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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后,塵土飛揚、污血四濺,兩個身穿青色布衫的男人狼狽的滾到了一旁,其中頷下有着三縷長髯的中年人「哇」的一聲就噴出口血來,年幼的那個趕緊掙扎著爬了起來,一把扶住他,焦急的問道:「爹!你沒事吧?」

「沒事。」那中年人擺了擺手,「去看看那孽畜死了沒。」

那年輕人立刻起身,向著不遠處的地穴走去,只見面前的大坑內一條通體漆黑,碗口粗細的巨蟒已經沒了呼吸,蛇皮血肉模糊,也不知是被火燒的還是被雷劈的,隱隱發出一股焦糊味道。年輕人看到這幅景象不由鬆了口氣,又轉回父親身邊,稟報道:「爹,蛇已經死透了,這處禍患應該可以消弭。」

那中年人點了點頭,撐著兒子的手臂站起身來,看了看前面的土丘,又皺起了眉頭,過了良久才低聲說道:「事有不對,此處的地氣怎麼可能養的出螣蟒異種,難道地下還有什麼?」

聽到這話,年輕人又緊張了起來,也打量了四周一圈,眼前突然一亮,指向蛇穴北邊:「爹,那邊的小土丘看起來不太對,我先去那邊探探?」

沉吟片刻,中年人還是點了點頭,仔細叮囑道:「用玄旗探路,一切小心。」

那年輕人看起來還不到弱冠,但是身手相當利索,道法也不弱,很快就排出了七桿赤紅色的小旗,看了看旗面未動,又仔細掐了兩邊訣,他才小心翼翼走到了土丘邊,只是猶豫了一下就抽出插在腰后的短刀,插入了泥土之中。

這一下還是冒失了,中年人眉峰緊蹙,但是並未出言阻止,他家這個小兒子是個難得有天賦的,也許比不過師父,但是絕對要比當年的自己強上許多,這種天縱之才是不能嬌養的,只能放手讓他自己去闖才好。

短刃插入土中,果真沒有出現什麼異狀,年輕人輕輕呼出口氣,手上不停向下挖去,不出半柱香的功夫,他請咦了一聲,高聲叫道:「爹,是個龜蛻!」

那中年人也是一驚,強撐著也走了過去,只見土丘之下埋的的確是個龜蛻,完完整整,足有磨盤大小。內陸之地哪曾見過這麼大個的龜類,更別說龜蛻甲從來都是一片片蛻的,能有這麼完整的龜殼,一般只有一個可能,有隻老龜坐化在了此處。看了眼這紅褐色的龜蛻,又看了看旁邊的蛇穴,中年人鎖緊的眉峰終於平復,說了聲:「原來如此。」

不論這隻老龜是什麼品種,都應該有了些道行,肉身腐化逸散的靈氣也不容小覷,才會吸引到螣蟒前來築巢,繼而龜蛇相應,成了玄武格局。如今螣蟒即將化妖,玄武的惡水也無法收拾,才會造成臨近村落的大禍。同樣也因為龜殼干擾了地氣,才讓他們沒有及早發現這條蛇怪。

幸虧沒出什麼岔子。輕輕吁了口氣,男人正想說什麼,那年輕人突然一怔,用手輕輕撥開了坑底的浮土,拿出了個圓乎乎的東西。

「是只小龜。還是活的?」訝異的把烏龜拿在手裏,又戳了戳,年輕人抬頭看向父親,對方遲疑了一下,伸手接過了烏龜。

這時那小小烏龜才像是剛睡醒,掙扎著晃動四肢,像是想從人手上跳下來,小小的腦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就衝下面的龜蛻「啊啊」叫了起來,只是聲音尖細,有點像是小孩在哭。

這下兩人更驚訝了,烏龜會叫的可真不多,那中年人沒有鬆手,反而擦到了龜背上的泥土,把烏龜翻來覆去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才猶疑的說道:「似乎是只陵龜,只是陵龜吞蛇,怎麼可能跟螣蟒比鄰而居?」

陵龜俗稱夾蛇龜,以肉為生,還擅長吃蛇,跟旁邊住着的蟒根本就是天敵。就算對方沒有興趣吃它,也不可能放任這小傢伙呆在洞穴旁邊啊?

