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天衣有縫

第十三章 天衣有縫

「有一家」酒店終於平靜下來,在那紅袍公子入住之後。

客人仍然很多,一如昨日。但在紅袍公子的「淫威」壓制之下,百十餘名江湖漢子終於又守點規矩了。這種逮住小酒店耍耍威風,逞逞豪氣的鬧事法,是二三流以下人物的特點。江湖上叫囂最凶的,往往是一些名聲不大,武功不高的人。一流高手也鬧事,但卻從來不會鬧這種低級趣味。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區別。

所以,高手們的鬧事便成了順意民意,鋤惡除奸,縱情行事,逍遙江湖。

所以,這幫江湖漢子雖然心中的怨氣更甚,但亦要咬碎牙齒吞進肚,不敢再表現出來。面對紅袍公子這等高手,他們感到了自己的脆弱,心中便起了懼意。一個人心中有了懼意,自然不敢再任性而為,不敢再痛痛快快地說話,痛痛快快的行事。紅袍公子施出這種絕頂暗器功夫,毫無疑問便是唐門的人。

唐門暗器之術冠絕天下,江湖中久負盛名,在「有一家」酒店聚眾鬧事的江湖漢子都是二三流人物,自然不能抵禦。不過,唐門的暗器之術雖然厲害,江湖人雖然害怕,但也只是害怕而已。

令江湖人膽寒的是唐門鬼神難當的毒術。不管任何功法,高到什麼程度,遭遇上了至多一死而已。江湖人日日刀口舔血,左腳生,右腳死,縱然武功不高,但膽子卻大得很,所有的江湖人都知道,死是他們的歸宿。

所有的人都知道,死是一種歸宿。一個人活着,原本就是為了去死的。生與死互為因果,只是有死法之分罷了。

所以,江湖人可以不怕皇帝,可以不怕逍遙門,可以不怕江湖聯盟,但卻不能不怕唐門的人,就是因為唐門的毒術。

朝廷錦衣衛內置酷刑司,據說有一種叫「千萬次的吻」的酷刑,可以將一個活人如解剖鮮魚一般,由腳至頭一塊一塊地剮了下來,至少可以剮下十萬九千塊,至少可以剮九九八十一天,這八十一天內,受刑人當然是活着的,神智清醒的,而且如果「保養」得好,至少還可以活上一兩年。

這當然令人害怕,任何人都會害怕。

害怕,本來是人的天性。一個人如果不知道害怕是什麼滋味,那他就不會是人了。江湖人膽子雖然比常人要大上許多,也會害怕。

但江湖人寧願受一百次錦衣衛的酷刑,亦不願惹上唐門的人。因為唐門的毒術,可以讓人迷失心志。江湖人雖然看重名聲,看重性命,但在性命不保之時,卻是將名聲放在第一位的。不管錦衣衛那「千萬次的吻」吻上七八回,亦只是**的折磨而已,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但唐門毒術在讓人受盡千百種不可名狀的痛苦之後,再將你變成另外一個人,去干盡你生平最厭惡鄙棄之事。當然,這樣永遠沉淪下去,你自然不能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但你還會清醒過來,還會想起你失志后做的一切事。到那時,縱然別人不怪你,你會原諒自己嗎?到那時,就算你自殺了斷,都死得不光不彩。

慶幸的是,唐門一向奉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作風。所以,唐門的人還是少惹為妙。所以,當這些在「有一家」酒店鬧事的人知道了紅袍公子是唐門之人時,只得老老實實做一個守規矩的人。何況,紅袍公子只是讓他們安安分分地喝酒吃菜住店付錢而已,這又有何難處?

於是,賈鄉否的「有一家」酒店又能安安心心賺錢了。這種大恩大德,賈鄉否不能不報。所以,賈鄉否便拿出十二分誠心來「執行」紅袍公子吩咐的任務。

賈鄉否的任務很簡單,只是找一個人。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男人,不太好看,也不太難看。這種人,江湖人自是一抓一大把。但縱然一抓幾大把,賈鄉否也不怕。因為,他見過這個人的模樣。賈鄉否見到的當然不是真人,只是一張畫像。

但賈鄉否只看了那畫像一眼,便知道自己只要見到這個人,絕計不會認錯。這是賈鄉否不能理解,也不想去理解的事。他只希望這個人能經過他的酒店,便能完成這個「光榮」的任務。所以,賈鄉否便在距酒店一丈開外的正南方官道之旁搭了一個三米高的眺望台,日日夜夜地守望。

阿風道:「李公子,今年武林大會之形勢你知曉多少?」

李壞道:「我只知道武林大會在少林寺舉行。」

阿風道:「今年武林大會,名義上說是年輕一輩的選手較量。」

李壞輕哦一聲,道:「江湖四虎?」阿風道:「不錯。除『江湖四虎』以外,聽聞逍遙門亦會派人參與角逐,青城派這些年不聲不響,想必亦會有不同尋常的舉動。」李壞道:「恐怕不會這麼簡單罷。」

阿風道:「這是當然,李公子如果到時候敗盡年輕一輩的好手,那老一輩的高手定會想方設法出手阻撓。」李壞笑道:「這麼多人針對我一個,實是有趣。」

阿風道:「有趣?就算有趣也是到少林寺之後的事了。」李壞躍下馬背,向前走出幾步,仰天嘆道:「近在咫尺,遠在天涯,風先生可要準備好了。」

洛陽城某處。「霸刀」方雷平坐於一張金絲楠木所制的硬質方桌之旁,面色鐵青,右手緊緊握拳掐於左肩,五指關節「格格」作響,左袖輕垂,空空蕩蕩。

幾個人散落地或坐或立,有男有女,斗室之中,氣氛異常緊張,顯是在商量某項要事。十年來,逍遙門如旭日般崛起於江湖,迅速吞併江湖黑道,合整個黑道勢力於一體,已成為江湖新一代的霸主,隱隱與少林武當分庭抗衡。

