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入侵者

第三章 入侵者

虎之介從東京車站搭上北陸新幹線,十一月是旅遊淡季又是非假日,所以一下子就找到空位。抵達輕井澤約需七十分鐘的時間,車內全坐滿了夏天去避暑、冬天去滑雪的乘客。

虎之介並不知道露妮也搭上同一班車。露妮不會說日本話,也看不懂日文,不過她從遠處觀察虎之介的動作,清楚看見虎之介按下自動售票口的哪個位置的按鈕,購買下對號入座的特快車車票。

雖然乘坐不同車廂,但露妮對虎之介坐在哪個車廂的哪個座位瞭若指掌,藉由海穆爾的感應能力。虎之介的確是海穆蘭摩爾,但在露妮看來,他的能力還處於不成熟且未開發的狀態,因此只要露妮不主動呼叫,虎之介不會知道露妮的所在位置。何況虎之介的思緒完全被接下來準備要完成的目標所佔據,就算露妮坐在同一車廂里,恐怕他也不會察覺。

「不能依賴任何人,只有靠自己去完成。」

虎之介不知第幾次出聲說服自己,拯救妹妹的決心不曾動搖,但他也很清楚這件事困難重重。

眺望窗外稍縱即逝的東京暮色:心頭不禁浮現些許感傷。常覺得在這之前的日子有點無聊又平淡無奇,但現在大概再也沒有機會回復平穩安定的高中生活了吧.

「太誇張了,只不過蹺了星期六的課,等明天把事情全部解決,星期一又可以照常上學了,風子也一樣,希望以後我們兄妹倆可以過着和平的日子。」

虎之介努力描繪出多采多姿的未來。想像著五年後自己上了大學,風子上了高中,朋友央求他說:「拜託把你那個漂亮的妹妹介紹給我們認識嘛。」的情景。

虎之介完全預料不到,翌日各大報將會刊登出「失蹤的長子被視為重要關係人,警方正全力搜索當中:」這段報導。

露妮密切注意著虎之介的動態,另一方面則在餐車裏採取略顯怪異的舉動。她假裝成一個搞不懂狀況的單純觀光客,隨便逮了個女事務長聊天。眼見語言不通的觀光客總算走開了,事務長也鬆了一口氣,完全沒時間注意到牙籤盒跟辣椒瓶不知在何時各自不見了一個。

虎之介走進輕井澤車站月台已經是晚上六點。這個季節里,太陽早在此時西沉,薄暮將整個城鎮籠上一層深青灰色。

雖然沒有起風,瀰漫在月台的冷空氣着實比東京低了六、七度。逞強是討不到好處的,於是他詢問車站人員,在車站附近的商店買了一件特價中的大衣。

東亞建設在輕井澤有兩處休閑中心,一處是提供一般職員專用,位於距離中輕井澤車站往北一公里的森林裏。另一處是社長專用,建於歷史久遠的舊輕井澤郊區,風子就是被囚禁在這裏。

從石門穿過針葉林來到玄關處,徒步需兩分鐘,可見面積廣大。晚秋即將邁人初冬的這個時節,悄然無人的別墅地段寂靜得令人毛骨悚然,清澄的冷空氣四處瀰漫。一旦入夜,厚重的夜幕將房子層層包圍,狐與狸會悄悄地在四處徘徊。

「晚上變得這麼黑啊?」

這對虎之介而言是一種耳目一新的驚奇。平日習慣大都市的生活,夜空在街燈的反射之下變得朦朧不明,自然很難看到星星。也因此有小朋友去露營時,抬望滿天星斗反而嚇得大哭起來。

虎之介以前在國中的學校旅行曾到淺間山至輕井澤這一帶拜訪過,當時只有白天行程中的幾個小時而已,現在就只能憑着那時的印象跟觀光地圖開始走,總之先出車站,筆直走向寬廣的大馬路。

約走了二十分鐘,來到環狀交通島。虎之介從這裏邊看地圖邊轉進一旁的小路,進入漆黑靜謐的別墅地段。森林相當廣闊,原本平坦的地面逐漸出現起伏,應該有河川才對,因為聽得到水聲。虎之介實在很想弄亮一些,不過在這麼暗的地方一有亮光鐵定馬上曝露行蹤。

