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一出事,阿七就趕忙奔回府里,可是沒見到少夫人,她、她不在常府、不在轎里,真的不見了。」兩道粗眉扭著,繼而又道:「少爺,還有件怪事,方才齊總管說,咱們小園裏的七頭虎也不見蹤跡,不知教誰偷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少爺,那人莫不是、莫不是將少夫人也偷去了?」

說走便走?!也夠瀟灑了。瞬間,常天賜臉色沉得難看。

昨夜已知她不對勁兒,小腦袋瓜中不知轉些什麼,任他怎麼哄也聽不進去,後來見她累得睡著了,也就由着她。

夜半,懷中的姑娘清醒過來,他知道她看了他許久,卻不動聲色,而這一回,她無所依戀,雙指搭在他的眉心,將原屬於她的元虛銀珠取回,而他依然不動聲色,逕自假寐,內心動蕩。

帶走那群虎兒,把丈夫留下,在她心中,他竟比不過一窩虎仔?!

「砰」地一聲,他握在掌心把玩的瓷杯猛地教他捏破,熟茶四溢,不少瓷器碎片插入肉里,登時鮮血淋漓。

「少爺?!」阿七和孫掌柜同聲大喊,搶將上去。

常天賜揮了揮另一隻手,略微疲憊地道:「沒事。」受傷的掌心緊緊一握,也不管上頭細銳的碎片尚未挑起。

「少爺,咱們吩咐官府幫忙尋人吧?人多好辦事,少夫人不會有事的。」孫掌柜道。

她不會有事,也不再轉回。他深知。

在修行之道上他迷失過,對成仙正果起了質疑,存在的價值為何?

獸成人、再成仙,可貴的是過程,抑或結果?

沒誰為他解答,然後他掙脫近千年的枷鎖,往世間里流浪。

然而,就因自己應承了姑婆的一場託付,最後竟成了什麼?

是讓他以人的身分陰錯陽差地遇上她。教他學了世間男女的情感,萌起想與她共度春秋的渴望。

「少爺……」

常天賜喚回意志,面無表情掃了阿七一眼,聲音平靜,「回府吧。毋需尋人。」

「啊?!」阿七愣了愣,心想,瞧少爺的模樣明明心裏焦急,為着少夫人憂心,為什麼不快快請人搜尋?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了。

常天賜不理會眾人,跨出大門,逕自離去。

阿七一時間也想不了這許多了,邊嚷邊追上去,「可是少夫人她、她……少爺、少爺等等我——少爺,您手還在流血……等等啊!先止血呀——」

哇!他們家的少爺是神人嗎?說不用找人,果真是毋需找人。

兩個主僕一回常家,剛進大廳,離奇失蹤了幾個時辰的常家少夫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太師椅上,陪着常家主母喝茶閑聊。阿七張大嘴,幾可塞進三個滷蛋。

「賜兒回來啦。」常夫人眉開眼笑,與媳婦兒一同望向踏進廳里的常天賜。「我和虎娃兒談到你,正說到你孩提時候有趣的事。」

「大娘。」他如往常一般,聲音不躁不揚,一對眼卻深沉起來,調向微垂螓首的妻子。

從總鋪子一路回來,心中因她毫無留戀的離去隱隱泛痛,他嘗過迷失的痛苦,以為這一回錯到底,全是自己單方付出,她讓他在人世中、以人的身分再次失去方向。

而此刻乍見她,好端端坐在眼前,在唾手可得之處,他心中的衝擊震撼,着實難以描喻。

「阿七說你不見了?」他問得尋常,像件不關痛癢的事。

虎娃內心的震動不比他少。

原擬好要一走了之,長痛不如短痛,他心裏既有其他姑娘,留在這樣一個男子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在雪山上,她目送那窩子虎兒遠去,就該什麽也別想,回族中跟姑婆請罪……可是呵,為什麼瞧見腰際那塊虎頭環佩,雙目又流下眼淚?為什麼會覺心魂欲裂?只因往後月歲,再也不瞧他一面?

然後她回來,由蒼茫雪山瞬間轉移,告訴自己,她僅是想確認他的身體無銀珠護持,是否真要舊疾複發?