逍遙令牌一出,誰與爭鋒?可逍遙門目前卻為了比翼劍之事,屢屢折於李壞之手。「絕殺」被李壞感化而去,金風堂堂主「閃電劍」雷罡,柔水堂堂主「白面鬼狐」展無樹皆亡於李壞之手。

連「霸刀」方雷平亦被李壞折了一臂。而據可靠消息透露,李壞仍然活得如生猛海鮮一般。這是十年來逍遙門遭遇的最大創傷,亦是逍遙門的最大恥辱。不過,這些並不能絲毫動搖逍遙門的核心力量,亦不能動搖逍遙門稱霸天下的一貫目標和動機。

當然,逍遙門還有着驚天的秘密。逍遙門的勢力,只有逍遙門總部門主,副門主,總堂主,五分堂堂主聞名於江湖。這只是逍遙門的表面力量,除此之外,逍遙門還有着秘密武器,那就是暗三堂:影子堂,暗殺堂,搜索堂。

影子堂,可想而知,是隱於暗中的勢力,影子堂所轄的人物,俱是伏於江湖各門各派中的卧底。暗殺堂專司狙殺列於逍遙門「獵殺名單」上的人物,不管是什麼人,江湖高手,平民百姓,高官權貴,只要稍有逍遙門利益抵觸之處,便會受到暗殺堂無孔不入的追殺。搜索堂專司打探天下之事,官府江湖,俱皆深入其中,天下每時每刻發生的事,都會絲毫不漏地落入搜索堂的耳目。

江湖中絕少有人知悉其中的隱密,李壞由於以前對逍遙門進行過明查暗訪,稍有耳聞,但亦是所知不多。除暗三堂之外,逍遙門還有「一龍二鳳四雀」七位深不可測的人物。這可能是七個人,亦可能是七個組織的秘辛,李壞亦只是稍有耳聞而已,江湖之中更是毫無蹤跡可尋。

如果說慧空禪師是逍遙門的一龍,「風起清萍」展寧琪是二鳳中的一鳳,李壞不會感到絲毫驚奇。但李壞目前最少認識了這一龍二鳳四雀中的一人。

那就是前風雲客棧的老闆趙田,「隱鳳」水甜兒。當日,李壞亦只是連猜帶蒙,才知悉了這個秘密。李壞以前對逍遙門雖無好感,卻也並不敵視,因為逍遙門雖然一統黑道,卻從未乾出驚天動地的壞事。

但從目前來看,逍遙門勢力無限擴充,異常膨脹,由其處事風格來看,可以想像,逍遙門不會有好目的。至少,逍遙門不會想着要造福武林,造福天下。

李壞隱隱覺得逍遙門就是一個隱伏着的超級炸彈。李壞目前既然已與逍遙門針鋒相對,自然得關心逍遙門的一點一滴。可當李壞將心中所想之事說與靈風大師知曉之時,靈風大師卻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李壞很想找個人來聊聊,唐小水當然是首選。可李壞卻忽然找不到唐小水了。非但唐小水找不到,李壞現在除了阿風,已找不到任何人。

大會前夕,所有人忽然都隱藏了起來。

李壞很想多知道一點逍遙門的秘密,很久以前就這麼想了。所以,李壞當日遭遇「隱鳳」水甜兒時,用了「美男計」。李壞雖然不帥,但卻絕對討女人喜歡。

所以,當日水甜兒終於中計,匕首留情,饒過了李壞的小命。當然,這是在李壞毫不反抗的情況之下。李壞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賭博了,而且每次賭的都是命。李壞相信,「隱鳳」水甜兒便是打開逍遙門絕世秘密的一個缺口。

只可惜現在找不到這隻「隱鳳」。

這隻「隱鳳」,正坐在「霸刀」方雷平的對面,還有李壞的舊識「胖尊者」朱飛,正立於近門處,耷拉着一張肥臉,沒精打采。「隱鳳」水甜兒當日對李壞手下留情,「霸刀」曾向上秘報,而逍遙門並沒有責難,「霸刀」對此事一直心懷不滿。

「霸刀」沉聲道:「目前李壞行蹤如何?」說罷精目射向水坐於他對面的水甜兒。水甜兒秀眉一軒,道:「這種事應該問小東,他是搜索堂堂主,李壞就算現在躲在老鼠洞裏,也逃不過小東的眼睛。」

「霸刀」哼了一聲,說道:「小東,你說說吧」。言罷目光轉右,視向一個精瘦的漢子。「霸刀」對李壞屢次不功,再加上失卻一臂,地位已再固若往昔,逍遙門中人對他也再無先前那般尊敬。

小東道:「李壞日前由白馬寺齊雲塔而出,有一個隨行,四十歲左右,李壞稱他為『風先生』,向嵩山而行,眼前應該已至少室山下。」語氣不緊不慢,十分乾脆。「霸刀」道:「李壞去白馬寺齊雲塔所為何事?」

小東道:「詳情不太清楚,只是少林前掌門大智和尚亦在齊雲塔中。」

「霸刀」又哼了一聲,道:「李壞這小子,狡猾多端,既然與大智於白馬寺相會,定是要爭取少林的支持,看來我們絕對不能讓李壞生至少林寺,否則少林插手此事,就不太好辦了。」

