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外

第五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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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報副刊的編輯來約稿,樂文自己拿不出稿子,順手就將橙子的幾篇散文給了,沒想省報很快刊發出來,還配了評論,說作者是一位新秀,文筆細膩溫婉,才思敏捷,字裏行間透露出對生活獨特的品味。接到樣報的當天,橙子便打電話給樂文,很是高興地說:「謝謝樂老師,我真是沒想到。」樂文自己並不看報紙,橙子打完電話,他到報刊亭買來一份,一讀,差點兒失聲尖叫起來。這種文章,粗看是文章,細一品,就發現抄襲和模仿的痕迹很重,而且儘是些小女人的呻吟。無非是傷呀痛呀,一次橋邊的艷遇,怦然心動,過後卻發現對方只不過也是心中的一個舊影子等等。這種東西若放在幾年前,多少還能給人一種閱讀上的新奇,如今卻泛濫得如同性病,到處都充斥着這種小女人的小情調。都怪他,到現在他還沒幫橙子認認真真看過一篇文章,那麼草率地就交到編輯手上。樂文正想打電話給編輯,剩下的那幾篇可千萬別發出去,就聽有砰砰的敲門聲,開門一看,橙子一臉喜色地站在門外。

橙子是專程來感謝樂文的,順帶着又帶了些稿子,說是有家晚報的編輯打電話跟她約稿。樂文暗自一驚,這速度也太快了吧,省報刊出才幾天,晚報便聞風而動,莫非他們真把橙子當成了新秀?不過嘴上卻說:「祝賀你呀,大作終於問世了。」橙子頭一歪:「樂老師拿我取笑哩。」「哪敢。」樂文邊倒水邊說。

家裏突然來了女客人,空氣都跟着新鮮起來,這個家實在是太悶了,真需要橙子這樣的青春靚女來給新鮮一下。橙子的造訪雖說意外,樂文心裏卻還是很高興,畢竟,又有一個青春女人活躍在他身邊了。

今天的橙子打扮得格外鮮亮,帶足了風情。跟陽光那次相比,整個兒像是換了一個人,舉手投足非但不帶半分拘謹,甚至能稱得上風情萬種。不好意思,樂文總愛用風情萬種這個詞來形容女人,他一向覺得,每個女人都是有風情的,只不過風情展露的程度不一罷了。當然,司雪除外。司雪在樂文眼裏,除了一身的官僚霸氣之外,真是看不到別的。兩人聊了一會兒,樂文的心便開始蕩漾。樂文就這毛病,很壞,見不得漂亮女人,尤其青春靚麗又暗含風情的。這段日子,他跟司雪的關係很是吃緊,司雪因為紅河大橋的事,整個人就像是秋天的烏雲,壓得樂文心裏烏黑一片。這陣面對陽光鮮亮的橙子,樂文就禁不住心猿意馬了。

橙子還是一口一個樂老師,絲毫不戒備樂文的目光。她說:「樂老師,真是感謝你去了陽光,若不是遇見你,我還不知要在那裏奮鬥多少年哩。」樂文明明知道這話酸牙,還是笑着說:「是你自己的作品好,我不過幫着推薦了一下。」

「哪啊,樂老師,他們都說,沒有你,我就是再寫十年,也不見得能上省報。」這倒是實話,省報不比其他報紙,副刊發稿是很嚴格的,就連劉征,發一篇都還很吃力。樂文嘿嘿一笑:「橙子,你可別把我當救星,受不了。」

「樂老師,人家還想投你門下呢。」橙子忽然一垂頭,耳際處飛出一團紅。樂文再看橙子,就知道她是在作秀了,帶點兒小女人的賣弄。不爭氣的是,他的目光偏偏觸到了橙子的胸。橙子一勾頭,她的白色衣裙便張開一道口,那兒映出兩片紫羅蘭色的花瓣,樂文清楚地看見,橙子乳溝中有一顆美麗的痣。

樂文正在心猿意馬,門「砰」地被推開,司雪出乎意料地回來了。

司雪決然不是跑來捉姦的,她早已沒了那份心思,她把一份重要文件忘在了家。司雪推開門,看見一陌生女孩,很有滋味地沖自個兒男人笑,心裏痙攣了一下。不過她裝作啥也沒看見,徑直進卧室拿了文件,將門輕輕合上,走了。

樂文忽然就開始不自在,比樂文更不自在的,是橙子。橙子收起笑,再次回到陽光時樂文見到的那個狀態,怯怯道:「樂老師,我先走了,報社那邊還等着我哩。」說完這句話,橙子的臉蒼白了許多,樂文沒說啥,失重一般,替橙子打開門。

下午,吳世傑突然造訪,一臉神秘地說:「高風出事了。」

關於高風的事,樂文曾聽吳世傑略略說過,是從陽光回來不久。高風前些年接連收購了一批國企,大小有十多家。本來這事也沒啥新奇,吳水那邊的國企本來就不景氣,半死不活的,工人好幾年發不出工資,吳水政府也是大力提倡收購兼并甚至轉讓的,這事符合政策。但你收購得太多就不符合國情,吳水全市統共也就幾十家國企,你一個人收購掉十多家,別人能放過?事情可能因此而起,吳世傑沒說透。一提高風,吳世傑總要跟樂文玩神秘,話只說半句,樂文也裝糊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愛說不說。但心裏,他卻一直替高風操心。按照樂文的判斷,高風的事可能出在對手身上。高風在吳水有對手,最大的對手便是吳水一建的老闆孫安發,人稱吳水大工頭。本來,吳水建築市場就由孫安發一人說了算,包括民工一天拿多少錢都由他定,別人要是敢高過他的限定,一準會惹出麻煩。小道消息稱,前些年吳水修什麼,啥時修,政府都要徵求孫安發意見,可見他在吳水的地位有多重要。高風一來,格局就變了,格局一變,麻煩也就多。拿高風的話說,羊群里突然闖進一隻年輕公羊,這母羊的世界便顛覆了,包括牧羊者,有時舉着鞭子也不知該抽老公羊還是該抽小公羊,反正誰都想當頭羊,誰都想稱霸。

樂文對他的公羊理論不感興趣,樂文操心的是,高風會不會被搞掉。對此,吳世傑是這樣透露的:「很難說,事情剛剛開了個頭,得看挖到啥程度,能挖出多大結果。」樂文認為這是屁話,說了等於沒說。按常識,作為一市之長的吳世傑對此事早就胸有成竹,如今查誰辦誰,哪有面子上說得那麼簡單,好像只為了反貪。樂文雖對官場沒切身感受,但裏面的遊戲規則他還是略懂一二,說不定吳世傑正是此起事件的幕後策劃者。

「聽說你拿過他幾筆錢?」吳世傑突然問。

樂文即刻就坐不住了:「幹啥,你想幹啥?是不是想查我?」

「你驚慌幹啥,人家舉報了我總不能不問啊!」吳世傑略帶幾分不滿地說。

「舉報?誰舉報了我?」樂文騰地站起來,樣子驚慌極了。

「坐下,別那麼激動。」吳世傑一臉失望,他心裏的樂文,應該比這沉着。略一思忖,道:「樂文,現在情況複雜,你這樣子,真讓我不放心。」吳世傑的意思是讓他能沉住氣,不要一遇事就慌張。哪知樂文根本就沉不了氣,吳世傑這才剛剛問了個開頭,他就自亂了陣腳。

「算了,樂文,不談這事了。」吳世傑後悔提起了這事,他今天來,只是想提醒樂文,別跟高風那麼近乎。至於原因,他不想說,也不能說。

「不行,你得跟我說清楚。」樂文已有點兒失去自控,也難怪,這件事本來就壓在他心裏,折騰得他睡不着覺。

「說什麼說,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還要我給你挑明?」吳世傑拉下臉,沖樂文發起了火。樂文硬撐道:「一定是高風,這小子,我就知道他沒安好心。」

「樂文!」吳世傑最見不得男人一遇事就往別人身上推,恰恰這是樂文的一慣作風。別看他平日風liu瀟灑,對啥也無所謂,大小一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怪罪別人。當初劉瑩跟他鬧翻,也是沖他這點。他跟劉瑩的事無意中讓司雪看到,司雪還沒怎麼鬧,他自己先把劉瑩抱怨了個遍,說劉瑩跑到他家,是有預謀的,就是想做給司雪看,氣得劉瑩沖他吼:「我有那麼賤?想讓她知道還不容易,一個電話過去,她不就全知道了?」事後劉瑩跟吳世傑提起這事,還無不傷感地說:「跟他在一起,一點兒安全感也沒,保不準哪天,他就將你當包袱一樣甩掉。」

