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煙雨江南

第十五章 煙雨江南

七月的江南,朦朦朧朧間凝聚著玲瓏剔透的水氣,在薄薄的霧氣中,清脆悅耳的鸞鈴聲噹啷噹啷,由遠及近。

守城的小兵打着哈欠,將城門拉開一條小縫,鸞鈴聲即止,門縫裏有個青色的身影微微一晃,一個青衣儒衫的年輕書生牽了頭小花驢,優哉優哉的踱進城。

「早啊!」書生親切的向他打着招呼,好看的唇形微微上揚,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好個俊俏的白面書生!小兵心裏一面想,一面接過書生遞來的五個銅板的進城稅。

「大清早的進城,你不是在逃的通緝犯吧?」坐在一邊的兵頭兒,一面喝着新沏的茶水,一面用眼上下瞄著今日這第一位進城的遠客。

說他是遠客,一點也不過份,僅看他鞋面上沾的泥巴,就知道他趕了很多路,並非是揚州城附近的百姓。

「你說呢?」他笑着跳上驢背,雙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捋著驢耳朵。

頭兒揮揮手,示意他快走,書生輕輕「嗬」了聲,花驢便慢悠悠的跑了起來。

「喂——進城記得別打架啊!」不等他走遠,頭兒忽然大聲喊了聲。書生回過頭來,怔怔的看了他一眼,頭兒皺眉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個月像你這樣的已經不知道來了多少個了。年輕人,聽我一句勸,好奇心別太重,離那座溟月山莊遠一些,對你只有百益而無一害!」

書生騎在驢背上,突然笑了,笑容給人以很一種很舒服的自信感:「謝謝,我會注意的!」

頭兒揉揉眼,伸了個懶腰,望着今日的第一位客人的身影漸漸融入霧中,喃喃自語:「希望別再出事才好!」

溟月山莊就座落在揚州城西,大門朝南而開,門口一道漢白玉牌坊下一左一右站着兩名垂髫少女。左邊的身穿紅衣綠褲,手捧一把拂塵,右邊的正好相反,綠衣紅褲,身上背了一張巨弓,卻並不見有箭囊。

這兩名少女年約十四五歲,滿臉的稚嫩。

離她們三四十步遠便是一片竹林,偶爾有風吹過,竹葉發出沙沙的響動,更見清幽之美。

只可惜,在這清幽之地,發生的事情往往並不盡如人意。

「阿竹,你去吧!」綠衣紅褲的少女嘟噥一聲,便聽得一聲脆脆的「好」字脫口,左邊人影一晃,一道閃亮的光芒在竹林上空劈響。

正從竹林里小心翼翼繞出來的三個人還沒回應過來,其中一人的脖子上已被一團堅韌的半透明絲線纏繞住,喀嚓一聲,頸骨斷裂聲起,他人一軟,倒地身亡。

剩下兩人驚慌失措,未等拔出各自的兵器防禦,兩人的腦袋各被一隻綠色的繡花鞋踩住。頭骨咔的聲爆裂,紅色的人影在空中翻了個斛兒,退回到了牌坊下。

風靜靜的吹過,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只是牌坊與竹林之間鋪就的鵝卵石道浸濕了紅色的鮮血。

「阿葉,對不起!」

右邊的少女阿葉嘟起嘴:「討厭,又要我打掃了!」

左邊的少女阿竹,手指絞著拂塵上的半透明絲線,吶吶的一臉歉疚:「對不起嘛……」

正說着話,從竹林里掠出一道身影,速度之快,着實叫人咋舌。兩名少女對望一眼,只聽「著」的聲,阿葉背上的巨弓已如一張大網般套在了來人的頭上,拉住弓弦的右手猛地一松,只聽「錚」的聲,弦絲如刀般割向來人的頭顱。

阿竹本待退在一旁,卻聽見阿葉忽然大叫一聲,整個人飛身撞在漢白玉牌坊上,弓弦彈得一張白色的拜帖飛出老高。阿竹掠身跳到半空接下那張拜帖,這時阿葉也從地上呻吟著爬了起來。

「原來是貴客到了,請恕婢子無禮!」阿竹將拂塵收起,恭恭敬敬的對着來人行了個禮。

牌坊下赫然站了位年青公子,劍眉朗目,器宇軒昂,他身上穿了件湖藍色的金絲緞袍,裁減合體,一看就知道是量身定製。光看這通身的氣派,也該猜到來人非同一般。

阿葉走到阿竹身邊,見阿竹拿着拜帖的手微微有些發顫,她接過來一看,卻見白底金邊的帖子上寫着來人的姓名:朱霖!

朱霖——武林盟主!

阿葉猛地抬頭,他居然這麼年輕?

