫。

「有什麼東西等酒會結束了我開車送你去買。」

「我等著用的!」她繼續抗議。

這人是誰啊?是她認識的那個周航嗎?想不到還有這麼霸道的一面,他說怎樣就怎樣么?

周航轉過身看她一眼,深沉地說出一句:「多接觸公司的人對你將來有幫助,這個道理我以為你明白。」

雪淇神色一怔。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嚴肅,語氣雖然似是而非,但她不傻,自然能聽得懂。只是對她說這句話的人,為什麼會是他?她的心底不免升起一絲困惑。

「那你放手,我自己會乖乖跟着走的。」她掙開他的牽制,往後退了退,又道:「你跟燕秘書先進去吧。」

他們今晚才是一對,她可不想中途插花進去。何況燕秘書一直被忽視到現在,臉色已經很難看了,她可不想自己以後的日子更加難過。

周航肯定了她不會再偷跑,才轉對燕莎道:「我們走吧。」

燕莎的臉色緩了緩,笑着點頭,走之前仍是看了雪淇一眼。再後知後覺的人也看出了周航和鍾雪淇之見的不尋常。她沒問過周航關於鍾雪淇的身份,但公司有流言說鍾雪淇是總裁的親戚,現在看來應該是真的了。

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丫頭,會是她的競爭對手嗎?

雪淇將雙手插進羽絨服的大口袋裏,溫和地對她一笑。

酒會一直持續到很晚。

深冬的夜越發顯得清冷,從落地窗望出去,外面又下雪了。

雪淇懊惱地坐在靠窗的沙發上,忍了又忍才忍住睡死過去的衝動。已經很晚了,為什麼她要給那個男人面子,留在這裏乾耗時間?擱平常她早抱着暖和的被窩會周公去了。

抬眼望去,周航手裏執著酒杯,仍跟某個董事談得很熱絡的樣子。優雅美麗的燕秘書也一臉神采飛揚地跟在一旁。

突然間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是被隔絕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懶散一笑,她從沙發里站起身,決定不再呆坐着浪費時間。

她想招呼也不必打了吧,他那麼忙,等酒會結束了還要送燕秘書回家,應該沒空管她。

心裏想着,她拉高羽絨服的領子,低頭朝會場門口走去。

佛祖保佑,這次直到關上電梯門,那男人都沒有發現她又偷溜掉了。對着電梯間里的玻璃鏡,她給了自己一個似是而非的模糊笑容。

夜色深沉似墨,抬頭望去,天際是一望無邊的黯淡。細碎的雪花揚揚洒洒落了下來,將整個世界籠進一片白茫顏色里去。

太晚了,路上幾乎沒有了行人,偶爾只有開着昏黃車燈的計程車滑馳而過,軋在薄薄的積雪上,留下長而清晰的轍痕。

雪落在身上,有幾片穿過衣領飄到脖子裏去,化成冰涼的水氣,冷得人重重一顫。雪淇貓著腰將身子又蜷緊幾分,加快腳步朝前走。

雖然很冷,但她仍想一個人徒步走一段。難得這一刻她可以收起招牌的懶散表情,放鬆下來做回真實的自己。也許時間很短,只有回家這一段僅半個小時的路程,但對她來說已經夠了。

四周仍然飄着細雪,走到一盞路燈下面,她忍不住停了下來,仰起臉對着那一抹昏黃的光出神。

大概是環境的關係,這一刻,她想起了母親,心裏滑過一絲寂寞和孤單。而母親這個時候,也一樣很孤單吧,孤單地守着那一盞枱燈,想念她,或是想念那個背棄她卻仍在她心裏停佇著的人。

有雪花落到了眼睛裏去,化成了水,弄濕了面頰,一片冰涼。

看雪看得入神,連自己走到了機動車道上面去都沒發覺。耳邊隱約傳來一聲呵斥,等她回過神的時候,一輛殘疾人開的那種機動車已經開到了她跟前。還好方向盤打得夠快,只是險險擦過她的身際。她想閃身躲開,腳下一滑身體便不受控地栽跌了出去。

雪水迅速沾染了她的褲腿,升起一陣刺骨的寒涼。

機動車停了下來,開車的是個腿腳不便的年輕人,困難地探出頭來詢問:「小姐,你沒事吧?」

雪淇小心地站了起來,將蹭得流血的手背到身後,笑着搖頭:「沒事,師傅你走吧。」

是她的錯,人家沒罵她已經很好了,現在還關心她跌到沒有,弄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那我走了哦。」車再次發動,夾在「轟轟」的聲音里漸漸馳遠。

藉著昏黃的路燈光,她伸出左手,手心被水泥地面蹭出了幾道細長的血口,滲著血絲。好在手已經被凍僵了,沒什麼感覺。

皺了皺眉,她小心地對着手心吹氣。

衣服也被弄濕了,好冷,還是抓緊時間回去吧。剛要轉身,手被人握住了。她警覺的抬頭,便撞進周航那道幽深的目光里去。

素凈的帕子輕按上了她的手心,她本能地想縮回手,卻被他瞪了一眼。

「送你去醫院。」簡潔地說完,拉着她朝路邊的車裏走去。

他看起來好象有點生氣的樣子,因為她提前離開的關係嗎?

她沒錯,她只為了成全他跟燕秘書單獨相處,她只是想做個識趣的人……

但,此刻他的臉色看起來真的有點嚇人,她所有理直氣壯的理由彷彿都不足以說服自己不必心虛,好象她真的做錯了事一樣。

「那個,其實不用去醫院了,回家弄塊創口貼貼一下就好了。」她小聲說着。

可惜某人像是聽力失鳴了一樣,根本不理她。

算了,現在她好冷也好累,隨他要去哪,她也懶得再浪費口水抗議。只不過在坐上車之後,她從後視鏡里悄悄打量了身邊那個神色暗沉的男人一眼,仍有些困惑地想——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他又為什麼要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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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道情人愛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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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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