在常夜燈的映照下,浮現出刻有「東亞建設輕井澤休閑中心」的銅牌。抵達目的地已經接近七點,黑色樹叢之間透出橘紅色燈火,螢光色的光亮應該是庭園燈吧。虎之介調整呼吸,往前大步踏出,在此同時從黑暗深處湧現充斥着強烈敵意的狗吠,是牧羊犬的叫聲。

隨着牧豐犬的咆吠,人聲也逐漸接近。

「有人闖進來了!」

腳步聲傳來,數道手電筒的光線往門口飛奔而來。

平時警報裝置會直接連接到當地警察局,此時線路卻完全切斷,因為不想讓綁架並囚禁小孩的事情走漏風聲。一旦發生任何狀況,休閑中心的警衛必須自己想辦法解決。穿過暗處的光線有五、六道,狗聲聽來也有三、四隻。要想偷偷潛入簡直比登天還難。

虎之介轉過身,往來時路奔去,卻發現若干手電筒的燈光與狗吠聲已經捷足先登。於是他再度轉身,跑進陌生的夜路,這不是水泥路面,鞋底踢濺起小石子。似乎還有好幾個小凹

洞,好幾次絆到腳,差點跌倒。

「逮住他,別讓他跑了!」

刻意壓低的聲音彷佛直接撞擊耳膜,但現在沒時間確認,虎之介必須一直往前跑。在闖進敵陣的同時,他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居然沒有想到可能遇上看門狗,他真是個天兵。

虎之介不斷跑着,要是在這裏被逮到,那他們兄妹這輩子就永遠沒救了。路面轉為陡斜的上坡路,虎之介感覺自己彷佛朝着星光奔跑一般,不過狗吠很快追了上來。

他邊跑邊脫大衣,身子一扭,把大衣甩向正要猛撲過來的牧羊犬。牧羊犬跟大衣纏在一起,上半身被緊緊捆住倒在地上,發出狼狽的哀鳴,一心追捕的警衛踩到牧羊犬往前摔倒,慘叫連連。

雖然被追上,虎之介並沒有犯下同時與多人為敵的錯誤。一對一的勝算較大,虎之介準備利用黑夜與樹叢,盡全力頑強抵抗到底。

計劃似乎進行得很順利,第一個跳上前的警衛明顯低估了虎之介,對方不加思索突然伸出手來抓人,結果整個人重心一沉,撲了個空,虎之介便趁機用力踢了對方膝蓋一腳。這一招大約可以得到八十分,只聽見對方發出痛苦中摻雜着憤怒的短促嗥叫。

然而虎之介的優勢也到此為止,手電筒的光線迎面而來,刺眼的亮度迫使他停下動作,僅僅兩秒卻足以要命,他聽見一個像是風吹過細管子的聲音。

胸口感到一陣衝擊,一開始只覺得很重,接着轉為火熱,然後變成劇痛,整個炸裂開來。一支弩箭深深插進右胸,虎之介腳底踉艙,終於明白自己想得太過天真。對方根本不惜傷害虎之介,他們都已經炸掉一個家,燒死一個人,還有什麼好怕的,虎之介早該明白這個道理才對,由此可見他的想法還存有不可饒恕的稚嫩。

所有感覺開始遠離虎之介,自己滾下陡坡的模樣如同電影里的一幕印入腦海里。細枝被壓斷、小草被扯斷,小石子濺起,身體浮在半空,從五公尺的高處垂直落下卻一點也部覺得痛。但他知道隨着強烈的震動,刺進胸膛的弩箭被地面一壓又插得更深,已經到達背部了。

他就要死了嗎?不但不能替老爸報仇又救不了妹妹,太窩囊了。這是他最後的想法,一切隨即沒入黑暗之中。

這群男子注意到露妮是在虎之介的海穆爾急速減弱,無法追循的十五分鐘之後。頓失指標的露妮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這時佐伯干二帶着四名手下出現,剛好是他們從輕井澤車站準備前往休閑中心的途中。

