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血引

第六十四章 血引

我穿着白色的和服,端坐在塌塌米上,專心致志的擺弄著這些清寂古樸的玄色茶具。

北月說過,茶道貴在心將流水,身與浮雲,則可清凈無非。

所以,他在心緒紛亂的時候總喜歡泡茶,聞一聞茶香,便覺天地悠然,煩惱盡去。

第一道茶泡好了,我雙手端起茶杯,高舉齊眉,奉給坐在對面的人。

他單手接過,咕咚一聲,一口而盡。

我無奈的笑了笑,「接茶時要用雙手,品茶要分三次喝完。你這樣不守規矩,破壞了飲茶的樂趣。」

對面的人看到我的笑容有瞬間的失神,恍惚的說,「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對我笑了……」

我轉動着茶杯,輕快的說「說到底,我還是要感謝你。沒有你的護送,我們回不了皇家。」

他慢慢放下茶杯,半垂下眼,清醇的聲音里夾雜着難言的艱澀,「不用對我這麼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

我輕輕點了點頭,開始清洗茶杯,準備第二道茶。

「凝夕姐,真的不用我做些什麼嗎?我說過,誰要是欺負你,我就要他不得好死。」

看着他陰鷙殘忍的眼睛,我淡淡一笑,輕輕撫著脖子上仍疼得鑽心的傷口,嘲弄道

「那千萬別忘了,最後解決掉你自己。」

他的手神經似的抽搐了一下,沒再說什麼,默默低頭看着自己的腿。

我沒再理他,兀自忙着自己的事……

第二道茶泡好后,我將茶杯遞給他,平靜的說「喬伊,他是我哥哥。」

他謹慎的雙手接過,規規矩矩的分三次喝完,然後將杯子輕輕放在身前,慢慢抬起頭,在那一瞬,掠人的眼眸射出一道嗜血的冰冷,

「他欺負你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是你的哥哥。」

我靜默的看着他,那雙異常美麗犀利的藍眼睛,此刻正醞釀着暴雨狂風。

這不是一件好事,這雙眼睛的主人早已今時不同往日,他擁有了能讓天地變色的本事,沒有幾個人能承受得起他的憤怒。

我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阻止這毫無意義,卻必定是你死我活的爭鬥。

殺戮血腥看的太多,我累了,也厭倦了。實在不想再看見血,特別是為我而流的血。

「喬伊,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別插手這件事。」

他眼色一暗,「你以前教過我一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你以為他會放過你?」

「你小看了皇家的力量,他們或許不善於攻擊,但絕對精於防守。再說皇家有日本內閣做後盾,一個組織再龐大也敵不過一個國家。」

「可是,我擔心你……」他一時情急拉住了我的手。

我嚇得渾身一顫,臉色刷白,匆忙將手抽了回來。

對面那人的臉色卻比我還要難看,嘴唇都在發抖,似乎想說些什麼,可終是沒說出來。

我微顫著端起茶杯,輕飲一口定了定神,沒再抬頭看他。

空氣在悲哀的沉默里慢慢冰冷,黃昏的風有些蕭瑟,吹得樹葉沙沙作響。

半晌后,他說「我知道了,只要你沒事,我就什麼都不做。」

「謝謝……」

「不用。」

他煩躁的揪了揪額前柔亮的黑髮,我知道,這是他的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他小時侯就是這樣,一有什麼不痛快,就拿自己的頭髮出氣。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這個習慣依然沒變。可是除了這個,其他早已面目全非。

心口泛起一陣苦澀,那苦澀漸漸凝聚,卻化成不可言語的沉痛,像岩石一樣盤結在心裏,壓得人幾乎窒息。

「凝夕姐,今天我就走了,臨走前,你能不能……像小時侯那樣……再抱抱我」他俊顏微赧,低聲囁嚅道

心有些抖,可碰觸到他淋漓著哀求的眼睛,拒絕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我長長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好……」