水甜兒道:「總堂主要在少室山下截殺李壞?」「霸刀」道:「正是如此,李壞現在非死不可,比翼劍之事已不用再關心了。只要挑動魔門與正道之間的宿怨,我們便有機可趁。」

小東道:「總堂主想在少室山下擊殺李壞可非易事,據悉,唐門勢力日前已於洛陽集結,指揮者是一紅袍人,現憩身於少室山下『有一家』酒店。」

「霸刀」道:「有一家酒店?不管如何,在李壞抵達少林寺之前,我們定須下手。」言至此稍微一頓,目光轉左,視向「胖尊者」朱飛,道:「朱飛,你去知會暗殺堂,馬上佈置『少室之殺』行動。」

「胖尊者」應了一聲,轉身出門。「霸刀」又握了握右拳,狠聲道:「這次定要擊殺李壞此子。」

雨。

微雨。

微雨通常是來得很緩慢的,烏雲輕滾,彤雲漸布,七醞八釀,就如一個正待嫁人的新娘,羞答答地如遮似掩,終於露出半邊眼瞼。

可這次微雨卻來得很突然,很迅速。天上仍是艷陽斜掛,白雲悠悠,連一片烏雲的影子都找不到,細細的雨便悄悄地落了下來,落在了李壞的身上。

雨本是行路人的天敵,下雨天,留客天,天留客。可微雨偏偏讓行路人生不出止步的感覺。譬如李壞。

李壞悠悠地道:「風先生,你可知道,一個人走在微雨里,心思會細膩許多,尤其是太陽雨,尤其是女孩子。」阿風道:「我又不是女孩子,就算我是女的,也只能算是個又老又丑的女人,心思不可能會細膩。」

李壞向上平伸右掌,微雨便溫柔地打在了他的手心上,和著太陽的色彩,更加溫柔了。李壞道:「你雖然不是女孩子,但總應該會有點感覺。」

阿風道:「我只知道下雨天殺人會更加容易。」李壞嘆道:「殺人並不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阿風不再說話,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說話的人。

賈鄉否是個生意人,生意人的心並不能用細膩來形容,一個成功的生意人,心思應該用細密來形容。賈鄉否當然是一個成功的生意人,他的心不但細密,而且還很執著。

賈鄉否站在高台上,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把傘。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這是做生意的原則。更何況所託之人對他有恩,就算天上落下冰雹,他都不會忘記他的任務。這些天來,他見的人真是不少,但卻沒有他要等待的人。

但他一點都不着急,因為他知道,他要等待的人一直沒有現身,紅袍人便一直不會走,紅袍人不走,他的「有一家」酒店就能安安心心地賺錢。

賈鄉否已有好些天沒有賺到錢了。

就在這時,兩個人從遠處的官道上慢慢地向他走了過來,頃刻間便已走到賈鄉否所站的高台之下。

兩個人,一個老者,一個年輕人。

老者左臂空空蕩蕩,面無表情,卻很威風,賈鄉否身離其三米之高處,亦能感覺到一股強烈的霸氣。

年輕人長得很漂亮,很甜,這種詞語原本不應該用在一個年輕的男人身上的,但賈鄉否卻認為很恰當。

是否因為這微雨之故?

年輕人仰起臉,道:「你在等人?」聲音也很甜。賈鄉否面上露出笑容,道:「不錯。兩位遠道而來,想必也是去參加武林大會吧,可以去前面的酒家稍事休息,大會要後天才開始。」來者便是客,既然是客人,賈鄉否當然要笑臉相迎。笑,確實是一種武器,生意人的一種好武器。

年輕人又道:「你是什麼人?」賈鄉否臉上的笑意更濃了:「我是酒店的老闆。」老者道:「你是酒店的老闆?那你可見過一個紅袍人?」賈鄉否道:「紅袍人?」老者道:「不錯。一個衣着紅袍的年輕人。」

賈鄉否道:「這幾天客人很多,大多都是年紀不大的人,穿紅袍的人着實不少。」那老者面色一沉,年輕人忙道:「我們是紅袍人的朋友,聽說他要找人,我們正是前來相告此人的消息。」

賈鄉否又笑了,道:「我不明白兩位的意思。」

微雨忽然不見了,只因為微雨忽然變成了大雨,太陽忽然也不見了。大雨打在乾枯的旱地上,大地似乎難受其重,又似乎甚是喜悅,發出了「啪啪」的聲響。

雨點打在老者跟年輕人的身上,兩人連眼睛都沒眨上一眨。老者冷冷地盯着賈鄉否,冷冷地道:「你真是酒店的老闆?」賈鄉否道:「我當然是酒店的老闆,我更知道兩位並不是公子的朋友。」

老者道:「什麼公子?」賈鄉否道:「賈公子,亦是兩位口中的紅袍人。賈公子就算朋友再多,也不會有『霸刀』方老這樣的朋友的。」

「霸刀」忽然靜了下來:「原來你是唐門的人。」「霸刀」右手忽地一揚,刀光一閃,便已不見。「垮噗」聲中,三米高的木台頓時便摧枯拉朽一般倒了下去,賈鄉否已然不見。

「霸刀」面色微微一變,抬眼一望,發現賈鄉否已站在一丈之外,眯着眼睛對着他笑。「霸刀」道:「閣下好輕功。」賈鄉否道:「賈某輕功再好,也好不過方老的一柄霸刀,只好遠遠地避開了。」

「霸刀」冷冷地道:「唐門一向對江湖之事不聞不問,為何卻做了李壞的走狗。」賈鄉否道:「方老既然對李公子心存怨恨,說出的話雖然難聽一點,賈某並不在意。」

年輕人道:「賈老闆真是好一張利嘴。」賈鄉否道:「好說好說,既然是生意人,嘴舌上自然會有一些工夫的。」「霸刀」道:「既然你自認是生意人,我們何妨來做一筆生意?」賈鄉否又笑了:「方老何不直言。」