「這小妞好像挺刁蠻的,不過長得可真正點。」

干二的雙眼浮現強烈的淫念,看起來就像覆了一層油膜。一旦心生邪念,干二便完全無法剋制。從以前到現在不管出了什麼問題,干二都不曾受罰,因為爸媽會袒護他。當他逼得同班同學自殺的時候,就連校長也辯解說:「本校沒有暴力事件。」因而保住了他。嚴格說來是校長害怕相關責任會追究到自己頭上,結果等於是救了干二。

露妮在微弱的街燈下,望着逐步走來的五名男子。這些人年紀都很輕,慾念與獸性比起理性與思慮要多出太多。干二與他的手下絲毫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殘暴,反而是以此為利器脅迫別人,還特地亮出刀子跟電擊棒。

露妮的海穆爾什麼也沒感應到,既不是伯爵的爪牙,也不屬於任何一支血族。只不過是一群普通人類,一群無賴,而且比一般人多出更多負面要素。露妮握住口袋裏剛剛得手的「武器」,她打算自己保護自己。

干二在距離外籍美少女三公尺遠的地方停下腳步。他的手下則分站在左右兩邊,一聲令下便將少女團團圍住。並非他們完全忘了前來輕井澤的目的,只是剛剛透過無線電對講機接到休閑中心的聯絡,表示入侵者已經解決掉了,讓他們放心不少。

「再靠近小心被燒傷喔!」

佐伯干二一行人根本聽不懂露妮的話,對他們而言法語就跟古埃及話沒兩樣,只見干二一行人露出牙齒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干二一行人便對露妮開口,說出來的儘是不堪入耳的猥褻內容。

很不可思議地,諸如此類的下流內容,即使是聽不懂正確含意的外國話,從語氣還是可以感覺得出一二。露妮完全明白這群男子的企圖了,她立刻綳起神經,全身腎上腺素激增。其中一人見對方是女孩子便疏於防備,發出一聲怪叫並撲上前想抓住露妮的手,只見露妮手腕一閃。

男子慘叫着倒退數步,同時搗住臉,腳步蹣跚、最後跪在地上。同伴們驚愕地看着他與露妮。冷不防地,第二名男子也遮住臉,發出類似青蛙被壓扁時的哀叫。第三人則以手抱臉,蹲在地上。干二一臉狼狽,這時聽到:「我的眼睛、眼睛……」的呻吟,第四人哭叫着,右手伸向右眼,拔出一個物體。原來是一根刺進眼球的牙籤。

露妮出手絲毫不留情,這種人有什麼好同情的!成群結隊對一個人動用私刑、虐待小孩、對女性施暴,這種人理當接受懲罰。她向舅爺爺學到了不少自我防衛的技巧,射出牙籤或細針這類又小又尖的東西刺傷對方眼睛,可以有效地剝奪對方的戰鬥力。僅僅二十秒,干二便損失了所有部下。

「臭、臭女人……」

干二喘著氣,他的殘忍與凶暴是來自身邊跟了許多手下的關係。集體圍毆無力抵抗的人,踐踏一個人的尊嚴是他的樂趣。干二自身絕對不會受傷也不會受到處分,這正是他一切行動的大前提。甚至在對女性施暴時,干二一向的做法都是先命令手下壓住對方的手腳。

「可、可惡。」

再次破口大罵是為了掩飾恐懼與敗北感。而露妮的反應卻出入意料之外,她露出膽怯的表情,然後轉過身發出微弱的呻吟。

見到露妮背過身,干二膽子也跟着大了起來,他認為是自己的表情跟大嗓門嚇住了少女,於是抓住優勢,一鼓作氣再次發出恫嚇的怒號,從背後偷襲少女。他準備戳一刀,趁少女無法抵抗之際好好羞辱她一番。倏地少女轉過頭,表情看不出一毫克的怯懦。少女的身形輕輕往下一沉,劇痛立刻燒灼著干二的臉部,他往前摔倒在地,鼻頭下的要害深深插了根牙籤,露妮站起身,冷冷瞥著掉進簡單陷阱的暴徒。

露妮手上有個辣椒瓶,她以左手姆指巧妙地轉開瓶蓋,接着一股腦兒把小瓶子裏的液體全部往干二臉上倒。紅色液體侵入了干二的眼睛、鼻子、嘴巴,干二大吼著,雙手搗住臉不停翻滾,露妮則報以淡然的口吻。

