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出殯途中遭劫殺 仁人之忍禍又起

二二、出殯途中遭劫殺 仁人之忍禍又起

羅家三兄弟出殯,極盡哀榮,墓地在鎮外一里處,在羅家鼓樓上就可以看到墓地。

送殯的自然包括羅家所有的人,老太太也去了,為了羅灃的安全,尺八無情也是送殯者之一。

在大宅中留守的只有孫繼志、包光庭,包光庭去找馮九已回,自是沒有找到。還有吳大舌頭、韓七及七八個護院。

當送殯行列快要出鎮時,大敵已臨,但是,來者只有十來個蒙面人,要是一下子來了三五十個,以孫繼志的謹慎,必然上鼓樓發出信號傳回送殯的人,既然只有十來個,以家中留守的人手足可應付了。

這十來個蒙面人的身手,說高不高,說低不低,反正孫繼志一個人招呼三個,並不很吃力。

他的劍術是主人羅健行親傳,且羅夫人還傳了他些精粹拐招,動手之下,信心十足。

包光庭接下兩個,另外吳、韓各接下一個,護院們接下四五個。

這種均勢保持了不到盞茶工夫,一下子不知自何處又鑽出七八個來,不免壓力大增。但大家拚命招呼,一時之間還不會太危急。

可是對方成心吊胃口,不久又增加了七八個,現在又是三十來個了。顯然對方已有預謀,趁出殯時,先把留守的人打倒再說。

這麼一來,首先吃緊的是七八個護院,他們最大的實力也不過是一人招呼一個,如今卻要一人招呼兩個,吳、韓二人每人招呼三個。而孫、包二人,每人各招呼六個以上。

老實說,他們二人各招呼五六個,還要比吳、韓及護院們好些。首先倒下兩個護院,韓七一看不妙,衝出圈外向鼓樓上疾奔。

對方自然知道他的用意,其中一個待他竄到木梯一半時,三枚棗核鏢把他射傷。兩個人上去把他截了下來,韓七狠聲說道:「你姐!那裏來的下三濫,不敢亮盤,以多欺少……」

此刻在羅宅後面,裴蒂、沈江陵、裴茵茵三人,已到了羅家林中的祠堂附近。裴蒂側耳一聽,肅然說道:「沈師兄,羅家似有打鬥聲。」

沈江陵說道:「不錯,也許我們來遲了一步……」三人正要加速趕往羅宅,一下子自羅家祠堂中掠出三十個蒙面大漢。

沈江陵「嘿嘿」冷笑說道:「朋友們,把頭套取下吧!沈某知道你們的來歷。」

這三十來個沒有一個吭聲,迅速包圍了三人,各種兵刃有如蓋房架屋似地罩下。這些人一對一,當然不是三人敵手,可是有所謂,一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

在高手面前以多勝少也未必有用。然而,有個例外,那就是個個以玩命的打法,只攻不守。

與這些角色一命換一命,沈、裴等三人自然不幹。而對方也猜透了這一點,因而,以三對三十三個,雖都是武林高手,打來卻十分吃力。

人家早已猜到三人由荊山來此,路線必是羅家大宅之後這一片叢林,由於是羅家私產,白天定很少有人來此,早就在此埋伏了。

凡是和羅家共進退的人都要幹掉。

這工夫,又自祠堂中射出十來個……。

此刻大宅中的情況越來越危急,護院八人已倒下五個,另外三個都已挂彩數處,浴血而戰。羅家主人待人寬厚,除非另有居心者,不會有一個人臨難苟免而逃避的,必戰至倒地不起而止。

吳大舌頭身上被戮了一槍,砍了三刀,韓七也中了兩刀,被砸了兩鞭,像血頭公雞似地,二人都是邊戰邊罵,手底下吃了虧,嘴皮上佔盡了上風。

包光庭的戟上血漬斑斑,顯示他身中五刀一劍,他也在別人肉上戮了五七下,由於兩腿上受傷頗重,步履已經不穩了。

一聲大喝,孫繼志一式「橫掃千軍」,又傷了對方二人,但他自己也向前栽了幾步。他的背上還為一柄飛刀戮著,左肩血流如注,右額上有一道口子,皮肉翻起,露出了顱骨。

孫繼志深知,再有半個時辰,包括他自己在內,全部都要倒下。倒下算不了什麼,而是全部倒下之後,敵人會埋伏在宅內突襲,或者到處點火,連穀倉也付之一炬。

這工夫一分神,胯骨上又中了一杵,痛徹心脾,后側又跺來一腳,他的身子飛了出去,背上的飛刀卻掉了。可是他的神智非常清楚,人在地上滾動,忽見附近地上有十來枚敵人射韓七的棗核鏢,立即搶了四五顆扣在手中。