現在,他又往高風身上推了。吳世傑恨鐵不成鋼地說:「你都四十好幾了,咋就一點兒成熟不起來?」吳世傑差點兒說出你咋這麼沒骨氣,又怕傷着他,臨時改了。樂文六神無主的時候,也是最脆弱的時候,他的神經根本經不起世事的敲打。可惜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偏偏那麼招女人喜歡。吳世傑真是搞不懂,女人們到底喜歡他什麼。

樂文還在喋喋不休地怪高風,吳世傑沮喪地說:「這事跟高風一點兒關係都沒,就算有關係,他也不會把你供出來,倒是你自己,我怕檢察院的同志還沒找上門,你自己先就崩潰了。」

說完這句,吳世傑突然恨起自己來。怎麼一激動,就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出來。

樂文卻是另一個狀態。

「檢察院?」樂文呆了,他沒想到事情會有這麼嚴重。就在他站着發獃的時候,吳世傑的電話響了,話筒里清清楚楚響起司雪的聲音:「世傑,你在哪兒?」吳世傑瞅一眼樂文,跟司雪說:「我在賓館。」司雪說:「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吳世傑走了好一會兒,樂文還有點兒醒不過神,他對自己的這種狀態很是不滿,他也很想做一個堅強的男人,一個能承擔得起責任的男人,可事到臨頭,他總是不由自主就會變成這樣。

高風的事情果然跟孫安發有關,司雪還沒細問,吳世傑便將詳細情況說了出來。其實早在吳世傑到吳水以前,關於高風的流言便傳得很多,吳世傑到吳水上任,接到的第一封檢舉信就是關於高風的,說高風在收購國有企業時,大肆行賄,買通了從國資委到體改委的主要領導,特別是在收購國有吳水化工廠時,更是將相關人員全部拉下水,最後將凈資產達四千多萬的吳水化工廠以一百五十萬購入。檢舉者詳細提供了高風行賄的數目,領導名單,裏面有七人就是正縣以上的幹部。高風花在這些人身上的錢,遠遠超過他拿來買企業的錢。

樂文判斷得沒錯,高風的事就是吳世傑秘密交給相關部門查辦的,包括關於高風進市政協的不同意見,也是吳世傑提出的。吳世傑對陽光集團不只是懷疑,他這樣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惜這些道理樂文永遠也不會懂。

「那件事你替我查得怎樣了?」司雪情急地問。

「已經有些眉目,這事不能急,一急會打草驚蛇。」吳世傑說。

司雪理解地點點頭,她急着見吳世傑,就是想知道那件事的結果。紅河大橋的調查現在很神秘,她被嚴嚴地擋在了消息之外,秘書長那邊更是守口如瓶,她怕夜長夢多,周曉明目前還關在裏邊,她怎麼也得救他出來。

「單位里目前還平安吧?」吳世傑小心翼翼地問。

「能平安么?」司雪倒吸一口氣,說,「山雨欲來風滿樓啊,誰都在蠢蠢欲動,我就想不明白,這個位子有那麼值錢?」

吳世傑說:「值錢不值錢你說了不算,老百姓眼裏,你坐的可是黃金寶座。」

「連你都這麼想,事情就難怪了。」司雪半是認同半是嘲諷地道。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這是整個社會的思維方式出了問題,對你我而言,明著說是個官,暗着說,也可以理解為靶子。」

「沒那麼悲觀。」司雪捋了下頭髮,她還沒把事情想那麼壞。這是一個做起事來比男人更有主張更有韌性的女人,吳世傑真是佩服她。這個意義上講,她跟樂文真是配反了,有時候吳世傑也覺得他們實在不配,還不如離了痛快。

可他從來沒敢把這意思表達給他們當中的任何一方。

這些年他成了潤滑劑,老在他們的婚姻里擔當緩和者的角色。明知道這樣做是在害司雪,卻又不得不做,誰讓他跟樂文有那層關係呢。

晚飯兩個人是一起吃的,吳世傑請司雪,吃海鮮。飯後司雪笑着問:「想去哪裏腐敗?我幫你買單。」司雪就是這樣,再緊的事只要過去,便一點兒沒了痕迹,這陣看上去,簡直就輕鬆自如,哪還像個被困境纏身的女人。

吳世傑笑了笑,沒回答,這種問題其實不必回答,兩個人接觸久了,彼此便多出那麼一份信任,一份理解。司雪當然知道吳世傑不可能去那種地方,他不是樂文,他的心思似乎總也不在女人身上。人們都說權力和金錢是男人墮落的兩大因素,可在司雪心裏,吳世傑卻永遠是自愛、愛人的。

他乾淨得就像一隻玻璃杯子。有時候司雪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個怪怪的比喻。

「我陪你走走吧,黃河邊的風景應該很好。」司雪突然挽住吳世傑的胳膊,夏日的夜晚裏,兩人就像一對恩愛夫妻,漫步在濱河大道。風從遙遠處吹來,輕拂著這個城市,輕拂着他們的臉。

21

劉征讓麥源耍了一把。

老滑頭,真正的老滑頭!

從吳水回來,麥源突然縮起了頭,隻字不提給陽光承諾的事。劉征幾次把寫好的報告文學拿給他,麥源要麼推說忙,沒工夫看,要麼,就草草地打發劉征:「你寫的東西,你自己看着辦。」這篇報告文學,劉征自以為寫得不錯,傾注了他太多的真情,他對高風及陽光,還是心存崇拜的,畢竟,在偏遠的西北,能產生這樣的企業和企業家不是件簡單的事。劉征飽含激情,花了將近一周時間,才將文章定稿。麥源不表態,這文章就發不出去,劉征有些灰心。

正沮喪間,高風找上門來,對麥源及其文學院的做法大罵一通,末了說:「你把稿子給我,我親自送報社去。」劉征當時也沒多想,順手將稿子給了高風。文章最初署着他和麥源兩個人的名,當天下午,報社有關部門就打電話給麥源,落實這件事。其實發這種文章的內幕劉征並不清楚,這類文章報社是按軟廣告發的,企業得拿錢買版面。高風掏了錢,報社焉能不發?麥源一聽報社要發稿,當下緊張地說,這文章是劉征寫的,跟他無關,強烈要求報社把他的名字劃掉。高風真是又氣又恨,恨不得跑去扇他一頓嘴巴。高風看重的是麥源的名氣,當然還有他的官方職務,如果麥源不具名,這文章的效果便大打折扣。沒辦法,高風只好將電話打給省里一位領導,將事情拐彎抹角說了一遍。領導很是不解,作家不宣傳這個時代,不為這個時代鼓與呼,還當什麼作家?當下電話里將麥源批評一頓。接完電話,麥源冒着一頭大汗來到報社,又是賠情又是檢討,弄得報社的同志哭笑不得。

文章刊出后,作者卻成了麥源一人,真正的執筆者劉征反沒了。劉征找報社質問,報社解釋說,稿子是經過麥主席審核的,最終交他們手裏,作者只有麥主席一人。劉征憤怒至極,要找麥源算賬,劉瑩拉住他說:「算了,你現在找他,又頂何用,難道能讓報社重新發一遍出來?」

至此,劉征算是徹底看清了麥源的嘴臉,想想過去還把他奉為神,劉征就直恨自己瞎了眼。一怒之下,他將手稿撕得粉碎,發誓再也不寫這種狗屁東西。劉征跟麥源的關係算是徹底完蛋了,再寄身文學院,就顯得他特別的沒有底氣,劉徵收拾好東西,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文學院。

站在街上,劉征突然間茫然得不知置身何處,偌大的省城,竟沒有他的落腳之處,到這時他才發現,底氣這東西,不是你想有就有的。莫名的,他的眼裏就浸滿了酸楚。想想打賭氣離開白銀,離開嘲笑他挖苦他的妻子,一晃已是兩個年頭。這兩年,除了落下一身疲憊,滿臉滄桑,竟比來時沒多出什麼,口袋裏甚至還比來時少了養命的錢。這麼一想,劉征就恓惶得好想哭一場了,可一個大男人怎麼能隨便掉眼淚?劉征邁著虛弱無力的步子,往前走,可前在哪裏?後來他沮喪地倒在公園邊一片廢墟上,靠着一棵歪脖子樹,靜靜地盯着面前的一攤污水發獃。

這攤水怎麼就污掉了呢?它會不會馬上被太陽曬乾?劉征恍恍惚惚的,感覺自己跟那攤污水有着同樣糟糕而且不可更改的命運。

天黑時分,劉瑩找到了他,一看他狼狽而又可憐的樣子,劉瑩就想替他哭一場了。劉瑩忍住哭,故作輕鬆地說:「走吧,大作家,現在滿世界,也只有我能收留你了。」劉征乖乖地站起來,他還有什麼不乖的,難道他還能豪邁地說一聲:我不需要你同情?

