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防攝影機

提防攝影機

1

或許是工作日的緣故吧,路上來往的行人,幾乎都是本地的居民。圭子最怕與熟人邂逅,但今天的情況,似乎無須顧慮。這一來,圭子就無所忌憚了。

圭子向沖山伸出臂肘。去年秋天,圭子嫁了吉村,此後又與沖山幽會,今天是他們第三次賽聚。前兩次,都在東京市內,圭子身為有夫之婦,心虛路人的目光,對於挽臂而行的親密舉止,竟有些抵觸的情緒。

沖山腋下使力,緊夾圭子的胳膊。兩人臂肘交挽時,沖山常用這樣的方法,作為愛情的表示。圭子也往手臂上添注力量,報答沖山的情意。她心裏流過一陣甜蜜的感覺,美滋滋地想着:「就和那時刻一樣。」

圭子忽然覷看沖山的表情。她指望沖山立刻感覺,把目光轉向自己,沖山卻似未察覺。圭子順着他的視線望去,發現沖山注視的目標,是一個三歲左右的女孩。

道路上,一群五至六歲的小孩正在玩耍,那女孩沒有人伴,站在一旁,觀望比她年長的大孩子演玩武打遊戲。她那身裙衣,已下水多次,顏色發白。從裙擺下面,露出兩條臟污的小腿,大約是一雙臟手在腿上擦過的緣故吧。鼻子黑乎乎的,竟像生了鬍鬚。圭子把眼光移開,心想:「臟孩子!」她還不想要孩子。

「在看什麼呢?」圭子問道。

她稍稍加快了步子。

「嗯?啊,沒什麼!」沖山答話,似乎有些狼狽。

「沒什麼就好。我還以為你在想小公子呢!」

公子是沖山的獨生女兒,圭子提起她,意在揶揄沖山。公子今年也是三歲了,難怪圭子心裏犯疑:「沖山望着那個女孩,說不定想起了他的女兒。」

沖山皺眉說道:「唉呀呀!怎麼說這話?」

「可你上星期日不是也去公司上班了么?今天補休,又和我在一起……這樣,你不覺得小公子怪可憐的嗎?」。

「別說啦!說這些話沒意思。咱們不是有約在先,今天彼此都要忘掉自己的家庭嗎?像這樣聚在一起,難得有這麼一回……」

「好吧,好吧。」

圭子斜倚在沖山的胳膊上,把面頰貼靠過去。這樣的舉動,將近半年不曾做過。丈夫吉村是一名學者,也許是因這身份的緣故,他總是令人難於親近。圭子對沖山這般撒嬌獻媚,對丈夫卻是辦不到的。沖山比她年長三歲,外表卻顯得年輕。原因或許在於他那技師的職業,帶來了活躍的生機。

沖山說:「有點兒熱吧?」

他脫下風雨衣,亮出了裏面的裝束:蘇格蘭呢的上裝,法蘭絨的長褲。這是工作服裝,衣領上還別着公司的徽章。對於今天這一日往返的旅行,兩人精神上的差異懸殊,使體現在各自的服飾穿着。圭子思慮及此,心內頗覺冷清。

然而,設身處地為沖山着想,圭子覺得,自己要求沖山改穿幽會的禮服,或許未免苛刻。今天沖山補休,恐怕是瞞着妻子,才能抽身出來的。若果如此,倘使他換上平日不穿的禮服,招致妻子的猜疑,決非聰明的做法。

沖山把脫下的風雨衣搭在肩上,抱怨說:「帶着照相機真麻煩!」

「我也有同感。」

圭子馬上附和。出嫁前,她和沖山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兩人出遊外地時,沖山必帶相機,為圭子攝影。不過,圭子每每拿走未曾顯影的膠捲,交照相館洗印,每幅照片只衝一張,讓沖山欣賞一遍。沖山不敢把照片帶回家裏,更不敢存珍藏的希望了。

但是,事到如今,圭子也不敢攜帶照片回家了。既然有可能為丈夫所見,這種風險不可不避。所以,今天特意把照相機帶來,實在枉然。他們不可能拍攝合影,就是單身拍照,留影者也得處處留心,否則今後對照片的處置會甚感棘手。

「雙方都戴上了枷鎖呢!」圭子笑着說道。接着,她聳聳肩膀,補上一句:「不過,這提心弔膽的味兒挺有樂趣吧?」

沖山撇嘴笑了,但沒有說話。圭子心想:沖山今天怎麼了?總是心神恍惚……

過了一陣,沖山說道:「還是上溫泉為好吧?」

「好什麼?上溫泉當天往返,沒什麼興頭!」「一天往返確實匆忙,可兩個身不由己的人,好不容易有個自由自在的日子,卻光是走走而已,真沒趣!」

「啊,原來如此!」圭子恍然大悟。她明白了沖山顯得無精打採的緣故。

沖山陪伴圭子,來到她從前未曾涉足的地方觀賞遊玩,這本是圭子的願望。圭子的丈夫,閑暇時總愛讀原版的外文書籍,手不釋卷,休息日極少攜帶圭子外出,結婚以來,圭子的足跡未曾越過東京市界。難怪她渴望逃脫那窒息狀態,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哪怕到外地逛盪一日,也算享受了極樂時光。於是她邀沖山到了此地。