那年輕人有點看不下去這小東西的掙扎模樣了,從父親手裏接過了,放在掌心揉了揉那顆小圓腦袋,輕聲說道:「也許這小東西是老龜的後代?也不知道活了多少年歲了,還是在這種玄武地孕養的……」他眼睛突然一亮,抬頭問道,「爹,我能養這隻龜嗎?說不好也能當靈寵!」

道門裏孕養天地異種的修士可不少,不過平常也是養個猴子鳥雀罷了,養蛇的都不多,會養龜的更是一個都沒有,畢竟龜這種物類壽命太長,修行的時間也就拖長了幾倍,往往還沒通靈智,飼主就到了壽數,根本就無益於修行。

然而那中年人只是沉吟了片刻就點頭說道:「也好,這龜來歷不凡,亦有玄武之像,說不得能成氣候。等會你看看螣蟒腦內有無結丹,把內外兩丹都取了,對這小傢伙應該也是大補之物。」

仙畜修行都會成丹,只是蛇類會結雙丹,外丹在腦中,渾圓潔白,內丹則是蛇膽,厲害的能煉化晶珠,弱一點的也能強身健體,算是蛇類妖物最珍貴的兩處寶貝,如今竟然一口氣都要喂烏龜了,換個人怕是要嚇一跳的。然而那年輕人卻興高采烈的蹦了起來,沖小小的烏龜說道:「這次可便宜你了,要早點開啟靈智啊,別等我死了才懂事。」

說來也怪,聽到這話,那掙扎著的小龜居然也不動彈了,乖乖被塞進了腰側的布帶里,年輕人捲起袖子就開始處理巨蟒,本來就夠濃重的血腥味立時變得更嗆人了。

站在一旁,那中年人看了一會,又把目光移到了不遠處的村落里。如今天下已然定鼎,當今聖上也是個喜歡修道的,還封了陳摶「希夷先生」的賜號,想那人當年也曾偷偷拜會過師尊,可是現如今,師尊依舊污名未洗,可是他卻成了天下之主的座上賓……輕輕嘆了口氣,那中年人再次把目光凝在了兒子身上,看來傳承師尊道統的事情,還要放在他身上了。

那邊,年輕人卻剛剛掏出了蛇腦中的外丹,血糊糊的手也不擦一擦,就把珠子伸到小龜嘴邊逗弄,誰料那傻乎乎的小龜突然一揚脖,竟然直接把外丹吞了進去。這下可把身邊人嚇了一跳,趕緊抓起小龜直晃:「你也太嘴饞了!怎麼能吞整顆丹,快吐出來!弄不好可是要爆體而亡的……」

怎麼說外丹也有花生米大小,那龜才有多大,被噎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又被晃的四腳亂搖,但是就這樣它還是不鬆口,竟然倒吊著把一顆外丹囫圇咽了下去,完了還弱弱的「啊」了一聲,豆眼中帶着點水霧,像是在撒嬌。

一人一龜對視了半晌,最終還是人敗下陣來,伸手在小龜腦殼上一彈:「吃爆了別怨我。」訓完也不理它亂搖的爪子,一把把龜塞回了布袋裏。又忙活了半天,才把蛇皮剝下,蛇膽和蛇牙拔出,其他殘骨也埋了個乾淨。

扭頭看去,只見父親已經把龜甲重新埋到了地里,他不由奇道:「爹,龜甲也是個稀罕物啊,不帶走嗎?」

「已經被螣蟒吸乾淨了,帶走也是累贅,不如放在這裏鎮一鎮地氣。」那中年人拍了拍手上的浮塵,又看了眼上身沾染的血污和泥漬,嘆了口氣,「咱們快點上路吧,矩州還有上千里路要趕呢。」

聽到父親這話,那年輕人也嘆了口氣:「一定要去找姓姜的那戶人家嗎?」

「師尊的交代,還是要把這節骨陣還給他們。」中年人淡淡答道。

年輕人眼裏卻閃過一絲痛苦,他家傳承的風水術堪稱一絕,然而傳承卻不便跟外人說起,只因父親的師父——也就自己的師祖——乃是道門百年來最可怕的公敵,茅山逆徒孫雲鶴,就算有着天縱之才,這樣的名諱說出來也只會惹來殺身之禍。而父親又是師祖一手養大的,稱得上亦徒亦子,感情篤深。從他懂事之後,這兩者就像尖刺戳在心中,夾在公論和親孝之間,滋味並不好受。

像是看出了兒子的遲疑,那人輕聲說道:「這世間多得是道德君子,庸人蠢人,何必把他們的言語都放在心上。法術終歸還是學以致用,若我們身正,自然也能替師尊積攢功德,留下些善名。這世間,不在道門控制之下的蜀黎又有幾多。」