得悉劉征終於離開文學院,麥源長長地舒了口氣,一塊心病總算是取掉了。麥源其實已經很煩這個劉征了,只是不好明著把他攆出去,這下好,他自己走了,自己走了就怪不得他麥源。上午麥源接到一電話,省委宣傳部分管文聯工作的副部長在電話里很是將他美言了一通:「老麥,姜還是老的辣啊,一看你那文字,我就知道我省文學這面大旗,還得你扛,好,好。」副部長在電話里一連說了幾個好,然後話題一轉,問他最近有何打算,是不是還要下去。麥源興奮得真是不知該說什麼,抱着話筒,聲音極其顫抖地說:「下去,我一定要下去。」

通完電話,麥源久久地不能平靜,要知道,這位副部長是很少肯定誰的,他對本省的文學創作狀況一直不滿。麥源像是大受鼓舞,腦子裏很快冒出一個方向,一個繼續為這個時代鼓與呼的方向。他抓起電話就給高風打,想通知高風他還要下去,一個人下去,一定要為陽光再寫點兒什麼。

電話關着,打了幾遍都沒打通。麥源有點兒失望地走出辦公室,想到陽光明媚的大街上走一走,剛出文聯大院,就看見老胡跟一個中年女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那中年女人一看就不是省城的,她踩在省城馬路上的腳步一點兒也不踏實,跟在老胡後面的樣子就更不踏實。她是誰呢?麥源望着他們的背影,怔怔地想了會兒,突然就明白,老胡有了外遇,而且是個背影很不錯的女人。

發現這點麥源很興奮,情不自禁地就跟過去,跟了幾步突然停下,我不能打草驚蛇,俗話說捉賊捉贓,捉姦捉雙,我得等他們把事兒搞出來,搞出來看他老胡還怎麼說?

一連幾天,麥源過得都不是太正常,老胡跟中年女人就那麼閃了一次然後就消失了,他費了好大勁兒,還是沒能找到他們隱身的地方,他敲過老胡家的門,裝作跟他談工作的樣子,敲得很有底氣,老胡沒開。他為什麼不開呢?麥源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又去敲,很早,天剛亮,他就堵在了老胡家門前,心想我花一個上午,看你出不出來。結果一個上午讓他白白糟蹋了,據後來打探到的消息,人家老胡壓根兒就不在裏面。鄰居說那天聽見他來過,但很快又走了,去了哪兒不曉得。麥源恨死自個兒了,早知如此,那天就應該當場逮住他,當場揭穿他,像老胡這種人,一點兒都給不得面子。

麥源被這件事鬧得心裏很不是味兒,如果不是老胡而換成是樂文,麥源是不在乎的,也是能原諒的,畢竟樂文比他年輕嘛,也不在領導崗位上,可你老胡是誰,一個年齡跟我差不多、職位也比我低不到哪裏的老同志,怎麼就能犯這種錯誤?

這時候,麥源已經在心裏堅定地給老胡定了性:錯誤,而且是一個大錯誤!

麥源這樣做,當然還有另一層緣由,他在其他方向都比老胡強,獨獨在女人這方面,卻勝不過老胡。老胡雖然接近潦倒,時不時地卻能惹出點兒花花事,他呢,這輩子除了老婆,再就是找過若干個小姐,「情人」這個詞,咋就離他那麼遙遠呢?

麥源正想通過辦公室以開會的名義找到老胡時,辦公室主任匆匆走進來,低聲道:「不好了,麥主席,高風出事了。」

「什麼?!」

高風的確出事了。

就在辦公室主任告訴麥源的同時,樂文也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橙子打來的:「樂老師,這邊出事了,高董事長被帶走了。」

「帶走了?」樂文驚問。

「上午來了兩輛車,還有幾個神秘的人,啥也沒說就把高董事長帶走了,這陣公司已亂了套。」橙子說完這句,就掛了電話,彷彿害怕樂文多問什麼似的。

樂文手握話筒,半天緩不過勁兒,醒過神后第一個反應就是趕忙打電話找吳世傑。吳世傑的手機關着,樂文連打幾遍都是慣常聽到的那個聲音:「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再打,電話里傳來一聲很冷漠的拒絕:「您撥的是空號。」

樂文扔了電話,在沙發上僵了一會兒,又覺僵著也不是個事,鼓起勇氣將電話打進吳世傑辦公室,秘書倒是很客氣,一聽他是樂作家,連忙道:「是樂老師啊,吳市長不在,等他回來我轉告他。」

至此,樂文已明白,吳世傑在躲他。「狗娘養的吳世傑,關鍵時候跟我玩蒸發。」樂文恨恨地詛咒一句,倒在沙發上想辦法。

樂文真就拿過高風的錢,除了平日裏零敲碎打,大的拿過兩筆。一次十萬,一次更多。十萬那筆高風是送給司雪的,司雪當上局長后,高風曾為一項工程多次找過她,一開始司雪堅決不同意將工程交給高風,後來不知怎麼又同意了。高風還以為司雪拿了好處,其實樂文壓根兒就沒跟司雪提過,樂文受一個年輕作者的蠱惑,去炒股,結果他買哪個股哪個股就被套牢,包括後來高風給他的那筆,也同樣漂到了股海里,弄得他現在一聽「股市」兩個字,心就往一疙瘩里揪。

第二筆高風是托他送給吳世傑,高風連攻幾次都沒攻下吳世傑這個堡壘,就把求救的目光投向樂文,樂文別有用心地說:「吳世傑這個人,哪是你高風能拿下的。」

如果高風把這些事兒抖出來,司雪和吳世傑還不把他撕碎?樂文嚇得不敢想下去,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打聽高風,看他事兒惹得到底大不大,如果大,這台戲可就不好收場了。

樂文不敢困在家裏,匆匆收拾一下,就往吳水趕。

吳水的空氣怪怪的,一下車,樂文就感覺到一股逼人氣。老胡接過他手裏的包:「你來得正好,最近我正被一篇小說困住,很想讓你幫我打開思路。」樂文心裏恨了一句:這都啥時候了,你還有心思跟我談小說。嘴上卻說:「不錯呀老胡,這麼滋潤的日子,我都眼熱了。」

在賓館安頓下來,樂文緊問老胡:「你在吳水檢察院有沒有熟人?」老胡不解地盯住他:「找檢察院做什麼?」問完,嘩地就反應了過來。這些天吳水到處在說高風,他怎麼把樂文跟高風的關係給忘了?「樂文,這事兒大著哩,這次怕是你幫不了他。我聽說……」

「聽說什麼?」

「唉,也不好說。算了樂文,你是一個作家,犯不着為高風這樣的人奔波,再說了,陽光這次惹出的事大,這些天說啥的人都有,就算你有心幫他,怕也是能力有限啊。」

樂文一聽,老胡顯然把事兒想到了另一條路上,也好,老胡這樣想反倒讓他自在,如果真讓這老書獃子知道內情,怕是跟他連話都不敢說哩。

樂文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對方都是他感覺不錯的朋友,沒想一聽他打聽高風的事,對方都跟老胡一樣,勸他不要多事,特別在這關鍵時候。有用的信息一點兒沒打聽到,這份神秘勁兒反倒讓樂文的心更加沉重。這天半夜他被噩夢驚醒,夢中他先是遭到四個蒙面大漢的綁架,逼他交出錢,後來四個蒙面大漢不知怎麼又嘩地變成檢察院的人,質問他高風到底跟司雪和吳世傑行過幾次賄。

