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105章

總是心中對庄和的目的起了疑心,但現在身陷囹圄,指不定伊雷什麼時候再次抽風要打掉肚中孩子。阿翎思來想去,除了庄和,她已經沒有可以信任的人了。

伊雷倒是不再禁止她出行,只是伊哈娜總是守在身邊,看來也是極得伊雷信任的。但伊哈娜是哈爾墩的人,這點,伊雷怕是不知道。

阿翎漸漸摸清了戈雅都城的結構,阿茹娜那日吃了癟,也不敢再來找阿翎晦氣,伊雷也是忙於應戰,時常不在都城之中,阿翎日子倒是漸漸輕鬆起來。

那日小睡方起,醒來卻對上一雙佈滿血絲的眼睛,阿翎唬了一跳,坐起身才看清是伊雷,朝後縮了縮,沒好氣道:「你怎麼來了?」

「你惱了我?」伊雷聲音中透著疲倦,伸手欲撫她的面頰,卻被躲開,手僵在半空,悻悻收回來,「果果,別惱我……」

「王子什麼樣的身份?我如今說好聽些是王子的禁臠,難聽些就是人質。王子又不傷害我,衣食住行一應俱全,我哪裏還敢怨你?」阿翎緊緊護著小腹,「我累了,還請王子去吧。」

伊雷眼中滿是心痛,滿眼的血絲,看得整個人愈發憔悴:「你就是惱了我……」又猛地抱了阿翎,「果果,別惱我,別惱我。」

阿翎咬了咬下唇,暗嘆這人發什麼神經。推又推不動,只能一口咬在他肩上。伊雷悶哼一聲,也不見放手:「你知曉么?如今齊軍數次來戰,都是打一回就跑,讓我們疲憊不已。更有來使言,說讓將你還回去。」他說到這裏,聲音里都透著陰狠,「他們未免小覷了我!我的東西,我怎會交出去!」

「我不是你的東西,我是蕭清晏的妻子。」

伊雷忽的火了:「那麼你果真如石影所說?」他的臉忽然像是沒入了陰沉之中,猙獰無比。蒲扇般的大手緊緊掐住阿翎的脖子:「我此生最恨別人騙我,你做什麼要騙我!」

手指漸漸收緊,阿翎一張臉憋得青紫,不住的捶打着伊雷的手,奈何沒有半點作用,也沒有力氣反抗,眼淚無聲的落下來,滴在唇角,鹹得苦澀。

伊雷一雙充血的眸子在眼前漸漸模糊,阿翎只覺得都看到了白光,門卻被猛地撞開。伊雷一怔,手上鬆了力氣,阿翎軟軟的栽倒在床上,氣息微弱。

來人正是哈爾墩,他抱臂立在門口,哂笑道:「哥哥,你這是在做什麼?吃了敗仗,就回來找女人瀉火?」

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就是這樣,往日哈爾墩就對庄和不軌,伊雷對他格外惱火,回來再聽說兩人舉止親密,又被阿翎再一刺激,更是火大了。一步搶下來,道:「你什麼意思!」

「我什麼意思哥哥不知道?」哈爾墩一臉嘲弄,「被蕭清晏擺了一道,回來拿他媳婦兒孩子撒氣是不是?你要是個男人,就堂堂正正的去找他決鬥,跟個娘們撒什麼氣!」

伊雷被一激,更是怒了,揚手就一拳朝着哈爾墩而去:「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對琪琪格的意思!我只要活着一日,你就永遠別想!就算我死了,我也定要殺了她,也絕不便宜了你!」

哈爾墩躲開,眼睛一眯,反手一拳揍在伊雷臉上,冷笑道:「沒種的賤骨頭!就你現在這樣子,還配做什麼戈雅的領袖!」

阿翎是知道伊雷的身手的,現在他竟然連哈爾墩一拳都躲不開,實在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或者,是哈爾墩太彪悍了……

