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黃雀1

第39章 黃雀1

夜幕降臨的時候,圍在「撒馬爾罕」旁邊的老百姓們才陸續散開。自午間這裏鬧出人命案之後,整個南市的閑雜人等都聚攏過來,把這個平常門口羅雀的小珠寶店圍了個水泄不通。才過了一個下午,各種猜測和流言蜚語已經滿天飛舞,說什麼的都有。「撒馬爾罕」這個胡人珠寶店,本來就頗具神秘色彩,周邊大部分百姓對它所知甚少,如今出了這樣的大案子,居然那個店主還始終不肯露面。於是,南市上的萬事通們發揮起奔放的想像力,把「撒馬爾罕」的背景說得神乎其神,有的把店主說成是某位皇親國戚,也有的說這家店是傳說中的波斯大盜專門用來經銷其在各地盜搶來的寶藏……「撒馬爾罕」的門口由京兆府派人把守着,大家便在街對面三五成群地議論紛紛,一直堅持到掌燈過後才散。

狄仁傑便挑選在這個時間,帶着曾泰和沈槐,微服來到了「撒馬爾罕」。他知道,只有到了現在,百姓們站累了議論夠了,該回家吃飯了,他們幾人才能不引人注目地進入現場。從馬車上下來時,狄仁傑稍稍留意了一下周邊。整條街面上,果然已經行人稀落,只有極少數幾個閑人還執着地在街對面徘徊。就在邁入「撒馬爾罕」店門的一剎那,狄仁傑感覺到一雙急切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他回頭張望,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在注意自己這一行人。狄仁傑在心中微微一笑,看來為了這個案子牽腸掛肚的大有人在,也許這家珠寶店內還埋藏着與某些人性命攸關的重要秘密。這樣才好,狄仁傑體驗到了最近一段時間幾乎已消失的振奮之感,過去每次與李元芳一起出外探案時,都會有這種振奮之情令他們神采煥發,不知疲倦。

根據狄仁傑的吩咐,京兆府尹派人將珠寶店的掌柜達特庫和小夥計都一併送回了店中。狄仁傑要在「撒馬爾罕」現場審問他們。進入店中,在底樓狹窄陰暗的堂屋中,達特庫和小夥計小梁子已經哆哆嗦嗦地等著了。

狄仁傑皺了皺眉頭,吩咐沈槐先把所有的燈燭都點起來。達特庫看沈槐忙上忙下,也沒找到幾盞燈,便插嘴道:「大人,老爺。咱家店底樓就這麼暗,平時一般不獃人。」狄仁傑朝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會意,厲聲喝問:「胡說!一家珠寶店弄得這麼陰暗,怎麼做生意?」

達特庫啼笑皆非地搖頭:「這位大老爺,您看看這裏,一件珠寶都沒有,要那麼亮有什麼用。我們平時從來不在樓下做生意的。」「哦?」狄仁傑介面道:「你這家店倒很特別,難道你所有的客人都是去樓上交易?」達特庫點頭:「回大老爺,您說的不錯。我家賣的珠寶全是珍品,平常不放在外頭,都鎖在樓上的柜子裏。而且每次我只接待一名客人,所以全都請到樓上詳談。」狄仁傑冷笑:「可笑,那如果同時有兩位客人上門呢?」達特庫忙低頭答道:「如果同時來了兩位客人,我就會勸後來的客人先離開,另約時間。客人們都明白這個規矩,因為他們自己也不喜歡被別人看見。」

狄仁傑沉吟著點頭,看來這個珠寶店確實非同一般,生意做得有條不紊,不急不躁,相當有一套。就連這掌柜達特庫,看上去也很有城府。如果不是由於今次的突然事件,恐怕「撒馬爾罕」還可以一直這樣經營下去,而不為大部分人所知。

想了想,狄仁傑叫沈槐先把達特庫帶到外屋,自己和曾泰一起審問小梁子。簡單問了幾句以後,狄仁傑便斷定從小梁子處查不出什麼特別的來。這孩子不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也沒像樣地讀過書,只略識幾個字,平日就是看門、傳話、打雜,對珠寶店的生意內情一概不知。曾泰正要打發小梁子退下,狄仁傑把他叫住,和藹可親地又問了一遍:「小梁子,你肯定不認識今天上午來的那位女客人嗎?」

