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二十八歲的任憑生站在二樓走廊上,等候同父異母的弟弟。

秋光金麗,蟬聲放肆,陽光穿透樹梢,映照在走廊的地面上,留下破碎光影。屋側,一株九重葛攀著牆,狂野地染紅牆面。

他拿出墨鏡戴上,透過墨色鏡片,習慣性地丈量眼前世界——

他與屋外巨大的老茄苳樹,相距約三公尺遠,眼前的石欄桿約九十公分高,與他相距一公尺,再瞄一眼手錶,離約定時間還有十分鐘五十三秒——他來早了。

就在此時,他注意到一抹紅,在他腳邊約兩百五十公分處有一雙紅色的女性球鞋,鞋面磨損嚴重,布面邊緣甚至冒出線須。

誰的鞋被扔在這裏?

他左瞧右瞧,不見鞋主,接着他聽到奇怪的聲響,右邊牆外傳來腳踏落葉的窸窣聲,可那裏是半空,怎麽可能會有腳步聲?難道大白天的也鬧鬼?

任憑生摘下墨鏡,掛在襯衫領口,走上前探身往右瞧,倏地怔住。

一個長發女孩赤足踏在一樓窗台上方的水泥凸起處上,她左手抓着牆沿,另一手正試着去撈不遠處掛在樹梢上的草帽。

任憑生靜靜地看她試了一次又一次,她身子越傾越遠,腳尖也踮得更高,處境更危險,不管手伸得多長都構不著,眼看就快要失足墜樓了。

「喂,別試了,不可能。」他說。

女孩轉頭看着他。她有張細緻的瓜子臉,面龐上嵌著一雙清澈水眸,瞳孔是略帶野性的棕色,她的唇瓣豐潤性感,下唇中央有一條細細的凹縫,朱唇飽滿濕潤,那是一雙會令男人想衝動吮吻的唇兒,教他印象深刻。

「可能。」她眨了眨睫毛,接着笑了,這是多麽魅惑人心的笑容,霎時連金麗秋光都遜色,不過幸好任憑生早被世事磨練過,教他培養出一身定力,即使她這樣美,他也能不假辭色地堅持己見。

「不可能。」他說。

「可能!」

嗟,是要挑戰他嗎?「你的手臂大約六十公分,身高有一百六吧?以你的臂長加身高,就算整個人傾向前,離目標物至少還差半尺多。想撈到帽子,不可能,死翹翹倒有可能。」

「這樣啊。」她懂了。

一陣風吹來,吹散她一頭亂髮。

任憑生突然想到「野孩子」,滿山遍野赤足亂奔的野孩子,她給他這樣的感覺。

忽然,女孩眸色驟亮,浮現笑意。

「可能。」她再一次大聲反駁,然後目光一凝,忽來個動作——她竟鬆開緊抓的牆沿,改抓他手臂,把他當支柱,接着人就撲向草帽。

事情發生得太快,任憑生來不及反抗,忙扣住她的手,好穩住她的身體,手臂也被她整個拽拉過去。

「YES!」勾到帽子了!她歡呼,還吻了吻帽子。

他扯回她,墨鏡也在同時掉了下去。

「啊!」她見了,直覺就往下撲,身子失衡摔下去。她驚呼,忽然腰畔乍暖,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掌托抱住她的腰,將她拽回。

