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表白後續

進入深秋之後，洛杉磯的天氣變得越來越冷。

安靜的小區窄道上，美國人的腳步聲叩得導演心坎發慌。

他忍不住打量這位「大舅子」，但是對方的臉隱沒在黑暗裏，看不出是什麼表情。

「……所以，你們在一起多久了？」經過下一個路燈的時候，湯姆打破了沉默。

葉澤森一愣，腦子裏迅速地轉了幾個彎。

理論上自己還處於「追求」階段，可他當然不能實話實說。如果生米還沒煮成熟飯，那麼湯姆攪合這件事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己的親人平白無故地變成同性戀，這隻會帶來麻煩。

於是導演含混不清地答道:「剛剛而已，算不上久。」

湯姆側過臉，暗綠色的瞳孔在路燈下如針尖般緊縮，然後他頓住腳步，擺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拷問架勢。

「你們上床了？」

「……是。」

「誰上誰下？」

「一般來說……我是主動的那個。」如此直白的問題讓導演幾乎不能招架，只好給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答案。

「是嗎？」湯姆假笑了一下，「那麼你是認真的，還是玩玩而已？」

「老實說我從來不是一號風流的人物，克魯斯先生。」葉澤森一本正經地答道，「從成名到現在我沒有任何緋聞，您大可以查查我的感情經歷，包括在校的時候。雖然不敢說是潔身自好，但我對每一段感情抱着的從來都不是糊弄的心態;至於傑瑞，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對他……」

「行了行了！我沒在懷疑你。」掏心掏肺的表明|心跡被湯姆嚴厲地打斷了。男人斂起冷峻的眉毛，顯得有些不耐煩，「葉先生，無聊的保證只會浪費我們雙方的時間，相比起來，我更願意聽聽你接下來的打算。」

打算？

——沒有反對，沒有苦口婆心的勸說，更沒有舉著支票呵斥「給你XX萬馬上離開我弟弟」，談話主題竟然跳過以上一大堆步驟直奔「未來計劃」上來了？

尼瑪這和想像中的劇情也相差太遠了吧！

葉澤森一時間有些目瞪口呆。

被迫省掉了「發誓賭咒用真愛論打動大舅子」這個肉麻的程序，他摸了摸鼻樑，窘迫地說:「這個……我也還在考慮……」

湯姆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分析道:「葉先生，戀情的曝光不是件好事，會打擊到你們雙方的事業。就這一點想必我們可以達成共識。」

「噢當然。」

「既然如此，傑瑞和你都是公眾人物，關係親密，住在同一個小區，又都是單身。」湯姆冷笑一聲，「難不成你以為大家都是瞎子？——還是你覺得娛樂圈的人都特別單純善良，不會把髒水往你們身上潑？」

葉澤森抿抿唇，「這個您大可放心，我們會謹慎行|事的。」

方才過度的驚訝讓他的腦子有點發懵，然而一旦他反應過來，整個人就迅速變成了一台計算機。高速，準確，無懈可擊。

「我保證不會讓記者拍到不該拍的東西，私隱和安保工作也將進一步嚴密;為了以防萬一，危機公關的策略我也會事先準備好，如果您仍舊懷疑的話後天就能發到您的郵箱。相信我，我是絕對不會拿傑瑞的演藝生涯和自己的前途開玩笑的。」

這番話總算令湯姆有了幾分滿意，看他的眼神也從全然的蔑視變作多了幾分讚許。

「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男人淡淡地說。然後他徑直走向草坪邊的停車位，拉開了車門。

——這就準備走了？葉澤森有點相信不能。這廝對弟弟是同性戀的接受程度未免也太高了點兒吧！！

何況在前世的印象中，除了和碧咸姆的純腐女YY，阿湯哥似乎一直表現得很「直」，他曾經不止一次地怒斥懷疑他性向的媒體，也從來沒當過為「同志」們奔走呼號的人|權鬥士。所以……如此「開明」的表現着實奇怪了點兒。