可是,沖山的心愿與她似有分歧。他希望兩人更加貼近,與世隔離,換句話說,他追求密室幽會的縱歡。

圭子看了看手錶:不到十一點。「時間多著呢。」圭子想道,「不必像沖山那樣心急。」

2

三崎——城島——油壺這條路線,是圭子預定的旅途。這些地方,並沒有她很想觀賞的風光景物,只是大約五天前乘坐公共汽車,在車上看見了廣告,便選擇了這條路線。不過,擬訂這旅遊計劃,已無少女時代那種蓬勃的朝氣,不願整日爬山涉水,在傍晚安排了「休憩」的時間……

望見渡船碼頭時,圭子放慢了腳步。碼頭上,約有十五名遊客,正在等候渡船。圭子擔心:其中會不會有熟人?

沖山眺望着海上一個狹長的小島,失望地說道:

「那就是城島么?並不怎麼出色吧?」

那海島好像就在眼前,距離之近出人意料,似乎不過三百米之遙。圭子見了,也未免沮喪。

他們身後,一輛汽車鳴叫喇叭。

圭子把沖山的身子擠到一邊,讓開道路。

回頭一看,一輛轎車快速駛來,開車的是個年輕女子。

說時遲那時快,沖山驚叫一聲,朝路中央衝去。頃刻間,他甩開了圭子的手臂,雨衣、照相機,全都扔棄於地。

與此同時,隨着急剎車的聲音,那輛轎車停下了。這瞬間發生的事情,圭子還摸不著頭腦。

汽車的另一側,傳來了小孩的哭聲。那是個小女孩,沖山把她抱在懷裏。圭子終於明白了眼前的事態。此刻倒在沖山懷裏的女孩,未曾顧后,便要橫過道路,險些兒被汽車撞壓。沖山見狀,猛衝過去,救出了孩子……

沖山扶著女孩,讓她站穩,掏出手帕給她擦淚。圭子面浮苦笑,俯身拾撿沖山扔在路上的照相機和雨衣,心想:「他這人過不得小孩關……」

這時,圭子神經上有一種異樣的感觸,動作半途而止,連忙舉目觀望。

在她前方五六米之處,立着一個身穿深藍運動衣的青年男子。他手裏握著照相機,似乎剛剛拍下一個鏡頭,正在旋撥膠捲。那男子感覺到了圭子的視線,回首一瞥,然後朝碼頭走去。

「啊!」圭子心頭一緊。她舉手向沖山送去暗號,急步走上路邊的曠地。沖山正在斥責開車的女子,見了圭子的手勢,心中會意,連忙拾起雨衣和相機,隨後趕去。

「喂,什麼事?」沖山追上圭子,連忙問道。

「你還是這麼愛管閑事!」

圭子的聲音竟然含惱帶怒,連她自己也覺意外。

「你——怎麼說這種話!」

「你沒發現嗎?剛才被人拍了照!」

「拍照?」

「對!稍稍使用過照相機的人,都知道那是個絕妙的場面呢。從汽車車輪下救出小孩,可不是常有的鏡頭!」

圭子這話,充滿譏諷嘲弄的意味。

「拍照?……不會是熟人吧?」

「不是。是個學生模樣的男人。不過,他的照相機和你這個一模一樣呢!而且,他單身一人到這種地方來攝影,說不定是個兼職記者……」

「嗯,這可糟了!」沖山也顯出了惶惑的表情,「看來,說不定是攝影雜誌作品月賽的長期選手呢!」

「啊?怎麼辦?」

「問我怎麼辦……」

圭子驚恐的理由,對沖山同樣適用。沖山從衣袋裏掏出香煙,抽出一支,在金屬盒上頻頻敲磕,動作流露出內心的緊張。

——那個學生,很可能會向攝影雜誌應徵投稿。那照片雖然難獲一等獎,卻可能評為佳作。那個鏡頭,無疑拍下了沖山,就取景範圍而言,說不定也捕捉了圭子的身影。

沖山的公司里,攝影迷大有人在,這幅照片恐怕難免人於某個同事之眼。一個是已有妻室的技師,一個是曾在同一公司擔任事務員的有夫之婦,這本來不該碰在一起的一男一女,竟在同一個場面出現,見者自然都會得出同一個結論。流亡四起,終於傳到沖山妻子的耳里。圭子的丈夫,保不定也會得知。吉村是從不擺弄照相機的,可他的弟弟常常翻閱攝影雜誌……

