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信

六、信

順着阿姆斯特迪普運河,皮伊佩卡姆普剛才說,可是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梅格雷偏不按照他說的做。他反而穿過田野。

在十一點鐘的陽光中,田野使他鮮明地回想起他第一回上那兒去的情景:那個在新式的牛棚里的、穿着亮晃晃的黑橡膠高筒靴的姑娘、擺設講究的客廳和籠罩在保暖罩下的茶壺。

今天,景色同樣的平靜。無邊無際的地平線散發着安寧。唯一劃破地平線的是一張紅棕色的帆。他的眼光越過牧草地盯着它看。看起來這好像壓根兒不是真的,在天空中漂浮,幾乎好像在牧草的海洋上航行似的。

那條狗沖着他叫,同第一回一模一樣。足足過了五分鐘才開門,而且只開了一、兩英寸,剛夠他對那個女佣人的紅潤的臉和格子圍裙看上一眼。

她正要把剛開的門關上,梅格雷趕快問:「利文斯小姐?」

門開得大一些了。那個女佣人的腦袋探了出來。梅格雷仍然站在大門口,所以他們中間隔着一個花園。中間還有一條狗,露出牙齒,一直監視着那個闖入者。

女佣人搖搖頭。

「她不在家嗎?……她不在?……」

梅格雷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兩個荷蘭字。

可是那個女佣人只是更用力地搖頭。

「主人呢?……主人?……」

又一次搖頭,接着門關上了。可是梅格雷沒有走,他站在那兒,盯着那幢房子看的時候,看到門又移動了,可是這一回只開了不到一英寸。那個老女佣人毫無疑問在偷看他。

不過,使他待在那兒的真正的原因是他看到了一張窗帘在移動,他知道那窗帘是在貝徹的房間里的。透過窗帘看進去有困難,可是那兒當然有一張臉。梅格雷看得更清楚的是一隻手的輕微的動作,可能是一個招呼的動作罷了。可是梅格雷認為它包含着更多的意思。

「我在這兒……別硬來……小心……」

三雙眼睛盯着他在看。女佣人的在門后,貝徹的透過窗帘,還有那條狗的。狗撲到大門上,汪汪地叫。在他們周圍,田野里,母牛一動也不動地站着,叫人很難相信它們還活着。

梅格雷想到他要作一個小小的試驗。他站在離大門兩、三碼的地方;這會兒,他突然向前邁出兩步,完全像他要跳過大門似的。他忍不住微笑了,因為不但那扇門急忙關上,而且那條狗也夾着尾巴偷偷地向房子逃回去。

接着探長走在那條順着阿姆斯特迪普運河的小路上。從他所受到的歡迎中,他所能猜到的是貝徹被關在她的房間里了,主人吩咐過不讓他進去。

他猛抽煙斗,陷入沉思。他對一堆堆樹榦和木材看了一會兒;在那些木材堆的陰影里——毫無疑問,經常這樣——貝徹和孔拉德·波平加站住腳,都用一隻手擋着他們的自行車,互相擁抱着。

平靜均勻地籠罩在這一切上面。這樣寧靜、這樣晴朗——幾乎是太完美了,完美得使一個法國人簡直難以相信這兒的生活是生活。是生活嗎?或者說,一切同一張風景明信片那樣單調和做作嗎?

在梅格雷看來,樣樣東西都是奇怪的。譬如說,他突然一轉身,看到一艘他沒有看到它駛來的高頭船同他只相隔幾碼。他認出了那張帆,它比運河還闊,稍微早一點時候他看到在向遙遠的地平線駛去的那一張。看起來好像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航行這段距離。

掌舵的那個女的,她用屁股貼在舵柄上掌舵,把一個吃奶的娃娃抱在胸前。一個男人跨坐在第一斜桅上,兩條腿搖搖晃晃地垂在水面上,他在裝一個新的斜桅撐桿。

那艘船經過維南德斯家門口,接着又經過波平加家門口。桅杆比屋頂更高,那張帆挨次把兩幢房子完全遮掉。

梅格雷又站住腳。他猶豫不決。波平加家那個女佣人在擦洗台階,腦袋向下,屁股翹起著。門開着。

她突然察覺梅格雷在她背後,急忙慌手慌腳地站起身來,心情是那麼緊張,手也在哆嗦。

「波平加太太?」他一邊問,一邊指指房子裏面。

她想要先進去,可是她感到躊躇,她手裏拿着一條濕布,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濕布在滴髒水。

