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相會伊人

第十四章 相會伊人

武林中有一方聖地,二處秘地,一個禁地。

這一方聖地,當然就是藐姑峰上的翠林築築。十年前,林惜羽以一柄秋水劍平定江湖一場由比翼劍而來的空前浩劫,江湖人氏無不感恩戴德,甚至還有人於家中大堂之上擺上了林惜羽的靈牌,日日焚香祈拜,已然將林惜羽當成了活着的菩薩。

自此一役后,林惜羽於翠林幽筑前建築風雲樓,聚集各門各派的精英,組織成了如今江湖之中至高無上的權力機構「江湖聯盟」,已成為江湖的核心。

林惜羽雖然很少插手「江湖聯盟」的事,但只要她一日不跳脫紅塵而去,一日便是「江湖聯盟」的最高領導。

這是每一個「江湖聯盟」的成員都心知肚明的事,也是每一個江湖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二處秘地,當然就是二處十分隱密,不為江湖人所知的地方。

江湖上的二處秘地,就是玉女閣和樓蘭城。

什麼是秘密?

其實秘密就是一件是人皆知的事,只不過,每一個人都知道一點,但也只是知道一點而已。

如果一件事什麼人都不知道,它就不會是一件事了,它只能是虛無,未知。

玉女閣和樓蘭城就是秘密。

江湖人都知道它的名字,卻也只是知道它的名字。

沒有人知道玉女閣和樓蘭城在什麼地方,也沒有人知道玉女閣里有多少玉女,樓蘭城中有多少樓房蘭花。

但他們在江湖中的名氣卻不小,名氣不小,當然有名氣不小的理由。

有些東西之所以十分出名,往往是萬千個人誇大而來的。

玉女閣和樓蘭城莫名其妙就出名了,就跟李壞一樣。

但忘憂谷卻不是。

忘憂谷至少有忘憂草。

數十年前,江湖中發生了一件大事。

中原鏢局,當時江湖中規模最大,名氣最大的一家鏢局,鏢主「掌中雷」藍天正,以六六三十六掌「翻天掌」威震河朔,享譽武林,是天下公認有數的幾個高手之一。

中原鏢局在藍天正的領率之下,幾年間便合併了中原十數家大大小小的鏢局,聲勢一時無兩,就是因為藍天正不但武功好,而且人品好。

藍天正正直守信,平生接鏢七十三次,無一次失手,俱皆功行圓滿。有人說,不管你托的是什麼鏢,只要是交到了藍天正手中,你就可以放一百個心,藍天正保鏢,簡直就是巧媳婦穿針眼,想出差錯都不行。

但差錯還是出了,巧媳婦當然也有打瞌睡的時候。

就是因為忘憂草。

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交給了藍天正一個普普通通的錦盒,同時交給了藍天正一張地圖。地圖當然就是目的地,按圖上所示,藍天正要將這個錦盒送至泰山附近的一座忘憂峰之間的忘憂穀穀主手中。

這當然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任務,根本用不着藍天正親自出馬押送。

但藍天正卻仿仿親自出馬押送了。

因為那個普普通通的人給了他錢。

我給你押鏢,你給我傭金,這原本也是一件普普通通的事,可那個人給藍天正的錢卻不同。

那個人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藍天正掌控著中原鏢局偌大的門面,當然不會沒見過錢,平常萬餘兩銀子都很難入他的法眼。但當那個人將錢交到他的手中時,他還是呆了好一陣子。

那個人竟然給了藍天正五十萬兩黃金。

百十匹健壯的駿馬,幾十輛豪華的車廂,拉着五十萬兩黃金,一直駛進了中原鏢局的大門。

押鏢的傭金往往是先交三成的定金,任務完成後才可拿到其餘的七成,但這個人卻一次性地付清了全部傭金,一次性地就付了五十萬兩黃金。

因為她相信藍天正,江湖之中,也很少有人不相信藍天正。

五十萬兩黃金,就為了押送一個普普通通的錦盒,錦盒裏面裝的是什麼,藍天正當然不知道。

這本是他不應該知道的事情。

但藍天正卻很有疑問,事實上,任何人遇到這樣的事情,都會有疑問的。

這個錦盒裏裝的會是什麼東西?傭金竟然值得上五十萬兩黃金?

但托鏢錦盒的人卻說,只要藍天正將這個錦盒平平安安地送到忘憂谷,五十萬兩黃金應該受之無愧。

既然這樣,藍天正還有什麼話說?做生意的人,又有誰會嫌賺的錢多?更何況這件事十分隱秘。

藍天正雖然不知道錦盒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但卻知道這個錦盒的名字。

這個錦盒就叫「忘憂草」。

於是,藍天正就出發了。

可這天下豈會有不透風的牆?這麼一件隱密的事情,忽然間就如瘟疫一般傳遍了江湖。

五十萬兩黃金,就是為了押送一個普通的稱作「忘憂草」的錦盒,這當然是一件很令人好奇的事。

江湖沸騰了。大街小巷之中,尋常阡陌之間,眾口相傳五十萬兩黃金,忘憂草,錦盒。人人都想知道這個錦盒裏裝的是什麼。

江湖喧囂了。不知名的大盜,凶名昭著的神偷,自負俠義的豪傑,紛紛出動,明搶暗奪。

一個叫忘憂草的盒子,刺中了江湖的敏感神經。

藍天正當然不害怕。事實上最終也無人搶得這個盒子,當然也無人知曉盒子裏面究竟是什麼東西。

但藍天正卻真的害怕了。

因為盒子莫名其妙就失蹤了。

這個叫「忘憂草」的盒子,就象午夜夢回,等夢醒之時,盒子就不見了。

藍天正也感覺它是一場夢,但五十萬兩黃金卻正在中原鏢局的庫房之中閃著光,閃耀着黃澄澄、鬼幽幽的可怕之光。

押鏢失敗,當然要承擔失敗的後果。藍天正當然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所以,他當然要賠償托鏢人的損失。

十倍,傭金的十倍。

五百萬兩,五百萬兩黃金。藍天正當然賠不起,這麼巨大的數字,皇帝都賠不起。幸好,忘憂谷的主人只要藍天正賠償二倍的傭金,也就是一百萬兩黃金。

藍天正東拼西湊,只湊得三十二萬兩,加上別人付的五十萬兩傭金,還差十八萬兩。忘憂谷的主人也不怪他,竟然大方地免了那差下的十八萬兩黃金。

一夜之間,藍天正毀了,中原鏢局也毀了。

很多人都認為這是一個陰謀,藍天正當然也不例外。

此事以後,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去忘憂谷東尋西探,當然都是高手。

但這些高手只有一個結果,就是直接探到了閻王殿上。

不久,忘憂谷外豎起了一塊石碑,碑上雕刻着四個大字:「擅入者死。」自此以後,入谷的人也少了,死的人也少了,藍天正也消失不見了。

自此以後,忘憂峰就成了武林中的那一個禁地。

李壞手中這個碧綠晶瑩的瓊玉酒罈裏面,裝的莫非就是忘憂草?

