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先帝: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第一次聽聞那個名叫林菀的女子時,劉立便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劉楚與慕華蘭之間的風流韻事,暗嘆:有其父必有其子。

景國百年基業,遲早要流傳到劉瑜手中,他可以心儀一名民家女子,卻絕不能娶一民間女子為妻,那樣的身份,註定只是做妾的命。

劉立為劉瑜一手鋪就了所謂的「康庄大道」,卻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與自己的孫兒栽在同一女子手裏。

那個傳說殞於三年前的女子,劉立怎麼也沒想到,會再度出現,竟害得劉瑜險些丟了性命,這樣的人留着遲早是禍害。只是,三年前的事情是一次活生生的教訓,若是明著處置了那女子,定是要同劉瑜將關係再度鬧僵。

於是,劉立便趁著劉瑜重傷未醒,秘密將林菀接入了皇宮,冊封她為昭容,賜名孟月。對外他對她一副聖寵極隆、冠絕六宮的樣子,且從不讓她在外臣面前露面,事實上,不過是變相軟禁她罷了。

劉立本以為林菀會忿忿、會掙扎,更會試圖逃離,然而,她卻安生得叫他都生出幾分好奇之心。

她入宮的時候便已是冬季,還記得數日後的初雪,他自她宮門前經過,裊裊茶香飄散而來,那若有似無的清雅芬芳,不禁叫他駐足。

進得殿門,只見庭院中一把貴妃椅,一方矮几,一隻銅爐、水壺,而後便是貴妃椅上端著茶盞姿態悠然的女子了,堂堂昭容,身旁竟是半個伺候的宮人也沒?那些個下人便這般不周全,竟爬到主子頭上了?

劉瑜向身旁的隨侍使了個眼色,那隨侍極有眼力見兒的上前唱諾,「皇上駕到——」

闔宮上下的宮人皆匆匆自後殿趕了出來見禮,林菀只是漫不經心地抬手攏了攏略有些散亂的長發,而後悠然的走過去俯身見禮,「臣妾見過皇上。」

她聲如清泉擊石、婉轉悠揚,她行止間姿態翩躚、禮儀周到,除卻舉手投足間那分剔不去的灑脫,怎麼看都似是個身居後宮多年的女子,可是他卻曉得,她不過入宮短短數日。

這便是那個叫劉瑜如痴如狂的女子嗎?

如此冷清、從容的模樣,怎麼也不似三年前自他人口中所得知的那般,灑脫不羈、時常在街市上鬥雞遛狗,且時常同人鬥毆的模樣。

劉立不禁上前將林菀扶了起來,溫和笑道,「愛妃不必多禮。」

林菀下意識的後退兩步,轉眸瞧着火爐上沸開的銅壺,「皇上可要坐下喝杯茶?」

劉立本是要去鳳華殿找皇后商議要事的,然而,林菀這麼一問,他竟是鬼使神差的頷了頷首。

兩人相對而坐,瞧著林菀嫻熟的分茶、添水,片刻后,將一盞茶遞過來,劉立伸手接下,漫不經心地低頭抿了一口,那醇香悠遠的滋味,在他身旁伺候多年的茶水宮女都不及其一半。

待劉立將盞中的茶飲盡了,方才放下茶盞,抬眸瞧著對面的女子,「愛妃何時開始修習茶道的?」

林菀直言不諱,「回皇上的話,三年前,臣妾迷上了茶道,至今已修習一千零二十三個日子了。」

三年前?

林菀將時間所得這般精確,其中的用意自是再明白不過了,三年前曾發生過什麼事兒,他們二人皆是心知肚明。林菀不過十五六歲的年紀,劉立自是不會同這樣的小丫頭片子計較,然而,叫劉立出乎意料的是,說這些的時候,林菀的面上始終平靜如水,不曾有半分波動,僅是這點,便不禁讓劉立對林菀刮目相看。

「皇上放心,臣妾雖不是什麼聰明人,卻也還未笨到以卵擊石。臣妾如今沒什麼大志向,只想在這風雲詭詐的後宮中活下去。」

這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劉立面前說後宮風雲詭詐,自來那個帝王不都希望自己的後宮和平安寧嗎?可這終究是不可能的事情,縱然表面上再平靜,卻擋不住私下裏的暗潮洶湧,只是,即便如此,這些事情也都是被置於暗處不提的,更沒有哪個帝王願意被人如此說道。

家國天下,家國天下,若是連家事都處理不好,又何談國事?這些事一旦傳揚出去,對皇室極為不利。

可就是這樣的禁忌,林菀卻如此直言不諱的說了出來。

「愛妃便不怕朕治罪嗎?」

林菀手上的動作行雲流水,半分停滯也無,「臣妾是覺著皇上日理萬機,沒必要再因了臣妾這點兒小事費心思,臣妾既是已然入了宮,自會謹守本分,絕不給皇上添麻煩。」

林菀果真如她所說的那般安守本分,深居簡出,任是後宮如何雲起雲涌,她始終不曾涉入半分。月余時光匆匆而過,林菀的安生,讓劉立漸漸淡忘了她的存在,而這樣的結果,也正是林菀所想要的。

除夕前三日,林菀沐浴齋戒,燒香禮佛,這三日她除了清水之外,茶米油鹽不進,玉秀瞧在眼裏,急在心裏,她好不容易才選了個主子,若是餓死了豈不冤枉?