梅格雷乘她為難的當兒,徑直走進去了。他聽到客廳門後傳出男人說話的聲音,敲敲房門。聲音停止了。房間里死一般的寂靜。其實上,不止是寂靜——更確一點地說,是突然暫停。

最後,傳來了腳步聲,一隻手放到門把手上,接着門慢慢地開了。梅格雷看到的第一個人是阿內伊。是她開的門,同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接下來,他認出站在桌子附近的那個人影。他戴着淡黃褐色鞋罩,穿着一套厚絨面呢衣服——利文斯,那個牧場主。※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最後是波平加太太,她靠在壁爐架上,雙手矇著臉。

顯而易見,那個新來的人打斷了一場重要談話,也許一場緊張的談判,或者甚至是一場爭吵。

桌子上鋪着繡花的桌布,桌布上凌亂地攤著一些信,好像在憤怒中或是暴怒中扔在那兒的。

那個牧場主的臉上顯出十分激動的痕迹。可是他很快地控制了自己的感情,擺出一副冷淡的、帶着敵意的、矜持的態度。

「我恐怕打攪你們了……」梅格雷開始說。

沒有人回答。甚至沒有人說一個字。只有波平加太太向周圍發狂似地看了一下后,衝出房間,急急忙忙地跑到廚房裏去了。

「我真的非常抱歉,這樣來打斷你們的談話……」

最後,利文斯說話了。他向阿內伊轉過臉去,用荷蘭語厲聲說了幾句,探長忍不住問:「他說些什麼?」

「他下回會再來的……是時候了……」她突然停住嘴,不知道怎麼措詞。

可是梅格雷來救她了。

「是時候了,該教法國警察學學禮貌!大意就是這樣,對不對?我們以前偶然碰見過——這位先生和我。」

那個牧場主沒法從觀察梅格雷的臉上的表情和仔細聽他說話的聲調來弄明白他說話的要點。

這當兒,探長的眼光已經移到桌子上的那些信上了。他看到一封信的下面的簽名:孔拉德。

氣氛變得越發緊張了。那個牧場主走到一張椅子前,把放在椅子上的他的帽子拿起來。接着他停住。歸根結蒂,他沒法橫下心走掉。

「我想他給你們拿來了你姐夫寫給他女兒的信吧?」

「你怎麼知道的……?」

天啊!那還不夠明顯嗎?比這個場面更容易想像的恐怕找不出了。氣氛緊張而沉重……

利文斯喘著粗氣來到,沒法克制住他的大怒。利文斯被引進客廳,兩個嚇壞了的女人有禮貌地請他坐下……可是他並沒有坐,而且把他憋著的火氣一下子都爆發出來了,把那些信扔在桌子上……

波平加太太不知道說什麼,也不知道幹什麼,把她的臉藏在兩隻手裏,內心裏拒絕相信攤在她眼皮底下的證據……

阿內伊有氣無力地爭辯著,想方設法頂住那個冒火的牧場主。

他們正鬧到這個地步,就在這時候,梅格雷敲門了,他們都站着,像雕像那樣一動也不動,後來阿內伊直挺挺地走過去開門。

可是探長的想像並不完全正確。有一點他弄錯了。波平加太太的內心裏比他所想像的有更多的戰鬥精神。他原來想像她癱倒在廚房裏,已經變成一個有氣無力的人了。不料一眨眼,她又回進房間,表面上顯得很平靜;有些人在情緒極度激動的時候是照樣可能做到的。

她慢慢地把一些信放在桌子上。她並不把信扔在那上面。她把信放在那上面。她看看牧場主,又看看探長。她張了兩、三回嘴,沒能說出一個聲音來,可是最後她說話了,卻說得很平辭、很嚴肅:「總得有人作個判斷……你們得看這些信……」

那個牧場主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沒有撲到那些信上去,可是為了花好大的勁兒克制住自己,看來他好像顯得頭昏眼花似的。