「拜帖上寫着會晤之期是八月十五,貴客是不是來早了?」阿葉淡淡的將拜帖雙手奉還,頗有逐客的味道在裏面。朱霖冷笑:「不用拖那麼久,揀日不如撞日,我不遠萬里趕了來,就今日做個了結吧!」

「主人不在家!」阿竹低垂著頭,不冷不熱的回絕,「還是請貴客多等半月再來吧!」

「如果……我不願多等呢?」

阿竹阿葉同時抬頭。沒人可以把朱霖的話不當一回事,哪怕是溟月山莊也是一樣!方才的一番交手,雖然阿竹沒有出手,但是誰的心裏都清楚,她出不出手的結果都是一樣。

兩人對望了一眼,同時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蒼白怯懦。阿竹沖阿葉點了下頭,阿葉慢慢從背上解下巨弓,左手持弓,右手拉弦,阿竹遞過拂塵搭在弦上,只聽「錚」的聲,阿葉的右手鬆開,拂塵被弓弦射過漢白玉牌坊,消失在溟月山莊深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吱呀」的一聲響,溟月山莊黑沉沉的大門拉開了一道隙縫,從裏頭閃出一道白光。

朱霖瞪大眼睛,居然看到一隻雪白的長耳兔子蹦蹦跳跳的從門縫裏躥了出來,接着門被輕輕拉開。雖然那道門給人的感覺一定是非常沉重的,但是它此刻確實是被一雙白皙得幾乎是透明色的小手輕輕拉開。

「小玉……唉,你別跑!」很輕很柔的聲音,好聽的就如同叮咚的泉水,在你心田細細的流過。

朱霖從一開始就防備着,會是什麼樣厲害的大魔頭從這道門後走出來呢?相信無論是多麼可怕的人物,他都不會像現在這般吃驚。

雪白的紗裙逶迤到地上,少女蹲下身子,輕輕的抱起兔子,小聲的責備:「誰讓你出來了?你好皮啊,不聽話!」

「奴婢見過娑竭龍王!奴婢該死,打擾您的清修!」阿竹阿葉跪拜在地,不敢抬頭。

她就像是輕霧籠罩下的一朵小白花,連眼睫都帶着水氣似的。

朱霖承認他欣賞這樣純凈的女子,但是從溟月山莊里走出來的少女,會如同她的長相一般純潔無暇嗎?

「你是誰?」她像是陡然間發現了他的存在,烏黑清澈的眸子裏閃動着好奇與驚訝。

「朱霖!」簡短有力的兩個字。

出乎意料,她搖了搖頭,束髮的緞帶隨風揚起。她就如同一個臨風欲飛的仙子:「我不認得你啊。你找我有事嗎?」她撫摸著兔子柔順的毛,輕輕的問。

朱霖皺起眉:「你就是溟月山莊的主人?」

少女仍是搖頭:「我不是,我只是替哥哥們看房子的。哥哥們不在,你下次再來好不好?」

她純粹是商量的口吻,纖細嬌柔得想反駁或者生她的氣都叫人覺得不忍心。朱霖雖然不是個惜花之人,但是面對這樣的一個純真少女,他下不了手。

如果對方真是溟月山莊莊主,他還能一拳打過去,可惜她不是。

她說她不是!

難道她說不是就真的不是了嗎?如果她就是,而他今天無功而返,日後江湖上傳揚起來,不是要惹人笑話嗎?堂堂武林盟主,入溟月山莊,竟然被一個小女子作弄?

他想了想,最後終於說道:「那沒辦法了,我要把你帶走,你的哥哥什麼時候回來了,就讓他們直接來找我好了。反正我們之間的爛帳有的算呢!」

他一把抓向她,施展擒拿手的同時暗暗留了后招,怕她突然反擊。但是她沒動,幾乎一點反抗也沒有,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哎呀,疼!」她痛楚的蹙眉,眼眸里透出水意,好像隨時隨地會哭的樣子,「你放開我呀,我不要跟你去!」