隔着石欄桿,她的上身撞入強悍結實的男人胸膛,飛揚的髮絲拂過任憑生臉龐。

千鈞一髮,化險為夷。

任憑生低頭望着身前的女孩。

她仰頭看着他,又笑了,彷佛不知道自己有多魯莽,她柔軟的身體緊貼着他,令他一陣緊繃躁熱,身體硬似鐵,心中打了個突。

他與她,距離——「0」。

「0」?忽然感到一股厭惡,他粗魯地推開女孩。

誰知這一推就將她推回半空,她往後跌,嘴裏驚呼,他趕緊抓牢她的左手,教她整個人除了腳之外,上身滑稽地後仰在空中,而右手則緊揪著救回的草帽。

「喂!」女孩喊。

「怎?」

「快拉我過去。」她的聲音顫抖,卻招來無情眼神。他很可惡,只是幸災樂禍地微笑着。

「原來你還懂得怕啊?」他懶洋洋地道。「我臂力不強,撐不住你的體重。」說着,手上力道還故意鬆了下,引來她一陣尖叫——

「不要不要我會死,快拉我過去,拜託。」

「請問,我們很熟嗎?」他冰冷的聲音使她緊張得胃部彷佛在燃燒。他又繼續問:「你剛剛是把我的手臂當單杠耍嗎?」

「別這樣,那我、我跟你說對不起好了,快拉我過去——」

「我很想,但我手臂有舊傷,所以在救你的時候,要是撐不住鬆手了,嚴格說來,也不是我的錯。更何況,我還有律師撐腰。」

「嗄?什麽?你、你不會這樣吧?」

「這裏離地面大概三公尺,祝你平安落地。」

「什麽?」

「再見。」他鬆手。

他會對周遭人事物保持距離,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曾經,在他十歲時,已被譽為天才兒童,身為群屹建設公司的獨生子,他住在北市郊區的別墅里,父親雖忙碌生疏,但至少有母親愛寵,還有保母二十四小時的貼身伺候。

深夜十二點,他還不睡,在房裏一手握尺,一手拿筆,繪出結構完美、比例精準的房屋平面圖。而除了喜歡畫畫外,他還喜歡堆積木。

「真厲害。」保母張媽讚不絕口。「小少爺是天才啊。」

「我也覺得。」放下筆,拿起畫,任憑生洋洋得意。「以後我要蓋自己的房子。」說完,他拿了畫就往房外沖。

張媽追上去。「少爺!你要干麽?」

「拿給媽媽看。」

「但是已經很晚了……少爺?少爺!」

他推開主卧室的房門,一隻煙灰缸當頭擲來。

!煙灰缸破裂,砸在距離任憑生僅五公分的牆上,細小的玻璃在他的左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腿一軟,跌坐在地,嚇得鬆開手中的畫紙。

方嘉蓮衝來摟住兒子,嘴裏呼喚著保母,着急地低頭檢視。「沒事吧?媽媽抱,不怕不怕。」

保母奔入,主人任屹隨即怒咆。「你在干什麽?把他帶出去!」

「小少爺,我們走,我幫你搽藥。」張媽拉他,可他不起來,眼裏瞪着拄著拐杖、站在床邊,一臉陰鬱的爸爸,接着又看向面露焦急、左臉紅腫的媽媽。

剛才那個煙灰缸是爸爸砸向媽媽的嗎?

「還不拉出去!」任屹揮着拐杖怒吼。

方嘉蓮親了親兒子的臉。「兒子乖,你快去睡,媽跟爸有事要談。」

張媽使勁地把他架出去,在闔上門之前,任憑生定定站着,和媽媽對望,在她的眼中見到哀傷。

門一關上,張媽牽住少爺道:「我們走吧。」

「噓。」任憑生把耳朵貼在門扉上,比了個手勢要張媽安靜。

「小少爺?」張媽為難。

任憑生偷偷聽着。原來爸媽在談離婚。

他聽見媽媽在門內苦苦哀求。「我求你簽字,贍養費我都不要,只要自由。」

「你想離了婚好跟趙鈞威去爽嗎?下賤!」

「那你和吳君敏呢?你們就高尚了?你們連孩子都生了,我有管過你們嗎?」

「她有跟你爭名分嗎?她幫我打理生意,而你呢?在家舒舒服服地當少奶奶,還跟我的司機搞外遇?玩玩就算了,還想結婚?你不要臉我還要!」

方嘉蓮大聲哭吼。「我愛鈞威,我要遠離你這個惡魔!」

「方嘉蓮,你連孩子都不要了嗎?」

「我會帶走兒子,反正你從來都不關心他,鈞威也答應會愛他。」

任憑生屏息聽着,緊張自己未來的命運,他希望爸爸同意,讓他跟媽媽離開。可萬萬沒想到,爸爸的回答竟然是——

「看來,那孩子有可能不是我的種。誰知道你們搞多久了?我要驗DNA!要是讓老子知道我在養別人的孩子,你就死定了。」

「你敢?不准你這樣對他!」方嘉蓮尖叫,崩潰地嚷嚷。

任憑生聽見爸爸用冰冷的嗓音繼續說——

「如果不是我的種,我就是虐待他或是丟到孤兒院,也不會讓你帶走。你愛趙鈞威就去死,我會幫他辦冥婚,讓他娶你的牌位回去,成全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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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吻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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