樂文在床上一直坐到天亮,身上的虛汗慢慢變干,腦子裏的汗卻怎麼也揮不掉。

上午他再次打電話詢問吳世傑的行蹤,卻意外聽到一個很恐怖的消息,吳世傑跟現任市委書記有矛盾,這矛盾近期突然加劇,兩個人已鬧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難道……樂文不敢想下去,真的不敢。

正悶在屋子裏自己給自己打氣,門被敲響了。樂文以為是老胡,老胡終究抵擋不住樂文的再三要求,答應替他打探點兒信兒。誰知開門一看竟是李正南。

樂文很是驚訝,李正南怎麼知道他來了吳水,還徑直找到梅村來?樂文這次來吳水,是很費了一番心機的,包括手機號他都換了新的,他在賓館里窩著,很少走出去,除了老胡和茹雪梅,目前還沒人知道他來了吳水。李正南一定是看出了樂文的驚訝,笑着道:「樂老師,真是巧得很,我剛剛在賓館會了一個朋友,他說看見了你,我來碰碰運氣,沒想真還讓我碰著了。」

樂文一聽李正南就在說假話,但又不便揭穿他,佯裝熱情道:「我也是剛住進來,沒想這麼快就有朋友找上門,坐,快坐。」

李正南掃了一眼屋子,輕輕落座。他的目光里有一層很神秘的東西,這東西經過精心偽裝,一下兩下是很難發現的。樂文急得火燒眉毛,一時也沒在意他有什麼特別。

「樂老師,想必公司的事你也聽到了,高董事長這一進去,怕是凶多吉少,希望你能伸出手,拉他一把。」李正南說。

「我怎麼拉,這兒是吳水,我人生地不熟。況且他到底做了什麼,我一點兒也不清楚。」樂文道。

「不急,樂老師,你能來就好,證明你跟高董,關係畢竟非同尋常。這樣吧,你先安心住着,生活上有什麼問題,儘管跟我提。我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抽空過來,把公司的事詳細說給你。」

樂文一聽,心裏頓感欣慰。李正南沒拿他當外人,這種時候,樂文真需要別人拿他當朋友。他點頭道:「也好,晚上你過來,我們再合計合計。」

李正南一離開梅村,馬上就去了另一個地方,很快,關於樂文來到吳水的消息,便在一個極小的圈子裏傳了開來。

樂文一直等到晚上七點,還不見李正南來,心裏不免有層失望。老胡喊他兩次,要一同去吃晚飯,樂文哪有胃口,說自己吃不下。惹得老闆娘茹雪梅很是擔心地問老胡:「樂老師沒啥事吧,我咋發現這次他怪怪的。」老胡也是一頭霧水,樂文的反常表現令他很是不安。吃完晚飯,老胡躡手躡腳來到樂文門前,側耳聽了聽,不見有啥異常,才跟茹雪梅說:「他怕是真想幫高風,又找不到辦法。」茹雪梅說:「想幫還沒辦法,我才不信,憑他跟吳市長的關係,還幫不了高風?」老胡不語。老胡的疑慮也在這,按說樂文到吳水,吳世傑怎麼也得露面,可這都幾天了,吳世傑連個腳蹤也不送。

市長吳世傑真是不知道樂文來了吳水,就在晚飯前,他還給樂文打手機,可惜手機關着,往家裏打,也沒人接,最後只好把電話打給司雪,問樂文怎麼不開機?司雪很不友好地說:「他開不開機我哪管得着,沒準又是跟誰鬼混哩。」吳世傑一聽司雪又把樂文往那個方向想,趕緊收了線。飯桌上吳世傑得到一個重要情報,李正南露出狐狸尾巴了,他比孫安發還緊張。

「好,先不驚動他,讓他繼續把戲演下去。」吳世傑說。

22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點,還不見李正南來,樂文心裏莫名地就騰起一股煩躁,這種縮手縮腳的日子真不是他過的,這才硬撐了幾天,他就心力交瘁了。樂文偷偷將電話打給劉征,問劉征最近聽到什麼沒有。劉征大約也被自己弄得很煩,沒好氣就說:「我現在啥也聽不到,耳朵聾著!」劉征順口說出的這句氣話讓樂文苦想了好一陣子,最後他斷定,劉征一定是聽到了什麼,說不定有關方面已找到文聯了。樂文好怕,如果事情真照他猜想的那樣發展下去,他這一生可就完了。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波波,那個能帶給他天翻地覆感覺的女人,如果她在身邊,至少可以把他從恐懼中帶出去,或者用另一種恐懼瓦解他對此事的敏感。

門響了。樂文驚喜地從床上跳起,以從未有過的急迫打開門,門外閃出的一張嫵媚的笑臉令他有片刻的驚慌無措,而後,他報以同樣的微笑,將風姿綽約的賀小麗迎了進來。

「對不起,樂老師,我是剛剛聽說你來的,李總下午有應酬,忙得脫不開身,他讓我先過來,他等一會兒就到。」

樂文極力裝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說:「我這次下來也是因為別的事,哪敢勞煩你們李總。」

「樂老師這樣說就見外了,你跟陽光,永遠是一家。」也許賀小麗沒有別的意思,樂文聽了,卻覺得這話極不舒服,像是跟他暗示什麼。「你們高董事長最近可好?是不是又忙着跑什麼大項目?」

問出這句,樂文就對自己蹩腳的小聰明恨死了。賀小麗是誰,難道還能容他耍出小聰明?果然,賀小麗並不點破他,輕輕一笑:「樂老師到底不一樣,心裏掛着的,就是我們董事長。」樂文沒敢再接茬,他怕順着這話題說下去,自己不但會露餡,還會把光屁股暴露給賀小麗。

賀小麗今天打扮得很是不一般,看得出她剛從交際場合來,不但鮮亮,而且性感。真是要命,樂文又一次想到「性感」這個詞,而且一下就把這個詞對應到了賀小麗身上。賀小麗自己倒是落落大方,少了以前見樂文時的那種拘謹,神態里甚至有一份從容。後來樂文才知道,賀小麗這天是喝過酒的,喝的還不少,只不過進門前她往自己身上灑了一種很性感也很能掩護自己的香水,樂文被香氣所惑,沒聞到那強烈的酒味。

兩人坐下說話,賀小麗先是很殷勤地客套一番,隱隱約約還夾雜了一層分手后的想念,這話讓樂文感動。被懼怕和恐慌襲擊得沒了頭腦的樂文這些天真是聽不得好話,誰說點兒好話他都要感動。「謝謝你小麗,今天你能來我真高興。」樂文毫不設防地就把真實想法吐給了賀小麗,賀小麗大受鼓舞,趁機又往樂文跟前坐了坐。樂文這才嗅到賀小麗身上的酒味,但他很快發現,喝了酒的賀小麗比平常要漂亮許多,也有味得多,而且……

樂文後來將這晚的失態歸結到心情上,他跟警察說,自己心情太亂了,亂得根本就不知道當時在想什麼,所以……警察很是友好地拍拍他的肩:「樂老師,人家柳下惠坐懷不亂,你怎麼就亂了呢?」樂文說他說的不是這意思,他說的是另一層意思,警察不耐煩了,認為他在狡辯。「不管是這意思還是那意思,在賓館嫖娼就是藐視法律的意思。」

「我不是嫖娼!」樂文大吼。

「我們一直就想證明你不是嫖娼,你是在接受性賄賂。」警察這一次很是勝利地笑了笑。樂文頓呼上當,中了警察的圈套。

一連數日,吳世傑都聯繫不到樂文,有點兒發急,後來一想,他換了手機后沒及時告訴樂文,會不會這事讓樂文有了誤會?樂文一向是個敏感的人,尤其在吳世傑面前,常常表現出多面性。吳世傑換手機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高風一進去,方方面面的電話都來了,說情的有,施加壓力的有,更有甚者……迫於無奈,吳世傑才出此損招,想把一切干擾都排斥在外。

這天他突然接到司雪電話,司雪在電話里很是氣憤地質問:「你到底安的什麼心,他嫖娼跟我有什麼關係?」吳世傑聽得沒頭沒腦:「司雪你說什麼?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裝什麼糊塗,人在你手上,你愛咋處理咋處理,只是少拿他煩我!」司雪說完,「啪」地掛了電話。吳世傑想了想,覺得不大對勁兒,再把電話打過去,司雪那邊就不接。吳世傑還在納悶,秘書小侯進來說:「樂老師出事了,聽說在梅村賓館嫖娼,讓查夜的警察逮了個正著。」

「梅村?」吳世傑驚了幾驚,樂文在梅村,他怎麼一點兒信兒都不知道?等他把事情搞清楚時,就不只是驚訝了。「這裏面有問題,絕對有問題。」他跟秘書小侯說。

「我也覺得怪怪的,公安方面怎麼突然又查起夜了呢,而且據我知道的消息,那晚他們就查了梅村一家,進去后直奔樂老師的房間。」小侯說。

這一天已是樂文被公安關起來的第四天,四天後吳世傑才聽到消息,可見有人故意在瞞着他。

「先不要急,你再去打聽打聽,看公安方面打算咋處理?」

小侯隨後報告來的消息令吳世傑大跌眼鏡,公安方面壓根兒就沒打算以嫖娼來處理樂文,人目前已移送到了有關方面,說是樂文接受性賄賂。

「性賄賂?他一個作家,受的哪門子賄?!」吳世傑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聽到一半,他已清楚對方的意圖了。

對方是想拿樂文來脅迫他,甚至脅迫司雪!

