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第一章】

秋高氣爽,隱身在台北小巷裏一家以原木裝潢的家庭式咖啡館,此時衝突正烈。

滿頭白髮的胖老闆站在吧枱後,指著前方的斯文男子罵。「我說了,這批豆子有問題,我要退貨。」

接着又指向面前一杯沖好的黑咖啡。「什麽頂級咖啡豆?衝出來是這種味道?你不要以為我是笨蛋就唬弄我,以為我不知道嗎?先給我幾批好貨,後面就開始進爛貨。混水摸魚,濫竽充數,來這套嗄?」

站在老闆旁邊,系著圍裙的咖啡師昂起下巴。「沒錯,這種品質的咖啡豆不該出現在我家店裏,就算送我我都不要!」

「可是——」一直挨罵的譚仕振被兩人狂飆怒吼,吼得耳朵嗡嗡作響。「我們老闆說他給每一家的豆子都一樣,就只有你們的出現問題,按邏輯來說不大可能。」

「你懂什麽?你會煮咖啡嗎?」

譚仕振很老實地搖搖頭。

咖啡師也咄咄逼人。「你有執照嗎?比我專業嗎?」

譚仕振又搖搖頭。

老闆震怒。「啥都不懂,我跟你說個屁!我在電話里不是說了嗎?叫你們老闆來,結果呢?派個外行的來敷衍我?」

「我們老闆不輕易露臉的。」

「搞神秘嗎?也對,干偷雞摸狗的事當然不敢露臉。」胖老闆重拍桌面。「看看我們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我們名譽受損,信用破產,不但要退錢,我還要你們賠償!」

「除非有具體事證支持你的說法,否則賠償是無法成立的。」

「干,你現在是在跟我貢三小?講法律嗎?」胖老闆轉向咖啡師。「既然聽不懂人話,我們也不用顧忌了,兒子,立刻到『CoffeeLife』網站留言,讓大家知道他們是怎麽做生意的,什麽『咖啡神』?我呸!」

「喉?您這樣做就是毀謗了喔,我們會採取法律行動。」

「乾脆多加一條傷害罪。」老闆抓了掃把,衝出櫃枱。

「冷靜啊!」譚仕振後退,慌得跌倒。眼看掃把就這麽朝他的頭劈來,放聲尖叫先。

「啊——」

叮鈴!

這時,門上系著的鈴鐺驟響,有人推開門,伴隨一束秋光,踏入店裏的是一名高大男子。

躺在地上的譚仕振如見救星。「你終於來了,快救我。」

沒理會跌坐在地的譚仕振,男人逕自走向吧枱,步伐長而果決。他很高大,上衫緊繃在寬闊胸膛上,隨着移動步履,隱約可見貼身牛仔褲下的長腿結實有力。晨起未刮的鬍渣使他看起來很粗獷,渾身散發危險的訊息和力量。

停在吧枱前,男人端起咖啡啜了一口,放下杯子道:「沒錯,味道差了。」

「我就說吧,不是我故意找碴,這味道真的不行。」胖老闆衝過來。「你是誰?」

男人沒回答,倒是掐起一粒烘焙過的咖啡豆嗅聞,接着看向吧枱內的咖啡師,目光銳利得教咖啡師全身起雞皮疙瘩。

被瞧得渾身不自在,咖啡師不悅地嗆道:「干麽?」

男人微笑。「開除這個人,咖啡館就有救了。」

「嗄?」老闆愣住。

咖啡師惱怒,隔着吧枱揪住男人衣領。「你是什麽意思?」

男人推開他,捲起袖管,走入吧枱,用手肘頂開咖啡師,站到「Syphon」前,舉高咖啡壺在燈下眯眼檢視。

這是50A型的「Syphon」,由兩個上下玻璃球型組成,上球與下球的接合處有塊白色橡膠,稱為「迫緊」,它能使咖啡在烹煮時,上下球緊密結合。這一瞅,果然如他所料,他拔起上球,雖手臂粗壯結實,動作卻非常謹慎小心,平均施力將白色「迫緊」慢慢推移調整,接着再放回「Syphon」,開始手法俐落、步驟流暢地烹煮咖啡。