「霸刀」道:「我們只要李壞的命。」

賈鄉否道:「方老的意思是我們聯手對付李壞?事成之後比翼劍便歸我唐門所有?」「霸刀」道:「你們唐門可以不出手。」賈鄉否笑容更熱烈了,在雨霧之中,竟現出一絲譏諷之意。賈鄉否道:「你可知道李公子是我們大小姐的什麼人?」

年輕人忽然又開口了:「唐小水真的看上了李壞?」語氣之中有說不出的驚訝。

阿風道:「唐小水真的看上了你?」李壞嘴角上又揚起了壞壞的笑:「不是小水看上我了,是我看上了她。」雨越下越大,但李壞似乎越走越慢了。

阿風哼了一聲道:「這兩者之間的區別太大了。」李壞悠悠地道:「在我看來,並沒有什麼區別。」

阿風道:「心靈相通?看來你這浪子如今雖然人緣不好,艷福卻不淺。」

忽然,一縷陰冷的聲音從雨中傳了過來:「就算朱元璋的女兒看上了他,也只有到地府中去享受了。」陰冷的聲音,一如陰冷的雨,似是從十八層地獄下傳來,話音未落,人已現身。

一個身材瘦削的黑衣人,一襲漆黑的勁裝,漆黑的長發散落在刀削似的窄肩上,背上直插著一柄烏鞘長劍,漆黑的劍柄由腦後露出一隙。豆大的雨滴打在他的身上,他卻渾然不覺,像似打在別人身上。

這個渾身上下漆黑一團的人,卻有着一張慘白的臉。慘白的臉上,兩個溱黑的眼珠,聚焦著漆黑的光,冰冷地射在李壞臉上。李壞身旁的阿風,他卻視而不見。

劍未出鞘,殺氣已現。這標槍一般的黑衣人,已是一把出鞘的利劍。

李壞懶洋洋地道:「這樣的天氣,應該找個地方喝酒的。」黑衣人冷冷地道:「這樣的天氣,更應該殺人的。」

李壞輕嘆一聲:「真是好天氣,殺人的好天氣。」說完竟瞧也不瞧黑衣人一眼,輕拉馬韁,橫至一側,讓出空間,讓阿風與黑衣人直面對峙。李壞不喜歡打架,既然靈風大師派阿風相隨,這等事自然就交給了阿風,正好落個輕鬆。

阿風看了李壞一眼,向左前邁出兩步,步子邁得極為緩慢,極為凝重。阿風道:「你也用劍?」黑衣人冷冷地盯着阿風,冷冷地道:「劍殺人快。」

阿風面色一沉,竟也似成了一把出鞘的長劍。阿風道:「劍不是用來殺人的。」李壞悠悠地道:「原來劍殺人比較快,現在我倒有點後悔,捨棄了這麼好的殺人利器。雖然我不喜歡殺人,但想殺我的人確實太多了。」

黑衣人道:「你不必後悔,因為你已沒有機會。」阿風道:「看來你很有自信。」

李壞笑道:「何止是自信,簡直是驕傲了。不過,我喜歡有點自信,有點驕傲的年輕人。如果有可能,我真想請你去喝上一杯。」阿風板着臉道:「你喜歡,我不喜歡。」

李壞道:「風先生既然不喜歡,那就跟他打一架好了。不過,我卻不喜歡看你們打架,所以,我只好先走了。」說罷躍上馬背,打馬望少室山而去。

黑衣人剛才狠狠地盯着李壞,恨不得用劍將李壞押至閻羅殿上,可這時李壞離去,他卻又一點也不關心了。

莫非前路還有更多更強的敵人在等著李壞?

不錯,的確有敵人在前面等著李壞,而且至少有五個。

李壞只想一口氣衝進少林寺,然後好好地薰個香,泡個澡,再換上一身新衣服,清清爽爽地去迎接後天的武林大會。

這些要求很簡單,也應該很容易滿足,可現在情況好象不一樣。

李壞打馬還未衝出半里路,卻發現自己已衝進了一個包圍圈。

五個同樣黑衣勁裝打扮的人,早就站好了位置,成半圓形擋在李壞的前面,就像守株待兔的狐狸,似乎早已知道李壞會衝進來。

李壞雖然無奈,但也只好下馬。李壞拍了拍馬背,喃喃地道:「馬兒啊馬兒,看來你得先走一步了。」說罷右手向身側一摸,才發現自己剛才已經將傷情劍丟了,不禁苦笑出聲。

左側忽地顫巍巍地走出一個胖子,顫巍巍走到包圍圈的外圍,尖聲道:「李壞,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正是「胖尊者」朱飛。

李壞不緊不慢地道:「副門主的機會?可惜我剛才已經將比翼劍丟了。」

朱飛道:「比翼劍已無關緊要,只要你老老實實地跟我去一個地方就行。」

李壞道:「哦?」

朱飛道:「李壞,獨孤門主不計前嫌,你可要好好把握。」

李壞笑道:「死肥豬,你就不怕我李壞以後公報私仇嗎?」

朱飛臉色一變,乾笑道:「公子英雄人物,自然不會與我等小人物計較。」

李壞道:「那是自然,只要尊者現在趴在地上,做幾聲豬叫,我李壞馬上就跟你走。」

朱飛陰聲道:「臭小子,敬酒你不吃,可怪不得我朱某人了,就算今天你能逃脫,趕上後天的武林大會,你還是會死在別人手裏,你不要忘了,想要你命的人實在太多了。」

李壞道:「有道理。」

朱飛道:「有道理是什麼意思?」

李壞道:「有道理就是我今天必須得殺上幾個,免得虧本的意思。」

「胖尊者」冷哼一聲,不再答話,轉身顫巍巍地隱進雨里。

雨下得更大了。

五個黑衣勁裝人出手了。殺手殺人,講究的是速度和效率。殺手沒有思想,沒有靈魂,只有殺意,殺氣,殺機。殺手的心裏沒有其它的想法,只有任務,組織交給的任務。

他們現在的任務,就是要不顧一切擊殺李壞。

他們與李壞之間沒有恩怨情仇,他們與李壞之間也不需要有恩怨情仇。

就算有恩怨情仇,也要拋至腦後,棄之不顧。

否則就不是好殺手。

這世上,豈不是有很多這樣的人?很多稱得上殺手的人?