小梁子傻乎乎地搖頭。狄仁傑問:「那麼你再想想,過去來店裏的客人中,有沒有像今天這位女客人的?」小梁子歪著腦袋想了半天:「老爺,這女客人全身都罩着黑斗篷,小梁子啥都沒瞧見啊,真不知道以前見沒見過。再說……咱店裏來的女客人差不多都是這個打扮,我從來分不出誰是誰。」曾泰聽到這裏,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

狄仁傑略一思忖,追問道:「方才那掌柜說,來此店的客人大多事先有約,那麼有何憑據呢?」小梁子樂了,從懷裏掏出個精緻的小木牌:「老爺,事先約好的客人都拿這個木牌子,上面寫好了來店的時間。要沒有這個牌子,就得看掌柜有沒有空了。」「哦?」狄仁傑接過木牌,上下翻看,只見這小牌用檀香木雕刻而成,正面是波斯文字的「撒馬爾罕」店名,背面用毛筆寫着「二月初一巳時」,狄仁傑一皺眉:「這不就是今天上午?此木牌就是今天來的這位女客所持嗎?」小梁子翻了翻眼睛:「是啊。」

「如此重要的物證,為何此前不呈上來?!」曾泰登時發作,小梁子嚇得抖成一團,結結巴巴地道:「我,我,一看見那屍首,就全都給嚇忘了。」狄仁傑笑着搖頭,讓小梁子先退下,吩咐傳達特庫。

沈槐把達特庫帶進堂屋,狄仁傑也不急着審問,倒要達特庫將眾人帶上二樓查看。樓梯也是一樣的狹窄陰暗,轉過個彎,面前出現一堵牆,似乎此路不通。達特庫伸手按壓旁邊的機關,暗門敞開,才是二樓的前堂,也就是案發的現場。

無頭女屍就橫陳在前堂的中央,屋子裏充滿了濃烈的血腥味,從斷裂的脖子處流出的鮮血淌得遍地都是,一名京兆府的差官在旁看守。屋子右側的一扇窗戶敞開着,原本遮得密密實實的深紫色絨毯扯落在地,黃金燭台也倒伏在旁,波斯香燭裂成兩段。狄仁傑屏息觀察,滿地血跡上全是亂七八糟的腳印,還有幾個清晰可見的血腳印就在窗枱之上。

狄仁傑皺起眉頭,轉身問達特庫:「你最初發現女屍的時候,這裏就是如此嗎?」達特庫連連點頭:「沒錯。我看到那無頭女屍,嚇得魂都沒了,也沒敢近前去看。不過……官家的差爺近前看過。」狄仁傑對曾泰道:「腳印中有京兆府的人,這一看便知。另外的血腳印應該就是兇手留下的,如此看來,兇手必是從窗戶逃走的。」

曾泰也點頭道:「嗯,京兆府勘查現場的結論也是說,兇手出入都走的這扇窗戶。」狄仁傑轉頭問達特庫:「除了我們剛才上來的樓梯,還有別的途徑可以通這二樓嗎?」「回大老爺,沒有了。」狄仁傑沉吟道:「假如兇手從前門出入,小梁子不可能不知道。這店還有後門嗎?」曾泰回答:「恩師,這個學生都已調查清楚。是有扇後門,是從裏面鎖住的,門上沒有撬動的痕迹,兇手不會是從那裏出入的。」達特庫也介面道:「老爺,後門的鑰匙就一把,就掛在小人身上呢,整個上午小人都在外面,所以不可能有人進出後門的。」