伊雷被打得退了幾步,擦去嘴角的血跡:「這裏還輪不到你放肆!滾出去!」

「滾出去的人是你!」哈爾墩道,「我奉父親的命令來,父親說了,要見夏侯家的女兒!」

「你說什麼!」伊雷明明記得自己不讓人稟告德勒克此事,現在……

哈爾墩冷笑:「我說什麼你不明白?還要我用戈雅話給你翻譯一次!?」

伊雷臉色灰白,咬緊了牙,悻悻出門,還沒出去,卻見庄和慌忙而來,見他臉上青紫,忙扶住他:「殿下怎麼了?」

伊雷狠狠瞪了她一眼,緊緊捏住她的下巴,痛得庄和幾乎落下淚來:「殿下……」

「娼婦!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勸你趁早死了這個心!」伊雷一張俊臉可以說是猙獰,就那麼死死的看着庄和。哈爾墩見狀,差點暴走,卻聽庄和道:「殿下又要疑心我不成?上次難道還沒說得清楚么?漢人素來奉行出嫁從夫、一女不侍二夫的道理。就算是守了寡,再嫁也是為人不齒的。更別說殿下還在盛年……」說到這裏,她眼淚簌簌而下,晶瑩剔透,哭叫道,「這是要沉塘的!我有幾個膽子?」

她說的言辭懇切,又哭得梨花帶雨,伊雷眼中怒火漸漸平息,咽了口吐沫:「你來這裏做什麼?」

「我來看妹妹。」庄和下巴已經被捏得發紫,還是強忍着痛楚,「不想觸怒了殿下,我……」

「你去吧。」伊雷心中沒由來發慌,匆匆說了一句,轉身去了。待他一走,哈爾墩忙攬了庄和:「囡囡……」

庄和沒好氣瞋了他一眼,忙上前看倒在床上喘氣的阿翎:「你快些好了,隨我到牙帳去,可汗有話對你說。」

阿翎無力的點點頭,也不知道德勒克有什麼話對她說,好歹捋順了呼吸,這才起身,還沒出門,就見伊哈娜閃身進來:「伊雷殿下有命,我要跟着王姬才行。」

一路到了牙帳,乳白色的牆壁,紅絨地毯,器皿皆是金器,連床帳也是織金的,滿是一股富貴逼人的氣息。德勒克靠坐在床上,臉色頹敗,好比死灰般沒有一絲生氣,見阿翎來了,他那眼睛才一輪,笑道:「烏仁圖雅……」

「姨父。」阿翎如今有孕,對於這種頹敗的氣息更外的敏感,掩了掩口鼻,才隔着床帳行禮道:「阿翎給姨父請安。」

「過來,讓我看看。」阿翎略一遲疑,看了看跟在身後的哈爾墩與庄和,還是大著膽子掀開帳子進去,「姨父。」

德勒克一張臉好比槁木,看着阿翎,忽然笑了:「當年你姨母,比你大了一些,也像你這樣美貌無雙。」又笑着拍了拍阿翎的手,「孩子,你有孩子了,是么?」

阿翎默默頷首:「可惜這孩子,或許什麼時候就要沒了。」再被伊雷這樣折騰下去,別說孩子,連阿翎自己都要堅持不住了。

德勒克看着阿翎,驚覺她脖子上的指痕,一張臉在晦明變化中更是顯得蒼白而憔悴:「你、那個逆子,他竟這樣對你?!」他氣息翻湧之下,重重咳了起來,阿翎忙為他撫背:「姨父別激動。」

德勒克咳了幾聲,恨聲道:「我老了,你們還有幾個當我是你們父親!」

這話字字誅心,哈爾墩忙道:「父親,您這話……豈不讓兒子為難?兒子何時沒有將您當作父親?」

「我這一生,自認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沒成想,臨了臨了的,竟然還是違背了當年的諾言!」德勒克說着,軟軟的躺在床上,招手命庄和過來,「孩子,我曉得你的心思,你怨伊雷,我不怪你,但你切莫忘了,你是戈雅的媳婦……」