「我現在心情壞到了極點,能留下一條命算你走運,下次再給我碰到,一定要你吃不完兜著走!」

被弩箭射中的入侵者整個人摔到陡坡下方之後過了十五分鐘,由於夜晚視線不良,東亞建設的警衛與看門狗無法在崎嶇的路面迅速移動。總之先回休閑中心,準備好繩索之類的工具之後再出門。這時三隻牧羊犬發出低吼,猛然朝休閑中心奔去,摸不著頭緒的警衛們也緊迫過去,突然間狗叫聲轉為哀嚎,很快便中斷。警衛們好不容易抵達休閑中心,眼前看到的光景是三隻狗倒在草坪,一個看似外國人的少年正揮着衣服上的塵埃。

「你是什麼人?」

「對一群綁架小孩當人質的歹人,沒必要報上姓名。」

「什麼!你以為你是誰。」

警衛們氣極敗壞,他們受公司僱用在晚上工作,一個「可疑的外國人」沒資格批評他們。這裏是日本,在這個國家即使犯法,只要拿「我做這件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公司」當理由就可以獲得減刑。

少年瞥了警衛一眼,然後滿不在乎地步向玄關。其中一名警衛握好特製警棍,隨着一聲吶喊從後方往少年的右頸砍下。這一擊力道雖大,只見少年輕輕一個閃身便躲過攻擊,再以膝蓋嵌進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前摔倒的警衛臉部。這名警衛滿臉鼻血跌在草地,其餘警衛則愣在原地動也不動,這時其中一名警衛拉尖了嗓門大喊」

「不準動,再動就開槍了,現在的日本已經跟美國一樣,連一般市民都會隨身持槍了。」

「跟美國不同款。」

亞羅沙淡然指摘道。

「在美國持有槍械是合法的,一般市民持有槍械唔什麼好奇怪的,不過在日本持有槍械就是違法的犯罪行為,把這種明知有罪還故意擁槍自重的人稱為一般市民,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

亞羅沙大開舌戰是別有居心的,他正逐漸提高海穆爾的感應能力。附近若有海穆蘭摩爾,他便可以感受到對方的意識,進而找出對方的所在位置。他感覺到二樓某個房間有個微弱的、尚未開發的海穆爾,應該就是被綁架的小孩,還有另一個本來在野外移動的海穆爾由於偏離了感應能力的範圍所以消失了。是日高虎之介嗎?還是……。

亞羅沙走進玄關大廳,三名警衛隨即從房子盡頭奔出。其中一名還握有弩箭槍。

「好吧,反正我一開始就不抱任何期待,根本沒法跟你們講理。」

亞羅沙刻意嗤之以鼻。

「那我只好動武了,外交談判失敗就會演變成戰爭,這是歷史法則。」

「還不閉上你的狗嘴!」

弩箭槍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嘯,弩箭朝亞羅沙的胸口射去,然而亞羅沙提早半秒以全身撲向地板,趁著失去目標的弩箭就要射進牆壁之前,亞羅沙的腿快速一旋,掃過發射弩箭的警衛的腳,看也不看摔了個四腳朝天的警衛,亞羅沙迅速按下左手的遙控裝置。整座休閑中心頓時陷入一片黑暗,警衛們驚慌叫喊。先前安裝在電線的燒夷手榴彈燒了電線,傳出細小的炸裂聲。冷不防地,笑聲響徹整個黑暗。

手電筒的光線化為黃白色的光刀劃破黑暗,警衛們氣得暴跳如雷。要是逮到那個怪裏怪氣的外國少年,一定要狠狠痛扁他一頓,讓他站也站不起來,還要打斷他三顆牙齒跟三根肋骨!