「我懂得。」年輕人應道。

然而那中年人只是看了他半晌,最終拍拍兒子的肩頭:「澈兒,莫怪為父,以後你會真正懂的。」

年輕人沉默了片刻,再次點了點頭。看到兒子這副表情,那中年人也不再廢話,彈了彈身上的灰土,大步朝遠處的山路走去。則伸手摸了下布袋裏的小龜,那小東西似乎一直在蹬腿,不知是蛇丹太烈還是悶的厲害,不過又這麼個物件陪着,他的心似乎也不那麼沉重了。輕輕一笑,那年輕人趕上了父親的背影,兩人並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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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後

玉鸞峰下,茅草屋內,一位鬚髮皆白的老者正提筆寫着什麼,他的面容清瞿,神態自若,雖然只穿一身淺灰布袍,卻也顯得仙風道骨,很是有高人風範。然而筆下正畫着,門口突然傳來一陣「啪嗒啪嗒」的響聲,唇角一挑,他抬起頭問道:「那小子還沒走嗎?」

回答他的是一聲「啊」,原來進門的根本就不個人,而是碗口大小的烏龜,背甲紅褐,脖子抻的老長,極為精神的沖老者叫喚着什麼。只是就算烏龜會叫,估計也沒人能聽懂它話里的意思,老者哂笑一聲,放下了手裏的毛筆:「那小子天資不錯,但是魏家的東西又怎麼輕易傳給外姓……也罷,回頭你就給他看看龜甲,太衍真訣也是我畢生所得,他能偷去多少,就讓他自己偷好了。」

聽到這話,烏龜反而不叫了,脖子一歪,看了老者半晌,突然吭哧吭哧爬了過去,用長長的頸子蹭了蹭對方的褲腳。老者頓時笑了,彎腰撈起小龜,把它放在了桌上,輕輕撫了撫它光滑冰冷的背甲。

「你也跟了我幾十年了,可惜在長大了這麼一點,燉湯都不夠一頓的……唉,等我過世之後,你就去吧,山野之大,總有適合修行的地方,我那些族人,怕是不成了……」

老者眉宇間有那麼一絲落寞,這也是他的畢生憾事,一生無子,兄弟們的子嗣又沒有出挑的人物,術法學來學去,也只學出個三四分的皮毛來,還不如守在門口的那個賴姓小子。照這麼下去,魏家怕也是要後繼無人了。

烏龜張嘴啄了他的手指一下,又用力搖了搖自家的腦袋。老者輕笑一聲:「讓他們靠你嗎?你就這麼大點,如何靠得住?別被他們賣了。唉,兒孫自有兒孫福,你也甭操心了。」

烏龜似乎還不死心,有奮力咬住了他的袖子,似乎在爭取表現的權利,可惜被人輕輕一扯就扯了開去。對着那雙黑亮亮的豆眼,老者面上露出絲微笑:「也不知你能活到何年何月,現在是真不成,不過若有一天,你修鍊的更厲害了,不如替我照顧一下那些不成器的子孫,也算不枉我靈丹妙藥養了你一輩子的苦工。」

烏龜的腦袋一偏,像是想了想,最後不情不願的「啊」了一聲,老者頓時嗤笑出聲:「又不是一定的事,說不好你將來都被燉湯了呢。只是,萬一,萬一有那麼一天碰上了,提攜後輩一程就好。」

又聽到要把它燉湯,烏龜氣哼哼的又啄了老者一口,對方這次可沒打算慣它,直接把龜扔到了腳下,還輕輕踢了踢龜殼:「趕緊的,外面那小子還等著呢。別讓人真跑了。」

這老頭是不肯教,又捨不得好苗子輕易溜走,烏龜脖子一歪,像是看不到對方的彆扭姿態一樣,大搖大擺又走了出去。不一會兒,門外就傳來一聲低呼,帶着點驚喜,也帶着點壓抑,像是怕人看到一樣。老者搖頭笑了笑,又提筆寫了起來,畢生真修,到最後也不過是薄薄一冊書而已,只是不知這書,究竟能傳到幾代之後了。

暖暖陽光撒在手上,他的筆鋒微微一滯,抬眼看了下窗外,又垂下了頭。他雖比不上師祖,卻也始終沒有落了父親的名頭,也不知那些擺在百姓家供奉的生祠能立多久,也許百年,千年之後,他這一脈也會留下點薄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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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