他把電話打給司雪:「司雪,情況比你我想像得要糟,對方有可能抓住了樂文什麼把柄,他們這步棋下得可真是出乎意料啊。」司雪在電話里大叫,讓吳世傑少提這個偽君子。吳世傑勸司雪:「你先別激動,好好想想,樂文背着你,到底做了些什麼?」司雪哪能不激動,扯著聲音道:「他做得還少么?那些個臟事爛事,我一件也不想提!」

司雪如此,吳世傑也不好再問下去,他的心情變得越發沉重,對方到底要做什麼?樂文跟高風之間,難道真有齬齪事兒?

吳世傑不敢掉以輕心,馬上叫來喬主任:「你儘快查一下,在收購吳水化工廠時,高風有沒有通過樂文找過誰?還有,吳水高速秦家溝大橋工程承包中,司雪有沒有給高風開過綠燈?」

「怎麼,你懷疑司雪?」喬主任疑惑地問。

「不是我懷疑,是有人在這上面做文章!」吳世傑恨恨的。

當晚,吳世傑將公安局掃黃組的小袁組長叫來,問:「省文聯的樂作家到底怎麼回事?」小袁組長一開始結巴著,見吳世傑發了火,才道:「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查夜的是下面的幹警,據說是區公安局周副局長派的。昨天我感覺不大對勁兒,問過周副局長,周副局長說,有啥疑問讓我直接找市紀委,或者找林煥書記。」

「林煥書記,他們的口氣不小啊。」吳世傑嘆道。這個周副局長吳世傑知道,怎麼說呢,他對這種人沒感覺,或者說這種人不合他的用人胃口。但他清楚,周副局長跟市委林煥書記走得近,他是孫安發一手扶植起來的保護傘,區上幾次有意提他做局長,都被區人大頂住了。

看來,對方是想從另一個渠道入手,進而掐住他跟司雪的脖子。

「你馬上找那個女的,將那晚的真實情況給我搞清楚。另外,你給我查查,那女的跟李正南,跟孫安發,互相之間到底有沒有瓜葛?」

小袁組長領命而去,吳世傑自己,卻被轉瞬而來的複雜局面弄得暈了頭。這時候他忽然想起一個聲音,省委汪秘書長曾說:「吳水情況複雜啊,有些事,怕是牽扯到省里個別部門,你一定要慎而又慎。」

吳水的情況的確複雜,吳世傑初步懷疑,吳水所有鬧劇都是孫安發一手導演的,孫安發一直想把高風逼出吳水,讓吳水回到原來那種他一個人說了算的良好局面,偏巧高風是個特能幹事而又不大聽話的人,弄得孫安發很被動。

按目前調查的情況看,在國有吳水化工廠的收購中,隱藏着更深更不為人知的秘密,所謂的高風拉多人下水,是有人故意操縱,有意為之,真正的目的,還不只是給高風下套,怕是有人借高風的手在實現自己的目的。這還不算,吳世傑跟司雪懷疑,紅河大橋所用的水泥,是從吳水這邊弄過去的,有人以低標號水泥冒充高標號水泥,賣給大洋公司,一向精明的周曉明居然在這事上讓對方蒙了。司雪讓他查的事,正是水泥的出處。

所有這一切的背後,都隱藏着一隻巨大的黑手,吳世傑原來懷疑是市委林煥書記,現在看來,情況比這更糟,林煥書記還遠沒能量把事情做到這個程度。

必須先想辦法把樂文弄出來,吳世傑擔心,樂文會把事情引向相反的方向,那樣,被動的將不只是他跟司雪了,怕是紅河大橋的真相,也會扭曲到令人可怕的方向。

樂文招了。

事情比預想的還令人不可收拾,樂文在吳水有關方面的強大攻勢下,氣急敗壞地道出了高風托他向司雪和吳世傑行賄的事,樂文以為這樣他就會很快被放出去,等吳世傑這邊得到消息,樂文已被秘密轉移到別處。

「軟骨頭,真正的軟骨頭!」吳世傑氣得大叫。他不是怕自己被卷進去,他是怕有人咬住這個不放,在吳水攪渾水。

第二天,小袁組長彙報,當天晚上跟樂文一同被公安帶走的賀小麗至今沒有出現,想必是讓有關方面保護了起來。但小袁查到一個重要情況,賀小麗跟高風、孫安發、李正南三人都有很曖mei的關係,這是一個背景和經歷都很複雜的女人,野心更是不小。

果然不出所料,吳世傑的預想被證實,賀小麗一定是受了某些人的利誘與脅迫,在陽光扮演着一個非常不光明的角色。可恨的高風,他居然沒將這些看出來!

「繼續往下查,一定要從賀小麗身上挖出線索!」

送走小袁,吳世傑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從省委打來的,說他的問題已擺到省委有關領導的桌上,要他做好應對準備。

23

房間里黑黑的,甭說陽光,透一口氣都很難。

樂文已發了無數次脾氣,但不頂用,那兩個看押他的男人一點兒不在乎他是不是作家,有沒有人權。樂文還想發,但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到現在連火也發不出了。

一夥騙子!樂文認定是遇見了騙子!

他們口口聲聲說只要他交代出問題,就放他走,絕不難為他。可樂文把該交代的全交代了,他們非但不提這個「放」字,還把他東挪西藏,牲口一樣關在黑房子裏。樂文先是說他沒嫖娼,那女的不是娼,她是賀小麗,陽光集團的秘書,找他是來談工作。

「談工作?談工作怎麼能把人家衣服談開?」那個左眼有點兒斜右眼下又長了一顆黑痣的男警察瞪住他,嘲諷的目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衣服不是我解的,是她自個兒解的。」樂文真是有口難辯,他真跟賀小麗沒做什麼,也絕沒解過賀小麗衣服,到現在他還弄不清賀小麗的衣服是咋解開的。不過警察很聰明地告訴他:「不要狡辯,狡辯是不頂用的,這種事兒對你們作家來說是家常便飯,十個作家九個色,剩下一個是色魔,你當我不知?」

「我是色,但我昨天絕對沒色!」樂文再次強調道。

「你說了不算,要是那女人說你不色,沒搞過她,我們才信。」

樂文只好寄希望於賀小麗,那個晚上他真是如喪考妣,既怕事情張揚出去,授人以把柄,又怕司雪聞後跟他沒完沒了。他祈求賀小麗能實事求是,儘快幫他擺脫這飛來橫禍。誰知第二天斜眼警察遞給他一份筆錄,上面清清楚楚寫着他跟賀小麗在梅村亂搞男女關係的事實,那筆錄寫的真是肉麻,比黃色小說還要讓人容易產生聯想,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賀小麗的簽字。