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在莫名其妙的情況下,忽然就有了矛盾,刻骨銘心的矛盾。一個人活在世上,簡單就好。可往往是越簡單的事情,想起來就越複雜。又有誰人能拍著胸脯理直氣壯地說出「我是為自己而活着的」這句話?這句話實在是簡單極了,也簡潔極了,可是,真正要說出來卻實在是有點難度。

也許有人會說,一個人活着是有責任的,對社會,對家庭,對朋友,對親人,就算對一個毫無關係的人,也是有責任的。既然有責任,你又怎麼能為了自己而活着?這豈不是很自私?

也許有人會說,你真的是為自己而活的嗎?你是為了一碗飯而活的,你是為了一張床而活的。這句話太實在了,實在得讓人無法自容。

一個人活着,只是為了一碗飯,一張床而已,想想都會泄氣。可如果沒有那一碗飯,一張床,你拿什麼來活下去?你活都活不下去了,還怎麼去探尋什麼活着的意義?

如果沒有那碗飯,那張床,李壞也活不下去。李壞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空氣。不過李壞卻不是為了一碗飯,而是為了一碗酒,不是為了一張床,而是為了那張床上的女人。

也許有人會說,這有什麼區別?當然有區別,很大的區別。一個人活着的真正意義,就是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將自己安排得舒舒服服的,儘可能地渲瀉興趣和愛好。

一個人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只有現在。只有現在是你的。

如果現在別人要你去死,你當然會反抗。也許你不但會反抗,還想要了想要你的命的人的命。李壞雖然跟閻王關係不好,不想要了這幾個人的命,卻不想自己去見了閻王。所以李壞只得反抗。

五個黑衣人,五種不同的武器。

一把喪門劍,兩支判官筆,兩個大銅錘,一把鬼頭刀,還有兩隻毒掌。劍光霍霍,筆影縱橫,銅錘翻飛,刀氣呼呼,掌風陣陣,在密密麻麻的雨霧裏,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的網,網向赤手空拳的李壞。

這五種迥異的武器,這五種迥異的武功,按理說很難聯結到一起,更別說織成一張網了。可偏偏就織出了一張網,一張天羅地網。

風聲,雨聲,武器的破空聲,聲聲交織,交織成一副棺材。

刀氣,劍氣,無邊的殺氣,氣氣相融,融匯成死亡的氣息。

這五個人的合力,竟然強過了兩個「霸刀」。如果是一個人,李壞相信自己能用一隻手輕而易舉地將其擊退,如果是兩個人,李壞相信自己能用兩隻手將其打倒在地,如果是三個人,李壞相信自己能輕鬆脫困。

但現在是五個人。這五個人合在一起,便已天衣無縫。這五個殺手合圍而成的網,就叫「天衣無縫」。

這五個人,正是逍遙門暗殺堂的全部精英。

李壞現在的實力,只比「霸刀」強上一分二分而已。

李壞只有退。

李壞絕對不能讓這張網網住。

這五個人,確實是五個好殺手,一出手便是不要命的打法。

一個人不要命的時候,往往能激起一些潛能。五個人不要命的時候,當然能激起很多潛能。

李壞就象一陣風似的盪了出去。「追風訣」成了「順風訣」。江湖之上,如果以輕功而論,李壞毫無疑問可以躋身前三名之列。所以,縱然這五個黑衣人同時織出五張網,也很難將李壞網住。

五個黑衣人一擊不成,低嘯出聲,又是一擊,又是一張網。這五個黑衣人的輕功竟然也不弱,根本不給李壞出手的機會。

李壞輕嘆一聲道:「各位又何必苦苦相逼。」

李壞足下輕點,風一般又盪了出去,身形還在半空中之時,李壞右手竟虛空一抓。李壞抓到的當然只能是水,雨水。

五個人,一張網,全然不給李壞半點喘息之機,如影隨形般向李壞網過來。李壞於半空之中驀地一停,就像飄絮一般地停在了半空中,五個人頓時一呆,一呆之下,動作便是一緩。只是這麼一緩,便已足夠,縱然只有零點零一秒,但已足夠李壞出手。

李壞右手輕張,五點寒星便橫飛而去,飛進五個黑衣人織成的網中。五個黑衣人織成的天羅地網,不網到李壞誓不罷休,但現在沒網到李壞,卻網到了五滴水珠。

如今大雨傾盆,能網到幾滴水珠自然不難,事實上,黑衣人織成的網,早已網到了幾千幾萬滴。但這五滴水珠卻不同,因為這幾滴是李壞「丟」出來的。

這已不再是五滴水珠,而是五顆暗器,五縷劍氣。

既然是網,既然已經網到一點東西,當然會稍有收斂之勢。這天衣無縫的一張網,就因為這五滴水珠,竟有了一絲空隙。

就在這時,李壞做出了一件讓五個黑衣人連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其實李壞也沒做出什麼可怕的事。其實,在這種情況下,在這五個黑人衣眼裏,不管李壞做出什麼事,都不可能被嚇住。

一個人如果連死都不怕,還會怕別的事嗎?李壞做出的事,五個黑衣人只是沒有想到而已。

李壞只是做了一個鬼臉。在這生死存亡之際,李壞竟然做了一張鬼臉,這豈不是很可怕?鬼臉當然並不可怕,鬼臉只會在太平間棺材鋪陳屍房一類的地方才可怕。

如果是一個可愛而淘氣的姑娘在你面前做鬼臉,你當然不會感到可怕,你只會感到有趣而已。李壞是個大男人,做出的鬼臉雖然不是太有趣,只是有點可笑而已。

可是在一個心中充滿殺機的人眼裏,忽然看到了可笑的事情,他的殺氣會不會減少一點?李壞做鬼臉的目的,是不是為了讓這五個黑衣人心中的殺機緩上一點少上一點?