「躲哪去了。快滾出來!」

眾人邊吼邊在黑暗中繞行,其中一人的腳尖好像踢到物體,鞋子被某樣東西纏住了。小心翼翼將手電筒往下照,看得出是一團布料,是被脫掉的整套衣服。

「怎麼搞的?是誰把衣服脫了丟在這兒的?」

疑問立刻有了回答,那是一個彷彿從地底傳來的吼聲,肯定不屬於人類。警衛愕然地將手電筒的光線集中於一點。光圈當中浮現一個巨大的黑影。一瞬間,黑影躍起。

緊接着慘叫連連,衣服被撕裂聲、人體遭到撞擊聲也摻雜在其中。地板震動起來,牆壁發出鈍響。手電筒簡飛上半空,筆直摔在地面,激烈的戰鬥光景為黑暗的幃幕所遮蔽。椅子倒了,落地燈在地上滾動。一個大玻璃窗應聲碎裂,被拋到屋外草坪的警衛四肢痙攣;痛苦地呻吟著。被人踢了一腳的手電筒在地上不斷迴旋,朝地板與牆壁投射微弱的光線。

室內充斥着咆哮,是猛獸的吼叫。「救命啊!」人類的驚叫聲里混雜了踩踏到物體的聲音。

悲鳴、搖晃、震動。建築物四周的樹叢里,被吵醒的鳥兒們也在夜間視力不良的狀況下發出不安的嗚叫,翅膀不停打顫。

地板傳來腳步聲,力道不僅強大而且厚重,誇張地形容其重量感足以搖撼整棟房子也不為過。腳步聲每隔二、三步就逐漸減輕,直到幾乎沒了聲響,前後不到一分鐘。

「嘖、結果還是做了,沒法度,做就做了。」

略顯悻悻然的聲音從黑暗一角傳來。接着的是聲音,似乎是在穿衣服。撿起掉在地板的一支手電筒,亞羅沙走上階梯,同時只手梳理髮絲、拉正衣領。逐一檢查每扇房門,遇到鎖住的房門立刻以鐵絲插進鑰匙孔,十五秒之後門鎖傳來投降的聲響,房門開了。亞羅沙眼前見到的是一個伸直雙腿、坐在地板的少女,雙手雙腳被緊緊捆綁着。「真是太過份了。」亞羅沙嘟噥道,單膝跪在少女面前。

「歹勢,小妹妹,我不是來放你走的。」

金髮少年以遺憾的口吻表示,接着解開風子手腳上的繩索。風子被手電筒的光線照得眯起雙眼,同時觀察著亞羅沙的動作。不一會兒風子的手腳在間隔半天之後重獲自由,亞羅沙

儘可能以最輕柔的動作扶起少女。

「小妹妹,我不能放你走,但也不對你動粗,你如果逃走,我就傷腦筋了。」

「我知道,我不會逃跑的。」

「你答應不逃走嗎?小妹妹你真乖。」

「你可以叫我風子。」

「風子嗎?我是亞烈克塞伊?尼古拉維奇?卡薩諾夫,很長吧,不要緊,叫我亞羅沙就好。」

亞羅沙牽起風子的手,帶她進入走廊。只見風子滿心好奇地問道。

「你的日本話在哪裏學的?」

「間諜訓練中心。」

「也有教關西方言?」

「因為規定要學習使用人口超過五百萬人以上的語言,關西方言比起挪威語或丹麥語的使用人口來得多,訓練中心有開班授課,我還有看過日本的相聲表演錄影帶。」

亞羅沙儘可能不讓風子瞧見屋內的慘狀,一邊走下樓梯,經過大廳來到屋外。

「當間諜很辛苦嗎?」

「辛苦是卒苦,不過生活有保障,如果中途離職會更辛苦。」

亞羅沙的語氣充滿感慨,這時汽車車燈穿越黑暗快速逼近,亞羅沙馬上牽起風子的手,藏匿在樹叢暗處。一輛箱型車的引擎聲劃破黑夜的寂靜,往東亞建設休閑中心的所在地駛去。亞羅沙臉上綻出譏諷的笑意,再次步上馬路,遠離慘劇現場。