新修的柏油馬路上,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人正抿緊嘴唇,大步趕路。他身上就帶着個小布包,也沒坐車,像是壓抑著心底的情緒,走得又快又急,根本就沒有搭車的意思。這可是村裏通往縣城的馬路,要是一直走下去,怕要半天才能進城,可是他那副樣子又實在不像是郊遊,更像是背負着什麼,只能通過走路來發泄。

又繞過一個拐角,前方正巧是一片茂密的防風林,他無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卻突然皺起了眉,只見一隻臉盆大小的烏龜正吭哧吭哧爬在路上,被日光照了一天,柏油路也夠燙了,腳踩着都受不了,何況是烏龜爬,那大傢伙身上殼上都髒的夠嗆,也不知一路走多久了,雖然背着沉重的殼子,卻依舊沒有氣餒,爬了一會兒似乎還想穿過馬路。

少年呆了一下,突然加快腳步沖了過去,一把拽住烏龜殼子:「你想死嗎?沒看到這邊過車呢!」

一輛汽車呼嘯著從兩人身邊閃過,烏龜像是受驚了一樣愣了一下,立刻扭頭向男孩的手腕咬去。

「哎呦!你還咬我!」他飛也似的撤了手,苦笑着看着那大龜。最後還是嘆了口氣,從小包里摸出瓶礦泉水,扭開蓋子,嘩啦啦倒在了烏龜身上。「算了,這大熱天的誰也不容易,咱們也別置氣了,等會沒車我帶你過馬路?」

被清涼的水一撒,烏龜那股子蠻橫勁兒似乎也退了,眯起眼睛舒舒服服搖了搖脖子,看着對方心情似乎不錯,男孩笑着抱起了烏龜,看了看路兩邊,足下一頓,就飛快跑過了馬路,喘了口氣,才把烏龜放下:「您老可真夠沉了,賣的話怕的有五百塊才行。」

烏龜「啊」的加了一聲,聽起來像在罵人。那孩子頓時笑了出來,彎腰小心翼翼的摸了摸龜殼:「行了,不打攪您了,樹林在那邊,還有小池塘,不過人家養魚的,可別讓人抓走了。」

說完話,男孩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再次上路。在他身後,烏龜伸長了脖子似乎嗅了一圈,突然就放棄了對面的樹林,吭哧吭哧跟在男孩身後,沒走兩步,那小傢伙立刻扭過了頭,咦了一聲:「你跟着我幹嘛?礦泉水可沒有了!」

烏龜也不理他,對方停它就停下,對方走它就跟上,就這麼糾纏了幾百米距離,男孩苦笑不得的回頭:「您老真是烏龜嗎?不是狗屁膏藥吧,把你抓去燉湯哦!哎呦,別咬我!」

正跟大龜打鬧呢,旁邊路上突然有一輛車停了下來,司機搖開了車窗,沖男孩喊道:「嗨!小子!那烏龜給我留着,別讓它跑了!等會兒我分你錢!」

聽到這話,那孩子立刻大聲說道:「叔叔,這是我家的烏龜,我爸讓我幫忙帶進城呢!」

這話讓那司機一愣,不信的看了一人一龜兩眼:「你家養的?」

「可不是嘛。」男孩毫不遲疑抱起了烏龜,一路小跑到車邊,沖司機一笑,「大叔,稍微一程吧,我給車錢!」

對方嘖了一聲:「車錢什麼甭提了,這龜買不……哎呦!它怎麼咬人?!」

男孩笑得極為無辜:「家裏當寵物養壞脾氣了,這不是只能跟我一起上路嗎?大叔,我等會兒一定抱緊它,不讓它搗亂!」

眼看對方是個孩子,那人實在不太好拒絕,哼了一聲:「上車吧!」

男孩歡呼一聲,抱着烏龜就爬上了副駕,牢牢把烏龜抱在懷中,說來也怪,這次烏龜竟然也沒咬人,只是伸長了脖子看向駕駛台,似乎有些好奇車內的裝潢。男孩看着烏龜那滑稽的動作,心裏壓着的東西似乎也鬆脫了一些,輕笑一聲,摸了摸龜殼:「您老還沒見過車吧?等跟我進了城,能見的就更多了。」

烏龜連理都沒理他,只是興沖沖的看來看去,男孩不由暗自腹誹:「這麼大牌,也是個老爺命。算了,以後就叫你老爺好了。」

不過心裏吐著槽,他的脊背卻放鬆了下來,輕輕靠在椅座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摸著烏龜紅的發亮的背甲,眼中帶出了星點笑意。

番外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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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路陰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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