也許,李壞只是想做一個鬼臉而已。

李壞這個人,確實很壞,很怪,做出的事情當然會讓人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到腦殼。不管如何,在李壞做出鬼臉之後,確實有了一點效果——五個黑衣人織成的網,空隙更大了。

天衣無縫的天羅地網,終於變成了天衣有縫。於是,李壞的壓力終於減少了一些,終於有了一個喘息的機會。於是,李壞便如一隻狡猾的狐狸一般衝進了面前這張天羅地網之中。

絲絲入扣,綿綿不絕的網,刀劈不爛,劍刺不破,只能用手去解。

妙手。

妙手豈不是解開一張網的最好武器?

幸好李壞現在沒有刀,也沒有劍,幸好李壞還有一雙妙手。

魚未死,網已破。

黑衣人冷麵上現出驚駭之色,連忙重聚神志,揉身而上,揮刀舞劍,意欲再織成一張網。

遺憾的是,他們再也織不成一張網。

因為這張網沒有了網結。那個有着一對毒掌的人,就是網結。

可惜,這個網結已經在李壞手裏。

一張沒有網結的網,還會是一張網嗎?當然不是,那隻會是一堆零亂的線而已。

李壞苦笑一聲道:「真是不好意思,在下實在不想變成一條死魚,所以只好拆散各位的網了。」李壞雙手疾點,接着用勁一甩,那個有着一雙毒掌的人便被丟在了濕濘濘的土地上。

剛才一剎那間,沒有人看清李壞是怎麼動手的,等他們回過神來,他們的同伴,他們的網結就已經被李壞擒在了手中。再定睛一看,人已經被丟了出去,就如一條死魚般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餘下的四個黑衣人,頓時象木魚一般立在雨中,獃獃出神。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堪稱得上牢不可破的網,竟被人用這種莫名其妙的法子,莫名其妙地就破了。

他們都是驕傲的人,可是現在,他們的驕傲已被李壞隨意在丟在地上,被流淌的雨水沖刷了一個乾乾淨淨。

下雨天,殺人往往比其它時候要容易一些,可現在他們才發現,選擇在雨中擊殺李壞,實在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那手持判官筆的漢子忽然激動起來,嘶聲道:「你——我們不服!」

我們不服。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這句話的意思,似乎跟兩個孩子在比賽跑步,遙遙領先的那個孩子忽然被一塊石頭絆倒在地,眼睜睜地看着跟在後面的那個幸運兒輕輕鬆鬆地超過自己到達終點時,只得喊著「我不服」差不多。

這句話當然不應該從手持判官筆的漢子口中說出,只要是稍稍懂事的人都不會說這句話,說出這句話,除了說明「你只是一個孩子,還不太成熟」之外,還能說明什麼?

更何況他們是殺手。

可他就偏偏說出了這句話,因為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

一個人在遭遇了莫名其妙的事之後,往往會說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李壞又笑了,象那個得勝的孩子一樣笑了。

李壞道:「不服?不服再來。」李壞忽然也成了一個孩子。

李壞向雨里走了幾步,伸出左腳踢了地上那條死魚幾下,轉身招了招手道:「再網一下試試。」

那條死魚又活了過來,魚一般地滑了回去,那張網有了網結,又向李壞網了過來。

結果當然是一樣的。

死魚又死了一次。

這實在是很有意思,又很沒意思的事。

對李壞來說很有意思,對那五個黑衣人來說很沒意思。

這簡直變成了一個遊戲,一個萬家樂的遊戲,李壞就是遊戲的莊家,百賺不輸的莊家。

那手持判官筆的漢子嘶聲道:「為什麼?」

李壞又笑了,笑意中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譏誚,說不出的落寞。

李壞道:「不管是什麼網,都應該去網網魚,網網蝦,而不應該用來網人的。」

這句話豈不是混帳之極。

判官筆簡直快沒有語言了,可他偏偏要說:「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們?」

李壞道:「我為什麼要殺你們?你們又沒有搶我的錢,睡了我的女人,更何況,我只會拆網,不會殺人。」

判官筆就象一個獃子,也許他現在已經成了一個獃子。

李壞又道:「就算你們搶了我的錢,睡了我的女人,我也不會殺你們的,在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被殺人有趣,有意思。」

這簡直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這已經摧毀了他們的尊嚴。

有什麼事比摧毀一個人的尊嚴還要厲害?

李壞當然不會為了摧毀他們的尊嚴,李壞只是想讓他們知道,殺人的確是一件無趣的事。

雨已停,戰已歇。

雨忽然就停了,太陽忽然就出來了,剛才濕漉鹿的地面竟然快要幹了,就象剛才根本就沒有下過雨似的。

李壞也已經不見。

李壞的心情越來越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天氣好,精神好,心情好。

少室路,通往少林寺的必經之路。少林寺香火鼎盛,佛緣極旺,這條路雖然不長,不寬,不太熱鬧,卻也一直很有人氣。

臘月二十四,雖然距過年還有幾天,但這條路已經洋溢起過年的氣息。單騎的馬,呼嘯的馬車,熱鬧的馬隊,絡繹不絕,每匹馬都精神抖擻。落單的豪傑,成行的尼姑,三三兩兩的道士,負劍的公子,每一雙眼睛都露出興奮之色。平常寂靜的路旁,忽然間就有了許多茶館酒肆,每間茶館酒肆都坐滿了遠方來的客人。