這工夫一刀一劍像屠夫斬肉似地砍下。他再次一滾,在躍起時,揚手全力擲出了五枚棗核鏢。

「咚……」手勁用得不當,第一,二枚造成較大的聲音,但第三,四枚卻把棗核鏢射破鼓皮,進入鼓中,這樣所造成的聲音不是「咚咚」聲,而是「刈刈」聲了。

當然,相距一里左右的墓地,也許這兩聲已經夠了。而孫繼志擲出鏢的同時,背上又中了一柄飛刀。

包光庭看到了這一幕,他本想與孫繼志一起背對背拒敵,但敵人不讓他們接近。而敵人倒下了約二十餘人,奇的是,現場上拚搏的還有三十來個。

因為他們不能留下人質,死的傷的一倒下就弄走,大宅側面有三輛雙馬篷車,只聞弄出的屍體被抬着雙臂及雙腳往車中不斷地丟,發出「蓬蓬」之聲。車一滿就離開。走出五七里找個偏僻無人之處,掘坑就埋入。

他們似乎絕對相信「死了!死了!」這句話,人一死,所有的師徒、師兄弟或其他的親屬關係也都不存在了。一坯黃土埋掉了一切。

此刻大宅后的三人也都受了傷,但因這三人的身份及身手又高一層,雖然敵人同樣多,情況卻比內宅好得多了。

內宅諸人,混身血汗不分,要不是對方有頭套,由於他們滿身滿臉的血污,恐怕連自己的人也認不出來了。

在此同時,有人打開了地牢,放出了馮愛君及小金雀,那人說道:「馮姑娘,柳三腳右肘已碎,已是廢物一個,就讓她自生自滅算了!」

「胡說!」馮愛君冷冷地說道:「那樣她會守口如瓶,不把我們的秘密說出來嗎?」

「這……是的……」一看馮愛君的眼色,這人上前正要出手。

柳三腳切齒說道:「這正是所謂:聲妓晚景從良,一世煙花無礙;貞婦白頭失節,半生清苦俱非!姓柳的自作孽,活該倒霉,沒有話說。馮愛君!你們父女不會成功的,只是比我遲走一步罷了……」「咯吱」一聲,自斷舌根而亡。

馮愛君和小金雀出了地窖,問了此人關於雙方火併的情況,她想了一下,掉頭就走。小金雀說道:「姑娘,這正是報仇雪恨之時,姑娘意欲何往?」

馮愛君心裏有數,送殯者回來,就算自己這邊有幾張王牌沒露面,她也不具太大信心,狠狠地說道:「我要尺八無情發現,最後他仍是輸家……」說畢上屋疾馳而去。

墓地中的人聲吵雜,可以說大多數人都未聽到羅宅的鼓音。只有蕭奇宇身在墓地,心在羅宅。

他立刻對羅老太太打個招呼,帶着羅灃,向大宅疾馳。由墓地返回羅宅、走捷徑要經過宅后叢林及祠堂,自然遇上了陷於苦戰,都已受傷的裴蒂、沈江陵及裴茵茵了。

這兒和羅宅內一樣,死的傷的立刻弄走,如果是重傷,乾脆和死的一起入土,乾淨俐落。所以血搏了半個多時辰,倒下不下二十七八人之多,現場上還有近三十個人在玩命。像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只攻不守,反正就這一百半斤人豁出去了。

因而,裴蒂肩、臂上血漬班燃,沈江陵腰上及腿上都有傷,而裴茵茵反而只有左臂上一處傷痕。原來她的姑姑和沈江陵都護着她,寧願他們自己身上多殺幾道疤痕,也儘可能不使她受傷,事實上沈、裴二人早在荊山受了傷迄今未愈。

「沈兄、茵茵,還有一位可能就是裴女士了吧?就由在下打發這些不怕死的傢伙如何……」

三人尚未退下,人影已在三十幾個蒙面人之中了,只見碧芒閃爍伸縮,每閃一次,必有一人倒下,但並非死亡,卻不能再爬起玩命了。

在碧芒閃爍之中,蕭奇宇拳腳也沒閑着,拳山腿浪,「咻咻」聲此起彼落,一個個敗絮似的身子飛出。原來碧芒正是他的玉簫,過去一直未用這「飛簫」絕技,簫自袖中震出,擊中對方身上穴道即回。當然,這要眼明手快、角度和方位也要恰到好處,彈回的路線才能抬手即可入袖或入手。