他像個孩子一樣,縮成一團躺在我的腿上,我就這樣靜靜的看着他,用手指輕輕梳理着他亮如錦鍛的黑髮。

這一刻,時間彷彿回到那段單純無憂的歲月,沒有赤裸裸的慾望,沒有殘忍的傷害,沒有冰冷的索取。

簡單的依賴,脈脈的溫情,全心的呵護,曾經是我們之間的全部。

可是,回不去了,當他以絕對強勢的姿態壓在我身上的任意掠奪的那一刻,往昔的情誼都已塵封為歷史,化作了煙雲。時間在那一刻定格,彷彿一個標誌,紀念著一段快樂的逝去。

思及此,我的眼睛有些潮濕了……

「凝夕姐,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當時我像狗一樣被人按在地上任意欺凌,是你救了我。我當時以為自己遇見了天使……」他閉着眼睛,天真的說着

我吃吃笑了起來,彎起拇指敲他的腦袋「傻瓜,你見過殺人不眨眼的天使嗎?」

他轉過臉看着我,藍色的眼眸亮的動人,喃喃的說

「在我心裏,你就是天使。一個帶給我溫暖,教會我堅強,無所不能的天使。當時我就想,有了你的保護,我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他開心的笑着,一臉的幸福甜蜜。

我摸了摸他越發迷人的臉,心疼的說「可是,我這個『天使』沒讓你見到天堂,卻將你引進了地獄。喬伊,有沒有怨過我?」

他只是搖頭,「不!路是我自己選的,從沒怨過任何人。我義無返顧的走下去,只盼著自己有一天能夠強大到足以保護你,讓你不用再被那些禽獸欺負。可是……」

他停頓了一下,強韌的肩膀聳了聳,彷彿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我真的沒有想到,有一天,我自己也變成了禽獸。」

說到這裏,他哽咽了,「凝夕姐,對不起,對不起……我沒想傷害你,真的沒想過要傷害你……」

手指上沾着他的淚,滾燙熾熱的溫度像融化的鐵水,幾乎將我灼傷了。

我俯下身,輕輕環抱着他,溫柔的拍着他的背「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不要難過,我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他寬厚的肩膀微微的顫抖著,把頭深深埋進我的懷裏,像只受傷的幼獸,絕望無助的哀鳴,

「凝夕姐,為什麼你愛的人不是我?」

我抬起頭,看着滿院朝霞般絢麗,流風回雪般飄搖的櫻花,我也在問自己,我為什麼不愛你?

如果,愛可以選擇,

如果愛你,可以讓我少痛一些,

我想,我會選擇愛你

可是,愛情是造物外的法度,無法選擇,不能掌控。

所以,喬伊,我可以把你當作我的血肉至親,可是,我無法愛你。

夜黑了,星亮了。人走了,茶涼了。

我倒掉上一巡的舊茶,刷洗茶杯,準備着今天的第三道茶。

內室的門被拉開,我的小哥哥北月填補了對面的位置。

「喬伊走了?」

「恩」我淡淡的應了一聲,專註的擺弄着我的茶具,

北月神色複雜看着我,似乎有些不忍,卻又不得不說

「對不起,我儘力了。」

「唔」簡單應了一聲,表示我知道了,然後繼續忙我的茶

「凝夕……」對面的人急急的叫了我一聲

我抬頭看着他,淡淡一笑,「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

北月上前一步,猛的拉住我的胳膊,用力的搖晃着,心疼的撕喊著

「你醒一醒吧!他不行了!救不活了!你什麼時候才能面對現實?」

茶杯掉在塌塌米上,濺了我們一身的水漬。

覆水難收,就像一個人即將流逝的生命。

「我的茶……」我哀叫一聲,使勁掙開他的手,拿起抹布拚命擦著塌塌米上的水。

北月踉蹌了一下,跌坐在那裏,輕輕的搖頭,晶瑩的瞳仁里充溢着滿滿的無奈和心疼。

看着灑在地上毫無生氣的褐色茶漬,我的手哆嗦起來,幾乎撐不住身體,眼淚一滴一滴打在手背上。

這些日子,不敢看,不敢碰,不敢想,不敢聽,躲避著關於他即將死亡的一切訊息。

像一隻把頭埋進沙子裏的鴕鳥,沒有骨氣的做着自欺欺人的美夢。

我承認,我膽小,我懦弱,我沒用。如果這樣能換來的他生命,我願意一直這樣下去。

可是,北月卻告訴我,他快死了,他快要死了!