她輕輕的掙扎,阿竹阿葉一左一右的追來,朱霖一抬腳,將阿竹踢飛。阿葉大叫道:「你若傷害她一丁點,我家主人是絕不會放過你的!」猱身飛撲而至,一把抱住他的大腿。

阿竹如法炮製,也撲過來抱住了他的另一條腿。

少女「哇」地聲,終於給嚇哭了,她懷裏的兔子嗖地跳下地,一路驚慌失措的跑進竹林。

在這片混亂里,誰也沒留意到那頭小花驢是怎麼從竹林里出來的,朱霖回過頭的時候,就只看見驢背上的書生正笑吟吟的抱着那隻白兔子,一臉興味的看着他。

被人看見自己糾纏於三個稚齡少女間,還頗有大欺小的味道,這是很不好的一件事。畢竟他是武林盟主。

「呵呵……」書生在笑,他從驢背上下來,慢慢的走近朱霖。

朱霖的眼睛眯起,冷冷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蕭、寂、雨?」

「正是不才!」蕭寂雨笑着拱手,「今日風和日麗,能夠在此見到朱盟主大駕,真是幸會啊幸會!」

「蕭寂雨,不用跟我客套。你應該比我更清楚這裏是什麼地方,她們是什麼人吧?」

「啊,說真的,我知道這裏是溟月山莊,但是我還來不及知道她們是什麼人!」他嘴角噙笑,拎着兔耳朵將它輕輕放回少女的懷裏,溫柔的問:「這是你的兔子吧?」

少女含淚點點頭,朱霖仍舊沒有放開她的手腕,阿竹阿葉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

朱霖指着她們兩個,冷道:「這兩個丫頭,半個月來已經殺了江湖好手無數,此刻地上躺着的便是最好的例證。」

「嗯……」他瞥了眼地上殘破的屍首,「崑崙三秀!啊,是劉老頭最袒護的關門弟子,這下子他又要氣得跳腳了!」

朱霖不再理他,拽住那少女,喝了聲:「走!」

她大叫:「我不去,我不要跟你走!我要在這裏等哥哥姐姐!」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珍珠,直往下落。

隨着她的哭聲,蕭寂雨的臉色微沉,突然他單手一翻,掌緣切向朱霖的手腕。朱霖一驚,起腳踢向蕭寂雨。只簡單的一交手,朱霖便知道遇上了對手,蕭寂雨這傢伙比江湖傳聞的還要難纏。

「蕭寂雨,你搞清楚狀況沒?難道你要站在魔教一邊,助紂為虐?」他吃虧在拖了個哭哭啼啼不住掙扎的少女,眼看蕭寂雨一掌劈了過來,掌風中夾雜着刺骨寒氣,他連忙鬆手,身子如陀螺般轉了兩圈,卸掉泰半掌勁。

蕭寂雨放緩身形,玄冰掌過處,順勢將少女平穩送出五丈開外。

阿竹阿葉連忙護著主子退回進山莊內,望着砰然闔上的大門,朱霖氣得差點鼻孔冒煙,怒道:「蕭寂雨,我朱霖與你誓不干休!」

蕭寂雨連拍三掌,俱被朱霖掌力化開,這時一團炙熱之氣漸漸由他的掌心燃起。蕭寂雨「哦」了聲,饒有趣味道:「火焰斬?」

朱霖冷哼,雙手如刀般劈來。

「哈哈,有趣!」蕭寂雨邊笑邊接招,「我倒要試試我的玄冰掌碰到你的火焰斬,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他就像個頑童般,在冰與火之間來回跳躍。

轉眼百招已過,朱霖固然傷不了他,他也耐何朱霖不得,兩人旗鼓相當,不分勝負。

這時大門「呀」的聲打開,阿竹阿葉從門裏躍了出來,一人手持拂塵,一人手持巨弓,劈頭照着朱霖便打。

「哎喲,使不得!」蕭寂雨笑着轉身,接下阿竹的拂塵,那拂塵絲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以他的內力居然輕易扯不斷它。

阿竹一臉茫然的收回拂塵,問道:「恩公,你為何要幫他?」蕭寂雨笑道:「我不是幫他,我是幫我自己!」

阿竹顯然聽不懂他說的話,這時朱霖怒吼一聲,一掌打在阿葉的胸口,阿葉摔倒在地的同時噴出一口鮮血。

「蕭寂雨,我可不稀罕你幫忙!」閃入阿竹與蕭寂雨中間,他一把抓住阿竹的拂塵。

阿竹手一頓,拂塵柄在掌心飛快旋轉,拂塵絲纏繞成一團麻花。只聽「啪」的聲,拂塵柄斷裂,阿竹一個趔趄,蹬蹬蹬連退十來步,面色發白的一屁股坐到地上。

朱霖面色一冷,朝那扇黑沉沉的大門望了一眼,大步向它邁去。蕭寂雨淡然一笑,隨後跟上。

朱霖瞥了他一眼:「道不同不相為謀!」蕭寂雨笑道:「我們都是收了請柬,要到溟月山莊赴宴,怎可說是道不同呢?」他兩根白玉般修長的手指間夾了一張白色的拜帖。在雲霧散盡的天空下,他整個人顯得格外耀眼。

朱霖冷哼一聲,雖說自己藝高人膽大,但是傳聞中的溟月山莊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個武林高手能毫髮無損的平安走出去呢。蕭寂雨的武功,絕對不在自己之下,如果有他為伴,這次闖庄的機率,是否又多了幾分把握呢?

一想到此,朱霖便沒再說些什麼。

兩人前後腳的推開大門,門內烏黑烏黑的,像團墨,伸手不見五指。

「兩位執意要進庄,莫怪婢子們事先沒提示,出了任何事,溟月山莊是概不負責的!」阿竹阿葉兩人攜手扶持着站在牌坊下,大聲的警告。

朱霖一言不發的跨了進去,蕭寂雨臨進門前,回頭沖兩小丫頭笑了笑,笑容甚是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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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裏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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