於是趁着他倒車的工夫，葉澤森走到車窗邊趕緊求證:「克魯斯先生，您真的不反對我們么？」

「反對？要是反對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幹嘛？」湯姆邊擰方向盤邊奇怪地朝他瞄了一眼，「那小子從初中起就和男生交往，這大概是天生的，沒辦法糾正過來。何況你比他那個不著調的前男友強了不止一星半點，如果傑瑞註定要和一個男人共度一生的話，與其找個壞男人，還不如找個靠譜點兒的。——綜上所述，我|幹嘛要反對？」

他條理分明的陳述令人十分信服，可葉澤森此刻卻沒有半點讚美的心情。剛剛才升起的那一丁點輕鬆被所謂的「前男友」消滅得一乾二淨，連根|毛都沒剩下。

「你、是、說，他有過前男友？」導演感到自己的喉嚨正在發緊。

湯姆眼睛裏浮起幾絲異樣:「他沒和你說過這個？」他想了想，又搖搖頭，「也許你該多問問他。」

「……」

見他沉默不語，湯姆踩下剎車，熄了火。兩人透過深色的玻璃靜靜地對峙著。

「你對他不夠了解，從你稱呼我為『克魯斯先生』就能看出來了。」男人緩緩地說，「我和弟弟其實都姓馬波瑟，我叫托馬斯·克魯斯·馬波瑟，而傑瑞·克魯斯是他的藝名，他的姓氏來自於我的中間名。」

聽到這裏，葉澤森不自覺鬆開了撐在車窗上的手，艱難地揉了揉眼睛。

前後兩年的時間，他原本以為自己對那個小傢伙早就瞭若指掌，他們早已熟悉到能成為彼此的soulmate。沒想到現實卻給了他狠狠的一擊，實際上他連對方的真名都不知道，更遑論傑瑞刻意隱瞞的其他東西。

「先了解，再說愛。別讓愛變成一件輕率的事，年輕人。」

耳邊飄來一句低沉的忠告，低得像一聲嘆息。葉澤森在原地抬起頭，而湯姆和他的奧迪V8已經走遠了，消失在引擎巨大的轟鳴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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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馬斯·馬波瑟先生的意外造訪猶如一劑負催化劑，生生澆滅了葉澤森體內活躍躁動的粒子。

他確定自己是喜歡傑瑞的，但他們的感情卻為此多了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明星有藝名一點都不奇怪，比如布萊恩給自己起了個藝名叫瑪麗蓮·曼森，皮特的原名則是威廉·布雷德利·皮特——他身邊就存在着兩個活生生的例子。

真正奇怪的是傑瑞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真名，一次都沒有。哪怕是在布萊恩他們的面前。

還有那傢伙的戀情。

雖然葉澤森從來沒指望過傑瑞在遇到他之前守身如玉，天性開放的美國人在青少年時期多少會有幾段感情經歷，這實在不值得拿來說道。

但是傑瑞表現得太反常了。他對自己的過往守口如瓶，但也決非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太蠢了所以懶得說」。

從他們相識到現在，傑瑞根本沒有表現出對男性的絲毫青睞，對女性也同樣缺乏興趣。彷彿他所有的心動都已經在之前的歲月里被消耗乾淨了，他把他的激情連同那段經歷一起扔進臭水溝里，填上土狠狠地踩實，任由它們發臭發酵不見天日。

再然後他就變成了個性|冷|淡，和葉澤森一樣的工作狂。這實在是太違背那傢伙活潑熱情的個性了，也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如此地壓抑自己。