結果二十八個,不到盞茶工夫,全部倒下,而且都被擊中穴道,內腑受傷,即使有人來為他們解了穴道,也不能再戰了。

羅灃大叫着:「師父,沈師伯等三位尚且受了傷,您一個人……」蕭奇宇臉一沉,羅灃立刻打住。

裴蒂襝衽為禮說道:「武林中常常會說這句話:技高一籌壓死人。但今日瞻仰大俠神技,就不能不修改剛才那句話了。又豈僅是技高一籌而已……」

「裴女士過獎,其實『飛簫』對付這種貨色也算不了什麼,遇上高手就未必靈光,三位知不知道這些蒙面人的來歷?」

沈江陵揚開十來個面套看了一下,說道:「有的似曾相識,至少有一半以上是馮九全國各兵器鋪中的人物。」

「這就對了!三位,我們要快點進宅看看……」

宅內的情況慘不忍睹,吳、韓二人和八個護院已倒地不起,孫繼志和包光庭混身血污,包的左臂被一蒙面人砍下,還有皮肉相連,但他搖晃着還想拚命。

孫繼志揮出一劍,單膝跪地,要站起來時,一個蒙面人以劍去刺他另一個膝蓋,似想叫他雙膝跪地。

另外一些嚷嚷着要去點火。

於是沈、裴等三人開始了殺戮。蕭奇宇以「飛簫」擊倒了去殺包光庭的人,碧光回袖,一式「八步登空」已到了刺殺孫繼志那人的身側,說道:「何必那麼狠……」

這人悚然回頭,一掌按在他的臉上輕輕一搓揉,五官皆離位,但卻死不了,一腳踢了出去。

這些人並沒有用宅后林中那些人的打法,只攻不守,在這樣情況下,不到兩盞茶工夫,已有一半倒下。

然而,在墓地中呢?以羅老太太,林燕及大媳婦為首,另外有七八個護院,在剛剛下葬了羅家三兄弟,吹鼓手及僧道們都已離開之時,忽然來了二十來個蒙面漢子。

就在墓地內廝殺起來。

老太太等三人,固然厲害,但七八個護院就不成了,很快就負傷失去戰鬥力,然而,蒙面人在老太太的巨拐,林燕及大媳婦的劍下,也占不到便宜。這三個人可以說滿腔仇火,正好找到了發泄對象,以致產生相反的現象,這三人只攻不守,活不活簡直是無所謂了。

以這三人的身手,只攻不守之下,這些蒙面漢子那會是敵手,全部也不過半個多時辰,二十來個,全在墓地陪葬了。

當然,這三人並非一點傷也沒有。

就在宅內的放火者全部被拾奪了,羅灃發現受傷的蒙面人中一個女的是小金雀時,大家到地窖去一看,發現柳三腳已死,馮愛君已不見時,而真正的對手才出現了。蕭奇宇對沈江陵說了幾句話,沈江陵和裴茵茵立刻到墓地去了。

為首的是馮九,後面有他的大徒褚強,手提七尺多長的鴨嘴槍,以及他的三徒湯勤,這個背着厚背刀。

後面是「東苦」苦行僧枯竹,此人過去無什惡行,只為了馮九的二千兩黃金,年約五旬,一柄大戒刀,比一般人用的寬一倍也厚一倍,因他的個子也十分粗壯高大。

其次是「南酸」古無師,約五十左右,一副假道學模樣,初秋的天氣,絲綢大衫上還罩了一件嵌肩。

最後那個就是「北辣」「無雙刀」余恨天了。據說此人一生中連娶四個老婆,都未超過一年半,相繼病死,娶第五個老婆是六月天,轎子到了家,撩開轎簾一看,人已經死了。大概是天太熱,而新娘穿的又多,轎中又不大透氣之故。

所以他本名余竹心,由於恨造物者,就改名為余恨天了。而他的刀法,在他改名之後五年內大為精進,因而獲得「無雙刀」之名,他也把首徒帶來,此人叫梁儀,也用雙刀。

此人一年到頭只是一套灰布衫褲,一雙二踢腳沙鞋。不識者必以為他是某大戶的長工呢!五十歲的人,由於發白須密,看來將近七十了。

「幸會!幸會!」蕭奇宇撫掌說道:「武林四奇(本是四怪,因其中有裴蒂,所以改稱四奇,這是因為他對痴情女子最為敬重。)全都到齊了,但裴女士明是非、辨黑白。人家不作貽笑武林之事,所以蕭某真為裴女士抱屈,當初是那位仁兄居然把這位俠女之名和你們三位並列一起?」