「逼供,你們這是逼供,我要告你們!」樂文一把扔過筆錄,吼。斜眼警察嘿嘿笑笑:「算了樂作家,別演戲了,快把你知道的說出來。」

「我知道什麼?我啥也不知道!」樂文本還想抵抗,他認定是警察威逼了賀小麗,如今這種低素質的警察遍地都是。不料另一位年長的警察眼一瞪:「姓樂的,少擺你作家的譜,這種地方,我們啥人沒見過,不就一個爛寫書的,還囂張,是不是太高看你自己了?」這話讓樂文一個愣怔,等他清醒過來,就知道自己遭遇了什麼人。樂文不敢抱幻想了,再說警察也沒給他幻想的空間。連着幾天,他被轉移了好幾個地方,質問他審訊他的也是一撥接一撥陌生的面孔。樂文先是奇怪著,不解著,後來,他的思維慢慢清晰過來,終於明白,對方的目的並不是他,想挖的也不是他跟賀小麗之間的那些破事,那些破事值得對方費這麼大的周折么?「你們一定還想搞別的。」他說。

新換來的胖男人嘿嘿一笑:「算你聰明,快說吧。」胖男人自稱是紀檢委的,「我辦過的案子好幾十宗,挖出的貪官少說也不下十個,你嘴一張我就知道你是不是貪官。」

「我不是貪官。」樂文強調道。「當然你不是,你不就一個寫書的,他們憑什麼給你送女人?」胖男人一點兒不在乎樂文的態度,蠻有自信地將樂文往陷阱里引。

不管怎麼,樂文還是鬆了口氣,既然不是沖他來的,事情就有挽救的可能。看來賀小麗還真不是他懷疑的那樣,一定是這幫傢伙脅迫了她。樂文變得鎮定,再也沒了跟他們合作的愚蠢想法。「讓吳世傑來,我要見他。」

「放心,有你們見面的時候,但不是在這兒。」

「你什麼意思?」

「說出來你就明白了。」胖男人一點兒不急,他在這方面的確是老手,老手還是新手,樂文現在能分辨了。

樂文隨後就發現自己很愚蠢,合不合作不由他說了算,而由胖男人說了算。「這傢伙是個變態狂,不,虐待狂。」樂文心裏想。胖男人折騰他的法兒真是怪,不打,不罵,笑,盯住他死笑,間或,還說些令他信心掃地的風涼話。「你不是能扛么,我倒要看看,你能扛多久,半年,一年,還是一輩子?」「不說沒關係,我們會把電話打給你老婆,告訴她你嫖了娼,不,不是娼,就按你說的彙報,是賀小麗,秘書。」「你很有正義感是不,那好,你讀讀這些資料,看看這些所謂的正義之士是怎麼一個個倒下去的。」說着,將一大堆資料遞過來,全是報紙上剪裁下來的貪官落馬的報道,一個比一個觸目驚心,一個比一個更具震撼力。樂文看着看着,信心就瓦解了,一個人的信心怎麼能如此輕易地就給瓦解呢?胖男人見這一招奏效,馬上說:「寫吧,把你的讀後感寫下來,你不是作家么,作家寫的肯定跟貪官寫的不一樣。」樂文真要寫時,就發現手抖得握不住筆,原來他的手真會抖呀。但是不寫又不行,不寫他連一支煙都討不到。

寫着寫着,樂文就納悶了。我憑什麼要替他們扛着?事情明明是他們惹出的,是他們連累了我,也連累了賀小麗,卻要我受這份罪。他們呢?他們為什麼不來救我,混蛋,他們一定是認為我搞了賀小麗,才如此報復我的!好啊,我樂文這次是清白的,我才不怕哩。樂文又動搖了一天,才不想動搖了。其實這時候,他的思維是相當混亂的,一點兒不能稱為思維。

樂文招了。

樂文沒想到的是,沒招以前他還能騙到煙抽,一招,什麼待遇也沒了。徹底沒了。他成了犯人,不,比犯人得到的待遇還差。

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房間很黑,從關進來到現在,樂文都沒搞清這房間有多大,肯定比他家的衛生間要小,隱隱的還有股潮氣,樂文更是搞不清他要被關多久,會不會被再次轉移。他們為什麼要不停地轉移他呢?樂文想不明白,也不想再想。這時候樂文腦子裏就一個想法,他要出去,儘快出去。再要關下去,他會瘋掉。

「我要見波波!」終於,他喊出了這麼一聲。

「波波是誰?」這次看管他的是一張瘦臉,樂文第一眼就斷定他是個過得很不容易的人,興許一生沒得到提拔,興許是老婆有外遇,總之,他的臉給人一種泄氣的感覺。

「我要見波波。」此生此世,樂文從沒像現在這樣強烈地想見到波波,也只有這種時候,他才記起波波對他的好來。「她是個好女人。」樂文想。「只有她對我是真心好。」樂文又想。

「我要見波波!」

一連數日,吳世傑都打聽不到樂文的關押地,關於樂文的消息,讓對方牢牢封鎖了。對方就是林煥書記。這時候吳世傑已堅信,一切都是林煥書記精心安排的,目的只有一個:搞掉他!

「我打聽不到,他就在我眼皮底下,我卻找不到他。」吳世傑跟司雪說。司雪也從最初的憤怒中清醒過來,意識到問題比樂文嫖了娼還要嚴重。「找到他又咋樣,他把咱倆都害了,我真是想不明白,他拿那麼多錢到底做了啥?」

「害不害先別想,得把他弄出來,他哪受得了那份罪,你要理解。」

「我不理解,永遠也不!」

吳世傑跟司雪之所以現在還保持着自由,是高風那邊啥也沒招。林煥書記以市委的名義將樂文的供述遞到省委時,有人馬上意識到這事的嚴重性,高風被秘密接走,他現在歸更高一級的專案組管着。據吳世傑得到的消息,高風在裏面一個有價值的字也沒吐,問他向司雪和吳世傑行賄的事,他搖頭道:「行賄?我為什麼要行賄?難道我高風的事業是行賄行出來的?」問他樂文收錢的事,他笑着說:「樂文另當別論,他對我有恩,就算我把整個陽光送給他,也不管任何人的屁事!」

這傢伙還有點兒骨頭!吳世傑想。到現在他才發現,以前他對高風有誤解,在很多事上錯怪了他,不過,對高風提前採取措施,這步棋還是走得對。若要讓對方棋先一步,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得儘快把水泥的事查清,這樣才能化被動為主動。」司雪叮囑道。

「放心,黑的抹不白,白的抹不黑,有他們發急的時候。」吳世傑道。

接下來,吳世傑索性從樂文的事中跳出來,動用自己的力量,全力以赴開始追查水泥事件。

水泥事件才是吳水的黑幕所在,包括收購或兼并吳水國企的事,都跟水泥事件有關。表面看,高風的陽光集團收購了吳水一大半國企,搞得很惹眼,也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但跟孫安發收購的吳水水泥廠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孫安發表面上只收購了水泥廠一家企業,但這一家的含金量抵得上高風收購的全部,而且,高風收購的全是瀕臨倒閉或破產的企業,孫安發收購的卻是效益和市場一直很好的吳水水泥廠。據老喬查明,吳水水泥廠收購前市場zhan有率位居全省同類企業之首,產品質量堅不可摧,就是現在,它的質量和效益也在全省叫得響。就是這麼一家企業,卻讓孫安發以不足三百萬的收購價成功收購。他們在這件事上玩了一系列貓膩,先是讓孫安發參股,接着搞國企改制,接着搞資本重組,總之是一些很能說得過去的辦法,最後才把事情不聲不響地落到實處,一家有着五十年歷史和上億資產的國企就這麼巧妙地轉移到孫安發的名下。原來的廠長升任為經貿委主任,原來的國資委主任升為政協副主席。吳世傑上任時,一切都已不留一點兒痕迹地讓他們抹乾凈了。

國企收購的所有矛盾和改革引發的衝突全都轉移到高風的陽光,高風反倒成了熱點焦點人物。這棋高呀,如果沒有足夠的能量和超人的智慧,真是下不出這盤棋。

吳世傑不得不再次想起李正南。能出此高招的人,怕是非李正南莫屬。派出去調查李正南的人很快回來,振奮人心的事終於出現了。有確鑿證據表明,李正南加盟陽光前,因為挪用一筆項目資金炒股,被股市套牢,就在事情快要敗露前,孫安發找到了他。兩人經過一番密談,孫安發替李正南補上了窟窿。接着,林煥書記出面,以引進人才的名義,將李正南硬挖到吳水,還很具象徵性地搞了一次人才推介會,不知內情的高風以年薪十五萬的高價聘請了他,很是讓媒體在他臉上貼了一層金。