生命會在他那具形銷骨立的軀殼裏萎縮,體溫會一絲絲流失,最後只剩下一具冷硬恐怖的屍體。

不!,我不要這樣!

我會瘋掉,一定會瘋掉!

手漸漸攥成拳,發瘋般的敲打着堅硬的地,無聲的淚水終變成絕望悲愴的哀嘯,喑喑啞啞的鑽出喉嚨,宛如野獸瀕死前的破碎撕鳴……

北月看不下去了,一把抱住我,「凝夕,別難過,你儘力了,你已經儘力了。為了給他續命,你的血幾乎都要抽幹了。」

我抬起淚痕遍佈的臉,任性的拉着北月的衣襟

「北月,我不要他死,求求你,救救他,我求求你……」

他看着我,沮喪的說「對不起,是我沒用……」

連北月都說沒辦法,那麼現在怎麼辦?他到底應該怎麼辦?

我用手捂住臉,悔恨,愧疚,絕望,恐懼,像一隻只兇殘的猛獸,幾乎生吞活剝了我。

突然,一個危險的念頭閃進大腦,揮之不去。

「北月,我記得皇家有一種血引術,用有抗藥體質人的血做藥引,連最難解的毒都能化解。我就是一個……」

「不行!」北月厲聲打斷了我,「這種方法要把毒種在活人的體內,用那人的血做引子。你那不是救人,是以命換命!」

「我的命本就比正常人短,再說以我的特殊體質,說不定能熬過來,不一定會死。」

「那是痴心妄想,毒種在身體里,它會對你造成多大的傷害,沒有人能預測出來。我不能讓你冒險。」

北月的態度是從沒有過的強硬,我咬了咬牙,冷然道「你不讓我做,我就自己做。到時控制不好藥量,危險更大。」

「你……」驚訝和悲憤讓他的臉漲得發紫,他渾身顫抖著,狠狠的說,「隨便你!起碼你不是死在我手上。」

他憤憤的站起來,毫不留情的轉身就走,

我渾身一凜,踉蹌的追了上去,倉皇的跪倒在他腳下,死命的拉着他的衣角,聲淚俱下的苦苦哀求「北月,幫幫我,求求你,幫幫我……」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冷冷的說,「站起來!」