一個女人的筆跡……雅緻的藍信箋……錯不了,那些是貝徹寫給孔拉德的信。

有一件事情一下子映入眼中。她寫給他的信和他寫給她的信在數目上不成比例。他寫的信不可能超過十封。每封信只有一張紙,一般不超過四、五行。

貝徹寫的信大約是這個數字的三倍。而信很長,寫得密密麻麻。

孔拉德死了。留下這些數目不相等的信和幾堆木材,是他們在阿姆斯特迪普運河岸邊相會的見證。

「我們一定要心平氣和地處理,」梅格雷說。

「帶着火氣看這些信是沒有用的。」

那個牧場主用那麼尖銳的眼光看他,梅格雷覺得他肯定聽懂了他的話。利文斯向桌子跨了一步。

海格雷也向桌子探出身去。他隨便拿了一封孔拉德寫的信。

「勞駕你給我翻譯一下,好不好。阿內伊小姐?」

可是看來那個姑娘好像沒有聽到。她僅僅盯着那封信看,後來她姐姐把信從她手裏拿過去。

「那是在教練船上寫的,」她說,神情嚴肅而端莊,「沒有日期,只有時間,六點鐘,接下來是:

「我的小貝徹——今天黃昏,你還是不來的好,因為我的頭兒將要來跟我們一起喝茶。

明天見。愛人兒。」

波平加太太帶着一種平靜的挑戰的神態看看周圍。她拿起另一封信。她慢騰騰地念:

「親愛的小貝徹——你一定要使自己平靜下來。生命是漫長的,前面還有許多時間哩。因為考試,眼下我手頭有許多工作。今天黃昏,我不能來。

「你幹嗎老是譴責我不愛你呢?你不指望我辭掉教練船上這個職位吧,對不對?咱們有什麼辦法呢?

「別激動,咱們前面還有許多時間哩。來一個親愛的吻……」

梅格雷揮揮手,這等於是說,他們已經聽夠了。可是波平加太太又拿起一封。

「就是這一封,」她說,「我想這一定是他寫的最後一封。」

「我的貝徹——這實在不可能。請你一定要講道理。你知道我沒有錢,而且在國外找個職業可能要花很長的時間。別讓你自己這麼激動。你一定要對未來有信心。一切都會變好的。

「別害怕。萬一你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我決不會讓你出醜的。

「我怕我有點兒煩躁,因為我有那麼許多工作要做,而且我一想到你,工作就做得一團糟。昨天,我為了一件事情受到責備,我為這感到心煩。

「明天黃昏,我一定會設法找個借口脫身。」

波平加太太一個又一個地看站在她周圍的人。她的眼睛是沒有光亮的。她看起來很累,累得沒命。可是她向另一堆信;她自己帶進來的那堆信,伸出手去。那個牧場主退縮了一下。

她拿起了她拿到的第一封,打開信來念:

「親愛的孔拉德,我的愛人——給你講個好消息。爸爸又在我的銀行賬戶中存入一千盾,作為生日禮物。咱們就有足夠的錢去美國了,因為我一直注意看報,知道那要多少旅費。咱們可以坐三等艙,對不對?

「可是你幹嗎不急着出走?除此以外,我活着沒有一點兒意思。荷蘭的一切都使我憋得慌。我不得不認為德爾夫齊爾的人們已經帶着不贊成的眼光看我了。

「同時我因為屬於你這樣一個人而感到無比快活和非常驕傲。

「咱們確實必須在假期前出走,因為爸爸要我跟他一起在瑞士過一個月,可我不願去。咱們要是不馬上出走的話,要困在這兒,直到冬天。

「我買了一些英語書,已經懂得許多字了。

「快!快!咱們兩人將會過絕妙的生活。你不這麼想嗎?我完全有把握……咱們不能再待在這兒了。現在這樣下去會格外糟。我想波平加太太一看到我就恨,而我對科內利於斯厭煩得要死,他老是纏着我。儘管我想盡方法,我還是擺脫不了他。他是個好孩子……那麼有禮貌。可真是個蠢貨……

「再說他只是個孩子。跟你這個走遍全世界、見多識廣的人大不一樣……

「你還記得嗎——離開現在只有一年——咱們第一回見面?你甚至看也不看我。

「想想看,現在我可能給你生一個娃娃……而且是你的……不管怎樣,我能……」

「可是你幹嗎這麼冷淡?你沒有對我厭煩吧,是不是?」

信還沒有念完,可是波平加太太的聲音變得那麼微弱,最後突然停止了。她的手在那堆信里摸索了一會兒,顯然是找其中某一封。

她找到后,直接從中間看起,念出聲來:

「……我開始認為你喜歡你妻子超過喜歡我。我開始忌妒她,恨她……要不然,你幹嗎拒絕帶我出走呢?……」

這一切都翻譯成了法語,那個牧場主一個字也聽不懂,可是他的注意力那麼密切地集中在她念的字句上,看來他好像猜到了其中的意義似的。

波平加太太抑制着感情,接着拿起另一張信箋。她繼續念下去的時候,聲音堅定些了:

「我聽說科爾愛波平加大大超過愛我。說真的,看來他們似乎完全合得來……要是事情按照這個方向發展,那有多好里那不是一個絕妙的解決方法嗎?咱們的良心就不會不安了……」

那張信箋從她手裏掉下來,飄到地板上阿內伊的腳旁。

阿內伊獃獃地盯着它看,寂靜又一次籠罩着房間。波平加太太不在哭。她仍然是個悲劇性的人物,因為她對痛苦的控制,因為她以緊張的努力為代價所取得尊嚴的態度——被高尚的感情統治著,她顯示了悲劇性。

她在保衛她丈夫的好名聲。她等待着又一個打擊,抖擻精神,準備應付。

「你什麼時候發現這些信的?」梅格雷問,不免有點窘。

「在他那天以後……」

她硬住了。她張開了嘴透氣。她的眼瞼紅腫。

「在他那天以後……」

「是,我明白。」

梅格雷同情地望着她。她長得不美,可是相貌端正,沒有破壞阿內伊的容貌的那種缺點。她個子高高的,體態豐滿,卻並不壯實。漂亮的頭髮圍着同許多荷蘭女人一樣的紅潤的臉。

可是許多長相醜陋的臉倒更有魅力,更有趣。

因為她滿臉都是沉悶的神情。臉上沒有一點兒衝動的痕迹。她的微笑是聰明的、有節制的微笑,她要是感受歡樂的話,那也只可能是聰明的、有節制的歡樂。

六歲的時候,她一定是個模範兒童。在十六歲上,她一定同現在一模一樣了——這種女人似乎生來就是做姐姐或大娘的,做護士或修女的,或者做忙乎著慈善事業的寡婦的。※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孔拉德死了,然而梅格雷卻前所未有地充分意識到他的活力、他那張歡樂的紅臉、他的想要嘗遍生活中一切美好的東西的熱切的心情——還有他的靦腆的性格、他對損害任何人的感情的恐懼。

孔拉德開着收音機,滿懷渴望地從巴黎的爵士音樂轉到匈牙利的吉普賽音樂,或者維也納的音樂喜劇,甚至或者收聽公海的船上發出來的無線電報……

阿內伊走到她姐姐身旁,好像波平加太太需要安慰或者支持似的。可是波平加太太揮揮手,要她走開,向探長走了兩、三步。

「這我從來沒有想到過……」她說,聲音幾乎不比耳語高,「從來沒有……我一直生活得……那麼平靜……可在他去世后卻找到……」

他根據她透氣的模樣猜想她有心臟病。接下來,她一動也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一隻手按在胸口,證實了他的猜想。

有人走動了。是那個農場主,流露出冷酷、狂熱的眼光,他已經走到桌子旁,在收起他女兒的那些信,神經質地,像一個怕被人逮住的小偷。

可是波平加太太並不打算阻止他。梅格雷也並不。

甚至他拿到那些信后,也不轉身走掉。他開始說話,不過看來他好像不是特別對哪一個說的。梅格雷不止一回聽到法國人那個詞兒;對他來說,他那會兒似乎懂得荷蘭語,就像剛才利文斯似乎懂得那些翻譯成法語的信那樣。

他聽到的,或者說,他認為自己懂得的是:「你真的以為必須把這一切告訴一個法國人嗎?」

他的帽子掉在地板上了。他站住腳,把帽子拾起來,向阿內伊鞠了一個躬,她站在他和房門中間,可是只向她鞠躬——接着一邊走出去,一邊咕噥了幾句可能沒有人聽到的話。

那個女佣人一定擦洗好台階了,因為他們可以聽到開前門和關前門的聲音,接着腳步聲漸漸變得越來越輕,消失在遠處。

儘管波平加太太的妹妹在場,梅格雷又開始問她了,聲音是那麼溫和,連他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能發出這樣的聲音來。