「嗯,」狄仁傑點頭來到窗口邊,向外望望,這窗下就是「撒馬爾罕」後門外的小巷,整條巷子看不到半個人影,果然僻靜。狄仁傑把達特庫叫到窗邊,指著小巷的盡頭問道:「那是所什麼宅院?」「啊,那是一座客棧。」沈槐聞言也過來張望了下,輕聲嘀咕道:「咦?這好像就是阿珺昨晚住的那家客棧?」狄仁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狄仁傑叫過達特庫,指著窗子道:「這窗戶平時常關還是常開?」達特庫答道:「回大老爺,除了偶爾通風,這窗子平常幾乎從來不開。現是冬季,更是一直關閉。」狄仁傑對沈槐道:「你看看這窗子的高度,普通人要翻越上來是否困難?」沈槐探出頭去仔細看了看,回頭道:「周邊沒有可借力的地方,一般人要翻越上來不容易。」狄仁傑此時已來到屍身近旁,一邊仔細觀察屍體脖子的斷面,一邊道:「沈槐,你再來看這傷口,頭頸是被一刀砍斷的。兇手從二樓窗口進出自如,殺人的力道和手法老道狠毒,看起來絕不是偶一為之。」

曾泰驚問:「恩師,您的意思,這是訓練有素的殺手所為?!」狄仁傑點點頭,繼續端詳著屍體脖子上纏繞的項鏈,向達特庫招手讓他上前。達特庫咽了口唾沫,才遲疑着挪到屍體旁邊,也不敢看那屍體,只是詢問地瞟著狄仁傑。狄仁傑語氣平和地問:「達特庫,你向京兆尹供稱,起先並沒有認出這個女屍,後來看到她脖子上的項鏈,才認出來是梁王家的小妾顧仙姬,對嗎?」

達特庫低頭應了一聲。狄仁傑望了他一眼,微微含笑道:「你有多久沒有見到過這位顧仙姬了?」達特庫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一年多了。自從顧仙姬小姐被梁王爺娶進門,就再沒來過敝店。」狄仁傑突然提高嗓音怒喝:「達特庫,你撒謊!」

達特庫嚇得一激靈:「大、大老爺,小的、小的不知道您的意思……」狄仁傑逼視着達特庫,冷笑道:「你方才還言之灼灼,大凡來你店中的客人都有預約。既然有約,你怎麼會不知道來人是誰?」達特庫眼珠亂轉,支吾道:「她、她本來就沒有約。我是中午從外頭回來才聽小梁子說有客人在等我。」

狄仁傑悶哼一聲:「事情恐怕不是這樣吧。」他從袖中取出那塊木牌,往達特庫面前一送:「你看,這是怎麼回事?!」達特庫滿臉狐疑地接過木牌,定睛一看,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嘴裏喃喃道:「不,這不可能,這絕不可能!」狄仁傑向他跨前一步,厲聲逼問:「什麼不可能?這木牌難道不是你與此客人約定好的見面時間?如果你一年多來都沒見過她,這木牌又是怎麼到她手中的?」達特庫死死抓着木牌,還是在一個勁地念叨:「這……怎麼會這樣?不對啊!」他突然抬起頭,大聲嚷起來:「老爺,這木牌不是小人寫的,絕對不是!小、小人可以對天發誓!」

狄仁傑緊鎖雙眉:「難道是顧仙姬假造木牌?有這個可能嗎?」達特庫搶白道:「老爺!常來敝店的客人都拿到過這種木牌,是有些散落在外,沒有歸還的。」他指著木牌背面的日期道:「老爺,這幾個字肯定不是小人寫的,老爺不信可以查驗小人的筆跡!」狄仁傑盯着達特庫的臉看了看,突然微微一笑:「就憑這麼幾個日期,恐怕很難驗出筆跡的真假。」達特庫急得跺起腳來:「老爺!這木牌的的確確不是小人所寫。況且,況且,您看這時間也不對啊。木牌上寫的是巳時,可小人回到店中的時候已經是午時。小人不可能與客人約好了見面的時間,自己卻不出現吧?這、這不合乎情理啊,大老爺!」

狄仁傑再度發出冷笑:「為什麼不合乎情理?假如是你把人約來此地,假如是你找殺手將她殺害,假如你想讓自己擺脫干係,你當然有可能在約定的時間不出現,而是等人被殺以後,才做出意外發現屍體的樣子!」他頓了頓,盯着達特庫死灰樣的臉,一字一句地道:「何況你今天上午是不是真的離開珠寶店,也很難說。後門的鑰匙只有你有,你完全可以事先為自己留好門,再當着小梁子的面從前門離店,然後繞到後門進入店中。說不定殺手就是你從後門放進來的,窗戶周圍的血腳印只是為了掩人耳目!」