只因為明天就是武林大會。武林大會是江湖的節日,大節日。

李壞就走在這條少室路上。雨後的陽光也湊起了熱鬧,毫不吝惜地將自己的光輝,灑向每一寸土地,每一個人身上。駿馬的長嘶聲,豪俠的高聲壯語,二八姑娘的輕言細語,商販走卒的大聲吆喝,落在李壞的眼裏,耳里,融合成一幅迷人的圖畫。

李壞的心情真的越來越好了。

李壞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氣不可謂不響,影響力不可謂不大,與李壞一起走在少室路上的江湖人不可謂不多,卻很少有人認識李壞。

李壞很喜歡這種感覺。李壞一直不喜歡張揚。

李壞忽然發現有一家酒肆生意特別好,客人也特別多。是不是因為這家酒肆的環境特別舒適?酒特別好?這當然是生意好的原因。

但李壞很快就感覺到,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這些。一個酒店生意好,除了環境和酒外,還有更重要的因素。譬如說服務態度。服務態度當然是體現在人身上。服務態度的好壞,有一個最基本最原始的衡量標準,那就是笑。笑,確實是一件犀利而有效的武器。

這家生意特別好的酒肆,無疑有兩個很會笑的老闆。

兩個笑容就像雨後的陽光一般燦爛,容貌就像雨後的陽光一樣奪目的漂亮姑娘,低笑之時,白嫩的臉頰兩邊的酒渦若隱若現,江湖豪客們杯中的酒便一杯接着一杯。李壞敢打賭,這兩個姑娘的年齡不會超過四十歲,當然是加在一起的年齡。

四十歲的姑娘不是沒有,而且還不少。但聰明的人都知道,一個四十歲的姑娘,是不太喜歡別人叫她姑娘的。

酒肆中的大部分客人不是去喝酒的,而是去看風景的。美女豈不是一道很好的風景?這家小酒肆的名字竟然就叫「美女酒肆」,火紅的綢布底子,漆黑的楷體大字。

江湖人的膽子大,口氣大,嗓門大。「美女酒肆」之內,十幾個江湖漢子,正操著天南海北的方言,向兩個美貌的老闆調笑解乏。美女通常都會有幾點架子的,可這兩個美女卻連一點都沒有。

江湖漢子就象野獸一般大聲說話,野獸一般豪聲大笑,她們也說話,也笑,只不過,她們卻如雀鳥一般細聲說語,雀鳥一般淺笑。這樣的酒肆,生意怎麼會不好?這樣的酒肆,生意想不好都不行。

所以,李壞的腳步越來越慢了。李壞雖然不想進去湊湊熱鬧,卻也想多看幾眼。忽然,那個眼睛比較大一點,酒渦比較深一點的姑娘竟然沖着李壞笑了一下,還拋給了李壞一個很有深意的眼神。

於是,李壞的腳步更慢了。

可是李壞走得再慢,總是要走過去的,李壞縱然再壞,也不能站在酒肆外面,不喝酒,只看人。這樣的事,李壞做不出來,這樣的事,世上能做出來的人還真不多。

就在李壞即將走過「美女酒肆」之時,那個沖着李壞笑的姑娘竟雀鳥一般的飛了出來,正好落在李壞的面前,張著一雙大眼,大大方方地盯着李壞,大大方方的笑。

姑娘說:「公子不想進去喝杯酒嗎?」

李壞笑道:「在下實在很想進去喝杯酒,只是——」

姑娘又笑了:「只是什麼?公子是怕我們姐妹吃了你嗎?」

李壞只得苦笑。李壞道:「在下的肉又臭又酸,不太好吃。」

「公子既沒喝酒,又沒有死,肉又怎麼會又酸又臭?」姑娘伸出春蔥一般的纖指,掩著嘴兒吃吃地笑。姑娘眼珠一轉,又道:「公子莫非是怕我們的酒有毒?」

這已經是激將法了。男人不怕女人說他傻,說他壞,就怕女人說他膽小。

李壞當然也怕,所以,他已經坐在「美女酒肆」的酒桌旁,一口氣喝下了七八杯酒。坐在李壞對面的大眼女孩笑容更燦爛了。

李壞又喝了一杯酒,道:「姑娘現在知道在下並不是怕喝酒了吧。」

姑娘道:「我叫朱雀。公子當然不怕喝酒,朱雀還知道公子是個酒鬼。」李壞饒有興趣地看了這個叫朱雀的女孩一眼,贊道:「好名字。」說罷又饒有興趣地看了另外那個女孩一眼,道:「那她呢?」