「不!,北月,求求你。我一生都為別人而活,只有這一次,我要聽從自己的心。我的心告訴我,我不要他死。北月,我不要他死!」

我顫抖著身體,匍匐在地上,在北月面前,沒有尊嚴,沒有骨氣,撕心裂肺的痛哭哀嚎。

滅頂的悲傷和暗無天日的絕望排山倒海而來,如肆虐無情的洪水將我的意志,我的精神,我的驕傲,我整個人,沖毀擊潰得像一灘爛泥。

有水,落上了我的發心,我抬起發紅的眼睛,看見這個宛如櫻花般飄逸淡雅的男子,竟哭得一塌糊塗。

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從他那美麗的眼睛裏一串一串落下來,打濕了衣襟。

他拖起我綿軟無力的身體緊緊的摟在懷裏,手攥成了拳,泄憤似的拍打着我的背,悲哀着我的不幸,卻怨恨着我的不爭。

「你怎麼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你怎麼能?怎麼能?」

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想知道

紛紜世事,我們恰如其逢的相遇,卻只是老天的一個玩笑。

「北月,幫我救他,不要讓我的生命,只是一場笑話。」

他哭得更厲害,雙手緊緊摟着我,摟得我的骨頭咯咯作響,彷彿手一鬆開,我便會隨着那清冷的夜風,飄散無蹤……

「可憐的凝夕,你該怎麼辦?你該怎麼辦才好?」

夜風呼嘯,櫻花飄零,蕭瑟的秋天,離別的季節。

可是,司夜,我怎麼能忍心,任你帶着滿心的絕望凄涼離我而去。即使整個世界陪着我一起悲傷,我也不願就此與你天人永隔。

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

哪怕真有來世,我又到哪裏去追尋你漂泊的足跡,你偉岸的身影,你桀驁的靈魂。

我是個笨女人,笨得連今生都把握不了。哪敢期盼來世,還能得到你如若今生的愛憐和眷念呢?

所以,我只要你今生好好活着,活在與我同樣的天空下,呼吸同樣的空氣,倘若如此,即使要我摧心蝕骨,我也心滿意足。

血引,是皇家一種古老的解毒術。很久沒有人用過了,如果不是小時侯和北月偷看過舅舅藏起來的醫書,我們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如此古老神奇的解毒術,舅舅卻從來沒想過要教給我們。

原因就是,這種方法往往要以命換命,而且不是什麼人都能用,必需要一個天生具有抗藥體質的人。

皇家近一百年來,有這種特殊體質的人只出現過兩個,一個是我的祖母,她也是皇家最好的煉藥師。

另一個就是我。

我看着那美麗的藍色晶體,它是那麼的玲瓏剔透,純潔清凈。誰能想到,它竟然是無葯可解的劇毒。

上帝總喜歡賜予毒物純美的外表,以此來迷惑世人的眼睛。

就像,最致命的蛇,有最美的紋理,最毒的花,有最迷人的丰姿。

從今天開始,北月就要把這美麗的毒藥種進我的身體里,用我的血肉作孕育他的溫床,讓它在裏面茁壯的滋長,蔓延,侵蝕。

然後耗盡生命的養分,與這兇惡的魔鬼做抵死的抗拒,經過一番糾纏撕磨,升華成解毒的藥引。

我靜靜的笑,浪漫的想着,司夜,這過程倒像極了你我糾葛不清的愛情。

美好,甜蜜,卻兇殘,致命,甚至讓人痛不欲生……

可是,當北月用淬過毒藥的銀針,一根一根扎進我全身上下每一個穴位。

當那冰冷的銀針貪婪的吸食着我的血液,狡猾的鑽進我的肉里。

當那美麗的毒藥慢慢侵蝕我的心臟,扼殺了我的呼吸。

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做痛-不-欲-生。

以前遭受的痛苦和它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開始還能勉強保持清醒,可是隨着時間的延續,那劇痛隨着血液遊走到全身每一個細胞,每一根神經都變得異常敏感。