「我哪裏不見了,不是陪娘說話嗎?」她四兩撥千金,美眸與他的目光短兵相交,心一凜,下意識盪了開。是自己心虛吧?!她寧定下來,暗想他不可能知道,是自己多心。

常天賜也不點破,繼而又道:「阿七還說,那窩子虎兒不見蹤跡,不知去了哪裏?」她最最牽掛的。

稍稍一頓,她啟口輕語,「不見就不見了,我也不必煩心。」

情緒轉變僅在瞬息,森然的內心冒出點點歡意,她終究沒走呵……微乎其微,他嘴角淡揚,小小計謀在腦海成型。

「賜兒,過來坐呀,站着說話多累,虎娃今天見到尚書大人了,說了些——啊——」常夫人的話因常天賜突來的暈厥而中斷。

「天賜?!」虎娃驚跳起來,欲撲去抱他,仍晚了一步,他毫無預警地栽倒,後腦勺結實地撞在地面,「咚」地好大一聲,不省人事。

「少爺?!」阿七終於清醒過來,伸長臂膀想要接住,亦是於事無補。

「快去請劉大夫!」常夫人拿出當家主母的氣勢,向一名家丁交代,那家丁急匆匆跑掉,她轉而吩咐伺候的丫鬟準備其他事物,整個大廳鬧烘烘。

「天賜、天賜——」虎娃攬住他的頭,一時間六神無主,忽地面容刷白,見到常天賜鬆開的掌心,上頭刻劃好幾條傷痕,尚兀自流出血來。

她伸手捧住他的大掌,感覺他體溫正迅速降低,不禁抖聲地問:「這是怎麼回事?他、他怎會受傷……流了好多的血……」

阿七道:「是阿七的錯。我、我以為少夫人不見了,這才跑去總鋪通知少爺……哪裏知道少爺一聽,就、就急得把手中的茶杯掐破了,碎片全插進肉里,他又急着趕回,還沒仔細處理,這才流了許多血。少夫人,您沒瞧見少爺當時聽到您失蹤,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跟鬼一樣,沒想到真又發病了。」

一聽,虎娃再難抑制,心中滿泛憐情,嘆了一聲,緊緊抱住懷中男子。

劉大夫匆忙趕至時,常天賜已被安頓在房中,掌心上的傷包裹着白巾,虎娃將裏頭的碎片仔細挑出,邊挑着,淚卻流個不停,默默淌著,也顧不了旁人安慰。

僅聽聞她不見了、失去蹤跡,便把自己傷成這樣。她心疼擔憂下,卻又生起一絲甜意。

劉大夫把病人從頭到腳徹底診斷了一遍,除手心外傷,再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是心痛的舊疾複發,加上失血,才會厥死過去。最後只能開了一帖強心養氣的藥方,讓底下的人抓藥煎煮,又吩咐了幾句也就離開了。

眾人終於退出,常天賜依舊未醒,不過氣息已趨穩定,體溫亦有回升,房中只留虎娃,坐在床沿瞧著,她握住男子未受傷的手輕輕在頰邊磨蹭,像那群虎兒依戀不舍地徘徊在她腳邊一般。

他突然如此,個中緣由,只有她知道。定是因自己昨晚從他身上取走銀珠。他失去銀珠守護,原本轉好的病情又要惡化,一定是這樣的。

抿著唇,頭一甩,手成劍指在自己眉心施法,一顆銀光燦爛的珠球冉冉而出,在指上生動,接着,她探向前去,將元虛再度灌注到男子體內。以往是姑婆強將它贈予,她心中萬分不甘,而今是心甘情願,只求他好轉。

「唉……」長長一嘆,她傾靠過去,身子輕輕伏在他胸上,心亂如麻。「該走該留?該要如何……」

感覺他胸膛的規律起伏,她數着一聲聲的心跳,不知過去多久,忽地微微鼓動,聽見他帶啞的嗓音輕震耳膜,如此溫柔。

「怎麼又哭了?虎娃兒,你把我的衣衫都哭濕啦。你呵……」

虎娃心中驚喜,連忙抬起頭望去,那男人已然醒來,雙目炯炯,唇上雖無血色,卻浮動一抹虛弱的笑。

「天賜……」她七手八腳由他胸上爬起,瞥見他前襟浸濕,是自己闖的禍,咬了咬唇,一手擦掉頰邊的淚,一手則徒勞無功地拭著那片淚漬。

「我暈倒了?」他困頓地眨眼,輕咳了兩聲,「好久沒發病了……」

「覺得如何?心口會疼嗎?」她緊緊一問,眉目憂色。

常天賜淡笑搖頭,瞥見她香腮上的淚痕,不禁嘆息,「你呵……」

見他不把話說盡,俊顏透著淡淡無奈,虎娃想也未想便道:「我這模樣,你見了不歡喜,心裏是不是又說我、說我像個小娃娃?」

常天賜望着她一會兒,緩道:「從昨兒個就一直見你淌淚,問不出理由,哄不了你,直要我別管……這還不像小娃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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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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