「可汗,我先是大齊的帝姬,再是戈雅的媳婦。」庄和說得萬分平靜,但眼中熊熊燒起的仇恨卻叫阿翎一縮,「奪我疆土,殺我黎民之仇,任憑說什麼,也不得不報!」

「好,好……」德勒克笑道,喘了幾聲,「我原本只當你是個任性的,後來方才知道,你是個忍得住的。」說到這裏,他的笑容里多了幾許柔情,「當年,烏仁圖雅也是如此,忍得住。我曉得她嫁給我的意思,無非是為了沈璉,為了純儀。」又看着阿翎,「你叫果果么?你可曉得,你長樂姨母,是為了你母親死的……她死前的那一夜,她問我,若是有一日,她死了,戈雅與大齊,可還會開戰?我告訴她,五十年之內,戈雅絕不與大齊為敵。」他說到這裏,笑容漸漸被悲苦代替,「她第二日就沒了,她沒了……」

「姨父節哀。」阿翎喉中哽咽,還是強忍着勸慰道。

德勒克痴痴的看着阿翎,蒼老的面容上滿是說不出的複雜:「如今,不過三十年,戈雅便對大齊出兵了,你們、你們果真將我當做父親?這般忤逆我?」

哈爾墩靜默不語,庄和看了一眼阿翎,道:「可汗,如今我也是沒了辦法,只能求可汗了。這丫頭與我再多齟齬,好歹叫我一聲姐姐,她再留在戈雅,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伊雷殺了,或是阿茹娜發瘋害了她。還請可汗看在長樂姑姑的份上,幫幫她吧。」

「你肯幫她?」德勒克玩味笑道,「我記得,要她死的是你;現在不忍她被殺的也是你,庄和,你在想什麼?」

「國讎當前,我拎得清什麼為重。」庄和神情淡淡的,下巴上的淤青重得很,「再恨,我總該知道,她若是待在這裏,夏侯軒和蕭清晏都有後顧之憂。」

德勒克淡淡一笑:「你倒是聰明,伊雷這些日子,想着爭位也是想瘋了……壞了我與烏仁圖雅的情誼,她定是怪我的……」又從枕頭下摸出一面令牌,塞到阿翎手中,「牙帳中有一條密道,就在戈雅的紋案之後,你將那圓形的紋案朝右轉三圈,密道自現,一直通到城外。有我的令牌,沒人敢攔着你……」

阿翎將令牌握在手中,那令牌非金非玉,質地很重。鼻尖有些發酸,這面令牌,可以說是長樂用性命換來的。若沒有長樂,德勒克未必會幫自己;長樂為了純儀而死,阿翎也因為像極了長樂被皇帝寵愛非常,現在,更是因為這個姨母,才有了逃出升天的機會。

庄和扶著阿翎,又看了哈爾墩一眼,到了牙帳右側的紋案前,將紋案轉了三圈,一聲機械響動,露出一條密道來。

阿翎懷中揣著令牌,轉頭看了一眼德勒克:「多謝姨父。」又握了庄和的手,「姐姐,我們走吧。」

庄和遲疑片刻,放開她道:「你走吧,我不去了。」見阿翎驚詫的模樣,退回哈爾墩身邊,無聲說道:「我走不了。」又上前抱住阿翎,「你別忘了,我是恨你的,下次見到,我一定殺你。」頓了頓,喉中哽咽,輕聲道,「你告訴長安,就說,姐姐對不起她。」