一個是窮途末路,一個是借刀殺人,難怪李正南能捨棄那麼好的工作和優越環境,心甘情願跑到吳水,在高風手下屈就。

「繼續查,一定要查清李正南在陽光收購國企中所做的一切,對涉嫌人員,一個也不能放過!」

另一個渠道傳來消息,紅河大橋所用的低標號水泥很有可能來自二道灣水泥廠,這家民營企業的老闆是個行事古板的鄉下老頭,但他女兒是省電視台播音員。

「你是說周慧?」吳世傑驚問。

彙報情況的人重重點點頭。

清楚了,一切都清楚了。只是,吳世傑突然間沉重得有點兒喘不過氣。

吳世傑很快將這一消息說給司雪,司雪也是驚得半天說不出話。「難道真是他?」兩個人坐在省城黃河岸邊一家很精緻的酒吧里,眉頭鎖得一個比一個緊。酒吧不大,但佈置得特別有情調,舒緩的音樂一點兒也撫不平兩人心頭陡起的皺褶,相反,這音樂聽了讓人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不會是他吧?」司雪又道。

吳世傑不敢做聲。

離他們不遠處,一雙人影坐在蒙蒙的燈光下,不時地將目光投到他們身上。司雪沒看見那目光,吳世傑看見了,卻盡量裝沒看見。

那兩人一個是他的遠房表妹劉瑩,一個,是他好久沒見過面的鄉下作家劉征。

24

紅河大橋的調查突然轉了向。令人吃驚的是,包括高副廳長在內的所有人,絕口不再提水泥的事,調查組的口徑出奇的一致,方向全都轉到河床的地質構造上。

而且,前一階段關於水泥的樣檢及技術分析報告等一應資料全讓高副廳長拿了去。

調查方向雖是轉了向,上面對司雪的態度卻沒一點兒好轉,非但回不了調查組,而且有消息說,有關方面正在考慮讓她去一個市,擔任副市長。

典型的轉移視線!司雪憤憤的,她知道吳世傑的調查起了作用,有人怕事情露餡,想提前採取措施。這麼想着,她擔心起了吳世傑。

「你那邊情況咋樣?」撥通電話,司雪問。

「跟你差不多。」吳世傑回答得有點兒模糊。

「差不多是個啥概念?」司雪有點兒急,從吳世傑的口氣里她聽出一種不祥。

「你先別管我,操心好你自己。」吳世傑說。

司雪抱着電話,突然就說不出什麼。她的心有點兒抽,似乎是為吳世傑這句話,似乎又不是,是為吳世傑這個人。默了一陣,她合上電話,獃獃地坐在了窗前。窗外風景依舊,陽光依然明媚,街上行人如蟻,誰沉浸在誰的快樂或是悲傷里,沒人理會這個世界正在發生着什麼,也沒有人留意到窗內還有這麼一雙眼睛。司雪就那麼孤獨而又略帶傷神地坐了一個小時,門被輕輕叩響了,她有點兒不情願地打開門,敲門的是司機葉小橋。

「有事?」司雪堵在門口,這個時候她不想讓人打擾,只想靜靜地沉思在這份孤獨里。

「司局長,我得到消息,周曉明有可能要放出來。」葉小橋低聲道。

「哪來的消息,快說。」司雪陡地來了精神。

「我有個朋友在紀委開車,是他告訴我的。」葉小橋的聲音還是很低,他在司雪面前永遠保持着這份謙恭溫順的下級態度。葉小橋說完這句,傻愣在那兒不動,司雪忽就來了氣:「還愣著做啥,快去打聽呀。」

司雪很快將消息告訴吳世傑,吳世傑說他也聽到了,他讓司雪別高興得太早,人放出來並不見得問題就清白。「一是一,二是二。」他這樣強調道。

司雪心裏那份歡喜勁兒又讓吳世傑說了回去,抱着電話,傻傻地問:「你告訴我,現在該咋辦?」

「等,除了等,我們啥也不能做。」

一連兩天,司雪真是啥也沒做,她已經有些日子沒去上班了,眼下這種情況,更是不能在單位露面。秘書長那邊又沒有消息,事情到底會怎麼發展,她心裏一點兒底也沒。第三天上午,她突然接到周曉明電話:「雪姐,我出來了。」

「你在哪兒,快告訴我,我要馬上見到你。」司雪恨不得立刻坐在周曉明對面,聽他把進去后的事情告訴她。

「對不起雪姐,我現在好累,就想好好睡一覺。」說完這句,周曉明收了線。司雪感覺被周曉明晾在了那裏。糊裏糊塗過了一天,等她再找周曉明時,周曉明就不見了,電話關機,公司和家裏都沒人接,問遍所有關係,都說周曉明是確定出來了,但人究竟去了哪裏,誰也不知道。

莫名其妙!司雪恨恨的,想不清周曉明那邊又出了啥事。一連等了幾天,周曉明都沒有消息,司雪預感到不妙,憑直覺,她斷定周曉明有了麻煩,正瞎想着,吳世傑來找她,進門就說:「快跟我走,周曉明出事了!」

司雪跟着吳世傑,一路壓住狂跳的心,來到醫院,眼前的一切讓她驚呆了!

被白色籠罩着的醫院病房裏,周曉明像殭屍一樣橫陳在病床上,身上打滿繃帶,頭被好幾層白紗裹着,除了一張嘴還有鼻頭,啥也看不到。身子和腿全讓紗布裹着,整個人看上去很恐怖。「怎麼回事?」她情急地問。

「一場車禍。」吳世傑說。

「車禍?」司雪很是納悶,但礙於在醫院,又不好追問下去。她在病床前站了好久,周曉明還在昏迷中,對她的到來毫無知覺。「怎麼會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司雪一遍遍問自己,她相信這絕不是一場簡單的車禍,一定是有人蓄意圖謀!

從醫院出來,吳世傑簡單告訴她,周曉明是吳水高速巡警在青土峴子發現的,人和車全摔在了山下,還好,車毀了,人卻掛在了半山腰一棵樹上。「他在車子摔出高速的一瞬,跳了車。」吳世傑說。

「是誰幹的,快告訴我,是誰幹的!」司雪幾乎要瘋了。

「你急什麼,憑什麼要說是別人乾的!」吳世傑憤怒地打斷司雪,他不想看到司雪情急失態的樣子。

司雪無言,她從吳世傑眼裏看到另一樣東西,很陌生卻又很熟悉。她怕那種東西,卻又……她意識到自己剛才犯了啥錯誤,調整了一下情緒,道:「世傑,不要怪我,這事太突然,我有點兒承受不了。」

吳世傑沒理她,他的腦子被別的想法佔領着。坦率講,吳世傑也不相信周曉明是自己摔了下去,一定是別人乾的,但證據呢?到現在也沒查到一點兒線索,他有點兒泄氣。「你認識一個叫陸小川的人么?」他突然問。

「陸小川,跟他有什麼關係?」司雪有點兒緊張。吳世傑笑笑:「你別那麼老綳著神經行不,你得幫我查下去呀。」司雪狠命地咒了自己一句,道:「陸小川是大洋公司的秘書,一個很不錯的年輕人。」

「你馬上去找他,他可能知道一點兒情況。」

陸小川不住在省城,自從周曉明進去后,大洋公司的辦公地點便被封了。費了好大勁兒,葉小橋才在下面一家工地找到他,這個時候的陸小川並不知道周曉明出車禍的事,司雪也沒將這不幸的消息告訴他。據陸小川說,周曉明是他從裏面接出來的,周曉明的心情很壞,情緒就更不穩定,起初他也有些擔心,但一想周曉明風裏浪里,經歷了那麼多事,應該不會有問題。再說周曉明不讓他跟,他哪兒敢硬跟。給周曉明登記好房間,又弄來點兒日常用品,他便離開了賓館。