「你已經把那些信給你妹妹看過了嗎?」

「沒有。不過,那個人……」

「信原來放在哪兒?」

「在他書桌的一個抽屜里……一個我從來沒有開過的抽屜里。可是我知道他把那把左輪手槍放在那兒。」

阿內伊用荷蘭語說了幾句,波平加太太沒精打采地把那些話翻譯成法語:

「我妹妹跟我說,我該去睡了。在過去的三宿里,我沒有打過一個盹兒……他本來決不會死的……過去,也許他有時候顯得心慌,可是從來沒有超過這種神態的表現。他喜歡笑,喜歡玩……當時我不注意的各種各樣事情我都回想起來了。現在樣樣事情顯得不一樣了。貝徹帶着水果和她自己做的蛋糕來。我一直以為那是送給我的……後來,她來約我們去打網球。總是在她知道我有別的事情要做的時候。我沒有發覺。我不想往壞的方面想,孔拉德能得到一點兒樂趣,我感到高興……你瞧,他工作得多麼勤奮,而且我知道他一定覺得德爾夫齊爾相當沉悶……去年,她差一點沒跟我們一起去巴黎。而且是我硬要拉她去。」

她說話坦率,而且神情是那麼沒精打采,簡直不可能容納任何怨恨。

「他不願離開我。你理解的吧,是不是?……他從來不希望損害任何人。從來不!不止一回,他因為在考試中打分太寬而招來麻煩……我爸爸過去老是對他這祥做表示不滿。」

她把壁爐架上的一件裝飾品的位置挪了一下,那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隨便的動作,這同當時的情況完全不恰當。

「現在,我所需要的只是知道一切都結束了。他們還不允許埋葬他……你理解的吧,是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讓他們把他還給我,上帝會懲罰兇手的……」

她越來越激動了。她的聲音聽起來清楚一些了。

「是的……這就是我所相信的……這樣的事情——我們能知道些什麼呢?……我們只能把一切留給上帝……」

她突然想到一個念頭,渾身哆嗦了一下。指指外面,她喘著粗氣說:「也許他會殺了她……他做得出的……那可糟透了……」

阿內伊望着她,甚至稍微流露出一點不耐煩的神情。毫無疑問,她認為這些都是費話。她用平靜的聲音擂嘴說:「你現在對這個案子有什麼想法,探長?」

「什麼也沒有!」

她並不追問下去,可是她顯得心神不定。

「你瞧,」梅格雷繼續說,「有奧斯廷的帽子。咱們不能忘了它。你聽到過杜克洛教授的觀點,是不是?毫無疑問,你看過梅羅茲的著作,他提到,有一條規則比其他一切規則更重要:別讓你自己被心理上的考慮所誘惑。堅持物證,不管它可能把你領到什麼地方,追查到底……」

簡直不可能說清楚他是在嘲笑呢,還是認真的。

「有物證嘛:一頂帽子,還有那個雪茄煙頭。有人帶到這兒來的,要不,就是從外面扔進來的……」

「我沒法相信奧斯廷……」波平加太太開始說,與其說她是在對別人說,倒不如說她是在對自己說。後來,她突然抬頭看,繼續說,「這倒叫我想起一件我已經忘了的事情……」可是她突然停住嘴,好像害怕話己經說得太多和害怕她的話可能產生的影響似的。

「什麼事情?」

「沒什麼……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

「務必請告訴我們。」

「孔拉德從前經常到沃屈姆島的沙灘,去打海豹……」

「怎麼樣?……」

「貝徹總是跟他們一起去。這一類事情她總是樂意去乾的。而且在這兒——荷蘭!我們允許姑娘們有許多自由……」

「他們去過夜嗎?」

「有時候一夜,有時候兩夜……」

她揮揮手,好像設法要把那個幻象攆走似的。

「不……我真不該想到這件事的……那太糟了……太糟了……」

現在,眼淚湧出來了。傷心的哽咽馬上就要發作。可是在發作以前,阿內伊把雙手放在她姐姐的兩個肩膀上,輕輕地把她推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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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情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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