幾十年前藍天正所押送的,價值幾百萬兩黃金的忘憂草?

天地之間忽然靜了下來。

原本喧鬧之極的酒肆,一時間扎針可聞。

每一個說話的人,嘴唇都忘記了翕動,每一個喝酒的人,也已經喝不下去。

酒肆之內只剩下急促的,緩慢的呼吸聲,酒肆之內,似乎連呼吸聲都沒有了,只剩下心臟的跳動聲。每一雙眼睛裏都射出熱烈的,複雜的,好奇的,貪婪的光芒,和著價值十萬兩黃金的碧綠酒罈內清液輕晃的節奏。

沒有人能肯定酒罈裏面裝的是不是忘憂草,也沒有人能肯定其中是不是幾十年前毀了藍天正和中原鏢局的忘憂草。但每個人還是不自覺地受到吸引。

因為,忘憂草三個字,就像比翼劍一樣,原本就是有着奇異的魔力。

如果不是忘憂草,為何要盛在如此貴重的酒罈裏面?

如果是忘憂草,為何會在這個俏麗動人的朱雀手中,出現在這個簡陋的美女酒肆之中?

難道忘憂草竟然是酒?又或許是酒一般的液體?

好奇心既是人類的動力,又是人類的天敵。

美女酒肆之中,一切都靜止下來,只有李壞的一雙手,還是上下來回地搗動。

但李壞好象也被迷住了,因為他的眼睛也緊緊盯着酒罈,盯着酒罈里的酒。

每個人都沉入了好奇中,每個人都沉入了往事裏,李壞也是。

李壞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也只有李壞能嘆出這口氣。

李壞道:「這裏面的酒是不是喝的?」

朱雀道:「酒都是用來喝的。」

這句話豈不是很妙?

李壞道:「不錯,不管任何酒,當然都是用來喝的。」

忽然,酒肆里又喧鬧起來,每個人的嘴都動了起來。每個人都在發展着自己的見解,每個人都希望別人好好地靜下來,坐正身子,好好地聽聽自己的見解,對忘憂草的見解。

這麼嘈雜的環境,應該很難聽清別人的話,但卻偏偏能聽清,因為每個人說的都是一件事。

藍天正,中原鏢局,忘憂谷,忘憂草。

李壞溫柔的雙手,溫柔地捧著酒罈,溫柔地放在酒桌之上,就是捧著情人美妙的身軀。李壞用左手輕輕扶著酒罈的邊沿,右手輕輕地旋動酒罈的封蓋,就像輕輕地解著情人的衣扣。

酒肆又靜了下來,每一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李壞忽然緊張起來,輕抬雙眼,眼前是朱雀熾熱的目光,充滿鼓勵。

難道朱雀也像其他的人一樣好奇?難道朱雀也不知道酒罈裏面究竟是什麼?李壞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不解風情的大男孩,在成熟而動人的情人的鼓勵下,去嘗試生命中的第一次。

李壞的心急促地跳動起來,就像婚禮上急促的鑼鼓,手心中竟隱隱沁出了細汗。李壞忍不住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右手下忽地用力,封蓋終於被旋開。

李壞將封蓋輕輕地放至酒桌之上,又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每個人都忍不住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竟然沒有一點酒香飄出!這樣的酒罈里,裝的如果是酒,啟開之後,應該會異香四溢,又怎麼會沒有沒有一點香氣?

李壞心頭疑慮頓起,每個人心頭都疑慮頓起。

李壞將頭湊近被啟開的酒罈,又深吸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喃喃地道:「也許,真正的好酒,確實是無聲無味的。」

也許,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是外抑內揚的。

朱雀俏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種神秘之色,神秘地道:「也許,這根本就不是酒。」

李壞道:「也許,這根本就是一壇水。」說罷竟捧起罈子,仰口而灌,頃刻間便喝了個乾乾淨淨。

每個人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

李壞失望地道:「果真是水。」

「也許是藥水。」紅雀竟然也說話了。

李壞道:「我又沒有生病,為什麼要我喝藥水?」

紅雀嫵媚地笑着:「你當然沒有生病,不過,你有可能中了毒。」笑聲之中竟有了一種莫名的誘惑。李壞忽然又呆了,他忽然發現,原來紅雀比朱雀更俏艷,更迷人。

李壞也笑道:「看來我真是的中毒了,中了你們的媚毒。」

語音未落,李壞耳畔竟傳來了「咚咚」的聲音,響徹不絕,一直響了幾十下,就像一個神志不清的人砸在地上的聲音。

真的是人砸在地上的聲音,李壞只說出了四個字,酒肆之內的人就倒得差不多了。幾十個江湖人,竟然就這麼聲息全無地躺在了地上,連招呼都來不及打上一聲。只有兩隻俏麗動人的雀兒仍然好好地坐在原處,面上露出興奮之色,就像某個人完成了一項重大而艱巨的任務時露出的興奮之色。

李壞笑道:「原來大家都喜歡睡在地上,這樣的天氣睡在地上,豈不是很涼快,很刺激。」

朱雀也笑:「不是他們喜歡睡在地上,是不得不睡在地上。」

李壞道:「難道他們中的媚毒比我還深,竟然已迫不及待地將這地板當成了床?」紅雀道:「他們不但中了媚毒,還中了忘憂草之毒。」

李壞道:「忘憂草之毒?為何我卻沒事?難道只因為我心無憂愁,就不會中忘憂草之毒。」紅雀媚笑道:「你現在可能沒有憂愁,馬上就會有了。你現在之所以沒有像他們那樣躺在地上,是因為你喝的正是忘憂草之毒的解藥。」