從箱型車走下來的六名警衛一邊訝於破壞的痕迹與血腥的味道,一邊走進屋內。其中一人在手電筒的照射下,從地板捏起一個物體。

「這是熊的毛吧。」

「熊……」

「沒錯,看來是遭到熊的攻擊了,而且是相當凶暴的大熊。」

輕井澤曾經數度出現熊的蹤跡,它們是從碓冰嶺穿越森林而來,每每被發現就遭到射殺。不過,高度最多可達一四O公分的黑熊卻也從來沒有傷人的記錄。

「這一帶怎麼會跑來這麼可怕的熊,如果是阿拉斯加的內地還說得過去。」

「你看看這些體毛。」

「褐色應該說是金褐色。」

在場所有人隨即朝周圍投以驚惶的視線,想像著一隻藏身在黑暗深處凝視他們的金褐色羆熊。但是現在不可能說逃就逃,他們將八名重傷患者抬到逃過破壞一劫的房間,施以急救

措施,並與社長取得聯繫。

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早晨,東亞建設社長佐伯喜一郎都在不安當中度過。首先是輕井澤的休閑中心來電錶示日高洋行的女兒被人強行帶走,同時休閑中心遭到破壞,八名警衛身受重傷,生命垂危。此外社長的次子干二與四名同伴也分別受了傷,眼睛跟鼻子痛得讓他們哭叫不休。日高洋行的兒子下落不明,根本抓不到人。最後還有一個讓佐伯社長拉尖嗓子的消息。

「無法與田久保議員取得聯繫?」

「是的,辦事處、館邸、別墅等等,所有想得到的地點全部聯絡過了。」

社長與專務彼此交換了個充斥着凄慘、不安與猜忌的眼神。田久保議員避免與東亞建設接觸,而且表現得相當露骨。這不正說明了田久保議員準備放棄東亞建設以求自保嗎?政治人物躲得遠遠的,全讓企業背黑鍋,這已經算是家常便飯。

「要是警方跟檢方得知這件事的話……」

彷彿事到如今才發覺似地,佐伯社長着實感受到心臟表面冷汗直流,隨即把手伸向擺在會客室圓桌上的白蘭地。

佐伯社長的不安成真了,原本準備撤退的檢方在短短一兩天內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轉變。日高洋行的死並未讓事情就此結束,反而愈演愈烈。東京地檢署特搜小組裏,部長與承辦的檢察官正積極討論著。

「這麼說來,日高的兒子手中握有死去父親遺留的重要物證對吧。」

「可能性相當高。」

「呼嗯……」

特搜部長叉起雙臂。

「這樣能不能認定是東亞建設或田久保議員其中一方逼迫日高走上絕路?」佐伯社長的靠山田久保議員在法界相當不得人緣。特搜部長鬆開雙臂,斬釘截鐵宣佈。

「好,既然田久保一票人有意把事情鬧到這麼大,對我們正是大好良機。我們必須保護日高的兒子跟女兒,一定要查出他們的行蹤。」

「明白了。」

「說「順便」似乎有點奇怪,只要能以誘拐或強行綁架現行犯的罪名逮捕東亞建設的關係人士,等於是一記起死回生的再見全壘打。」

於是調查行動如火如茶展開,警方亦然。日高洋行的住家發生爆炸,當中找到第二任妻子燒焦的屍體,女兒則下落不明,與前妻之間所生的小孩,亦即目前就讀高中的兒子也失蹤了,另外還接到匿名電話指出炸掉住家的犯人就是日高的兒子。由此可見日高洋行自殺一案必定另有隱情,總之先從調查爆炸的原因以及搜尋下落不明的關係人物這兩個方向著手。

