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竹青雙目陡亮,頓了一會兒道:「你為什麼,我為什麼。」答得怪裏怪氣的,目中含情,深切地瞥向妻子。

聞言,常天賜稍怔,視線在他和瑤光臉上穿梭,似想確定什麼,忽地,嘴角軟化,盪出一抹輕鬆恍然的彎度。

接着,他微微頷首,堅定地握住虎娃的小手,從容離去。

沒血腥場面,沒火爆的叫罵,以友善收場,跌碎一干看戲人的下巴。

自由外頭轉回,虎娃偷偷從常天賜身邊走開,又獨自一個待在豢養著虎仔的小園裏。心裏不痛快,卻不知何以排解,只能逗弄著一窩虎兒聊以慰藉。

經過一段時間細心照看,小虎偏灰的毛色染上金黃,黑紋漸顯,長得極為健壯,不難看出長成成虎后,會是如何的矯健雄偉。

一頭虎兒靠了過來,在她手心上舔弄,虎娃深深吸氣又重重嘆息,另一手輕搔它的頂毛,恍惚喃著:「我本就跟你們一樣的,到底貪着什麽?」

她貪着什麼?!心中有了痴欲、有了想望,所以波濤洶湧?然而達不成、得不到,那波瀾不止,要將自己滅頂嗎?

好難過呵!她擰眉,感覺到那份窒息,胸膛緊縮再緊縮,眼眸猛地緊閉,擠下兩道濕意,才知自己正在哭泣。

「姑婆……為什麼……」螓首無力地埋進弓起的雙膝,不禁怨起姑婆,為何自作主意,將她的元虛銀珠贈予?為何強將她送來這裏,到他的身邊,感領了一個男子的柔情蜜意?為何讓她學會這惱人的心思,開始在意他的一切?為什麼?為什麼?何者解之?

太深了,萬不能再陷下去,下面,是烈火焚燒的地獄。

恩義總有償完的一日,事情總有了結之時,她學不來虎蘭兒和虎桂兒的瀟灑勇敢,原來,她是個膽小的姑娘,怕自己太喜歡一個人、太在乎一個人。

眼淚一抹,氣苦之情又生,腦中胡亂地想着:反正……反正他心裏頭有了別人,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

她不溫柔、不秀氣、不雅緻,粗粗魯魯,他不喜歡她,那就算了……就算了!

反正……是要離開的。

虎娃在小園裏待上許久,原是攬著虎兒怔怔冥想,感覺迷迷糊糊的,最後彷佛伏在草地上睡著了,醒來時,竟發覺自己回到房中,在綉床上,那男子正近近地瞅着她,眉目俱柔。

「你呵,這麼冷的天竟在小園裏睡著了,會染上風寒的。」常天賜撫着她的臉頰,嬌嫩嫩,軟呼呼,語氣柔軟中帶着責備。

虎娃腦中有短暫迷茫,眨眨眼,思緒緩慢地回籠,想他心裏既牽掛着別家姑娘,又為何要溫柔待她?是擔心她跑了,再沒第二個姑娘肯嫁他嗎?

愈想眼愈熱,心擰了起來,覺得他毋需這般討好她。

不說話,她身子側向床帷內,半分賭氣、半分自憐,拉起被子蓋住自己。

「怎麼了?」他試着拉扯,被子下的小鴕鳥拽得死緊,硬是不放。半晌,他嘆氣,「虎娃,怎麼生氣了?快起來吃些東西,你晚膳還沒用呢!」

悶了許久,傳出模糊回話,「不吃。」

她不要喜歡他,一點也不要,這樣就不會在意,不會受傷,不會心痛……心痛呵……

「早上上街玩還好好的,這會兒卻沒來由的氣惱,你呵,真像個小娃娃,何時才會長大,懂得自己的想法?」長指順着露在被子外頭的軟發。

對他的一語雙關,虎娃沒任何感受,倒是那句「小娃娃」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此非常時期,虎娃聽進耳中,心裏一片難過。

對!她就像娃娃一樣任性、撒賴、壞脾氣,她就是學不來大家閨秀溫柔嫻雅的舉止,她就是粗野不教、不懂禮數,誰教她是一頭幻化的虎精,為了荒唐的理由,把自己丟入這樣荒唐的境地,困進世間的情里。

喔!不不不,不能談情。什麼情也沒有,半分半厘都沒有!

