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像

林氏對雲鎏的印象還停留在三年前那個瘦巴巴的小丫頭，大體看着挺乖巧老實，然而聽着程秀春一番描述之後，她在腦中便又勾勒出了一副小人得志的狐媚樣子。雲鎏磕頭請安的聲音落在她耳里，也顯得讓人無比厭惡。

她淡淡將地上人掃了一眼，雲鎏半低着頭，林氏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小半張臉。

她突然覺得這模樣彷彿有點似曾相識，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抬起頭來，跪的那麼做什麼。」林氏道,聲音還是不冷不熱的。

雲鎏只得跪近了些，依言抬起頭。

小孩子長得快，幾個月不見就要高一截，更別說是三年了。而且比起第一次見的時候，那臉面兒更好看了，那顏色跟奶皮子似的。原本她白是白，但風吹日晒的臉蛋有點粗糙，還有細細的血口子，因為缺乏血氣，那白中帶着點死氣沉沉，對於養尊處優的林氏而言，這孩子的確是長的五官端正眉眼標緻，但也就那樣而已，實際上在林氏眼裏，怎麼看都覺得太粗糙太蠢笨了些，一看就是粗陋的下等人家養的孩子。那眼睛也太大了點，輪廓也太分明了點，漂亮的幾乎有點讓人感覺缺乏禮貌。

因而林氏對她的印象是漂亮且粗陋，木訥老實，不招人討厭，然而三年過去，她的模樣變太多了。李沁把她養的白白嫩嫩，氣血充足，三年的時光反映在臉上，就是單純的鮮潤，健康和美麗。她的臉是天生的濃墨重彩，不需要任何描畫就能引人矚目，白的是皮膚紅的是嘴，黑的是眉毛綠的是眼睛，那一抬頭來給人的刺激非常強烈。

原本卑怯畏縮的神情也感覺不到了，乖巧倒是沒變，低眉順眼的，間或抬眼，目光坦然而純凈。

林氏乍一看她臉，心頭頓時咚咚的跳起來了。

這張臉……她的手不自禁的攥緊，身體一直，幾乎沒離了座站起來。

一旁的程秀春看見，上前兩步，低聲詢問：「娘娘？」

林氏定了定神，頓時頭中思緒亂似織麻。太像了，眉眼，神情，太像了，這世上兩個毫不相干的人竟會如此相像。

她一時亂了方寸，原來的計劃完全被打亂了，她努力鎮定下來，慢慢坐了回去，向程秀春道：「沒事……」

雲鎏看到林氏這大吃一驚的表情，心中也忐忑了一下，她心想她也沒得罪太子妃，應該不至於有什麼事才對，她為何這般眼神，雲鎏直是有些不安。而太子妃林氏茫茫然半晌，手指轉動着腕上檀香木的鐲子，問了句：「聽說沁兒在教你讀書？」

雲鎏不敢承認：「奴婢不敢讓殿下教奴婢讀書，奴婢只是伺候殿下，或跟殿下學幾個字。」

林氏僵硬笑了一笑：「別替他說好話，他什麼德行我還不知道嗎。」

可是再找不出別的什麼話說了，她心亂如麻，本來準備把這個丫頭教訓一場的念頭也忘的一乾二淨，她也不知道自己之後說了什麼話，莫名其妙的就把雲鎏打發出去了。

對於自己的堂姐，林氏印象不深，畢竟是隔的有點遠，是祖父那一輩分出去的血脈，而且人已經過世了有十多年了。林氏是太子李順的繼妃，李順先前的太子妃也姓林，正是林氏的堂姐，不過二十歲的時候就早亡了，據她所知的也沒有生育，那個丫頭怎麼會跟自己的堂姐相像呢？林氏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不是她心思多，而是兩個人真的太像。

上次她見到那孩子的時候，人還小，還不大明顯，這次一看，幾乎要把她嚇到。

原來的林氏名叫林書兒，是都察御史林知芳的女兒，幼年的時候有道人給她算命說她將來會母儀天下，於是李卞便將她娶給了自己最疼愛的兒子李順為妻，可惜母儀天下四個字只是笑話，她嫁給李順不過兩年就過世了。這件事讓李卞非常痛心，有朝臣拿此事跟李卞說，這是因為李順才德不夠為太子，建議他廢太子。李卞雖然因為疼愛李順沒有廢太子，但那之後卻開始默許晉王李獻的勢力在朝中擴展了，以至於到現在，李獻權傾朝野，威望已勝過其父，而李沁太孫的地位岌岌可危。