李壞苦笑一聲:「真是不好意思,原來這酒罈裏面竟然是解藥,卻讓我一個人喝光了。」

李壞忽然板起臉道:「好好的女孩,應該做些女孩應該做的事才對。」

朱雀笑道:「我們不是好女孩,我們是壞女孩。」

李壞道:「壞女孩?怎麼個壞法?」

紅雀眨了眨眼睛,站起身來,忽然在李壞面前美妙地轉了幾轉,忽地又靠到了李壞的身上,嬌笑道:「李大公子,我是壞女孩,你是壞男人,又怎麼會不知道我們要怎麼個壞法。」

紅雀柔軟而豐滿的嬌軀,緊貼在李壞的後背,李壞的心跳又加快了。

李壞摸了一把紅雀的俏臉,硬聲道:「我雖然喜歡美女,可不喜歡送上門來的美女。」

朱雀也飄了過來,飄進了李壞的懷裏,昵聲道:「沒關係,等李公子昏之後,就算公子不喜歡,也只有由得我們姐妹喜歡了。」

李壞喃喃地道:「原來你們不但是壞女孩,還是女色鬼。可我李壞好好的,為什麼要昏迷過去。」

紅雀道:「你當然會昏過去的,因為,那酒罈里是解藥不假,卻不是完全的解藥。」

李壞道:「我現在生龍活虎的,你們又怎能纏得住我。」

朱雀又笑了:「公子真的是生龍活虎的嗎?你現在應該是沒有一點力氣才對。」

李壞竟真的一點力氣都沒了。

臘月二十四日靜夜,陰沉,間有小雨。

歲星當值,諸事不宜。

少林寺。

慧空禪師在知客殿會見過百餘名當今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之後,終於有了自己的空間和時間。

十年前,因比翼劍之故,大智上人引身而退,讓出了象著着江湖中的權力和身份地位的少林方丈之位,由慧空禪師暫攝其位,一掌武林中的牛耳——少林寺。十年以來,慧空禪師憑着自身的非凡膽識和不世武功,在一眾師兄弟的佐輔之下,少林寺的全面建設又有了跨越式發展,更加深化了少林寺在江湖之中牢不可破的領導地位,慧空禪師亦因此平定了少林寺中與己不諧調的音調,終於奠定了他在少林寺的領導地位。

慧空禪師的真正魅力其實並不在於膽識和武功,事實上,能當上少林寺的方丈,又怎會沒有不俗的膽識和武功?

慧空禪師的特點是長於心計。

當年與慧空競爭少林寺方丈之人,膽子有比慧空大的,武功有比慧空高的,但卻一一敗於了他的心計之下。

少林寺大大小小的事務,似乎都逃不過慧空禪師的一雙慧眼,沒有哪個和尚能瞞着慧空去做一場小小的法事,沒有哪一個佛鐘能在不適當的時候發出不適當的聲音。慧空禪師就象一個卓越的圍棋手,細密得毫無紕漏地佈置著自己的十面埋伏之陣,又象一個優秀的樂器調律師,精緻得毫無失誤地調諧著自己的十面埋伏之音。

李昌鎬會不會走錯棋?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樂器伴奏師會不會彈錯調子?

這根本是很難想像的事情。

李昌鎬當然也會走錯棋,但這隻有他的對手知道,維也納金色大廳的樂器伴奏師的手下當然也會發出不和諧的音符,但在那種莊嚴高貴的場合,恐怕連貝多芬都不會發現,也不願發現。

權力和地位通常帶有一定的盲目性,既會給權力本身帶來盲目,也會給予旁人一定的影響。

所以,慧空禪師似乎已牢不可破。

一切都在按計劃縝密、細緻地進行。

大到名人大俠聚會,武林大會開幕,小到少林寺中每一張桌子和椅子的擺放,甚至連少林寺武林大會會場旁每一棵樹應該向哪一方向伸展,都已巨細無遺,有條不紊。

這當然是慧空禪師超人心計的功勞。

在聽了慧明關於武林大會的全面報告之後,慧空禪師輕輕地喝了一口茶,滿意地點了點頭,面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慧明是少林寺外事堂首座,亦是慧空禪師自任方丈之位以來着力培養和扶持的師弟,現已成為他的一條有力的臂膀。

慧明身形枯瘦,鐵一般的面色,鐵一般的心腸,頗具一種佛門高僧的良好形象,從他的身材也可以看出這一點。外事堂管理少林寺經濟的重擔,油水頗豐,但卻絲毫沒有影響慧明的明凈心境。

慧明做事只對慧空一人負責,他對慧空似乎有一種後輩對長輩的敬重和愛戴,慧空讓他去洛水之中抓八十條五斤重的金絲鯉魚,他不會只抓七十九條四斤九兩重的。

慧空又輕輕地喝了一口茶,讚許地看了慧明一眼,心裏十分滿意。

有這樣的下屬,誰都會滿意的。

慧空道:「各門派的同仁可否安排好了?」

慧明恭敬地道:「都已按您的吩咐安排妥當。不過,今年武林大會比往屆要熱鬧很多,着實來了不少人,連武當和峨嵋的大部分俗家女弟子都已到會。因寺規限制,這些人不宜住進寺中,所以——」

慧空皺了皺半黑半白的長眉,道:「所以就沒有安排?這可要授人話柄,遭人議論,影響佛門眾生平等的好客之風。」

慧明道:「已將羅漢堂附近的最後一處偏院閑出,正準備安排這些兄弟門派的女弟子入住,請方丈示意。」

慧空微微頜首:「這些事情就不要再來請示,你盡可直接拿主意。」

慧空話雖然如此,卻並無對慧明這似乎是多此一舉的請示有半點責怪之意,顯然對慧明此舉十分滿意。慧明追隨慧空身邊多年,自是深知此老心中的想法。這亦是為人下屬的學問,有些看似不經意的事情,似乎不需要向上級彙報,其實卻蘊含着深刻的道理。

慧空望了望殿外昏沉的夜色,話鋒一轉:「李壞如今動向如何?」

慧明道:「李壞日間於少室山下的一家名曰『美女酒肆』的小店中,遭受兩個叫朱雀和紅雀的年輕少女所挾,望洛陽方向而行,我已派法靜追蹤前去。」

慧空道:「慧明,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慧明道:「傳聞之中,逍遙門除聞於江湖之中的人物之外,暗中還隱有『一龍二鳳四雀』七大高手,逍遙門一直欲生擒李壞而後快,從目前來看,朱雀和紅雀應該是『四雀』中的人物。」

慧空道:「這確是有些道理。不過,如果李壞已被逍遙門所擒,『霸刀』等人為何仍在少室山下留戀不去?」

慧明道:「『霸刀』一眾逍遙門之徒與唐門勢力糾結於『有一家』酒店,恐是不易脫身。」慧空搖了搖頭,沉聲道:「『霸刀』與李壞怨隙甚深,與唐門並無直接利害衝突,唐門雖然已明言支持李壞,但以『霸刀』之機謀,定無舍李壞而針對唐門之理。」

慧明道:「方丈之意,莫非是這朱雀和紅雀兩女身份大有可疑?」

慧空道:「這已是不言而喻之理,不過亦不能妄下定論,李壞此人十分複雜,與各方面牽扯極深,在李壞身上,一切都皆有可能,亦皆有不可能。」

慧明道:「大智上人傳言,我少林寺不宜直接插手李壞之事,方丈何不順水推舟,不再關心李壞之事?」

慧空輕嘆了一口氣道:「以往武林大會的宗旨是江湖之間切磋技藝,推舉賢能,可這次武林大會卻完全變了味,因為李壞與魔門及比翼劍的糾纏,各方面的矛頭均直指李壞。我們雖然不能於明處與李壞接觸,但如果不能理清李壞之事,切實掌握李壞的動態,麻煩可就大了。」