不止行為像鴕鳥,連思想亦是,她將一切亂七八糟、沒暇細想的心緒全藏進心坎里,埋在很深很深的地方,不去探取。

「虎娃……」不再強迫她扯下被子,卻隔着棉被撫摸著女子的體態,從背脊到腰際,來回徘徊,依舊溫柔。「別哭了……你到底怎麼了?」他開始考慮要不要以神通侵入她的意識,去探究她傷心的原因,聽她強忍着啜泣,彷彿被欺陵得多麼凄慘,受到天大的委屈,讓他的心跟着絞緊。

聽到他的話,虎娃嚇了一跳,反手捂住小嘴,沾上滿手濕潤,又是隨着自然反應而落淚,她在抽泣嗎?天啊!竟還要旁人提醒?!

「你別管我。我就是小娃娃……我、我愛哭便哭,我高興哭……嗚嗚嗚,不、不用你、你管——」哭聲忽地一揚,擴大音量,頗有一發不可收拾之感。

嗚嗚嗚……她不要他這麼溫柔,不要他待她好,為什麼不兇狠一些,如此,她才能瀟灑地從他身邊離去,再不回頭。

她明白自己今夜彆扭又任性,完全跳脫她原本的性格,可是有什麼方法呢?她心好痛,止不住的痛意都化成淚珠,她也只能用這樣的方法宣洩,再無其他了。

許久許久,虎娃已哭得昏沉,聽那男子低低沉吟,盪進她的耳里——

「何能不管?你是我的妻……」

【第八章】

雪天雪地,雪山山林。

七頭壯健的虎兒在她裙邊徘徊,舔舐著女子的掌心手背,毛茸茸的額頭不住地頂着、磨蹭著,模樣甚是依戀。

「去吧,別再讓人捉了。」虎娃輕搔着它們身上的金黃軟毛,拍了拍虎背。

虎兒低唔著,甩著頭,銅鈴大眼炯炯地望住她。

「快去。」她催促着,立直身軀。「若有緣,會再見面的。」

一群虎兒狺狺低咆,在虎娃周邊繞走,忽地虎嘯一陣,就見七頭大物回身奔去,身形迅捷俐落,消失在山林的另一頭。

虎娃靜默,眸光在雪地上遺留的獸類足跡停滯片刻,然後緩緩調開,望向蒼茫天際。手指下意識按捺眉心,裏頭隱隱散出熱意,是自己的元虛重歸,與潛藏在肉身中的靈能相融。

這麼,就不用再見了,現下不離開,往後,還是得走。

他與她呀,一個是凡間人,一個是幻化的獸精,以報恩為名目才會牽扯在一塊兒,本來就無情,本來就不該執著。

雖然未得姑婆允許,這場恩情尚未完整償付,她任性離去,這就回族中跟姑婆請罪,該怎麼罰就怎麼罰吧,總勝過將來痛苦。

天空此時飄下白雪,細細柔柔,清清冷冷,落在她銘黃衣衫上。

她抬手按住胸口,那個地方正泛起酸疼……

常家東街上的總鋪。

廳中生意往來,常天賜與孫掌柜正說着話,審定幾件大宗批售的生意,話題轉着,繞到近來京城裏出現大獸咬死生人的消息上,就見孫掌柜老眉深鎖地道:「已經第五起了,昨兒個住在羊角兒衚衕的李大叔也被咬死,聽打更的張家老二說,那東西從巷弄中衝出,如戲法般消失,只覺是頭渾身毛色黑得發亮的巨獸,嚇得他好半天直不起雙腿,差些尿褲子。」此事極不尋常,官府方面已派出大批人馬搜捕。

常天賜沒回話,啜了口茶,唇跟着淡抿,似乎思索著何事。

此刻——

「少爺!少爺——」人未到、聲先至,總鋪內的眾人全聞聲回身,就見阿七急匆匆地跑來,差些撞上門柱,費力順着氣。

常天賜挑眉。「發生什麼事了?」

「少、少少爺——」鋪里打雜的小三寶扶他進來,端了杯水給他潤喉,他咕嚕嚕一口氣灌下,終於開口,「少夫人不見啦!」

常天賜目光一沉,微微眯起。「說清楚。」

「今天年初二,出嫁的媳婦兒回娘家,少夫人說道東北溫家堡太遠了,她不回去了,卻想上尚書大人府探望,尚書大人是少夫人的表親,您是知道的,所以少爺前腳來東街這兒巡視,少夫人也跟出門。」他頓了頓,黝黑的臉皺成一團,彷佛遇到一件極難理解的事,怎麼也想不通。「阿七隨着少夫人的轎子一起去了,可是咱們到達尚書大人的府邸,要請少夫人出來,掀開轎帘子,裏頭、裏頭竟空無一人,我和幾名家丁明就瞧見她上轎子的,可是、可是……」

「你回府里看過了嗎?還是直接來這兒?」常天賜沉穩地問,眉峰微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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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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