昏黃的路燈發散開來，從腦海鋪展到天邊去，與散漫的流雲攪合到一起。

葉澤森眨眨眼睛，活動了一下因為僵硬太久而發酸的脖子。

九攝氏度的夜風捲起排水渠里的落葉，冷空氣順着襯衣領口灌進來，沁得人全身發涼。然而這陣寒冷卻偏偏將他退卻的熱血重新激發出來，奔流在血管中不斷衝擊著大腦。

理智早就被扔到九霄雲外，他得承認這樣的傑瑞對他而言更有吸引力了。神秘，表裏不一，令人捉摸不透，對朋友而言或許不夠坦誠，可是對於情人來說，卻只會愈發地激起他罕見的瘋狂。

導演站在灌木叢外，痴痴地盯着演員的窗口，眼神變得愈發的勢在必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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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這個晚上發生過的糟心事兒，傑瑞早就知道和托尼的下一場談話無法逃避。導演的堅持超乎了他的想像，他不認為自己的哥哥會給對方灌什麼迷|魂湯，潑冷水還差不多，就像他曾經對蘭茨做的那樣……

結束了廣告外景的拍攝，傑瑞單獨呆進了拖車裏。把座椅放到最低，他躺在上面，提心弔膽，一手的冷汗——在昂貴的西褲上反覆磨蹭也無濟於事。

他右手拿着電話，音量調得很低，以防有心人的偷聽。而在電話的那一端，托尼顯然還沒死心，那傢伙大言不慚地宣稱「你哥哥非常支持我們在一起，所以你怎麼看？」

哦，簡直扯淡。

要麼就是湯姆的腦子壞掉了。

傑瑞當然不想搞砸和朋友之間的關係。但是托尼採取的逼|迫姿態卻迫使他不得不面對他們之間的問題。

——「為什麼躲着我？」

——「你敢說自己對我沒有一點感覺嗎？」

——「要麼接受我，要麼一刀兩斷，你自己選一個！」

這些天以來，葉澤森的話語反反覆復地在他腦海中重現，然而他不敢細想，該死的。那些傷疤只要碰一碰，斑駁的痕迹就會像銼鈍了的鋸條那樣尖叫着拉過他的頭腦，隨時準備將他拖進那個無止境的舊夢裏。

傑瑞狠狠地拍了拍額角，竭力組織著語言，「我很榮幸，托尼，嗯，對於你的『愛慕』……真的，畢竟你是那樣優秀的一個人……但是我恐怕……」

「別忙着回應，傑瑞，」對方迅速地阻止了他，「這是一件複雜的事，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用來想清楚。」

「托尼，我只是……」

彷彿了解到他在想什麼，葉澤森果斷地說:「我不怕浪費時間！我等得起！」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包容又醇厚，像是一個溫暖的陷阱，「我不管你以前發生過什麼，如果你被別人虧欠了，就由我來補償你，如果你被傷害了，就由我來治癒你。但你別像只刺蝟一樣，徹底地拒人於千里之外好嗎？」

「你會對我失望的。」傑瑞小聲咕噥著，使勁抓了抓頭髮，幾乎是自暴自棄地說，「你根本不明白，我這樣的人，做我的男朋友會比做普通朋友悲慘得多。我會表現得比女孩子還玻璃心，並且絕對超乎你想像的矯情，比最難纏的鼻涕精還能折騰一萬倍！」

說到最後他近乎咬牙切齒，但葉澤森卻絲毫沒有被嚇到，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好吧好吧，親愛的，就算你是個……嗯，是個磨人的小妖精，但我還是很渴望了解你的另一面，只要你給我這個機會。」

「喂……」磨人的小妖精是個什麼鬼-_-#

沒有在意自己的用詞，導演的聲音充滿愉悅:「反正一切都為時尚早，接下來的一個月——如你所願，你都見不到我了，所以請放輕鬆好嗎？」

傑瑞呆了呆:「你要去哪兒？」

「去香港。那個見鬼的被詛咒的家族，我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葉澤森故作輕鬆道。

不出意料他下半年僅有的休假都將被浪費在那個泥潭子裏，但俗話說先死容易后死難，該來的遲早都得面對。

這段時間也正好足以讓他和傑瑞都冷靜下來，給他們彼此留下一個緩衝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