當看到北月那雙白皙好看的手,拿着銀針抵觸着我脆弱的皮膚的時候,我感到自己的心都在哆嗦,手在不住的顫抖。

為了不讓他看出我的恐懼,我緊緊的揪住着自己的大腿,隔着和服都能擰出一大片紫黑。

這種痛苦嘗過一次,沒人願意嘗第二次。

可是,種毒過程卻不是一天就可以完成的。

每每被這難以置信的痛苦折磨的半死不活,窒息昏厥。醒來后,總能看到北月痛楚的眼睛盈滿了淚水,摟着我,一遍一遍的哽咽著,「凝夕,放棄吧,你撐不下去,撐不下去……」

我總是抬起手,一言不發的擦掉他洶湧而出的淚,待他哭夠之後,對他笑笑,「北月,沒你想的那麼疼,我能行!」

他只是哭得更凶,可是,種毒的過程依然要繼續。

在我以為自己快撐不下去了的時候,這苦難的歷程終於結束了。

可是,接下的過程卻更加磨人,

這兇殘的毒藥和我自身的抗體,把我的血肉之軀當作撕殺的戰場。

當兩種藥力在我體內翻湧抗衡的時候,只覺得肝膽俱裂,五內俱焚。

隨之而來的是不斷的高燒,昏迷,身體麻痹,厲害的時候,甚至抽搐,嘔血。

第一次把殷紅的血噴在北月雪白的和服上,看着他驚懼慌亂的臉,我只有對他安慰的笑着,半是玩笑的說

「原來嘔心瀝血就是這麼回事……」

北月楞楞的看着我,突然走過來,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

然後,還沒等我回神,就一把摟住我千瘡百孔的身體哭得泣不成聲。

我心疼的拍着他的背,用無聲的語言安慰着我的小哥哥。

我知道,他是痛極了,也恨極了。

想想自己真是罪孽深重,連北月這種悠然出世的人,都跟着我受盡折磨。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都如在九重地獄走過一巡。

我發作的越來越厲害,有時候一天要好幾次。

清醒的時候,看着鏡子裏那張被疼痛折磨的形容枯槁的臉,被藥物消耗的瘦骨嶙峋的身體,我總是倒吸一口冷氣。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連我自己都感到恐怖。

北月已經不肯再見我,他說每見我一次,就恨不得把我殺了,把自己也殺了。

我聽了只能無奈的笑笑,相比失去司夜時的慟哭,現在,我很喜歡笑。

生命的誕生大致是相同的,生命的逝去卻千態萬狀。

如果,這是我在這世上最後的光景,我願微笑着離去。

我們是哭着來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我希望這最後的,褪去了美麗,冰冷,譏誚,只留一絲乾淨的笑容,可以帶着我心滿意足的離開,這是一種平衡。

當我的血終於可以入葯的時候,我已經昏迷數天,神智不清了。

睜開眼睛,看見被我折磨的憔悴凄苦的北月,我沒有力氣說話,慢慢探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他疲憊無力的點了點頭,接着死命的抓住我的手,在那骨瘦如柴的手上勒出一道道紅印,惡狠狠的說

「你滿意了,他活了,你完了,你徹底滿意了吧!」

我笑了,笑得那麼舒心,那麼純凈,我感覺清新可愛的陽光全部照到了我的身上,整個世界都是一片耀眼的金黃……

嘴角掛着甜蜜的笑,我慢慢閉上了眼睛

「凝夕!「北月瘋了一樣喊着我的名字

「噓……「我閉着眼睛,一臉幸福的輕輕呢喃著」我沒有死,只是有點累了。還沒看他一眼呢,我捨不得死……」

當我能站起來去看他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了。那籮正守在他身邊,看見我進去,她微微躬了躬身,就一言不發的走了。

我坐下來,近乎貪婪的看着他,彷彿要將他沉靜俊美的睡容深深刻進腦子裏,做我一生的記憶。

他的氣色好了許多,依然瘦削的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呼吸很平順,心臟虛弱卻頑強的跳動着。

突然,他好象發噩夢似的,劇烈的扭動起來,眉心擰成了川字,雙手緊緊的攥著拳,手指泛白,筋骨突起。

我不知道他在夢中見到了什麼,但我想,應該是很痛苦抑或很恐怖的事情,我看到他的額角已經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我伸出手,想擦掉那令人發癢難受的細汗

這時,只聽到他咬的牙齒咯咯作響,一個人的名字清晰的從他雪白的牙縫中狠狠咬了出來,

「軒轅凝夕……」

我的手彷彿被炮烙了一下,反射似的縮了回來。

楞了一會,我抱着膝蓋,茫然無措的看着他,看着他被那個噩夢折磨,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既然這麼捨不得,又為什麼要離開他呢?」不知什麼時候,那籮站在我的身後