圭子覺得自己的末日將到,心焦如焚。

她想:「總得想個辦法……」

她見沖山事到臨頭還在吞雲吐霧,不禁心生急忿。

「哎呀,」圭子又說話了。她握住沖山的手臂,搖晃幾下,「還沒想出辦法嗎?」

「嗯。你想,他會不會把那照片拿去發表呢?」

沖山仍然猶豫不決。

「這可不知道呀?不過,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得採取措施,不是嗎?……」

「唉,這倒也是……收買嗎?可是,要想了結,帶的錢根本不夠!」

圭子咬住了下唇。她帶的錢,總共也不過五千元。

何況,向人家提出收買,對方不予理睬,矢口否認拍了那個鏡頭,又有什麼辦法!

「傷腦筋!」

沖山把煙頭甩在地上,圭子踮著無帶鞋,想把它一腳踩滅。抬腳一看,仍有火星。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圭子心頭。她對準煙頭,二腳、三腳,連連踩去。

忽然,她想到了一個主意。腦子裏飛快盤算,細細考察了一番。末了,她認為這一招雖無十分把握,卻也不可放棄。

「有個辦法,我去試試吧!把相機借我用用。」

沖山把照相機遞給她,問道:「你要怎麼干?」

「沒功夫說明了!你在那邊找個茶館等著吧。」

圭子丟下優容滿面的沖山,獨自跑出了曠地。

剛才拍照的那個男子,正在碼頭等待渡船。

3

這條遊覽船徒有虛名,船體狹小,木質結構,毫無裝飾,僅能容載三十名乘客。

上船時,圭子利用人群紛雜的機會,走到那男子身旁。她跟在這人身後,走過連通船岸的跳板。

船上的三人席座,排列於左右兩舷。那男子在最末一排坐下,圭子便佔據了他的鄰席。發動機傳來了沉鈍的震動。

船剛離岸,便旋轉一百八十度,船首指向城島。就在船體旋轉之際,圭子假裝穩身不住,把手支在那男子的膝上。

「哎呀,請原諒!沒把你壓痛吧?」

圭子故意誇張地道歉。

「不不。」

對方拘謹起來。圭子想:「也許是個學生吧。」可是,他的眼光落在圭子貼身裙的腿膝部,圭子連忙拉拉裙裾。

圭子打開了手提包,拿出口香糖,遞給男子。對方顯出詫異的神色。

「請吧,就算賠剛才的不是。不會嫌惡吧?」

男子含混地說了句什麼,拿了一片口香糖。看來說的是客氣話。

「是來攝影的吧?」

「是。這島子的內側,有個很美的地方。以前來過一次,這次還想拍攝幾張……」

「你是學生?」

「唔,啊。」

男子含糊其辭。不過,他的態度活潑多了。

「你也帶着照相機呢。」

這一次是男方主動攀談。

「哎呀,和你的一樣呀!」

「是嗎?」男子反問一句,可是臉上浮出捉摸不定的微笑,又說:「你這一說,倒也不錯……」

接着,男子滔滔不絕地談起了照相機的話題。圭子適應地插言應對。她對照相機的知識十分有限,不可能對談如流。

不過十分鐘,船到城島,停泊下客。乘客們排成一列,走過跳板。這時,男子對圭子說道:

「來,照相機給我拿吧。掉到水裏就糟了……」

圭子唯恐得罪對方,有礙於計劃遂行,便依言而行,把機相交給了他。

登岸后,圭子接過照相機,一邊說:

「你到那個很美的地方,也領我去,行嗎?」

「嗯……不過,你不是有個同伴嗎?」

「沒有呀!怎麼啦?」

「也沒什麼。只是剛才好像看見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在船上卻又是單獨一人,所以覺得有點兒奇怪,或許是我看錯了人……」