朱雀輕咬下唇,也看了那個女孩一眼,也倒下一杯酒喝了下去,嗔道:「公子喜歡紅雀嗎?我偏不告訴你她叫什麼?」

李壞喃喃地道:「哪裏會有不吃醋的女孩。你不告訴我,那我就猜一猜好了。你叫朱雀,莫非她叫貓雀?兔雀?」朱雀嘻笑道:「原來公子不但是酒鬼,還是個糊塗的酒鬼。」

李壞道:「我不但是個糊塗的酒鬼,還是個糊塗的色鬼。」說罷兩眼放光,狠狠地盯着不該看的地方,狠狠地看。朱雀的臉忽然就紅了,紅得就像酒肆招牌的底子。

鄰桌忽然傳來一聲悶哼:「看來還是小白臉比較吃香。」李壞一呆,摸了摸略有少許胡茬的下巴,喃喃地道:「小白臉?原來我是小白臉。」朱雀吃吃笑道:「你不是小白臉。」

李壞喜道:「還是你這小朱雀有眼光。」朱雀道:「你是小色鬼。」說罷眯着眼睛,瞟了李壞一眼,又用手扯了扯衣角,似是怕李壞這小色鬼大逞色舉。

李壞道:「我不是小色鬼。」朱雀道:「你不是小色鬼誰是?」

李壞道:「是你。」

朱雀俏臉上儘是驚訝之色,說道:「胡說。」

李壞悠悠地道:「你明明知道我是大色鬼,還要來勾引我,不是小色鬼又是什麼?」朱雀臉更紅了,眼裏竟有了一絲溫柔嬌羞之色。

酒已酣,人卻未醉。李壞已不知喝了多少酒,卻毫無酒意,雙眼竟越來越清澈,就像寒冬臘月之時喝着天山之巔的冰水一般。

李壞忽然嘆了一口氣。朱雀道:「為何嘆氣?是我們的酒不好嗎?」李壞道:「好酒,真是好極了,這樣純凈的酒,世上怕也找不出多少了。」

朱雀道:「烈一點的酒倒是有,只是怕你不敢喝。」李壞道:「如果只是烈一點,那還是不要拿出來了。」朱雀不再說話,卻變戲法地由懷裏掏出一個小酒罈,碧綠色的小酒罈。的確是小酒罈,比尋常的碗大不了多少,也深不了多少,可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酒罈。酒罈高半尺,壇口闊只三寸許,十分精緻。壇身似是翡翠碧玉所制,碧青盈綠,一如青松翠竹,又如綠水輕流,竟然是透明的,壇內酒液泛起淺淺漣漪,酒色似乎也是透明的,誘人之極。

這簡直是一件藝術品。

這就是一件藝術品。

這精巧的小酒罈應該是給人欣賞的,裏面的酒也應該是給人欣賞的。縱然裏面盛的酒是天宮的佳釀瓊液,縱然裏面盛的是百分之二百濃度的酒精,也不應該在酒鬼面前拿出來。

尤其是像李壞這樣的酒鬼。這樣的酒罈,能盛下的酒實在是太少了。半斤八兩,這是李壞的感覺。

有一種說法,半斤和八兩是相等的。

可現在已無須關心這個問題,就算是七個半斤,八個八兩也不夠。

李壞現在已經很不容易醉了,李壞已經很久沒嘗過醉是什麼滋味了。

李壞仔細地把玩著小酒罈,酒罈輕輕轉動之間,酒液亦隨之輕輕晃動,李壞的眼珠子亦隨之輕輕轉動,心亦隨之輕輕晃動。李壞由衷贊道:「真漂亮。」

朱雀道:「真的漂亮嗎?」李壞嘆道:「此時此地,恐怕只有你們兩隻雀兒可以與它媲美了。」朱雀道:「酒罈好,酒更好。」

李壞道:「哦?」朱雀道:「酒罈是用最珍貴的瓊玉所制,至少也用了三兩斤瓊玉。」李壞道:「確實是好玉。」

三兩斤瓊玉是什麼概**?十餘克瓊玉就足夠一個三口之家舒舒服服地享受一輩子。三兩斤呢?當然已足夠一個三百口之家舒舒服服地過上十輩子。

朱雀道:「原料雖貴,但做工人的費用更貴。」李壞更好奇了。

朱雀道:「江南方巧手,公子可否認識?」方巧手李壞當然認識,不但認識,而且還很熟,簡直是熟透了。李壞朋友雖多,但真正算得上朋友的卻只有三五個。

方巧手就是其中一個。

方巧手的朋友更少,江湖之中很難找出一個。

方巧手曾對李壞說:「我沒有朋友,你李壞只勉強算得上半個。」

李壞當然是方巧手的「一個」朋友,只因為李壞欠了方巧手的錢。

方巧手的財富之多,實是難以估算,據說,只要是他動過一點手腳的椅子,就可以賣幾萬兩銀子。

李壞欠方巧手的錢也是難以估算。

事實上根本不需要算,李壞欠的錢,根本就是婊子的愛情,就像水中的月亮,看得見,摸不著。如果這個酒罈是方巧手所制,最少也得值幾十萬兩銀子。

李壞道:「見過。」朱雀道:「做這個酒罈,我們付給了方巧手五萬兩。」

李壞道:「真便宜,看來方巧手的色心也讓你給迷住了。」確實是便宜,如果轉手賣出,至少也可以賣五十萬兩。

朱雀嘆道:「如果是五萬兩銀子,當然便宜,只不過,我們付的是黃金,五萬兩黃金。」李壞喃喃地道:「好一個方巧手。如果我是方巧手,定會給你這隻小雀兒打打折的。」

朱雀道:「原材料五萬兩,費用五萬兩,這隻酒罈最少已值十萬兩,十萬兩黃金。」李壞細細撫摸著酒罈,就像撫摸著情人的手:「用價值十萬兩黃金的罈子來盛酒,想必這裏面的酒也應該有點份量。」

朱雀俏面上忽然現出一種莊重之色,緩聲道:「何止是有點份量。」李壞道:「難道比這酒罈還要值錢?」朱雀聲音竟然有點抖顫了:「如果拿酒和酒罈相比,這裏面的半斤酒,至少也抵得上十幾個這樣的酒罈。」李壞也被嚇住了:「莫非這裏面盛的是玉皇大帝的血,喝了就能飛身上天?」

朱雀的臉上忽地現出神秘之色:「雖然不是玉皇大帝的血,但喝了確實能飛身上天。」李壞道:「好象每一種毒酒都有這種功能,不過,這世上好象還沒有這麼貴的毒酒。」朱雀道:「這當然不是毒酒,它之所以這麼貴,就因為它叫忘憂草。」

忘憂草。這價值十萬兩黃金的酒罈裏面,盛的莫非就是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憂愁的忘憂草?

李壞手上把玩的酒罈,莫非是上天所賜的忘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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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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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天衣有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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