殿內佛燈明滅,殿外陰風陣陣,只有懸掛於殿堂之上的佛祖釋迦牟尼之像莊嚴如昔,智慧如舊。

慧空立起身來,步出殿門,目光穿透厚重的暗夜,眺望着洛陽的方向,又嘆了一口氣道:「以李壞之能,又怎麼會被人輕易擒獲。」

馬兒不催而行,車輪沿着昏白的官道滾滾而前,穿行於冬夜無邊的暗霧之中,輕輕地輾著四圍靜寂如死的氛圍,車廂內一盞風燈,隨着車輪的前行而左右晃動,晃動着一個說不清的夢。

風燈暗芒散射,散射在兩個並排靜坐於車廂一旁長位之上的面容清秀的少女的臉上,反射著詭秘的氣氛。

兩個少女對面的坐位中,蜷伏着一團黑影,悄然無聲,氣氛更加詭秘了。

一個少女睨了那團黑影一眼,忽道:「我們此行是不是太順利了?這麼輕而易舉地就擒住了他?」

另一個少女輕笑道:「可能是這李壞被姐姐的魅力迷惑住了吧,傳聞他好色如命,今天見到姐姐的嬌樣兒,自然就醉心忘神了。」

李壞?那蜷伏着的那團黑影,莫非就是自命風流,好酒好色的李壞?這兩個少女,莫非就是「美女酒肆」的那一對姐妹花——朱雀和紅雀?

不是莫非,正是如此。

那團黑影,正是日間於「美女酒肆」之中喝了一壇忘憂草而高枕而卧的李壞,這兩個少女,正是被慧明懷疑是逍遙門「四雀」中的兩雀。

朱雀笑罵道:「死丫頭,平日裏見你靜嫻無比,今日卻妖媚無限,對李壞大施嫣態,連姐姐都自愧不如,原來以前純潔的樣兒都是裝出來的。」

紅雀道:「這還是姐姐教的,姐姐天生嬌媚,深受王爺喜愛,小妹為什麼不能也學上一學?看來這一招還真管用,這不,把一個江湖都攪得沸沸揚揚的李壞,就這麼手到擒來了。」

朱雀面現憂色道:「這正是值得懷疑之處。江湖傳聞,李壞向來是縱意花叢,顯然不會是不解風情的愣子,今日一見,為何會如此沒有抵禦力?」

紅雀道:「任他奸滑似鬼,還不是乖乖在躺在了那裏。現在我們制住了他全身八處大穴,就算他李壞是活鬼轉世,也是鹹魚一隻了。」

李壞現在的樣子,確實跟一隻鹹魚差不了多少。

既然已是鹹魚,還能翻身嗎?

這恐怕已是無須懷疑的事了。

但鹹魚真的就翻身了。紅雀的話還沒說完,李壞就翻身了,一下子就翻到了車廂板上。朱雀和紅雀頓時大吃一驚,嬌身向前輕縱,四隻縴手分光捉影一般拿向李壞的周身大穴。

李壞卻仍像一隻鹹魚般躺在車廂板上,一動未動,任憑四隻縴手緊緊拿住全身上下各處要穴。

看來李壞這隻鹹魚只是不小心滾到了車廂板上而已。朱雀和紅雀鬆了一口氣,交換了一個會心的眼神,棄下李壞,放鬆身子,重新坐了下去。

朱雀拍了拍胸口,一付驚魂卜定之態:「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紅雀揭起車廂前的一道擋簾,伸出玉首望了望夜色,道:「洛陽應該已是不遠,我們把他送到聚福客棧就可以了。」

朱雀伏下身子,撫摸著李壞的臉,昵聲道:「這小色鬼長得雖然不是很好看,卻很有男人的味道,真是可惜了。」

紅雀戲笑道:「姐姐又春心蕩漾了吧。反正距洛陽還有一段路,時間十分充裕,小妹這就去前面控制馬車,姐姐大可放心而為。」說罷身形一閃,閃出了車廂。

朱雀媚目流轉,喉嚨里忽然發出了盪人心魄的媚笑,輕輕地解開了衣裳,露出了胸前雪白的堅挺,輕輕地伏下了身子。

車廂里忽然一掃詭異的氣氛,變得綺麗起來。

平穩的車廂劇烈地晃動起來,風燈晃得更快了,暗夜的風聲里,間雜着動人的呻吟,寂靜的冬夜平添了一種生氣。

靜夜激蕩了,馬車走得更慢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似乎蘊含着無限滿足,又夾帶着幾分驚惶的嬌吟聲從車廂內傳了出來,隨後,一切又陷入了寧靜。

紅雀搖頭輕笑,仍舊不緊不慢地趕着馬車,向前駛去。

夜更靜了,靜謐之中,忽然竟有了一種神秘之氣。

紅雀心頭一絲疑惑湧起。據她的推測,事畢之後,朱雀應該有所聲響才對,為何今次卻半點動靜也無。

疑惑一絲絲擴大,紅雀再也忍將不住,翻下馬車,疾掠進車廂,秀目凝注,嬌軀劇震。

在她眼前是一副香艷無比,讓人見之血脈賁張的圖畫。

車在霧裏,人在車裏,雀在夢裏。

紅雀一雙秀目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瞪視着車廂內的情景,心中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溫柔的風燈映照,映照在半坐於朱雀嬌身上的李壞**男性雄健結實的上軀之上,映照在李壞體下朱雀白皙的肌膚之上,瀰漫出一股奪人心魄的氣息。

李壞面上帶着一股天生的散慢,嘴角揚起一絲懶洋洋的笑意,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紅雀,似乎一直在等待紅雀的到來。

夜霧更濃了,微風輕起,霧氣之中,竟似有了絲絲細雨,輕挽著微風的臂膊,闖進了車廂內這一片綺麗,奇異的氛圍,輕吻著李壞的皮膚,朱雀的酥胸,紅雀的臉。

紅雀頓時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顫,驚惶的心靈於輕風細雨中攫取了一縷思索的力量,驀地玉首低垂,李壞體下的朱雀頓時映入眼帘。