男子把腦袋歪向一邊。

「啊,那個男人呀!」圭子笑道,「他可不是我的同伴。只是向他問路,他叫我跟着他走……」

「是嗎?那就……」

「領我去?」

「好吧,我無所謂……」

男子一邊走,一邊旋撥照相機的膠捲。

過了一會,他們走上了砂道,男子突然止步。

「我說——我沒帶錢,不要緊嗎?」

「啊?你說錢?」

圭子聞言愕然,根本不懂這話的意思。

「就是說;這個……你陪我一起……」

圭子思索片刻,接着啞然失笑。這男子竟把她當作陪游女郎了。一個素昧平生的女生,突然找他搭話,這樣猜想也許是理所當然的。

「嘻嘻嘻,得啦!這算什麼!」

圭子的回答模稜兩可。被他當作陪游女郎,倒覺得輕鬆有趣。

「是么?……好吧。哦!忘了告訴你,我姓樋口。」

「我姓山田。」

圭子報了個假姓。男子自報的姓氏,不知是真是假。如果計劃順利得手,圭子便會跟他斷絕緣份。所以圭子不必以假作真,把本姓向他泄露。

樋口迅步疾走。圭子為貼身裙所縛,只得碎步小跑,緊緊跟上。

「請你、慢點兒!」

圭子說着,拉住樋口的手臂。

「啊,對不起!實在是……」

樋口搔搔腦袋。

4

一起下船的遊客們,此時已經四分五散,各自東西。圭子和樋口所走的路上,只有他們兩人。

沿着狹窄的行道,並列著兩家土產商店。這店子好像兼作休憩室,但店內無人光顧。現在是旅遊淡季,而今天又是工作日……

從休息室旁路過,再向前走,就到了海島西端。走過一座水泥橋時,朝下邊望去,只見海水異常清澈。圭子讚歎一番,問其原因,樋口答道:

「這一帶海底是岩岐,所以海水沒有污染。」

圭子覺得這理論未免怪誕,但也不去深究。

唉,她哪有心思顧及奇談怪論!圭子故意接近這自稱樋口的男子,曲意獻媚,是為了鑽個空子,把他的照相機掉換過來。可是,下手的機會遲遲未來,圭子開始心煩意亂……

圭子先時正與沖山苦研對策,忽然想起,那男子的照相機,與沖山的型號相同。

既然如此,若能將兩架照相機來個偷梁換柱,對方也許不會知覺。掉換了相機,那令人擔心的照相底片,就隨相機一起,到了自己手中。接近這個男子,正是出於這樣的籌劃。

顯然,在掉換相機之前,圭子須作種種準備。首先,她必須調撥自己這一隻相機的膠捲,使剩下的膠片張數,與樋口機內所余的數目機同。倘使僅有一兩張的差異,樋口或許不會留意,差別若在五張以上,掉換以後,他立刻就會察覺。這番手腳,實在必不可少。

可是,這一階段,圭子連連受挫。

樋口把相機挎在肩上,機體垂至腋下,夾在臂膊與上身之間,膠片數碼很難窺見。單靠着瞅空子投去一瞥,無法把它讀在眼裏。

然而一想之下,這事情卻是不容遲緩。如果那膠片現在僅餘一兩張,就必須儘快促成掉換的機會。若在遲疑之間,樋口拍完了最後一張膠片,換上新卷,那麼掉換相機也就毫無意義了……

圭子橫下心來問道:

「樋口先生,今天拍了幾張?」

「啊?」

樋口的神色有些怪異。圭子心裏一驚:「難道他已經察覺?」她下意識地移目他視。

「哦,你說照片!只拍了兩張,不知怎麼的,今天沒有攝欲……」

「什麼?攝欲?」

「哎,就是攝影的慾望嘛。攝影的攝,慾望的欲。」

「哦,是這兩字!那麼相機里是早晨新裝的膠捲吧?」

圭子這麼刨根問底,樋口倏然停步,接着環顧四周。

「對,是新裝的。問這幹嗎?」

樋口的眼裏,也許受到光線的影響,此時熠熠生輝。圭子覺得,他的聲音也有變化。圭了不覺退後一步。

「不!沒什麼……只是隨便問問嘛!你生氣了?」

「唉,瞧你說的。怎麼會呢……」樋口喃喃低語,接着假惺惺叮囑一句:「啊,前面的路,你可得留心腳下!」

這一帶,水層岩直接袒露於地面,沒有土層覆蓋。加上潮衝浪洗,年長歲久,把岩面侵蝕得凸凹不平,高低懸殊,彷彿一座一座石山。在這裏,腳穿無帶鞋自然步履艱難。

「留心腳下」,便是指的這件事吧。

「只拍了兩張?……」圭子想着,看了看垂在自己肩下的機相,見那指示膠片號碼的箭頭,指著「3」的位置,「巧極了!」馬上掉換過來,恐怕也不會露餡。等會兒樋口調理相機,圭子自己也合拍照辦就行了。

「聯會兒吧?」

圭子提議休息,自然別有用心。

「走累了?」

樋口站下了。這塊岩面比較平整,正適合坐下小憩。

「是啊,有點兒……」

「不過,再往那邊去,有個更好的地方!也許是海水浸蝕造成的,那裏深四進去,像個洞窟,聽說常有人帶着模特兒,到洞裏舉辦攝影會。」

「又落空了?」圭子大為沮喪,她本來打算,兩人並排坐下以後,找個借口,讓樋口從肩上取下相機,然後鑽空子掉換過來。可是,既然樋口不肯接受坐下小憩的提議,她也就無可奈何了。

圭子惴惴不安地想道:「老這樣下去,得不到換掉的機會,不就完了嗎?」

5

樋口前頭引路,走下一片岩礁。圭子兩腿裹在貼身裙內,不能活動自如,又恐折斷鞋跟,所以不似樋口那般舉步輕盈。途中一處、必須跳下一米的高度。圭子正在躊躇,樋口取下照相機,擱在腳邊,張開兩臂。

圭子俄頃得計,忙說聲:「請拿着!」把相機遞給了樋口。如果樋口也把這架相機擱在腳邊,那就是再好不過的機會!

