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拽向小樹林之後

025拽向小樹林之後

深邃的山洞之中,火堆正在慢慢熄滅。

李泉背靠着冰涼的洞壁,腿上是昏睡的尚春,她眉頭緊蹙,蒼白的嘴唇還在不停蠕動着,依稀能聽見些許低喃,她似睡得很不安穩,睡夢之中不知出現了什麼讓她難以承受的事情,眉頭越蹙越緊,幾乎要合到了一起。

那一片混亂的混沌里,尚春一個人彷彿走在無垠荒野中,茫茫大地,竟無人與她同行。

那些曾經的,那些現在的,那些將來的,全都圍繞着她,卻沒有任何一人站在她身邊。在她周圍,彷彿有一個無形的圈子,將自己和他們分隔了開來,他們進不來,她也出不去。

畫地為牢,這地究竟是誰畫的?

尚春慢慢坐了下來,捧著自己的腦袋,疼痛如蔓草滋生,延綿千里,又如藤蔓纏裹,幾近窒息。

蜷縮如嬰孩,當尚春躺下的時候,她覺得這大概是她平生以來感覺最為安全的姿態了,沒有人可以傷害她,沒有人可以靠近她。

這牢籠……

大抵是她自己建造的。

然而卻有一個人,狠狠地踏碎了那樊籠,妄圖將她千辛萬苦搭建起來的村莊摧毀,一步一步,親手摧毀,那人想要將她從這個地方拉扯出去,可她卻無論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面目,模糊朦朧,如罩雲霧。

「你是誰?」尚春問。

對方來到她面前,卻不開口,一雙寬厚而溫熱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肩,尚春不懂這是什麼意思,按照師父的意思,她向來就該是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傻丫頭,按照那夢中的中年男人的意思,她就該是什麼都不知道地活下去,渾渾噩噩。

「你要我做什麼?」尚春又問。

「小春……」那人輕輕叫出她的名字,忽的一陣風灌過耳畔,拂起尚春鬢邊青絲,掠過臉頰,帶起一股酥酥麻麻的癢,她想伸手撓一撓,卻被那人抓住了手腕。

「小春……」那人又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尚春不再問他是誰,只是靜靜聽着,靜靜看着,她雖看不清,卻似乎心裏有過這麼一個人的容貌,藏了很久很久,像小時候埋在家中後院某棵桃花樹下的酒,長大了,想挖出來,卻忘了是哪一棵。

那人只是不停地叫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雙肩,直到尚春感覺肩膀上的溫度越來越熱,最後慢慢變得有些燙,有些承受不住的時候,尚春嚶嚀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卻輕而易舉退出了那人的手掌。

原來,被放開只是一步的距離。

只這一步,那人不再喊她的名字,尚春抬起頭,卻發現那本就模糊的人影變得愈發模糊,像煙霧凝成的一般,只要風一吹,就立刻散去無影蹤,然而,風真的來了。

尚春伸手一抓,生生穿過面前那人朦朧的身影,只那一抓,他就這麼散了,心裏頭空落落的,似乎丟了什麼很寶貴的東西。驀地,心裏頭一沉,她回頭望去,發現那原本被那人輕易摧毀的樊籠又開始慢慢恢復成原來的模樣,有稜有角,那些本該跨進來帶走她的人,也慢慢退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別……走……」尚春往前踏了一步,向前伸出的手竟仿似有千斤重。

她回來了,四周再度白茫茫一片。

無邊荒野中,她一個人。

緩緩睜開雙眼,尚春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泉憔悴蒼白的面孔,稍稍動了動身體,疼痛轉瞬間席捲而來,尚春蹙了一下眉頭,低頭髮現自己身上還蓋着李泉的外衣,而她自己的衣服早已破爛得不成樣子。

血塊凝結成片,輕輕一揭就落了,粉嫩新鮮的皮肉還帶着些許癢意,尚春輕輕撓了撓,抬眼見李泉似乎睡得很沉,連她撐著自己坐起來這麼大的動作都沒有反應,她從沒見過李泉睡着的樣子,像個孩子一樣,睫毛長長的,濃密得像兩把小扇子,在眼眶下面映出兩個扇形的陰影。

他看起來很累,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似乎有乾裂的跡象,尚春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李泉的嘴唇,一片粗糙,忽的有點心疼。

「小泉子?」尚春喃喃出口。

卻沒想到李泉動了一下,長長的睫毛顫了幾顫便打開了,那雙烏溜溜如深海黑珍珠似的眸子轉了幾下,便聚焦在了尚春臉上。

「師父?」李泉睡得有些懵懵懂懂,疲憊地撐起自己,揉了揉眼睛,忽的精神頭就上來了,一把握住尚春的肩膀,有些激動:「師父,你醒了?你終於醒了,你嚇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在被李泉握住肩膀的那一剎那,尚春有些驚駭,那掌心的灼熱似曾相識,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腦袋有些疼,有什麼東西要鑽出來似的。