他的動作是那樣從容淡定,以至於沒人阻止他,全都忘了吭聲,甚至莫名地被震懾住,屏息地看他操控機器。

他烹煮咖啡時的表情自信專註,井然有序的進行每一個步驟,擺弄器械的手勢俐落,周身散發着強大氣場,彷佛所有器具皆為他而生,皆臣服於他,任他擺佈,與他親昵無間。

五分鐘後,他端上沖好的咖啡,遞向老闆。

老闆怔怔接過,啜了一口,口腹芬芳,面露驚愕地再啜一口,通體生香。

怎麽可能?他又啜了一口,慈眉善目,心悅誠服,胖胖的身軀軟綿綿,握著咖啡杯的手微顫。

「這咖啡——真是、真是極品。」

「怎麽可能?」兒子搶來也啜了一口,立即愣住。「不可能呀?」

男人解釋。「『迫緊』用久了,位置會下滑走位,若不做調整,就會造成底部的水無法完全吸到上球,沖淡咖啡的味道,對品質產生影響。」

老闆問他。「你是誰?」

男人挑了挑眉,掉頭走人。

搞定!譚仕振驕傲地撣去身上灰塵,對老闆嗆聲。「喂,這下豆子沒問題了吧?」接着驕傲宣佈。「那傢伙就是——咖啡神。」

佛光普照?並沒有。

蓮花飄墜?也沒有。

倒是留下滿室咖啡香,以及一個推門離去的瀟灑背影。

「哼。」譚仕振也帥帥地學他掉頭離去。

老闆抓了抹布,摔在兒子面上。「你豬嗎?給你錢都學了什麽?」

譚仕振走出咖啡館,坐入車內,發動汽車,看向一旁的任憑生。

「喂,下次這種會挨揍的事自己來好嗎?」

「好啊。明天就從我的房子搬出去。」

「喂,那麽大的房子沒人住,鬼就會來住。因為我在那裏才有人氣,我是幫你看家。」

「呵。」

汽車駛向大馬路,譚仕振繼續嘮叨。「你就是因為整天在搞這些生意,大學才畢不了業。報告交了沒?」

「太無聊,不想寫。」

「那你無聊也不想活嗎?再不交就要被二一了。老兄,你大學要讀第八年嗎?今天是最後一天吧?回去後趕快把報告生出來給教授,想被退學嗎?」

「送我去『老樹咖啡館』,我有約。」

「快被退學還有心情約會?」

「沒辦法,有人逼我去評監。」

「評監?咖啡豆嗎?」

「不是,這次是去評監『女人』。」

「女人?女人!女人?!」這話害他差點駛偏加蛇行,譚仕振頻頻瞅向任憑生。

「干麽這麽驚駭?我不能評監女人嗎?女人跟咖啡豆一樣。」

「嗄?」這什麽歪理?

任憑生按下車窗,讓秋風吹拂臉龐。

他深邃眼眸望着目中世界,望着一排排閃逝而過的路樹,望着樹梢閃爍的金色陽光,這一切只讓他覺得無聊。在他的年輕臉龐上,有着不相稱的滄桑。

而這時候的任憑生尚不知曉,稍後即將發生在他命中的是足以改變命運的事——

女人,和咖啡豆不一樣。

女人不是任他擺佈的咖啡豆,非他可以掌握烘焙熟度,更非他可以操控沖泡出的品質。

一株咖啡樹結成理想的果子要三年,而女人被歲月淬鏈出的脾性與天生帶來的習癖,遠比咖啡世界還複雜。每一批悉心栽培、收穫的豆子,在烘焙前可挑出壞豆;而每一個女人皆蘊藏不同的奧秘,好壞都藏在等待被探索的身心裏,不能分割,難以篩選。

愛一個女人,必須愛一個女人的全部,如同愛一個男人,也必須包容他的強悍與脆弱。

一個男人與某個女人即將相逢,在這蒼茫世間——

不管合不合邏輯或喜不喜歡,該相遇的終究會相遇,逃避不了。

當許多年之後,任憑生回憶起這天,如果他聽譚仕振的勸,回家寫報告,或許就不會跟她相遇了。那麽,他會快樂些嗎?

在眼淚燙傷自己時,他後悔嗎?

當她遺憾的眼神刺痛他瞳眸時,他敢放開手嗎?

或是更要緊緊地、緊緊地抓牢她?

「老樹咖啡館」就位在樹木林立的庭園裏,一棟古蹟建築的二樓。它有着石礫牆體、古意長廊,走廊旁臨着戶外的是一排石欄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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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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