玉秀硬著頭皮送來了一碗清粥,本是不曾抱多大指望,林菀竟是接下來用了。那日正巧是除夕,將近黃昏的時候,皇后還未派人來傳話,林菀便先命玉秀去皇后那裏傳話,說是身子不適,不能參加除夕家宴了。

林菀若是病懨懨的過去,皇后唯恐擾了劉立的雅興,再者林菀也不受寵,多一人少一人倒也無妨,於是,便做主讓林菀好生休息,不必過來了。

說來也巧,除夕那夜竟是下了一場大雪,兼之劉立聽聞梅林的花開了,家宴散后便去梅林走走,然而,這一走不打緊,竟是走出了一場心魔來。

當劉瑜瞧著梅林中翩然而舞的女子時,即便他身為一國之君早已斷情絕愛,且已然過了青春年華,卻仍是忍不住怦然心動。怪不得如此一個相貌只算得上清秀的女子,能讓劉瑜一見傾心,花燈節上的事,劉立早已有所耳聞,卻不曾想,竟是這般可堪傾城。

劉立斂眸掩下洶湧澎湃的情緒,冷然道,「孟愛妃謊稱病重,卻在此處逍遙,便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嗎?」

梅林中的身影只是頓了頓,而後繼續舞下去,劉立瞧著瞧著竟又不禁迷離了雙眼。一舞即罷,林菀行至劉立面前,跪地請罪,,「但憑皇上處罰。」

離得近了,劉立這才瞧見林菀面色慘白,兩頰浮顯不正常的紅暈,劉立微顰了顰眉,伸手一探,額頭竟是熱得燙手,「你……都病成這般模樣了,那些個宮人也不曉得勸着你些,當真是個個兒都不頂用。」

林菀喘息連連,神情不復往日那般冷然,「皇上莫要責怪他們,是臣妾一意孤行,他們身為宮人,自是不敢違命行事。」

劉立一言不發,俯身抱起林菀,走出梅林。

打哪兒后,劉立便時不時去林菀宮裏坐坐,兩人對弈喝茶,日子倒也過得歡暢,直到有一日,林菀叫玉秀取出兩種茶葉,擺在桌兒上。

「臣妾平日裏總是為皇上沏雨前龍井,今個兒皇上可願嘗嘗臣妾喜愛的茶?」

林菀說到這份兒上,劉立除卻歡欣之外,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如此也好,雨前龍井喝多了倒失了滋味。」

待劉立見着林菀一同遞過來兩隻茶盞時,他不禁怔了怔,「既是愛妃鍾愛之茶,為何皆給了朕?愛妃便不喝嗎?」

「皇上不必顧忌臣妾,這兩盞茶看似無甚差別,然而卻非是一類茶葉,只是有一個統稱。」

劉立挑眉反問,「統稱?」

林菀頷了頷首,回答,「苦丁茶。」

劉立低頭抿了一口,苦澀的滋味轉瞬便自口中散開,讓劉立不禁顰了顰眉,他狐疑的瞧著林菀,「愛妃確定這是茶,不是葯?」

林菀隨意拈起一片茶葉放入口中咀嚼,她面色平靜的道,「如此,皇上可放心了?」

劉立一言不發,又端起另一隻茶盞抿了一口,同樣的苦澀,難以下咽,「如此滋味相同的兩種茶葉,有何不同?」

林菀驀然抬眸定定地瞧著劉立,「這兩種茶葉滋味上幾近相同,恰恰如此,最大的差別並非是滋味,而是效用。」

林菀如此一說,劉立倒是生出了幾分好奇來,「是何效用?」

林菀並未回答,而是道,「從前臣妾喜歡大葉冬青,自打入了宮之後,便依賴上了枸骨。」

見林菀不說,劉立也不再多問,回去之後,他親自尋了太醫相問,當他曉得枸骨比大葉冬青多了的那種效用竟是避孕時,他不禁啞然失笑。

然而,世事流轉,當初博他一笑之事,日後卻成了他最大的痛苦,他不得不感慨,那女子比他自個兒更了解他的心思。

後來,每回他去她那裏小坐,她皆會飲上一盞枸骨,其中拒絕之意溢於言表。當他幡然醒悟,明白自己的心思時,那份情早已到了難以控制的地步,他愛她,可他也曉得她恨他,縱是她溫淡的性子將一切情緒深掩,然而那恨卻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當他得知劉瑜蓄意造反時,早已瘋狂的他命人從西域尋了絕情蠱毒賜予她,他道,「你既是做不到與朕心意相通了,便也絕了對他人的心思吧。」

她毫不猶豫,將蠱毒一飲而盡,他毀去唯一的解藥,盤算著劉瑜謀反得逞那日,她仍是將蠱毒控制的極好,他便將毒藥說成解藥賜予她,如此,這一生一世便再也沒人能分開她們了。

怎奈世事弄人,他縱然機關算盡,卻算錯了她的執拗與傲然,終究滿盤皆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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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子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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