風燈的光芒較弱,朱雀的身子嬌小,於李壞雄壯軀體的遮蓋之下,只有細碎的片片膚色泄露出來,在淡黃色的光芒的反襯之下,白皙中透著暗紅,竟隱隱有細汗滲出。

紅雀的目光順着朱雀的肌膚上移,一雙若隱若現的胸乳似乎還在不住跳動起伏,讓人盡情猜想剛才那一場肉搏的劇烈程度。

紅雀的心忽然不受控制地劇跳起來,慘白的玉面之上已經有了少女特有的紅暈。紅雀雖然久與朱雀為伴,自是見慣了朱雀的天性風流,眼前這種情景也是屢見不鮮,本應該芳心無波,可這次少女的心房卻有了一種莫名的驚悚。

少女畢竟還是少女,就算是一直生長於妓院裏的少女,對男女之間**裸的事有過太多的見聞,亦不能停止心靈深處的某種渴求。

紅雀的心不規矩的跳動,慌忙移開目光,向四處躲閃,又迎上了李壞那一雙霧一般迷離的精目,心頭又起一絲迷茫。

李壞忽然粲然一笑,露出兩排如紅雀肌膚一般色彩的牙齒,漫聲道:「實在不好意思,讓你受驚了。」不緊不慢的聲調之中,似乎蘊含着一種神秘的力量,攫住了紅雀心臟的柔軟,一聲柔弱的呻吟傳來,紅雀的目光又不自覺地移到了兩人的結合之處。

紅雀的臉更紅了,她知道自己從這一刻開始,休想再忘記眼前這盪人魂魄的一幕。

馬車不知何時已停滯不前。紅雀的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恨意,嬌吒道:「你——把朱雀組怎麼樣了?」李壞悠悠地道:「我把她怎麼樣了?你說呢?」

紅雀心頭恨意更甚,羞怒地道:「你這死人,還不起來!姐姐,你怎麼了?」

朱雀又是一聲呻吟:「我也不太清楚,這死鬼好象會一種采陰補陽之功。」聲音柔軟而細膩,又似滿足,又似無奈。

李壞的笑得更神秘了。

紅雀奇道:「采陰補陽?姐姐你不是這方面的高手嗎,怎麼讓他——讓他——你還不起來!」

李壞笑道:「這麼舒服的姿勢,我為什麼要起來,這麼動人的場面,你難道不願意欣賞欣賞嗎?」

紅雀俏臉又是一紅,嬌罵道:「鬼才願意看你們這副醜樣。」話音未落,一雙縴手疾電般向前抓出,春筍一般的手指如靈蛇吐信,抓向李壞的左肩。

李壞輕嘆一聲:「你莫非是吃醋了。」言語間,身形未見動作,竟向左前側出了一尺,帶着朱雀移到了車廂之前,仍是一副

紅雀大怒,身形向前橫撲,雌豹一般撲向李壞,口中喝道:「我看你們還怎麼躲。」車廂並不太大,照紅雀這種撲法,李壞自然已無處可躲。

無處可躲,自然已無須再躲。

李壞道:「我為什麼要躲,你既然如此厚著臉皮地送上門來,我李壞自命風流,當然要照單全收了。」

李壞左肩輕晃,左手鬼使神差般伸了出來,就如一個久聚的彈簧,動作之快,已然難用世間的詞語來表達。

伸出的這一隻手,鬼使神差般就拿住了紅雀腰間的軟麻穴。

紅雀的眼中又露出了驚惶之色。她與朱雀受命前來擒拿李壞,本來準備得頗為周詳,美人計,毒酒計等等設計了一個接一個,可還沒等施展出一個,便將李壞擒在了手裏,心中便生輕敵之意。如今又遭遇不清不楚的變故,更是心神大亂,心智武功大減。

紅雀心中又羞又怒,又驚又怕,貝齒緊咬下唇,快要滴出血來,忽地將心一橫,竟欲咬舌自盡。

忽然下頜一緊,尖尖的下巴已被李壞左掌托住,再也咬不下去。

紅雀的心中空茫茫一片,已再無半點思想。

李壞又嘆了一口氣,柔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小弟只是開開玩笑而已,你答應我不做傻事,我就放了你們姐妹,好不好?」

紅雀秀目中眼珠抖顫,豆大的淚水滾珠般滴了下來。

少女的心思既簡單又複雜,就象一張網,你若要妄加猜測,卻又怎麼能猜中其中的網結所在?

李壞左掌移開紅雀的下巴,拭去紅雀面上的淚珠,立起身來,胡亂從車廂底抓起一件衣衫披在身上,又大力地拍了一下朱雀的雪臀,笑道:「你這小懶蟲,該起來了,過去照顧你的好妹妹去吧。」

紅雀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將**動人的軀體毫不吝惜地展現在兩人面前,俏臉紅得就像純色的赤玉一般,昵聲道:「你這死鬼,坐得我那麼緊,我又怎麼起得來。」

說罷將身子向紅雀處靠了靠,伸出玉手,輕撫著紅雀的秀髮,柔聲道:「妹妹,你沒事吧,這種死鬼,你又何必跟他生氣。」

李壞笑道:「打是親罵是愛,你就盡情地罵吧,我不會生氣的。」

紅雀的眼中又露出迷茫之色,喃喃地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朱雀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了,這死鬼一直就是在扮豬吃老虎。」

李壞正色道:「我可不是豬,而是鬼,不過不是死鬼,而是色鬼。你們也不是老虎。」

朱雀嗔道:「去你的死色鬼。我們不是老虎是什麼?」

李壞面露思索神色,正容道:「你們是龍,女神龍,我也不是鬼,我是一隻小蝦罷了,哈哈,龍游淺灘遭蝦戲,是極是極。」

紅雀看看李壞,又看看朱雀,只覺得自己遇到了這一生最怪異的事情,一切變得不正常起來,幾刻之間還互為仇家,這會卻如一對情人般打情罵俏,就算想破了她的小腦袋也想不清。

紅雀喃喃地道:「你是小蝦?難道我們是泥巴嗎?」紅雀使勁睜大眼睛盯住朱雀,似是想從朱雀的面上發掘出答案。

朱雀道:「你不用看我,在這死鬼的淫威之下,姐姐連一點反抗的能力也沒有。」

李壞道:「說的對,你們姐妹根本就不該在江湖上出現。你們至少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

朱雀道:「我們根本就是傻瓜,碰上你李壞,根本就應該躲得遠遠的才是。」

紅雀道:「兩個致命的錯誤?哪兩個?」

李壞悠悠地道:「第一個錯誤,當然就是那忘憂草了。」

紅雀道:「那忘憂草根本就是假的,更何況,現在知道美女酒肆之中發生的事,除了你,就只有我們姐妹了,那至多也只是個失誤,又怎麼會變成致命的錯誤了。」

李壞搖了搖頭道:「看你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為何會說出這種半點聰明含量也無的話。」