達特庫「撲通」一聲就跪倒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嘴裏一個勁地叫着:「老爺,青天大老爺,您冤死小人了!小人,小人,和這女人的死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老爺!」狄仁傑朝沈槐使了個眼色,沈槐拖起達特庫,幾人一起下了樓。

曾泰親自搬了把椅子,擱在底樓大堂中央,攙扶著狄仁傑落座。沈槐把達特庫往狄仁傑的面前一扔,便和曾泰也在旁邊坐下。狄仁傑微合雙目養起了神,曾泰看達特庫跪在那裏發獃,便放緩語氣道:「達特庫,你知道你面前的這位大老爺是誰嗎?」達特庫搖頭,曾泰嘆口氣道:「達特庫,你今天碰到的是當朝宰輔,人稱神探的狄仁傑狄大人!我告訴你,狄大人一生斷案無數,從未有過冤案。如果你確實不曾殺人,便應你將知道的全部情形如實相告,狄大人定會將案情查個水落石出。」

達特庫自聽到曾泰說出狄仁傑的名字,整個人的精神似乎都為之一振,腦袋雖然還低垂著,眼睛卻盯着地面的方磚直放光。等曾泰把話說完,達特庫抬起頭來,鄭重地道:「狄大老爺,各位大老爺,達特庫原來的確有所隱瞞,可既然是狄仁傑狄大老爺來查這案子,小人我也沒啥可瞞的了。不過,在小人將一切和盤托出之前,小人還需得問過我家店主人。」曾泰問:「你家店主人究竟是誰?你今天上午不是說店主人出西域辦貨去了?」達特庫竟得意地笑了:「大老爺,我家店主人就在這附近。請大老爺差人把他喚來。等我家店主人一來,小人便將一切供出。」

為了萬無一失,狄仁傑讓沈槐帶着達特庫一起去找「撒馬爾罕」的主人。達特庫和沈槐一說去處,沈槐的臉色變了,但他想了想,並沒有多說什麼,就帶着達特庫走了。

果然沒過多久,沈槐和達特庫就領着一個人走進「撒馬爾罕」。狄仁傑悠悠然展眼一瞧,只見這新來之人大約四十歲不到的年紀,稜角分明的臉上顴骨高聳,深陷的眼窩中一雙碧目炯炯有神,身材高大威猛,皂色的織錦胡袍,腰間纏着玉帶,深棕色捲髮整齊地披向腦後,額頭上系著亮銀色的束髮帶,正中一顆天青寶石熠熠生輝。

狄仁傑心中暗自讚歎,好一幅氣宇軒昂的模樣。那人緊走幾步來到狄仁傑跟前,畢恭畢敬地以手按胸,用突厥方式鞠躬行禮。沈槐悶聲悶氣地介紹道:「大人,這位就是『撒馬爾罕』的店主人。」那人介面道:「狄大人,鄙人的漢名叫做梅迎春。」狄仁傑大驚,愣了愣,才道:「你就是梅迎春?」

梅迎春顯然料到狄仁傑會有這樣的反應,泰然自若地朝一旁的沈槐點點頭,微笑道:「是的,狄大人。鄙人昨日已到過府上,並與狄大人的侍衛長沈槐將軍結識。」沈槐朝狄仁傑拱了拱手,沉默不語。狄仁傑已然恢復了鎮定,和藹地笑道:「這真是太湊巧了。既然如此,事情就更好辦了,沈槐啊,給梅先生看座。」

梅迎春謝過狄仁傑,便在對面坐下。狄仁傑也不急着問話,只含笑細細端詳著梅迎春。梅迎春雖經歷豐富,性格豪爽,在狄仁傑既和藹可親又意味深長的目光之下,竟也被看得不自在起來,忙笑問:「狄大人,鄙人的臉上有什麼東西嗎?您這麼看我。」狄仁傑哈哈大笑起來,擺手道:「梅先生莫怪老夫唐突,哈哈,老夫只是好奇,想揣測一下梅迎春先生究竟來自西域哪國哪族?」梅迎春知道狄仁傑的意思,左右看看,遲疑道:「狄大人,梅迎春有些內情相告,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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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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