「這些天你跟他聯繫過沒?」

「沒,他說過,沒啥大事別來找他,要我把工地的事操心好。」陸小川問出了啥事,司雪說啥事也沒。陸小川狐疑地看了會兒司雪,突然說:「一定是出事了,我的預感很不好。」

「什麼預感?」司雪緊問。

「我也說不清,但我感覺老闆有事,他的目光告訴我,他眼裏有仇恨,也有恐懼。」

司雪沒心思聽他這些,一個剛從那種地方出來的人,眼裏能沒東西?她只是不明白,周曉明為啥要急着去吳水,而且不開自己的車?那輛摔毀在青土峴子的車不是周曉明的奧迪,是一輛半新的紅色普桑。陸小川告訴司雪,大洋公司沒普桑,周曉明最不喜歡桑塔納。見問不出別的,司雪將情況說給吳世傑,吳世傑默了一會兒,道:「我們從電信公司查明,周曉明是接到吳水這邊的電話后驅車趕來的,但對方用的是公用電話,查不出是誰,不過可以肯定,對方想對周曉明下黑手。周曉明是讓後面追來的一輛越野車逼到崖下的。」

「一定是他!」司雪憤憤道。

「先別急,等周曉明醒過來,就都清楚了。」

「他要是醒不過來呢?」

文學院簡直亂了套。

麥源先是接到吳水那邊的電話,告訴他樂文嫖娼出了事,要文學院來人交罰款。麥源很激動,馬上召開會議,將此事通報了出去,而且憤憤地講:「一個受黨培養多年的作家,一個社會公眾人士,竟跑去嫖娼,還要單位交罰款,荒唐,荒唐透頂!」還沒等他把樂文的醜事捅到上面,上面就有人找他了。

高風的事驚動了上層,上層對文學院的做法很不滿。「搞什麼採風,看看你們寫的文章,那能叫文章么,典型的顛倒黑白,瞎捧亂吹。」麥源心一驚,知道省報那篇文章闖了禍。不過他馬上道:「文章不是我寫的,這裏面有誤會。」

「什麼誤會,難道文學院有兩個麥源?」批評他的是省人大一位領導。

麥源剛要解釋,對方已不耐煩地說:「文學院是培養作家的地方,不是培養吹鼓手的地方,你們先召開會議自查,把思想根源查清楚,到底怎麼處理,看事情的發展。」

麥源弔喪著臉回到文學院,還沒容他想出對策,上面已發話了,那篇文章惹出的事兒太大,麥源停職檢查,採風團的人集體檢討。

這當兒,麥源又聽說了一件事,他在陽光大廈找小姐的事讓人給告到了上面,上面很是惱火,一個堂堂的作協副主席,文學院院長,居然要三陪,而且……麥源再也坐不住了,他開始四處奔波,一方面極力澄清,那文章不是他寫的,作者是劉征,是報社搞錯了。另一方面,積極地想把找小姐的事壓下去,這事兒要是傳開,他一生的清白可就沒了。

但是不奔波還好,這一奔波,所有的矛頭都轉向了他,就連一同採風去的另幾位同志,也向組織反映,他們在陽光的所有事兒都是麥源替他們爭取的。

「卑鄙,無恥!」麥源亂吼亂叫,幾乎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這期間,又一封信悄悄傳到高層,信中檢舉到,採風團到陽光,是拿了好處費的,數額高達十餘萬,麥源還索要了一部價值達五千多元的手機,而且還公開對陽光集團的秘書賀小麗進行xing騷擾。

「查,一定要細查!」

鑒於種種情況,老胡被文聯從吳水召來,要他主持文學院的工作。

老胡沒有一點兒得志的感覺,相反,他的心情異常的糟糕。樂文出事後,老胡不停地奔波,儘管能力有限,但還是奔走了許多地方。他不相信樂文真會幹那種事,對賀小麗這樣的女人,老胡也是看不上的,這女人太富有心計,而且從頭到腳就是一個騷女人,儘管她長得很漂亮,但漂亮有時候會讓一個女人失掉最基本的美德,這是老胡對女人的看法。老胡本質上還是喜歡茹雪梅這樣不張揚、不變形、內部勝過外部的女人。如果樂文真跟賀小麗這樣的女人上chuang,老胡是很看不起他的。奔走不久,老胡聽到一些事,這事跟錢有關,而且是很多的錢,老胡開始矛盾了,這矛盾來得毫無理由,但它卻嚴重阻止了老胡為樂文奔走的腳步。

「我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啊。」他跟茹雪梅說。

「你能想到啥!我說你對他甭太熱情,你還不聽。」評價男人,茹雪梅有她自己的標準,說穿了,她不喜歡樂文這種男人,只是礙於老胡的面子,才跟他客氣。現在樂文出事了,一出還是幾檔子,她就更有理由相信自己的眼光了。

「我不是那意思,你沒把我的話聽懂。」老胡糾正茹雪梅的偏見,其實心裏,他也搞不懂自己到底沒想到啥。

「我是沒聽懂,但我看懂了,那種男人,生來就是害女人的,怕害的還不止一個。」

「看看,又來了,不跟你說了,讓我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茹雪梅便不再打擾老胡,但她已相信,老胡再也不會去為樂文奔波了。「繡花枕頭,有什麼好呢?」她嘀咕道。

老胡果真沒再為樂文奔波,其實再奔波也是閑的,吳水方面已發了死話,事情水落石出前,樂文不得跟任何人見面。老胡在梅村困了一段時間,這困主要還是因為樂文,他心中的樂文跟他聽到的樂文相差太大了,大得令他不敢相信。老胡不是不愛錢,很愛,但怎麼能隨便拿人家錢呢?況且那些人的錢敢拿么,拿了還不把你拖下水?老胡一向認為樂文是個錢財方面很能看得開的人,比自己還看得開,沒想到,真沒想到。老胡的困惑最終還是茹雪梅幫他打開的,茹雪梅說:「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你甭想他,老老實實活你自個兒的便是。」

這話說得對,說到老胡的心窩裏了。老胡感激地看了眼茹雪梅,正想忘掉樂文帶給他的一切煩惱,安心創作,不料文聯的人便來了。

老胡現在是不管都不行,文學院一下出了這麼多亂事兒,上頭下頭湊齊了給文學院找難過,這個時候讓他主持工作,不是明擺着讓他充當惡人么。這天他正苦悶着,宣傳部的人又找來了,讓他配合調查麥源到底收沒收陽光集團的好處費。老胡沒好氣就說:「他收沒收我咋知道,難道他拿了錢還分給我一半?」此話一出,老胡立刻感到不對勁兒,果然,宣傳部的同志也瞪了眼。老胡趕忙糾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就算他拿了,也跟我沒關係。」

宣傳部的同志一聽他說話顛三倒四,搖了搖頭,走了。老胡獃獃坐在桌子前,怔思了半天。最後他懷疑地問自己:「你不是說不眼紅么?你不是說絕不是這些事讓你陷入困頓的么?」這一問,老胡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看來,樂文和麥源得到的那些好處,對他並不是沒有衝擊。

老胡決定找劉征談談,這種不好言說的痛苦也只有找劉征談,正好上面讓他查稿子最初是不是劉征寫的,他便借這個理由找到了劉征。

劉征看上去比以前更憔悴,也顯得越發落魄。看到老胡,非但沒顯出一絲熱情,相反,他橫眉冷對,做出一副抵抗的姿勢。

「怎麼劉征,看到我不舒服?」

劉征沒吭聲,只是機械地拿起杯子,給老胡倒水。老胡掃一眼劉征現在的住所,不禁嘆了口氣。這地方太差了,比民工住的還要差,如果不是看到一屋子的書還有電腦,老胡真是懷疑來錯了地方。這麼想着,老胡就怪罪起那個叫劉瑩的鄉下女孩來。為什麼不讓劉征住好一點兒呢?人家茹雪梅就比她強。老胡一激動,正要說劉征你跟我走,我給你在文學院安排住處。劉瑩進來了。

這天的劉瑩看上去也有點兒沮喪,老胡並不知道劉瑩這個月的廣告任務沒完成,挨了主任的批,還以為劉征跟劉瑩鬧矛盾,張口就勸:「劉瑩啊,咋說你也是愛過文學的,愛過文學的人就應該尊重文學,理所當然也就得尊重搞文學的人,你看看,劉征現在過的這日子。」

這話惹惱了劉征,劉征猛地打斷老胡:「我過啥日子礙你啥事,看着高興是不?那你迴文學院高興去!」

「劉征你咋這樣,我這不是替你說話嗎?」

「用不着!」劉征嗆完,低頭坐在了電腦前,半天不語。老胡感覺再賴下去就有些厚顏無恥,悻悻告辭,臨出門還沒忘教訓劉瑩:「劉瑩啊,劉征可是個人才,千萬別讓你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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墮落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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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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