有一滴淚落在阿翎頸窩,燙得很。阿翎點頭,又聽到德勒克疲倦的聲音:「你去吧,有人會接應你的,我已然告訴你哥哥了。」

阿翎喉中一哽,忙點頭。「去吧,別擾了我清凈。」

阿翎這才頭也不回的去了,哈爾墩又命伊哈娜跟去后。兩人才退回德勒克身邊,後者揮手命哈爾墩下去,看着庄和道:「你放走了她,可知道伊雷會如何對你?」

「我不在乎,用我的性命,換他的命,我覺得也值得。」庄和淡淡道,端了葯來,「可汗吃藥吧。」

德勒克只是笑:「庄和,我已經無顏去見烏仁圖雅了,但願這樣能減輕些我的罪過。身為男兒,言出必行,雖是我兒違背,但也是我的罪過。」

阿翎從密道出了都城,又讓伊哈娜買了乾糧,雇了一輛馬車,在無垠草原和萬里黃沙間前行。一直到了當夜。

兩人宿在馬車中,阿翎正迷迷糊糊的時候,伊哈娜忽然跳起:「糟了,快走!」阿翎睡眼惺忪,只聽見周圍有「砰砰」聲不住的傳來。伊哈娜道:「你傻么?這是馬蹄聲,踏在草地上就是這樣!」說罷,馬車忽然向前疾馳起來,「你倒好,被抓回去最多關你幾日,我要是被抓回去,不得被伊雷剝了皮!」

阿翎抓着車窗,見原處有火光閃動,知道伊哈娜所說不假,沉了心:「你要是怕死,就舍了我去吧。」

「嘿,你還說對了,我真挺怕死的。」伊哈娜笑道,剛說完便笑不出來了,「糟了!」

馬車一跛,阿翎險些從車窗被拋出去,見面前也有不少火把,心裏更是無奈。伊哈娜猛地將阿翎從馬車中扯出來拽在馬背上,自己躍上去:「我只管你,你孩子要是沒了,可怨不得我!」

說罷,馬兒急速朝着一旁而去。耳邊風聲呼呼,阿翎隱隱聽見一聲「果果」在身後,只當是伊雷追來,整個人都不好了,護住隆起肚子。

摻雜着風聲,還有一個男子雷霆般的吼聲:「放箭!」箭矢破空聲大作,在夜色中閃著銀光。阿翎一怔,忙抱頭,耳邊響起伊哈娜的悶哼聲,馬兒還在朝前平治著。

阿翎忙道:「伊哈娜——」

「沒事,那箭矢不是向著我們來的。」伊哈娜低聲道,策馬調轉了方向,沿途皆是散落的箭矢,馬一路狂奔,慢慢近了她們棄車的地方,那些舉着火把的人已經在追趕她們。

阿翎心都提到嗓子眼,見為首那人身形極為熟悉,見她們掉頭,已然下馬:「果兒。」

蕭清晏!是蕭清晏!阿翎喜極而泣,拉住韁繩,幾乎是摔下馬,哭嚎著連滾帶爬的撲進他懷裏:「我好想你……」

蕭清晏一顆心這才放下來。前些日子他們收到德勒克的飛鴿傳書,說是不日阿翎會逃出來,三人湊在一起研究了半天,決定相信自家姨父。畢竟,長樂在德勒克心中分量太重,甚至重過了整個戈雅。

阿翎哭着,又轉頭看着馬上的伊哈娜:「多謝你……」只是這一轉頭,藉著火光,才見伊哈娜唇角的血污早就乾涸,目光渙散無神,一件衣裳被鮮血染變了色,雙手還緊緊握著韁繩,而背上釘滿了箭,將她比起男兒差了許多的瘦弱身影紮成了刺蝟。

她死了……方才還說着「嘿,你還別說,我真挺怕死」的豪邁女子,她死了。她明明是怕死的,卻以自己的背為阿翎擋住了流矢,甚至在那時,都還寬慰她說——「沒事,那箭矢不是朝我們來的。」

阿翎覺得像是憋了一口氣,小腹也痛了起來,看着伊哈娜騎馬英氣的模樣,只覺得無邊的黑暗襲來,再也沒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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貴女投喂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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