林書兒死後，李卞又為兒子娶了林家的另一個女兒為繼室，也就是現在的太子妃林氏。

林氏現在知道那太子李順是個什麼齷齪骯髒德性，婚前還聽說太子品性溫良持重，不好女色，很有君子之風，成了婚才知道他就是個床事無能的病秧子，說什麼不近女色，他是根本就沒有同女子的能力。他無能不止，而且整日還跟太監廝混，跟個叫孫眠的閹人愛的你死我活，將妻妾拋至一邊。還有傳言說那孫眠是個假太監，李順唯一的女兒李垣實際是那假太監跟太子的妾搞出來的，孫眠又經常跟太子妾室以及身邊的宮女**，太子也不反對，還縱容他。誰知道呢，反正在林氏眼裏，關於李順的一切都是下賤齷齪的，光聽見就髒了耳朵。

原來的林氏病死了，現在的林氏，覺得自己沒被那李順噁心折磨死也是奇迹。

她想到李順，就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他明明就是個病秧子，怎麼病了這麼多年還沒死呢！

他害了自己還不算，還害了自己的兒子，因為他的自私，無能，李沁現在的處境如此尷尬。

他是個病秧子，反正也活不長，也許活不到當皇帝的那一天就死了，死在他爹李卞的前面，他大可以不必操心，反正李卞是對他疼的要命，怎麼也不會廢他，大概會縱容他一生一世，讓他自私無能荒唐個一生一世，可是李沁怎麼辦呢！

李沁背了個太孫的名號，成了敵人的靶子，可是背後沒有人支持，沒有絲毫防衛的能力，只能聽天由命。

他該死，他該死，為什麼還不死，十年了，他還不死。還不死啊！林氏咬牙切齒。

半個時辰之後林氏把樂敏叫了過來，跟他詳細的盤問起了雲鎏的身世。

樂敏不解其意，只得據實以答：「她姓胡毋，是三年前庄碧成跟隨馬繇出兵剿劉耽的時候在烏氏發現，隨後帶回京都來的，倒也沒聽說有什麼特別的身世，她的父親是個漢人，母親是平涼雜胡，彷彿家中還有兩位兄長一個姐姐。」

林氏遲疑道：「蜀中有沒有什麼別的大姓，姓胡毋的？」

樂敏道：「這個倒沒有，這一姓氏不多，且多是平民或者賤人，商賈，貴者鮮有此姓。平朝有胡毋春，本任散騎常侍，後來獲罪被誅，他的族人也都被發賣流放，西蜀的胡毋姓氏，或多是他的族人或者後人。」

林氏道：「雲鎏，是她父母親生？」

樂敏搖頭：「這個臣便不知道了，臣可以問問她。」

林氏忙阻止道：「算了，沒什麼，今日的事不用跟郡王提，回去吧。」她心說，我也真是荒唐了，只不過長的想像而已，這天底下奇事多了，長的想像的人更是多了去了，雲鎏那遠的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出身，能跟林書兒有什麼關係。

況且還是有點不像的，林書兒是漢人，眼睛是黑色的，那孩子眼睛是綠色的，是胡人。

樂敏退下了，回去的路上一直心中疑惑，林氏突然打聽雲鎏的身世做什麼？

林氏雖然叮囑說這話不要告訴李沁，然而他一回李沁住處，仍然是第一時間就把這事跟李沁說了。李沁聽了也好奇，他放了手中正看得無聊的書，轉頭問坐在桌前寫字的雲鎏：「雲鎏，你是你爹娘親生的嗎？」

雲鎏獃獃的，半張著嘴半天沒回話，結結巴巴的：「啊？」

李沁道：「問你呢，你是你爹娘親生的嗎？」

雲鎏道：「我是我爹娘生的。」

其實親生不親生的她也不知道，不過她爹娘沒說過她不是親生的，那肯定就是親生的了。

李沁下了床，踱步到桌前去：「太子妃之前叫你去做什麼？她問你什麼了？」

雲鎏道：「太子妃問我，殿下是不是在教我讀書，還問我爹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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