古無師冷笑道:「裴蒂之名與我等並列,有何不好?」

蕭奇宇愕然說道:「不知這位高姓大名?」

「在下古無師!」

「噢!噢!尊駕就是所謂「南酸」「聖手書生」古無師對不對?」

「武林中何人不知在下之名?」

蕭奇宇喟然長嘆,說道:「俗語說:痛可忍,而癢不可忍;苦可耐,而酸不可耐!」

古無師要動手,馮九使了個眼色,古無師悻悻而退。

蕭奇宇說道:「我想三位都是年屆不惑的人,是非屈直不會不知,馮九昔年對師妹裴女士有意,怎奈流水有情,落花無意,這可以說是世上最最無奈的事。馮九失戀之下,懷恨在心,百般挑撥破壞,而且把女兒放在羅家害人縱火,使羅老夫人失明,也使他們夫婦反目。至於還有一位「奪魄鈴」小金雀姑娘,聽說是一位空門高人門下,我想這可能是傳聞失實吧?而現在,羅家連喪三子,只剩下一個老四,也差點被人家做了,據說是想把羅家滅門絕戶,一口不留,然後馮某再以親家翁的姿態前來接管羅家偌大產業。不知三位今日來此,是為羅家主持公道呢?抑是為馮某前來助拳?」

馮九冷笑說道:「姓蕭的,你捫心自問一下,你和羅家是沾親還是帶故?別人把你尺八無情說得天上少有,地上難尋,這世上要是沒有你,太陽會從西邊出來,月亮會從東邊落下,哼!今天我們要是不能把你……」

「馮施主……」「東苦」一吆呼,馮九就立刻打住,知道話不可說得太絕,回頭抱拳說道:「大師……」

枯竹合什說道:「森羅萬象,夢幻泡影,蕭大俠一代高人,何必多事而自找麻煩?」

蕭奇宇微微一笑,說道:「羈鎖於物慾,覺吾生之可哀,夷猶抱性真,覺吾生之可樂。知其可哀,則塵情立破;知其可樂,則聖境自臻。先人又云:能休則塵境為真境;未了則僧家是俗家。大師以為如何?」

枯竹為之語塞。古無師巨大鋼摺扇已撒在手中,說道:「此乃狂徒,何必與他徒費唇舌,此人不除,武林豈有寧日耶?」

韓七並未死,只是重傷裝死而已,聽了半天的無恥爛言,實在忍不住了,罵道:「你們明明都是些強盜……都是些血賊……卻播來擺去地像個人似的……你姐!你們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蕭奇宇立即叫羅灃去救韓七,發現吳大舌頭也沒死,但也只是比死人多口氣而已。

現在除了蕭奇宇還有裴蒂,另外還有羅灃。這工夫馬夫靳二和花匠厚耘外出剛回,羅灃叫他們帶着救孫繼志及包光庭等人。

而此刻加上了馮九,湊成了「四怪」,把蕭奇宇包圍起來,裴蒂亮出劍,蕭奇宇嘴皮翕動了一會,意思是請維護老四的安全以及保護受傷及救傷者的安全,這四個他接下了。

就憑人家這份雄心,就夠人心折的了。

裴蒂與這三人齊名,即使比其中一個「南酸」高明些,也極有限,她自信以一對二,未必能接下人家百招。可是尺八無情要以一對四,很有可能連他們的門下也包括在內了。

若加上馮九的大徒褚強,三徒湯勤以及「無雙刀」余恨天的首徒梁儀,其實力相當於五個「四怪」。

先攻的是褚強,七尺長的鴨嘴槍幻起面盆大的槍花當胸刺到,后側攻到的是余恨天首徒梁儀的雙刀,所謂單刀看手,雙刀看走,一點不錯,梁儀盡得余恨天所傳,和被扣了斗的師妹艾娣那套刀法相比,就高明多了。

而馮九的三徒湯勤,也自左側掃來一刀。

四個老的,似想先看看風水,到底八絕書生絕到啥程度?

蕭奇宇故意不馬上打倒他們,以徒手相搏,撥開鴨嘴槍槍鏃,雙刀砍空,把使厚背刀的湯勤踢了個踉蹌。

三怪一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起的人物,所以還不想上,但馮九卻揮劍而上,說道:「各位,既然來了!就別閑着,早料理了也好結付……」

所謂「結付」,是指每人二千兩黃金,除了預付了三百兩之外,其餘的在此事完了時馬上結清。所以看在金子份上,「四怪」之三加上馮九及門人齊上,也顧不得好不好聽了。

先上的是馮九,第二個就是古無師,但枯竹和余恨天二人要顯示自己是壓軸大牌,都慢騰騰地不肯先上而最後出馬。

可是現在,蕭奇宇為清除障礙,這才來了真的,也可以說,絕對不在老一輩的未出手之前打倒小輩。

在閃過馮九一劍及古無師的一扇時,抬手之下,碧光耀眼,正中馮九三徒湯勤的背肩下側的「天守穴」。湯勤往前一栽,碧光彈回,但力道及速度不快,蕭奇宇伸手一撥,玉簫向右側射出,「奪」地一聲,擊中余恨天首徒梁儀的「步廊穴」上。碧光再次射回前,蕭奇宇翻腕扭步,把馮九逼退兩步,看似氣定神閑,不慌不忙,事實卻是快逾閃電,腳一勾一剔,古無師必須拔身閃過,就在這瞬間,彈回的玉簫被他再次一撥,竟向左後側射出,真有如雲隙中射出的閃電,正中馮九大徒褚強的「大橫穴」。