可是,樋口從圭子手裏接過相機,把它放在距離他自己的相機五六米之遠的地方。

圭子又失望了。她想:莫非樋口已經看破了她的心思?

樋口摟着圭子,把她從高處抱下。圭子聞到一股強烈的男人氣息。她注意到,樋口摟着她時,把臉別向一邊,圭子懂得這動作的意味:「他受不了香水的刺激。」

放下圭子以後,樋口一路走去,面帶怒色。但他並未生氣,倒是時時回顧,看圭子是否跟在身後。他那表情,似乎是過於緊張的心理反映。

「啊!」圭子忽生一念,嚇得她差點兒收住腳步,「在這地方,說不定他會朝我撲來!」想到這裏,步子因恐怖而變得沉重。

「他那對眼睛!」圭子不寒而慄。那對眼睛非同尋常,眼神中透露著對慾望的抗爭。恐怕是把圭子從高處抱下的時候,那香水和脂粉的刺激,在他身上煽起了男性的慾火。

圭子現在後悔了。她不該跟隨這年輕男子來到這種地方。在這裏,如果樋口撲到她的身上,她拚死抵擋也會無濟於事。「這叫我怎麼辦呢?」

樋口仍然踏着礁石朝前行走。圭子想:「我回去吧?」她覺得,再隨樋口走下去,實在危險。左右環顧,不見人跡。從海上倒是能把這裏一覽無餘,然而附近卻無漁船駛來。

在這種地方,只有一個女子相伴的男人,恐怕會單念著一樁事情。「何況……」圭子想起了先前所開的玩笑。樋口以為圭子是個陪游女郎。這一來,他自然可以「不顧羞恥」了。

樋口行不停步,好像走着常來常往路徑。圭子則像夢遊病者,踉踉蹌蹌,跟隨其後。「回去吧。」她確實轉着這個念頭,無奈那件事放心不下。即使樋口並不追逐糾纏,放她回去,問題還是不能解決。

如果她能甩手回去,當初何苦接近這素不相識的男子呢?

「可恨的照相機!」圭子望着垂在樋口右肩下面的相機,暗暗詛咒。要是沒有那架照相機……

忽然,她攤牌自問:「要麼現在受樋口欺辱,要麼聽任那張照片登上攝影雜誌,你作何選擇?」

這一問,便知厄運難逃。若是萬不得已,此時此地權做樋口慾望的犧牲品,神不知鬼不覺,倒無後顧之憂。就連樋口,也不知圭子的真姓。若能以此為代價,換取那可怕的膠捲,也算不幸之中的萬幸。

圭子一陣衝動,脫口喊道:

「樋口先生!」

樋口雙肩一震,猛然回身。可是,圭子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出口來,樋口朝她走來。

「喂,快到了!」

樋口語氣粗魯,但在圭子聽來,覺得並無邪意。這一來,圭子心裏略感安慰。

「我說呀,有件事求你呢!」

圭了終於說出口了。

「什麼事?」

「照相機,咱們換換行嗎?」

樋口馬上扭歪了嘴唇。圭子初次看到他這副面相。

「嘿嘿嘿!」樋口乾笑幾聲,接着說:「這麼看來……」

他言而又止。

「唉,求你了!要是你肯換,說什麼我都照辦!」圭子一氣說完,心想:「到底說出去了!」

樋口的視線,肆無忌憚地在圭子全身打轉。圭子的手,一遍遍捋撫提包的挎帶。

「好吧,上這兒來!」

樋口說罷,朝圭子背轉身子,照舊邁步前行。圭子也追隨其後。

圭子忽然又想,現在還為時不晚。

樋口的腳步,比先前邁得更緊了。

6

楊日終於停步了。他那彷彿帶怒的面孔做了個表情。算是給了信號。

他們站在一個洞口,那洞口三面都是岩壁,只是頂上卻無遮蓋,可以通天。樋口的信號,似乎是叫圭子走進洞內。

「可是……」

圭子望望四周。

「沒問題,誰也看不見!」

樋口的語氣已是十分放肆。「聽天由命吧!」圭子絕望地想道。

「你把臉轉過去吧!」

「嗯?」

樋口顯出疑惑的眼神。

「在你眼前脫衣,多害臊呀!」

「哦,你說這個!不過,你這機靈勁兒,簡直像個妖精!」

樋口說着,面露嘲諷的表情。不過,他還是依言而行,轉身背向圭子。

圭子脫下了西裝上衣。接着她念及交換條件,便向樋口說道:

「先把相機換給我吧!」

「這麼不相信我!唉,真沒辦法……」

樋口說着,把那架一直挎在肩上捨不得丟手的相機遞了過來。圭子也把自己帶着的相機交給他。為慎重起見,圭子用剛剛接在手裏的相機用手帕系在腰帶上。接着,又用上衣把它包裹起來。

樋口復又背轉了身子。他依舊把相機挎在肩上。

圭子脫御了無帶鞋。岩面冰冷刺骨。她竟是意外地冷靜,自己也很驚訝。她把襪子揉作一團,塞進鞋內。

她脫去罩衫,解下貼身裙。然後是淡紫色的襯裙……這身裝束,今天本來是要為沖山而解卸的。「沒想到竟在這樣的男人面前……」想到此,圭子忘卻了寒冷。

這時,她發現那男子依然穿着運動服背面而立,連鞋子也沒脫下。

「哎呀!」

圭子不禁輕喊一聲。樋口扭身返顧。圭子抬手蔽胸,大聲責難:

「你還無動於衷。這是侮辱呀!」

「哦?」

樋口忽閃霎眼。

「鞋子總得脫掉吧?」

樋口的面孔,歪扭得更加厲害。他略加思索,緊接着笑了起來:

「嗐,你弄錯啦!我根本沒說過想要你的身體,這是誤解!」

「啊?」

圭子心裏一陣惶恐:「既是這樣,難道……」

「我想在這兒拍一次裸體,我以為你也有這個打算。」

「是嗎?」圭子話未出口,她獃獃地望着樋口。

「怎麼樣?做裸體模特兒感到為難嗎?」

「好吧!你再轉過去……」

先前的緊張,已經完全消除。圭子覺得,從指尖到全身全都綿軟無力。「是嗎?」她又想道,「如果只是做做模特兒……」模特兒這門職業,倒是很吃香的……「啊,還是不行!」圭子清醒了,她那捏著襯裙的手隨即僵止。若給樋口拍下了裸體照,仍將擔心他送去發表,還會給他留下證據。她想:「這不行!」

以身相委,不過一次。可是,對方有了那裸體照片作為把柄,對她威懾恐嚇,此後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給他當模特兒使用。

「不能想個法子逃脫嗎?」

圭子左顧右盼。「如果在這呼喊……」可是,轉念一想,恐怕沒人會來。即使來了,結果還是丟人現眼,打不清官司……這樣毫無意義。「再想想……」

她的視線,突然捕捉到海水衝上岩礁的一根木棍。長度不足一米,粗細正好合手。圭子仍然帶着混亂的意識,拾起了那根木棒。

她止不住膝頭的震顫。他命令自己:「鎮定!鎮定!為了保衛自己生活的安寧,舍此沒有出路!」

圭子躡手躡腳,走近背面朝她的樋口。她閉上眼睛,揮起本棍,竭盡全力,猛然敲下。

轉眼之間,樋口便已跌倒在地。

7

接下去,圭子是怎樣返回渡船碼頭的,她自己毫無記憶。

上船以後,她方始發覺自己沒穿襪子。不過,她把襪子塞在上衣口袋裏了。用手一摸,發覺左右口袋各有一隻。

船上的乘客,似乎沒有人對她特別注意。圭子重又合上眼睛,回想是否在哪兒有所疏忽。

首先是照相機。它好好地持在肩上。其次,手帕仍然接在腰帶上。裝束也許多少顯得凌亂,但這是無可奈何的。

打開提包,拿出鏡子,照照面孔。額頭上浮着汗珠。也許是心理作用吧,覺得眼圈凹陷了。不過,她沒有心思重新描臉。

什麼也不願想,什麼也不想干。體力和精神,都已消耗殆盡。

船到三崎碼頭,圭子卻想儘快上岸了。沖山大步流星,向她走來。也許每當渡船靠岸,沖山都曾來探視一回吧。

「啊!結果如何?」

沖山把手擱在圭子肩上。

「這個!」

圭子把相機交給沖山。剎那間,眼裏淚如泉湧,她把頭伏在沖山胸口上。

「唔?」沖山瞧著圭子的頭頂,發出一聲疑問。接着,沖山扶着她的雙肩,把她從胸口推開,又問:

「怎麼啦?那男人說了什麼?」

「啊!」圭子心中警覺了,「瞧我多傻!可不能在這兒流淚!」她忙說:

「過會兒再講嘛!必須儘快離開這裏……」

她握住沖山的手,拽著就走。

「等等!你說得沒頭沒腦……」

沖山逡巡不前。

「別磨蹭!先別問,去找輛計程車吧?求你!」

為圭子的氣勢所迫,沖山邁開大步找車去了。

——上了計程車,圭子對司機說道:

「請開往橫須賀。」

「橫須賀的哪個地點?」

「哪兒都行!只要是清靜處所。」

圭子並非念着她和沖山的事情。然而為了向沖山報告經過,還是少不了隔人耳目的幽宅密室。

「唉呀!橫須賀如今進來了美國人的軍艦,這清靜的處所,恐怕……」

司機把手搭在方向盤上,偏偏腦袋。

「是嗎?那就上逗子吧。」

沖山碰碰圭子的膝頭,小聲說道:

「用不着跑那麼遠,油壺就有旅館!」

「不行呀!」

圭子固執地搖頭否決。她但願儘快逃遠一點,越遠越好。

沖山在車上頻頻要求敘說經過,但圭子閉口不言。她很清楚,就因為在這種場合泄露了一言半語,很多殺人犯被人檢舉揭發。她說:「我累了,想早點兒休息。」說罷,把頭靠在沖山肩上,合上眼睛。

這麼做,似乎傷害了沖山的感情。圭子想道:「這沒辦法!」她覺得,沖山此刻無論作何感想,都是無關緊要的。

兩眼雖然閉着,圭子卻不能入睡。在海島洞窟里給那男人看見了她的大半裸體,使她最感委屈。而另一方面,她總是自覺殺害了一條人命。腦子裏千頭萬緒,她自己無法理清。

到了逗子的旅館,圭子立刻向沖山報告了事情的經過。不過,她省略了自己袒裸身子的情節。

「可你幹嗎殺死他!」沖山大驚失色,「不殺他也不至於……」

圭子省略了難言之隱,沖山自然無法理解行兇的理由。

「還說這些幹嗎?事情做了,沒法挽回呀!」

由於向沖山傾訴了苦惱,圭子心頭減輕了重壓。

「可是,你沒留下證據吧?」

「我想沒問題!你想想,我和他沒有任何關係,是不是?警察也無從調查。」

「的確……」沖山心裏頭一陣驚懼也已消退,他漸漸沉着下來。「只是,不見得真是死了,你走後如果他蘇醒過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道出了圭子至此料算未及的可能。她驚恐地想着:「啊!還有一層……」當時她在慌忙之餘,竟未看個真確。現在回想起來,心裏又湧上新的不安。

「不過,有沒有這種可能呢?……」

「當然有!一個人挨了一棍,沒那麼容易死去。特別是女人力弱……」

圭子陷入沉思。「如果他又活過來……」樋口會不會報告警察?他是認識兇手的。「要是這樣……」

「不過我想,要找到我可不簡單!我用的是假姓,他也不知道我住在哪兒?」

沖山默默點頭。接着,他從房間的一隅,把照相機拿了過來。

「就是它么?鬧出這麼大亂子……」

沖山說着,從機內取出膠捲,使其曝光。

「真想看看我救人的鏡頭,可又實在危險!」

圭子凄然一笑,想道:「也許事情真的就這麼完了吧?」

「喲,真怪!」沖山一邊擺弄相機一邊說道。

「哦?哪兒壞了?」

「不,不是壞了。這好像是我的相機。只是我記不得鏡頭號碼,也沒法辨認了。」

「這不奇怪,不是同一個型號么?」

「說的也是……」

沖山仍感疑惑。

「你呀,還不如先給我慰勞!」

圭子鼻聲嬌語,沖山聞言,把她接到懷裏。

8

十天過去了。圭子每日留心看報,未見隻言片語提到「城島兇殺案」。她最初有所不解,但細想之下,現場是那般隱秘的處所,大約屍體尚未發現。這樣一想,也就不覺奇怪了。何況樋口也可能死而復甦。不管怎樣,查到圭子身上是不可能的……

那不祥的記憶,已經淡薄消隱。

那天與沖山分手,此後也未曾相會。圭子害怕,見了沖山會勾起煩惱的記憶。

第十一天,圭子送走了丈夫,心情平靜下來,忽然,她聽到門廳里有人求見。

走到門廳,圭子大吃一驚。來客竟是那個樋口!他頭上纏着繃帶,服裝仍和那時一樣……

圭子退後幾步,口裏喊道:

「樋口先生!」

「那天實在抱歉……今天特來致謝。」

說話之間,樋口已脫下了鞋子。謝客是不成的。圭子心慌意亂,只得把他領進客室。

「你怎麼——找到這兒……」

「唔,這無關緊要。唉,慢慢再說吧。哎呀!該從哪兒說起呢?」

圭子見樋口不會加害於她,稍稍放下心來。她見樋口掏出香煙,忙去給他點火。

「啊,對啦對啦!首先應該道歉。那天下船登岸時,我為夫人拿過相機,還記得嗎?當時我把相機作了掉換呢!真是萬分謝罪。」

「可你幹嗎掉換呢?」

「嘿嘿嘿!在渡船上,我曾讚賞夫人所帶的相機。這是理所當然。那架機相,價值七萬元以上,是我很難買得起的……可是,夫人所說的那句話,真是天賜良機!哦,你說:『和你的一樣呀!』的確,我的照相機,看上去很像夫人所帶的那一架。可是性能不大好,價錢也很便宜,還不到兩萬元!稍稍懂得相機的人,一看就會明白。我想:『哈哈!這位太太對相機一無所知呢!』於是,我試探地向你問了關於相機的一些事情,你的答話總是含含糊糊。這一來,我終於起了邪念。下船的時候,便作了調換!把那架相機弄到手裏,在攝影雜誌的作品月賽中,撈不到七八次一等獎,那才怪呢!所以我甘願冒一點風險。被你發現了也不要緊,說一聲:『啊!弄錯了。』也就沒事了。」