「田久保這傢伙,一有狀況就自亂陣腳,真難看。」

掛上電話,李恩佛得伯爵露出冷笑。這裏是位於東京品川車站附近的遠東大飯店總統套房。

四名男女部下就站在他面前,包括女秘書莫莉小姐在內的三名均是伯爵忠誠的心腹,第四名則有點問題,也就是亞羅沙。身着長袍的伯爵手捧酒杯眺望四人。

「我再重複一遍,分裂與互不往來的時代已經結束了,全球所有血族必須通力合作、團結一致,以保障我們自身的權利與利益。」

「嘛悉為了全人類着想吧。」

亞羅沙的話中透著挪揄的語氣,但伯爵並不引以為榮。

「正是,人類是需要被統治的,現今人類社會逐漸衰退,全是來自膚淺浮濫的人道王義與矇昧無知的群愚政治所致,這半個世紀以來充分證明了一般民眾是毫無自治能力可言的。」

聽到伯爵下令可以回各自的房間休息,亞羅沙便禮貌性地行一鞠躬然後告退。在房門即將關上之前,伯爵的三名部下以冷冰冰的視線戳刺着他。

「要把所有血族收為已有嗎?」

亞羅沙抓搔著金褐色髮絲,往長廊走去。

「統治一個血族還嫌不夠?做人太貪心沒有好下場的,一公升的瓶子哪有法度裝下二公升的水咧。」

亞羅沙分配到的客房是陳設簡樸的單人房。隔壁是雙人房,也就是二、三天前露妮?鐸?馬利維亞與伯爵非出於自願碰面的地點。然後再隔壁的房間軟禁著日高風子,由伯爵的女秘書莫莉小姐負責照料,正確的說法是負責監視。莫莉小姐是個美女,但在亞羅沙眼中則成了壞心腸又惹人厭的女人。亞羅沙把整個身子拋到床上,仰躺着閉上雙眼,不自覺想起過去的回憶。

「亞烈克塞伊?尼古拉維奇?卡薩諾夫!」

遠比凍結的貝加爾湖來得更冰冷的聲音喊著亞羅沙的全名。聲音的主人正是一名身着英挺軍裝的軍人。

「你的父親尼古拉?謝爾蓋伊維奇昨晚已經以反革命罪名遭到槍決,因為他將祖國的軍事機密轉賣給美利堅帝國主義。」

聲音的位置比年幼的亞羅沙要高出許多,聽起來像是遠處的雷鳴。亞羅沙似懂非懂地抬眼直盯着軍人的下巴。

「你是賣國賊的小孩,生來就是人渣!是祖國的恥辱!不過,像你這種人仍然有機會洗刷污名。」

軍人後退一步,換成一名身着考究西裝的男子走上前,以溫和的語氣說道。

「小朋友,我是國家保安委員會的人,為了保護祖國不受帝國主義陰謀侵犯,我們一直在召募優秀人才。你的父親誤入歧途,但你是無辜的,聽說你運動全能而且成績優異,要不要為了祖國發揮你的才能呢?」

當時根本沒有說net(俄語的「不」)的餘地。亞羅沙離開莫斯科,被帶往西伯利亞。他來到位於新西伯利亞(譯註:novosibirsk)東北一百公里,由鄂畢河上游叢林重重包圍的情報人員培訓中心;約有一千名年約十歲到二十二歲的青少年在此接受間諜以及情報人員的訓練。外語、世界情勢、射擊、格鬥技法、刀法、暗號用法、爆破技巧、關於毒氣、生化武器、核子武器的知識、電腦以及航天宇宙工學。這些內容出乎意料之外地有趣,讓亞羅沙相當積極地學習與吸收。不過其中也有一些部份他實在無法接受,在反拷問訓練當中,常要遭受電擊、注射自白劑、被強光照着臉部持續不斷受審;還有身着便裝被丟到暴風雪當中或是蚊子飛來飛去的沼澤地。因酷寒引發肺炎而發燒卧床的同學虛弱不堪的聲音再度縈繞在他耳際。

「亞羅沙,我不行了,我走不動了。」

「憨呆!給我振作起來,吶悉在這裏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站起來繼續走!」

不知為何,亞羅沙在夢中一直說着仿關西方言。他從來不想成為效忠祖國的情報人員。祖國說穿了不就是殺了他父親,破壞他們家庭的兇手嗎?他的計劃是在這個培訓中心裏學習到能夠獨立求生的技能,成為優秀的情報人員之後受命前往外國,永遠都不要回來。當他面臨極限狀態進而得知自己的真面目時,更是堅定了他的決心,心想機會不久就會造訪。

孰料時代的變遷來得過於突然,向來令學生們表面恭敬、內心畏懼的教官們有一天將培訓中心內的食物、衣服、酒等等搜括一空,塞進貨車揚長而去,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直到去年為止都待在政治犯收容所的削瘦男子前來宣佈。

「莫斯科誕生了新政府,我們國家再也不是一黨專政的極權主義國家了,這個培訓中心也將關閉,你們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自由了!受訓生們欣喜若狂。很快地他們便了解到一件事。自由只不過是「為飢餓與貧困所苦的自由」。他們沒有拿到一分一毫旅費,走出訓練所大門之後,眼前是一片殘酷無情的西伯利亞平原。大多數的同學選擇往西,亞羅沙卻要向東,因為他認為跟其他人一起行動並非一件好事。