褚強尖叫了半聲,被那一簫的震力震出三四步,倒地滾出。總之,三個人倒下,沒用半招,事實上這也算不了招式。

而且,他一定要在老的已有人出手之時才打倒小的,這在馮九和古無師來說,自然是臉上無光了。

但是,並非蕭奇宇就那麼輕鬆灑脫,手到擒來,古無師的大鋼扇一合一開,「唰」地一聲有如巨大而薄的斧刀,自蕭奇宇的左腋下瀉過,名列「四怪」,也不是虛名浪得,五十四式「風雷扇」在武林中也出過鋒頭,而馮九的劍也自他的腰上三寸處堪堪掃過。

還在一邊磨蹭的「無雙刀」和枯竹,心裏也都清楚,既然都已經有兩人和小輩聯手了,還爭什麼虛假的面子和身份?枯竹掄起寬大的戒刀,帶起一陣罡風,摟頭砍下。

接着就是余恨天的雙刀,有如「玉龍空中斗,鱗甲滿天飛」的風雪狂飈。寒氣令人無法張目,冷風使人呼吸不暢。蕭奇宇在光焰寒芒中輾轉翻騰,幾乎在每一個瞬間的孔隙,他的身影已如「白駒過隙」穿掠而過。

出道以來,他經歷過很多兇險絕危的場面,遭受過一流高手的合擊,但這一次,武林中沒有前例,也沒有一個絕世高手敢於泰然接下這四個不同武功,不同心性而各據一方的霸才。

這是他們利益之所系,更是他們名譽之存亡絕續,後者似比前者更加重要。

「飛簫」出袖,找那最弱的一環,那就是古無師,但此來彼往,刀起劍落的間隙少之又少,簡直不容你緩一口氣。簫是擊中了古無師的「曲垣穴」附近,但本要擊他的背後正中「陶道穴」,卻因這種人物的動作畢竟快速,而且非但未擊中正穴,也未歪打正著「曲垣穴」,自此穴外側蹭滑而過。

即使如此,古無師也大吃一驚,右膀一麻,急忙向外疾滑。幸馮九一式「鳳點頭」攻到,蕭奇宇不得不自救。因為這一飛簫既然未擊正中,彈回的路線偏差,必須預先在彈回的方向接住。

正如他對裴蒂之所言:對付那些人物可以,像這等一流怪物,就不可故技重施了。

所以接住玉簫之後,正好枯竹的巨大戒刀以「五丁開山」之式劈下,蕭奇宇成心想給他點顏色看看。玉簫往巨刀刃上一貼一滑,越過虎口,掃向手腕的「太淵穴」。

枯竹沒見過這麼大膽而精準的招式,急忙撤步沉腕,但衣袖「嗤」地一聲被挑破,當然,余恨天的雙刀,和古無師的鋼扇又已上下攻到。

而馮九的劍總是詭譎如狐地找尋空檔,此刻也自后側猛刺而來。

武功再好,不能分身,往往就會敗在不同方位和角度的同時猛攻之下。此刻的蕭奇宇,就有分身之術、壓力無籌的感受。

這僅是枯竹急退時瞬間的事,尺八無情受到畢生最大最險的考驗,在一邊的裴蒂心目中,這也幾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所以劍已撒出,滑前三四步蓄勢以待。

蕭奇宇在幾個魔頭嘴角上噙著獰笑的瞬間,一式「鷹滾隼翻」,自余恨天的雙刀芒焰中閃過,再一扭腰,使身子折成波浪型堪堪讓過馮九的一劍,簫上碧芒打閃,「巧數寒萼」攻守兼備,退了古無師近似同歸於盡的人、扇齊上。轉過身,枯竹的大戒刀已到了他的左腋下。

這一刀似乎沒有不中的可能。

裴蒂要喊叫他小心,又不敢出聲怕分散了他的精神。時間之迫促,只在一念之間,枯竹蒼老而顯得慈祥的臉上,已顯得色。

因為能擊敗尺八無情者,不必任何人褒獎或加封,已是武林絕對的霸主。即使是修習有素的釋迦門下,又豈能抗拒此一誘惑?