朱雀也嘆了一口氣道:「我的好妹妹,既然這死鬼會裝痴賣傻,別人自然也會。」

李壞道:「人雖然很健忘,你今日救他於水火,明日他就忘了,但有一種東西卻是萬萬不會相忘的。」

紅雀道:「仇恨?」

李壞笑道:「你總算還不是太傻。就算你們不是忘憂谷的人也無濟於事了,因為捕風捉影,以訛傳訛本就是江湖的特點。」

紅雀激動地道:「什麼就算,我們本就不是忘憂谷的人,不但不是忘憂谷的人,根本連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壞道:「哦?」

紅雀怒道:「哦是什麼意思?」

朱雀道:「哦肯定是這死鬼不相信的意思。」

李壞道:「不僅是我這死鬼不相信,根本就是沒有人會相信。其實相不相信又有什麼關係,他們抓到你之後,至多耍一耍小手段而已。」

紅雀道:「什麼小手段?」

李壞道:「小手段當然有很多,譬如用一把小刀,在你們可愛的小臉上,劃上幾個小小的圖案。」

紅雀的臉了,朱雀的臉也變了。毀容對於女人而說,本就是一件不好玩的事,容貌越美,越是害怕。

李壞色色地道:「還有,挑選一批種馬似的人物,輪番來『伺候』你們,那滋味想必也美妙得很。」

紅雀和朱雀的臉更難看了。

李壞似乎已看不見紅雀和朱雀的表情,繼續無動於衷地道:「玩過這兩個小手段之後,想必你們的嘴就不會跟以前一樣硬了。如果你們的嘴裏再吐不出一些有用的東西,他們當然也會憐香惜玉,至多將世間亂七八糟的套供之法在你們身上耍上一遍而已。」

朱雀忽然笑了:「李壞果然是李壞,真是一肚子壞水。」

一個人害怕的事物知道多了,就會會那麼害怕了,這其實跟興奮是同一個道理。害怕與興奮,其實根本就是一母所生出來的東西。

紅雀忽然道:「這也沒什麼,我們至多一死而已,我們雖然殺不了別人,殺了自己卻是容易得很。」

李壞輕嘆道:「你們只有一種辦法殺死自己,但別人卻有一百種辦法阻止你們自殺。」

朱雀道:「看來你說的還真有點道理。」

李壞道:「到了現在,你們應該看出我沒有惡意了。」

紅雀氣道:「你當然沒有惡意,你只是得意而已。」

李壞悠然道:「唉,真是沒辦法,誰讓我小人得志了呢。傳聞忘憂穀穀主有一個習慣,總是以王爺自居,自封為『無憂王爺』,這個王爺,不知跟紅雀姐姐嘴裏的王爺有什麼關係?」

紅雀和朱雀勃然變色,身形倏地緊繃,兩雙俏目,鋒芒隱露,電一般射向李壞,車廂內氣氛突變。

夜霧更濃了,暗夜無聲,夜似乎已沉入黑的深處。

輕霧漫過馬車,漫進車廂,在三人之間輕流細溢,於緊張之中益增了一種迷幻的氣氛。

李壞眨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若無其事地道:「你們是想殺我,還是想自殺?」

朱雀忽然鬆弛下來,嫣然一笑道:「李壞啊李壞,看來你知道的還真不少,整個江湖都小看你了。」

紅雀仍是一副嚴陣以待的清冷模樣,就像暗夜裏的霧,隨時準備吞噬李壞,又或是吞噬自己。

朱雀道:「公子說我們犯了兩個致命的錯誤,那另外一個是什麼?」

李壞細吸了一口清涼的輕霧,又緩緩地吐出,凝視着車廂外迷幻一般的夜色,漫聲道:「第二個致命的錯誤,當然就是你們前來對我以身相誘了。『無憂王爺』啊『無憂王爺』,你這次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朱雀臉色又變道:「你還知道什麼?」

李壞又笑了:「我還知道,我們現在應該打道回嵩山。」

紅雀終於也松馳下來,她突然發現,李壞根本就不是自己想像中的李壞。

紅雀道:「我們?」

李壞道:「我們!」

朱雀道:「我們為什麼要跟你走?」

李壞道:「你們還有選擇嗎?你們不想死,又不想泄露秘密,除了跟着我走,還會有第二條路嗎?」

紅雀道:「我們自信還有自保的能力。」

李壞笑道:「你們連自殺的能力都沒有。」

紅雀又生氣了,她今夜忽然火氣變得特別大了,尤其是看着李壞可恨的樣子。

朱雀也笑了:「我的好妹妹,我們遇人不淑,碰上了這種人,還是少生氣為好,根本氣不着他,只會把自己氣壞。」

李壞又看了一眼車廂外的夜色,忽然道:「你們對眼前的夜色有什麼感覺?」

朱雀笑罵道:「你這死鬼,又在打什麼算盤?」

紅雀道:「除了剛才你們一番風流之外,夜色很靜,靜得沒有人氣。」

朱雀的臉忽然紅了,這久經風月的老手,忽然也有了少女一般的羞澀。

李壞點頭道:「靜,的確很靜,人氣也沒有多少,最多也就是百十號人伏在四圍而已。」

紅雀的臉忽然也紅了,忽然又變了,就像夜色中的霧一般變幻。

朱雀色變道:「你說有很多人潛伏在我們周圍?」

李壞笑道:「這簡直再正常不過了,我李壞現在就是一塊巨大的磁場,總會吸收一點破銅爛鐵的。這豈不是很有趣,讓他們聽聽我們可愛的朱雀姑娘那種誘人的聲音而快樂地忍受煎熬。」

朱雀嗔罵道:「你這死鬼,這種話你都說得出口。」

紅雀道:「他們為什麼不出來?」

李壞道:「他們為什麼要出來?他們出來幹什麼?殺人嗎?他們不敢,不過可能會來劫色。」、

世界如長河,人如沙礫。

沙礫皆有大小,凡人皆有高低。

淘金者說,沙礫中有金子,哲人說,人中有龍鳳。

我們勿用去管沙礫中的金子到底是黑丑的沙礫還是燦爛的金子,也無須無理會人到底是法力無邊的龍鳳還是毫無特點的高級動物,舉天下萬事萬物,最重要的是要有自我。

我是我,你是你,他是他,說的就是自我。一個人要有自己的東西才是一個人,一條狗要有自己的骨架才能說是一條狗,一塊石頭,亦有自己的紋理。

這是特性。

所以說,人吃狗,狗在石頭上拉屎,石頭砌成的房子,阻擋着人的眼光。

我中有他,你中有我,他中有你,說的是品質。一個人可以有狗的忠厚,石頭的堅硬。

所以說,一人一宇宙,一石一乾坤,每個人都有哲人的氣質,也有惡魔的品性,這是共性。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事,每個人的事都與別人有關。