亞羅沙走了半天路程,趁機鑽進準備前往市區的貨車載貨架,跟着抵達了新西伯利亞,那是人口約有一五O萬的大都市。肚子快餓昏了,身上卻連一盧布也沒有,於是亞羅沙走進小巷,走路時故意擺出目中無人的態度,果然不出所料,有幾名不良少年湊上前找他麻煩。他略施小技修理了那些人一頓,勒索了一點錢,順便在街頭搜集情報。後來他潛進某個專門囤積舊蘇聯時代軍事物資以牟取暴利的人家中「籌措」盤纏,接着跳上西伯利亞火車。三天後他來到臨近日本海的海參威。那是一個風格獨特的海港城市,路上有日本人與中國人熙來攘往,還有俄國黑手黨大行其道。正因為如此才能憑實力求生存吧,亞羅沙心想,唯一的失算是在新西伯利亞籌措的旅費。原以為是一筆鉅款,後來聽說在日本住個三天就會花得一乾二凈。沮喪歸沮喪,亞羅沙仍然重打精神,展開了在海參威的生活。他一向討厭欺負弱小,對國家與軍隊抱有強烈的反感,所以他潛進軍事基地竊取軍需物品,從旁掠奪俄國黑手黨的利益。另外也以操著一口仿關西方言的奇怪導遊兼口譯的身份在俄國日商之間小有名氣。就這樣過了三個月,有一天李恩佛得伯爵這位自命清高的貴族現身於海參威。

「我實在唔甲意抓小孩當人質……」

亞羅沙表情苦澀地低噥著,接着緩緩起身。反正他也沒興趣一輩子效忠李恩佛得伯爵,甚至還想絆他一腳,讓那個自大狂妄的臭貴族摔斷鼻樑。也許現在機會來了。

「不過……」

亞羅沙側着頭。

「風子的哥哥到底走到哪裏去了,找不到人的話,伯爵再怎麼神通廣大也沒辦法對着空氣恐嚇吧。」

「虎之介是上哪兒去了?」

站在白蒙蒙的朝霧裏,口中直嘟囔的正是露妮?鐸?馬利維亞。昨晚她四處尋找虎之介,卻始終找不到人。依她的判斷,這時不眠不休找人是毫無益處的,於是她潛進一處無人小屋假寐,天一亮,人稱輕井澤名產的霧氣整個瀰漫開來,世界頓時由黑轉白。

露妮悄悄溜出小屋,往東亞建設休閑中心的方向走去。雖然具有隨時引來敵人的危險性,但目前別無他法,露妮開始搜尋海穆爾的波動。倘若虎之介沒死,露妮的海穆爾一定可以感應得到才對。

走在柏油路面,飢餓感隨之一涌而上。不同於昨天星期六,露妮現在是穿着衣服的人類,身上還有虎之介給她的錢。然而隔着白霧只能隱約看見佇立在樹叢之間的無人小屋,連一家販賣食品的商店都找不到。在別墅地段開店原本就受到重重限制,加上目前正值淡季,輕井澤的營業店面更是少之又少。

忽地,露妮的海穆爾感到強烈波動,她反射性擺出防衛架勢,擁有強大海穆爾的人——海穆蘭摩爾就在附近。

露妮轉過身,確認對方海穆爾的位置。在後面,海穆爾逐漸接近了!從白霧之中逐漸接近露妮,海穆爾的波動也以驚人的速度增強。露妮做了一個深呼吸,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強大的海穆爾。甚至是那李恩佛得伯爵恐怕也未必擁有如此程度的海穆爾。

雖然全身不寒而慄,露妮並未就此逃開,因為她感到逐漸接近的海穆爾不具惡意。露妮沉思片刻,頓時恍然大悟,然後高喊道。

「虎之介?是虎之介嗎?」

這時白霧捲起渦流,露妮的視野豁然開朗,對方就站在距離她七、八公尺處。

金黃色的身軀綴著黑色條紋,兼具強韌力感與柔軟度的肌肉,挺直豎立的雙耳、燃著烈焰的雙眼。

一頭老虎嘴裏咬住背包,迎面盯着露妮。露妮雙腳釘在原地不動回望着老虎,朱唇流泄出摻雜着敬畏與驚嘆的聲音。

「虎之血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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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仇之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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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入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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