但是,眨眼工夫,事實與預測發生了劇烈變化。簫在蕭奇宇的右手中,而且這玉簫本在格架其他攻擊者的兵刃,就在此時,已自左腋下伸出來。

是如何由右後身向左腋下伸出的?無人看清,只聞「嗆啷啷」一聲,大戒刀被撥開七八寸,蕭奇宇的身子彈起,大戒刀自他的鞋底下一寸處呼嘯掃過。

幾乎同時,「無雙刀」余恨天的左刀在他褲管處挑了個洞,而他的簫也在余恨天的左額上掃了一塊皮去。

第一次令人窒息的狂攻暫時告一段落,蕭奇宇落在五尺以外,微笑着向裴蒂點頭,裴蒂也略帶激動地說道:「蕭大俠,這真是平生僅見……」只這兩句,其餘的已經說不出來了。

羅灃一邊為吳、韓及孫、包療傷,一邊觀戰,此刻緊張得連叫好也忘了。只想起母親的話:你如果貼不上蕭大俠,今生是不會有什麼出息的了……。

四個本來雄心勃勃的高手,呼吸有點迫促,而且幾乎都以不大相信的目光望着蕭奇宇。

這是什麼武功?什麼輕功?

「三位!」馮九冷冷地說道:「僥倖只能有一次!因為武林中沒有任何人能接下咱們四人的聯手合擊,即使是吾等的師門長輩也辦不到……」

就因為馮九這話很有說服力量,另外三怪深以為然,這電光石火的一度接觸,不是僥倖是什麼?人類的體能有限,所學也不過是九十與百步之比。四對一不能取勝,既不合情又不合理。

於是他們又恢復了雄心。

這次先攻的是枯竹,他高大粗壯,戒刀之大像小船上的木槳一樣,聲勢駭人,斜劈而下。

接着是馮九,拔起一丈七八,凌空下擊。

再其次是古無師的巨扇攔腰橫掃,而余恨天則挫身以雙刀招呼下盤。

他們已組成了天羅地網。除非蕭奇宇能一招不到擊垮任何一個人,才能衝出包圍,要不,這一次不可能再有僥倖和奇迹。

幾乎裴蒂多少也有這種看法了。

蕭奇宇突然在馮九下擊時閃身讓開的時間,出其不意,「飛簫」出了手,在古無師的左肩膀上一彈,這也是利用對方「不會再用飛簫」的心理,正中古無師的「肩醪穴」。

古無師真是流年不利,半邊身子一麻,急忙收扇側身急退。

蕭奇宇把身子縮成極薄而扭曲的形狀,驚險地自雙刀、戒刀及劍的光浪中穿出。緊跟古無師如影隨形,已射出圈外,伸手往古無師左肩上一搭一抓再一甩,古無師偌大的身子已飛向裴蒂,說道:「偏勞……」

裴蒂說不出那種折服的感受,接人之前大袖先是一拂,才接住了人,然後丟在地上,這一拂之下,古五師的「氣海穴」已受重傷,就是請他起來也爬不起來了。

韓七傷得極重,卻不放棄任何一幕搏殺,此刻他怪笑了兩聲說道:「僥倖是不會有三次的了!馮九,再試試看!你姐……」

三個高手喘息著,只瞅了躺在兩丈外的古無師一眼,然後互相交換眼色。馮九此刻就怕這兩人打退堂鼓,說道:「兩位,咱們目前不能氣餒,老實說,剛才是古兄心急躁進,被他所逞,……」立即貼近,在二人耳邊說了幾句話。

裴蒂低聲說道:「蕭大俠,小心陰謀暗算!」

「裴女士,多謝,蕭某知道……」他這次一反常態,主動攻擊,只見碧芒流瀉,在夕陽下萬道光芒攻向「無雙刀」余恨天。

枯竹和馮九自不敢怠慢,此刻多倒下一個就少一份實力。急忙左右攻上,但絕未想到,攻余恨天是虛,攻馮九才是實的。回身把簫往馮九劍上一貼,用「粘」字決,往外一引,正要回簫攻其要穴,但余恨天和枯竹的反應太快。已來不及傷馮九,只好放棄。