我沒有回頭,眼睛始終盯着眼前的人,放低身子,下巴搭在膝蓋上,「北月都告訴你了吧?」

她走過來,端正的跪坐在我身邊,眼睛同樣注視着他,「我很驚訝,你千辛萬苦把他救活了,卻要我把他帶到望月家去?」

我轉過臉看着她,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很美,現在依然如此。

一雙美目勾魂攝魄,櫻唇柔嫩香滑,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是所有男人的夢想。

但這不是全部,那籮身上有一種忍者特有的神秘氣質,加之清冷犀利的目光,這就使她媚而不俗,艷而不妖。

普通的美貌可以讓部分男人傾心,而這種特立獨行的美可以讓很多男人瘋狂。

「那籮,你愛他,對吧?」我突然說

她蜷縮了一下,眼睛看着不知名的遠方,凄楚的笑了笑,「可是,他不稀罕。除了你,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我淡淡一笑,轉過臉繼續望着他,輕聲說「我快死了……」

她很驚訝「那你還要我帶他走?」

「我不想他再死一次。那籮,如果你愛他,就答應我,不要把在皇家發生的一切告訴他。對他說,是你救了他,他會好好對你的。」

她目光複雜的看着我,有可憐,有同情,似乎還有一些說不清的東西。

「你還能活多久?」

我仰起臉,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嘆息道「也許是一個月,又或者是一年,誰知道呢?挨一天算一天吧。」

「你……愛他嗎?」

我笑了,眼睛亮亮的「你說呢?」

她用一種審視的眼神打量着我,什麼都沒說。

「明天,就帶他走吧,在他醒來之前……」

西面的天,是一片凄艷的晚霞。

淋漓的霞光染紅了我的臉,我看着自己的手,真的很奇怪,它能予奪生死,卻無法掌握命運。

抬起頭,看着天邊那抹殷紅的血色殘陽,忽然發現,黃昏原來還有另外一種隱喻

夕陽下墜,黑夜才會降臨。

司夜,原來,你的開始要用我的結束來換取,你想到了嗎?

造化,竟是如此的匪夷所思,難以捉摸。

這時,遠遠望見北月的身影,他一言不發的路過庭院,看都不看我一眼。

「北月……」我叫了他一聲,聲音透著懇求。

他後背一僵,頓住身體,接着長嘆一聲,走過來將我拉進懷裏。

我把臉埋在他胸前,汲取着他的體溫和迷人的淡香,感覺好舒服。

「對不起……」

「你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北月,我不能讓他死。」

「所以他不會死,死的是你。你會慢慢被「殤盡」折磨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疼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哭了起來,眼淚弄濕了他的和服。

他嘆了口氣,掏出手絹為我擦眼淚,「小時候都沒見你哭過,現在可好,全補回來了。」

我破涕為笑,「北月,我想看煙花……」

絢麗的煙花在夜空中盡情的綻放,天空是一片璀璨的輝煌。

仰臉看着星斗闌乾的無垠蒼穹,我雙手交握,對着上天許下一個願望。

「司夜,你看,煙花多美。不過,沒有那一夜的漂亮。」

「司夜,知道嗎?那晚是我第一次看煙花,看過一次就迷上了。那晚的情景曾無數次在我的夢中出現,每次都是笑着醒過來的。這是我的小秘密,我都沒有告訴過你……」

「如果,你知道了,會不會很得意呢?」

我嘻嘻笑着,猜想着他知曉時的表情,好象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

直到那一片璀璨在我的眼中漸漸沉寂,漆黑的夜空留下死一般的蒼涼寥落,我輕輕的說

「司夜,想知道我許了什麼願嗎?」

身邊的人還在沉沉的睡着,我說的話,他聽不到。

「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我苦笑了一下,雙手抱着膝蓋,前後搖晃着「可是,我後悔了。司夜,沒有你,我的日子要怎麼過呢?」

轉過頭看了看他,他睡的還是那麼熟。

俯下身,輕輕的貼着他的臉,「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為什麼我們沒有好好珍惜過?」

冰冷的淚滴在他纖長的睫毛上,他眼珠轉了轉,那滴淚從頰邊滑過……

我楞了一下,用指尖去擦,可是,怎麼也擦不完。這不是我的……

我又驚又亂,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人沒有醒,眼淚卻從他禁閉的雙眼一滴一滴滑出來……

「司夜,你……在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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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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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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