圭子聽到這裏,真想放聲大笑。她自己千方百計尋求掉換的機會,卻沒料到想要獵取的東西,已挎在自己肩上。

「難怪你帶着相機,總是把它隱隱藏藏!」

「就是嘛!要是被夫人發現,豈不要吃大虧……我打算以夫人為模特兒,拍攝一幅照片,題名『城島之女』。當然,是穿着衣眼的!可是,有一次我把夫人從高處抱下,還記得嗎?憑我當時的感覺——恕我直言,我想:『這女人的裸體恐怕不錯!』緊接着便想請夫人讓我拍攝裸體。後來有一段時間,我一邊走一邊考慮,該以什麼方式提出這個要求。」

圭子暗起:「原來如此!當時他做出那副可怕的面孔,原來是在考慮這件事情!」她想起自己當時的誤解,不禁面紅耳赤。

「我正在考慮,夫人把我叫住了!我大吃一驚。誰想到夫人又說:『有件事求你,換換照相機吧。』我以為事情暴露了。可是,後來夫人又說出一句怪話:『叫我幹什麼都行!』這一來,真叫我嚇破了膽子!我覺得其中有些蹊蹺。不過,既然夫人願意對我言聽計從,嗐,我也樂得如此了。嗯——至於後來的事情,夫人都是知道的!」

「可是,我的住所,你怎麼……」

「啊,這件事么?總而言之,當時我暈死了片刻,幸好命不該死,被人救了出來,在醫院裏住了兩天。出院后,我苦苦思索。我假定夫人那段時間並沒有發現我把相機作了掉換。這一來,問題就簡單了!夫人為什麼提出交換相機呢?而且,似乎不惜以貞操為代價。貞操可以不顧,卻不願給人拍下裸體!這些情況,我一一回想起來。結論只有一個:夫人想要的不是照相機,而是機內的膠捲!那麼,這膠捲……我趕緊洗印出來,仔細查看。我已說過,那天只拍了兩張,所以立刻找出了要害。兩張照片,拍攝的都是小孩險些被汽車撞壓時的場景。照片放大后,收入鏡頭的三個人物清晰可辨:一個是搶救小孩的男人,一個是開車的女子,另一個就是夫人。而且,夫人沒拿相機,那相機滾落在男人風雨衣的旁邊。哈哈,這就對了!夫人恐怕就是擔心這張照片發表在雜誌上吧。想到這裏,更加留意察看,發現男人西服上別着一枚徽章。這家公司名氣很大,無人不知!接下去就更好辦了。我上那家公司一打聽,情況立即大白。夫人過去也曾在那家公司工作吧?」

圭子猛然起身。

「哎呀!這麼說,你把那張照片給公司里的人看過了?」

「不不,別擔心!我只是把臉部剪下來了,而且是先請人認出了沖山先生,再請另一個辨認夫人……若不保守秘密。人家怎麼肯買底片呢?」

「果不其然……要多少?」

「嘿嘿,不要夫人給錢,我另有所求呢!上一次就打算給我的……」

「這怎麼……」圭子睨視着樋口的面孔,心想:「還說是學生呢……」可是,她無法與之對抗。

「唉,至於錢嘛,請沖山先生支付好了。六萬元,相當於五個月的薪金,夫人在這五個月內,每月得有那麼一回……」

圭子忽然動了靈機,衝口說道:

「可這樣一來,底片就得交給沖山先生吧?他買去了,要我買什麼呢?既然沒東西可買……」

「嘿嘿嘿,事到如今,還說這種話?……」

樋口可憎地歪扭著面孔,從衣袋裏掏出一張照片。

圭子一看,失聲驚叫:「啊!怎麼拍下了這個……」

那照片上,印着光穿了襯裙的圭子。

「哎呀,仔細想想吧!夫人脫衣的時候,中途不是叫過我嗎?很抱歉,就是那會兒拍下的!夫人,總而言之,對照相機要多加提防才好!夫人和沖山先生一場甜蜜的幽會,之所以招來禍患,原因就在照相機……而且,如果人人對照相機稍有了解,也不至於被人掉換了還未察覺。可以說,對照相機決不可掉以輕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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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野洋短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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