此刻三個人大概是想通了,今天不殺尺八無情,就不可能全身而退,打法就不同了。大多為兩人夾擊,一人玩命,也就是只攻不守。

這正是他們剛才耳語的無賴打法。因而蕭奇宇有好幾次足以傷敵的機會,由於二人夾擊,一人攻出「與敵偕亡」的招式,只好先求自保。

就這樣,他們又折騰了約七十招左右。

蕭奇宇邊打邊想辦法,這工夫正好是枯竹和余恨天夾擊,馮九玩命。攻出一式「與敵偕亡」。蕭奇宇以他的絕頂輕功閃避了二人的夾擊,再盡一切努力去閃避馮九這一擊。

由於馮九這一擊是絕對的,而且是不守的,所以在蕭奇宇的腰上衣衫被馮九的長劍穿了個洞,卻未傷及皮肉的瞬間,「飛簫」閃電出手。

因為只要閃過這一擊,就等於勝了,只是在枯竹和余恨天的夾擊之下,再閃過這隻攻不守的一擊,幾乎沒有人相信人類有此能力。

碧芒一閃,「奪」地一聲,正中馮九的左胸上的「神藏穴」。此穴在「華蓋」左下方三四寸處,馮九的身子震顫著後退,長劍「當」地一聲落地。

這聲音對馮九來說幾乎和死神的咆哮差不多,對枯竹及余恨天的悸動,也是無法形容的。

在兩人微震之下,雙雙撲救時,蕭奇宇已滑上接住玉簫,光焰在馮九的「闕元」「歸來」及「承滿」諸穴上,疾點而收。

馮九原地塌下,蕭奇宇回身時,余恨天的雙刀已到,為了閃避枯竹大戒刀,被余恨天的右刀掃中肩衣,破了半尺長的口子。

這一次傷及皮膚。可是一旦受了輕傷,也就等於對方此式已用老,尚未收招之時,玉簫嘯聲大作,碧芒在紅日已沉的暗淡暮色中,像風雪中搖落的寒萼。余恨天「吭」地一聲,由於簫勁重了些,他的身子跳了一下,雙刀飛起而落地,人也搖搖欲倒。

幾乎同時,蕭奇宇清嘯聲中,身子拔起三丈五六,在空中一個「朝天蹬」之式,然後「蒼龍入海」向枯竹當頭罩落。

枯竹的信心早因馮九之倒下而自結。但仍然以「三花蓋頂」舞起木槳似的大戒刀護住頭頂。以他的刀法,比之被扣斗的艾娣,自不可以道里計了。

然而,滴水不進的刀幕之中,一個米斗能進入而且扣在頭上,枯竹的大戒刀又如之奈何?

只聞「嗆啷」一聲,大戒刀緩緩垂下,鮮血在死寂無聲的大院中青磚地上,發出「嗒……嗒……嗒……嗒」之聲。右腕已碎,皚皚骨肩露出皮肉之外。

豈知此院雖是落針可聞,四周卻已站了三四十人之多。因為墓地送殯諸人都已回來,早在古無師一躺下他們就陸續來了,只是不敢出聲而已。

此刻卻聞羅老太太說道:「各位一定永生不會忘記,在同治三年九月十一日大約酉時,在臨湘縣羅家,尺八無情蕭大俠,以一支玉簫未出八十招,同時挫敗「武林三怪」且加上馮九的聯手合擊。廢了馮九的武功,斷了枯竹的右腕,重創余恨天及古無師,他們今生都已不可能完全恢復功力了……」

有人唏噓,有人激動地歡呼。稍後在蕭奇宇、沈江陵和老太太的同意之下,放了已被廢了武功的馮九和另外三怪。儘管有很多人不服,要殺馮九為三位少爺復仇。然而,也沒有人不服這三人的決定。馮九在半天之中,像蒼老了二十年,彎腰駝背,步履維艱,跪拜不殺之恩,被送出門外,三怪在被療傷之後也放走了。

晚餐桌上有老太太、蕭、沈、羅灃、大媳婦及裴蒂姑侄等人。老太太已經過沈江陵的介紹及解釋,說道:「老身一生剛愎自用,誤會裴姑娘這多年,於心總是難安,我想亡羊補牢我是可以補償的……」

裴蒂說道:「大嫂不必再提往事,如今危機已經過去,固然是羅家以慘痛的經驗換來的,總還有四公子承歡膝下……」

老太太苦笑說道:「老四已拜明師,看來非跟蕭大俠—起走不可了!」

「不,老四如今是羅家下一代的香煙繼承人,蕭某不便帶走,就留在老夫人身邊,以娛晚境,蕭某既已答應,決定每年來此兩次,每次住一兩個月,我想有三五年也夠了!」

「多謝蕭大俠!」

羅灃立刻離座拜了下去,說道:「就讓徒兒跟隨師父吧!」

蕭奇宇正色說道:「先為孝子,再為我徒,否則……」

「是的,師父,徒兒遵命。」羅老四前此還沒有對任何人如此服貼過。

老太太對裴茵茵說道:「茵茵,去吧!孩子,是我們老三沒有福氣,我絕對不主張守寡,尤其你和老三有名而無實,孩子,去吧!越快越好!」

「娘……」裴茵茵也感動得眼眶潤濕了。

裴蒂說道:「大嫂是開明的人,茵茵,像你這種情形,的確也不必苦守,此番事了跟姑姑一起走吧!」

老太太長嘆一聲,說道:「羅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故,那老鬼卻不知到那裏去了?」