每個人都有一個高度,一個層次,這就是局限,看穿了高度和層次,小可獨善其身,大可左右他人。

李壞的心中忽然有了十分奇怪的感覺。

自於洛水之畔與負書神龜附身以來,李壞時常會有些奇怪的感覺。直到又於洛水之畔與「靜禪悟道」四老心靈相抗,意外地又必然地與「夢中仙」唐小水修成神奇的心靈相通之法之後,心靈之境更如宇宙洪荒一般,空闊無際,不可捉摸。

李壞已不知道是好是壞,已不能掌握心靈的發展和變化。

車廂外濃霧如夢,車廂內美人如花,李壞卻已入靜。

一切似乎都已與他無關。

眼前的現實景象已漸漸淡去。

霧已非霧,人已非人,李壞已經不是李壞。

李壞的思緒意識如荒里勁草一般向四圍曼延,又如雲霧一般向四圍侵蝕,朱雀的心跳聲,紅雀的呼吸聲,馬兒的吃草聲,幾十丈外暗處隱伏的敵人的訊息,甚至連空氣細微的運動,土地深處冬眠的生物的抖動,都一點不漏地傳入了李壞的心靈。

李壞就像一台功率強大的訊號收發裝置,一切有生命的事物都不能逃過周密細緻的搜集,一切若大若小,若隱若現,若有若無的氣息,都在李壞心中聚匯,幻化成一付付動人的圖畫。

遠處似乎隱隱還有鐘聲,少林寺的佛鐘聲。

少室山上少林寺,夜半鐘聲到車廂。

李壞的臉上一片莊嚴肅穆,於暗夜之中竟顯出一種神聖得近乎道聖的色彩。

朱雀和紅雀心神俱震,兩雙秀目圓睜,眨也不眨地視向李壞,渾然不知在李壞之中發生了什麼事。

事實上,她們已不知不覺受到李壞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奇特氣質的吸引。

李壞體內的洛水神龜發出了歡快的鳴叫,不大不小的龜身竟然上下翻騰起來,跟隨着李壞呼吸的節奏。

透過翻騰起伏的神龜,李壞又看到了唐小水。

唐小水一直就在李壞心中。

李壞只要超脫塵世,便與唐小水心靈相通,合二為一。

白衣勝雪,長發如瀑,身姿若仙。

輕倚清溪旁,慧目情無限。

李壞心中萬語千言,卻說不出一句,其實已無須說出半句,一個眼神,一個思想,雙方便能強烈地感知,領會。

李壞終於艱難地開口了:「你好。」

唐小水嘴角微彎,一個動人至深的微笑便在李壞的眼前綻放,眼中的情意更深了。

唐小水柔聲道:「李壞啊李壞,你終於想到來看我了。」

李壞老臉微紅,懊惱地道:「原來這樣就能與水兒相會,早知道的話,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到少林寺,與達摩那個老和尚打聲招呼,就可以與水兒日夜糾纏了。」

唐小水輕笑道:「達摩老祖可不願與你這小壞蛋沾上半點關係,以免損壞他老人家的一世英名。」

李壞哈哈大笑道:「這又怎麼能由那老和尚的意,如果他不願意,我便將他布施在天南海北的石像一股腦地扔到東海里去,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唐小水靜靜地看着李壞,靜靜地微笑。

李壞道:「水兒有什麼指示,要不現在小弟就打馬去你去罷,省得我們地北天南地思**。」

唐小水道:「地北天南地思思**?那你是吧,水兒至多一天想你一遍罷了。」

李壞怔道:「一天想我一遍?一遍一天?」

唐小水道:「隨你怎麼想好了,水兒還有事,不跟你多聊了。」

李壞奇道:「水兒有什麼事?能說給為夫——我聽聽嗎?」

唐小水輕嘆一聲道:「唉,你又是什麼為夫了,水兒能有什麼事,還不是為了你這壞蛋。」

李壞叫道:「那我豈不是更要知道了。」

唐小水道:「水兒現在調查魔門的事,武林大會之後,你就來翠林幽築一趟罷。」

李壞道:「武林大會?我沒有什麼興趣。」

唐小水笑道:「你真的沒有興趣嗎?」

李壞垂頭喪氣地道:「我是沒有什麼興趣,可別人好象對我興趣大得很。」

唐小水道:「傻子。」

李壞道:「魔門有什麼事?我現在可是魔門門主。」

唐小水笑道:「你是魔門門主?你現在只是跟魔門沾了一點點邊而已,你可知道你身邊的小美人是什麼身份?」

李壞驚道:「什麼小美人?水兒可不要冤枉好人。」

唐小水若無其事地道:「幾十年前中原鏢局及忘憂谷之間的懸案,目前又要浮出水面了,據水兒現今掌握的消息推測,忘憂谷極可能就是魔門的一處分支。」

李壞故作糊塗地道:「忘憂谷?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唐小水也不以為忤,叮囑道:「水兒言盡至此,你自己小心罷。」

唐小水不待李壞糾纏不清,便自去了,李壞心中忽然生出一絲愧意,隨即又升起一股疑惑與敬服。唐小水不知身在何處,竟然對這裏的情況一清二楚,實與神靈無異。

這些細處李壞只是一想而過,令他十分在意的是,唐小水言語神態,確實大有情意,而且還自告奮勇地去探尋魔門的消息,雖說並不只是為了李壞,更多的可能是為了整個江湖的福祉,但伊人如此,李壞還有何求。

朱雀和紅雀滿面驚疑地看着李壞,李壞兀自未曾醒過,痴痴地坐在那裏出神。

紅雀壓低聲音道:「朱雀姐,這小子又在耍什麼花招,這麼不言不動的,要不我去試探試探?」說罷身形微展,伸出左手,就要去抓李壞的臉。

朱雀連忙伸手止住紅雀的動作,低聲道:「不得輕舉妄動,李杯狡若狐兔,十有八成是在故作玄虛,以便調戲,若我們冒然動手,只是徒見欺而已。」

紅雀被朱雀這麼一打岔,心裏亦是惴惴,便不再動手,只是怔怔地望着李壞,不知心裏在轉動着什麼心思。

李壞的嘴角忽然又揚起了一絲壞笑,旋又止住,神色靜若處子,見不到半點波動,似是剛才就未曾笑過一般。紅雀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莫不是真的在裝模作樣,但敵我雙方實力相差懸殊,若是他驟下狠手,我們姐妹自是無可倖免,這番奇模怪樣,定是別有所圖,是了,他肯定是想等待我們姐妹另有內部消息透出。

想及此,紅雀露出一付恍然的樣子,湊過身子,向朱雀輕言其妙。朱雀聽得連連點頭,兩人便不再說話,以免泄露更多秘密。她們又哪裏能夠得知,李壞現在竟是在跟心上人相會言歡,一敘別情而已。