「師父,你還疼?」嚇得李泉立馬就鬆開了自己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太過用力打擊到了如今脆弱的尚春。

尚春揉了揉太陽穴,抬頭回答:「沒什麼,過了一夜,已經好多了。小泉子,我們先離開這裏吧。」

李泉點頭,扶起了尚春,可才站起就發現尚春似乎仍然沒有力氣,雙腿軟得像兩根麵條,剛直起就跌了下去,李泉沒辦法,乾脆轉身讓尚春伏在了自己背上,雖然他也很累,但至少他還能走得動路。

「小泉子,我拖累你了。」伏在李泉的背上,尚春看着才走出洞口就已經出了滿臉汗的李泉,心中頗為疼痛。

本來很快就能走完的路,這一次,竟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更何況還是佈滿石子隨時可能一腳踩偏摔倒的狹窄小路,李泉走得格外小心,誇張一點的說,可以說是一步一步往下挪的。

好不容易走到了平地,李泉幾乎已經汗濕了全身,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了,他如今幾乎是快要脫水的狀態,若不是記掛着背上的尚春,恐怕李泉早已暈厥過去。

「師父,你不如……跟我說說,昨天……晚上的事吧?」李泉舔了舔乾裂得幾乎滲出血絲的嘴唇,嗓音沙啞地問。

「昨晚上,本來我是跟着你的,我看你走進了草叢裏就想去把你拉回來,可還沒開口就被什麼東西捂住了嘴,隨後就被拽進了與你背向的小樹林中……」尚春輕輕說着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李泉就慢慢走着。

原來,昨晚李泉在轉身發現察覺不到尚春氣息的時候,尚春就已經與魑魅糾纏在了一起。

魑魅無形無體,如同煙霧一般穿梭在小樹林中,也不知是故意在逗尚春玩兒,還是嘲諷尚春不自量力,總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刺激一下尚春,卻並沒有真正傷害到她,只不過一場纏鬥下來,尚春身上也仍舊多了不少傷口,衣服被莫名割碎,留下深深淺淺的傷口,流血不多,卻也讓人厭煩。

尚春也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一直到最後追得累了,才猛然想起李泉還一個人在這裏遊盪,回頭髮現自己已經一個人到了後山,月黑風高,下山的路早已看不清,尚春即便膽子再大,也不敢摸黑下山,更何況這林子裏還藏着陰險狡詐的魑魅。

魑魅不正面出現,尚春只好逼它們出現,迅速捏起一個劍訣,喚出背後重劍,劍鞘震顫,重劍嗡鳴,「唰」一聲出鞘衝天,又轉頭倒向筆直落地,在尚春面前砸出一個巨大的坑。

第二重劍訣,手中無劍,心中有劍。

樹葉狂響,片片飛往尚春身周,凝氣為劍,轉瞬之間靜謐,彷彿暴雨來臨之前的危險安靜,又「轟」的一聲,電閃雷鳴,將尚春身周數尺範圍內的地面炸成焦土,荒煙四起。

「呵!」樹林之中,突地傳來一記輕輕的笑聲。

只等這一刻,尚春手中劍訣不松,口中念念有詞,另一手凝起重劍,站在原地緩緩走了半圈,猛然停住腳步,眨眼之間電光火石,重劍已脫身而去。

「咔!」

臉盆大小粗細的樹榦應聲而裂,聞聽一聲重物落地的哀嚎,尚春鬆開劍訣,迅速奔向另一處,伸手往後,重劍速回。

「出來!」尚春怒喝一聲,術法環於身周,那一瞬間仿似有千把柄劍豎立在她頭頂,又在瞬間狠狠刺下。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之後,尚春只聽見一個極為尖銳的聲音喊道:「小丫頭片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轉身回眸,只見一縷煙霧從焦黑的不遠處竄了出來,尚春唇角一勾,等的就是現在,她拔起重劍,收斂心神,將周身靈力凝于丹田,環在那顆鈎蛇內丹之下。

「轟」一聲,尚春只覺得自己的整個五臟六腑都被震顫了,猛地吐出一口鮮血來,身體也如同從枝頭飄落的黃葉一般倒飛了出去,重重滾落在地,口舌大開,鈎蛇內丹在體內不安流竄。

魑魅彷彿知曉了尚春的意圖,想要從尚春手下逃離,驚聲尖叫着:「你放開我!放開我!啊!!」

尚春口鼻流血,卻在笑:「放開你?放開你,我如何一舉功成?」

狠狠一捏,靈力破體,將那無形無體的魑魅狠狠貫入自己體內,又逼迫它們推動着那顆不願意離開尚春的鈎蛇內丹,那過程其實並不長,不過幾秒鐘的時間,尚春卻覺得好像過完了這一生。

這,痛苦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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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落杯中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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