沈江陵說道:「大嫂,大師兄還不是為了羅家與師妹之間的誤會而奔波?不巧的是,他剛走,師妹就回山了!我相信他也該回來了……」

飯後蕭奇宇去為一些受傷的人療傷,且開出方子去抓藥,返屋時,裴茵茵在等他。

「蕭大哥,我要走了!」

「今後有什麼打算?」

「也許會到灕江找你……」

蕭奇宇心頭一震,吶吶說道:「茵茵,灕江附近有親戚嗎?」他真後悔問那句「今後有何打算」的話。

「如我把你當作親人去拜訪你,你不歡迎嗎?」

「這……這怎麼會呢……」

「那就好!而且明天我就要走了!蕭大哥,灕江見……。」說畢就出院而去。蕭奇宇望着她那豐腴動人的身影,欲言又止,連連搓手不已,剛才能說不許她去拜訪嗎?

第二天凌晨四更將盡,羅健行回來了。他自然是先到第四進東跨院去找沈江陵。

「大師兄,你去了那裏?這段時間羅家……」

「發生了什麼事?」

「老大羅湘也去了,都是馮九主謀的……」說了一切。

哈達大禮拜下說道:「老爺子,蕭大俠對羅家的大恩,真是……」

「是的,我要馬上去見蕭大俠,沒有他,此刻我恐怕見不到你們和家人……。」三人來見蕭奇宇,自不免千恩萬謝一番。

蕭奇宇說道:「與其羅大俠謝我,不如謝令師弟「快刀沈」,這位老兄為我添了不少的麻煩,這一次我可要親自把他押送回去,交給他的妻女了。」

沈江陵喟然說道:「師兄,你說蕭老弟對我們的恩德如何報答?」

「大德不言謝!大德不言謝……」羅健行除了說這句話還能說什麼呢?

蕭奇宇忽然想起一事,說道:「沈兄,我想羅大俠和夫人的誤會,由於裴女士在此,應該已經冰釋,咱們何不作個現成的和事佬……」

「對對!還是你的腦子靈活,大師兄近十年未到大嫂那兒去,大嫂也不屑來此東跨院,現在咱們就陪大師兄到大嫂那兒去一次!」

羅健行說道:「二位好意心領,我們的事,既然誤會已釋,住在一個屋檐之下,自然會……」

「嗨……嗨!師兄,你不會難為情吧?走吧!別辜負了蕭老弟的一番善意……」於是沈江陵連拉帶推,擁著羅健行往外走。經過押小金雀之處,正好林燕在值班看守,在和小金雀談昨天傍晚蕭奇宇力挫四大高手的事。

三人來到羅老太太院內,遇上一個丫頭,小丫頭進去一看,說是老太太不在。沈江陵說道:「這麼早,老太太起床了嗎?」因為這時才蒙蒙亮。

丫頭在屋中說道:「好像老太太昨夜沒上床,被褥沒有動過呀!」

三人一怔,蕭奇宇說道:「沈兄,你是小叔可以進去看看,我忽然有個不祥的預感……」

這工夫丫頭在屋中又說道:「桌上還有一封信……」三人立刻奔了進去。

沈江陵拿起信,一看就認出是大嫂的手筆,內文是:

「蕭大俠、沈師弟共鑒:

自與裴蒂妹一席談,非但已知這些年來的誤會,全系一己之氣量偏狹所致,且誤她青春三十年。思今撫昔,愧疚良殷,遂萌出塵之志。正是:寒燈無焰,敞裘無溫,總是撥弄光陰;身如槁木,心如死灰,不免墮在頑空。經半夜思慮,決覓一佛門凈地,青燈黃卷,度此餘生。健行返來,請其勿任蒂妹離去,諒羅家子弟,亦能知我苦心而善待蒂妹,請蕭大俠與沈師弟儘力促成,庶幾有情人不至再恨月悲風,人生絕幻……」

字裏行間充滿了虔誠與悔意,也顯示了出塵的決心,三個人面面相覷,而羅健行立刻出院道:「我去追看看……」

蕭、沈二人走出中院,二人默默無語。這時候隱聽到林燕還在興緻勃勃地談談論昨天力挫強敵之事,那知一直緘默的小金雀,突然嘶聲說道:「不要說了!去告訴尺八無情,他最後終會發現他是輸家!」

林燕愕然說:「為什麼?」

小金雀冷笑說道:「告訴你也無妨,愛君姐已經去了灕江……」

這句話對蕭奇宇有多麼大的震撼?而沈江陵立刻一推說道:「蕭老弟快去,馮愛君昨夜脫困離去,以你的腳程……」

「沈兄,此地一切拜託,事了之後,務請速回與紫燕母女相聚,切記,切記……」最後一句話出口,他的人已在三五十丈以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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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八無情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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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出殯途中遭劫殺 仁人之忍禍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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