一時間車廂里全然靜了下來,馬兒想必也是睡了過去,輕風細雨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頓時,車廂車外溶為一體,一切都陷入了寧靜之中。

不知過了幾時,李壞醒轉過來,見朱雀和紅雀兩女儘是一付端莊緻密,象模象樣的靜坐,只是各自睜開一雙眼睛,十分凝重地向自己直視,不覺好笑。

李壞現在修為頗深,雖然與唐小水心靈相會,但周圍的變化仍是半點不漏,全然在心,朱雀和紅雀雖然壓低嗓子說話,但還是沒能逃過他的耳朵。

李壞笑道:「兩位姑娘為李壞護法,真是辛苦了,謝過謝過。」朱雀和紅雀面上現出驚訝之色,不知李壞之意。李壞又道:「幾日以來,事情良多,在下着實有點勞累,剛才打坐調息,倒累得兩位未曾歇息,真是罪也過了。」

朱雀和紅雀面上驚訝之色更甚,感覺李壞忽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就若真的剛才在調息一般,心中不覺生出一絲懊惱之意,轉**一想,李壞這人機靈狡慧,所言之語實是不足為信,便又釋然。

朱雀笑道:「我們姐妹受人所託,前來相邀公子,能替公子護法,也是應當。」紅雀亦連連稱是,說道:「能為公子護法,是我們姐妹的榮幸。」

李壞忽道:「聽聞忘憂谷中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向無冷熱之苦,饑寒之憂,真是令人好生嚮往。」朱雀一怔,不知李壞言下之意,隨聲附合道:「江湖傳聞,多半不能當真,不過忘憂谷既然能一次性地拿出幾十萬兩黃金,想必日子過得應該不錯。」朱雀之言,想必就是五十年前忘憂谷托中原鏢局藍天正的「忘憂草」之鏢了,這件事江湖盡人皆知,並非什麼秘密,也不必隱瞞。

李壞道:「江湖勞心累身,實是不妙之極,若能到忘憂谷中住上幾年,想來定會舒心恬神。」紅雀卻道:「忘憂谷縱然衣食無憂,但又怎麼有江湖的精彩和刺激。不過,公子若想去忘憂谷觀瞻觀瞻,小妹倒有薄言相奉。」

李壞大感興趣,笑道:「紅雀姐姐有何高見?」三人言語看似閑談信語,其實各含機鋒。唐小水既然告知李壞,面前二人是從忘憂谷而來,而且還與魔門有關,當然想探探忘憂谷的消息,若是能從朱雀和紅雀嘴裏挖出忘憂谷中的具體所在,那自是再妙不過。

幾十年前,江湖中大部分英雄豪傑都曾前往忘憂谷查勘,只知谷中風景甚優,人物極惡,但谷中詳細卻無人說得上來,隨着時間的推移,去過忘憂谷的人已經死得沒有幾個,直至近年,竟然已無人知曉忘憂谷在什麼地方了,只知谷在黃山中,雲深不知處。縱然有人知曉,也已不願提起。

幾年前,李壞還任好友鄭星雲開創的江湖消息機關「抓住你的心」總巡查之時,曾數次前往黃山查探忘憂谷之秘,一無所獲,心中鬱郁,連黃山風景之美都沖之不去。這次忘憂谷的人送上門來,不禁又勾起了李壞心中的前塵往事。

紅雀道:「公子若要去忘憂谷,眼下便可與我們一道。谷中有幾位姐妹,與我們相交甚歡,應可指點公子一二。」朱雀亦道:「紅雀妹妹說得極是,忘憂谷十分隱秘,若是無人領路,十分難找。」

李壞道:「兩位姐姐的好意,李壞感激不盡,不過兩位姐姐人才出眾,想必煩事頗多,我李壞又豈能勞兩位姐姐大駕。兩位姐姐只消將忘憂谷究竟在什麼地方指出便是。」

朱雀和紅雀見李壞好言誇讚,雖然明知李壞言不由心,只是有所圖謀,但也心中甚喜,歡笑開顏。朱雀笑道:「公子一張嘴蜜一樣的甜,真是讓人歡喜,若是我們姐妹知道忘憂谷在什麼地方,定要說了出來。不過真是遺憾,我們既然不知,當然不能妄言欺騙公子。」

李壞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輕輕立起身來,走下馬車,只見夜霧低迷,視力不及數丈,濃霧輕滾變幻,化成副副神秘幽深之景,若猛獸,若浪濤,若高山,若低谷,在李壞眼前一一展現。

李壞運足目力,極目遠眺,眼前灰濛濛的景象漸次清晰起來,深灰之色逐漸變作灰白之色,十幾丈開外的深草樹木,幻出淡淡的光芒,現於李壞眼前。但見輕霧瀰漫,樹木明止,深草輕晃,一動一靜,極具玄妙,不知其中蘊含着多少雙窺探的眼睛,多少顆**的心。

李壞仰起頭來,腹陷胸挺,深深地吸進一口長氣,只覺神清氣爽,十分舒暢。白馬寺與靈風大師相會,靈風大師雖然未曾教予李壞武學之法,但靈風大師百餘年修為,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儘是武學先驅的超卓形象,李壞天資聰穎,悟性極高,又豈會拘泥於言傳身教?自是於靈風大師的言行舉止中便可悟得玄機奧秘,大大的增進自身修為。

一口氣吸了進來,李壞便知自己的內力修為又自向前邁出了一大步。這口氣沿口腔下行咽喉,再至胸腔腹鼓,直散至四肢百骸,李壞竟能強烈地感知,體內頓時亮堂堂的一片。

身外一世界,體內一世界,修鍊武學之人,自是深知這個道理。重要的是在於世界的轉換潛化,那就是後天和先天的轉換。一個人還在胎兒之時,雖說已算是一個生命,但實則與現實世界有很大異處。其呼吸之氣,至精至純,至清至凈,便是先天之氣。待得脫出母體之後,切實與現世接觸,便已由先天之息轉至後天之氣。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凡人都想突窺透其中的奧秘。於此一途,武學之人便比常人要明晰得多。想窺得此中玄妙,便得先完成由後天到先天的轉化,從呼吸後天之氣,再次轉化為呼吸胎兒之時的先天之氣,這是必要的一步,也是必須的一步。

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返虛。這十二個字,是修道之人所遵的宗旨,於武學也大有借鑒之意。後天之氣和先天之息的轉化,便可看作是「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返虛」這十二字中的前四個字,後天之氣是不能煉之化神的,神之一道,只先天之氣能成。

李壞現今已達「內觀」之境,已至後天和先天的轉化途中。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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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翼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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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相會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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