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99章

第99章

安榮貴從錢府出來,興高采烈地直奔自家鋪子而去,他爹安之甫正在玉器鋪子裏掌事,看得兒子臉色已知錢大人把兒子叫去定是好事。果然安榮貴眉飛色舞道:「錢大人給了我差事,任我為衙頭。」

安之甫又驚又喜:「衙頭?可是管着衙門裏衙差衙役的?」這算是大差事吧?一上來就給個這麼重的。

「是啊。」安榮貴喝了口水喘口氣,「昨日郡府衙門不是出了大事嘛,來了批刺客,原來的太守大人竟是意圖謀反的,也不知怎地,將巡察使梁大人派來的白大人刺成重傷。衙門裏死了好些人。」

安之甫點點頭,這個他是聽說了,原也是想多打聽些,但拜會了幾個友人,大家知道的都不多,說衙門裏頭都封了口,倒是知道郡里和各縣的官員進進出出的,氣氛很是緊張。

安榮貴接着道:「錢大人如今暫代太守之職,是白大人親自任命的。後來郡丞大人送我出門時我問了問,說是這般狀況,待等得梁大人再確認,錢大人的太守之位便算是坐穩了。之後梁大人回京上稟,頒個任命文書就是成了。總之呢,反正錢大人是太守了,他今日叫我過去,說是從前便覺得我做事機靈,是個靠得住的。昨日衙門裏出了大事,死傷了許多人,他又是在這節骨眼上接了重任,許多事亟待處置,但身邊已沒幾個好用的人了,於是便想起我來。當日說好了若是合適的差事便提拔提拔我的,如今正好有了,便希望我能好好作為,輔佐他辦事。」

安之甫道:「錢大人有心了,錢大人確是個說話算數的。」他心裏簡直歡喜得開了花,太守呢,一郡之首,要重用他兒子。若日後安榮貴在平南郡有個體面的一官半職,那他安家便是有財有勢大戶,誰人不得敬他們幾分。

安榮貴興奮地合不攏嘴:「錢大人對我甚是照顧,他說我吧,初來乍到的,也沒甚經驗人脈,是不能一上來便委以重任的,但是讓我做個小小衙差又顯得身份低了,怕我被別人看輕,日後他不好拉拔。所以讓我先任個衙頭,輔佐着他行事,主要是有個名目能讓我暗地裏幫他盯着手底下那些人。因着原先太守姚大人的勢力還在,許多人都是姚大人提拔上來的,錢大人怕他們不忠心,不好使喚,背後捅刀子。」

「嗯嗯。」安之甫連連點頭,確是如此。錢大人接了姚大人的位置,但手底下沒個好使喚的,這位置也怕是坐不穩當。

「但我之前未在衙門當差,沒個人脈,跟大家都不熟,年紀又小,鎮不住事,所以錢大人知道若是讓我一下子便管事怕也被眾衙差衙役們整治,所以他讓郡丞夏舟夏大人暫代著管人的差事,讓我跟着好好學。然後平日裏錢大人有什麼要事要辦的,我也能幫着跑個腿使喚個人的。」說到這,安榮貴壓低聲音又道:「錢大人與我說,待我在衙門立穩腳了,便將夏舟換掉,讓我做郡丞。」

安之甫倒吸一口氣,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安榮貴得意洋洋:「明日起,我便到衙門當差去了。今日錢大人已給了我手令,又囑咐了夏舟好好教導我。」

「好的好的。」安之甫叮囑,「你可要好好把握這機會,咱家商賈之戶,要入仕途那可是奇難,如今這好運碰上了,切勿錯失。好好聽錢大人的吩咐,謹言慎行,多學着點。你爹我半生積攢,給咱家積了富,日後添個貴字,就靠你了。」

安榮貴學着官場大人們腔調,行了個禮:「爹爹放心。」

父子倆都笑了起來。安榮貴又說安之甫細細說了他打聽到的昨日裏的衙門八卦,兩人很慶幸發生了這一變故,不然錢世新只是縣令,就算願拉拔安榮貴,也只能在縣裏頭。如今可是直接入了郡府衙門,那可是了不得了。

另一頭,安若希接到了薛敘然派人報的信,借口上街採買出了門,又支開了丫頭,獨自隨薛敘然的護衛進了薛府後街里的一個宅子。一進門,看到了久違的一位親人。

「二姐。」安若芳怯生生地喚了一句。

安若希愣了好一會,終於相信了事實,四妹找到了。

姐妹二人的團聚沒什麼熱情相擁激動落淚。因薛敘然在一旁看着,安若希很有些緊張着急,是不是該表現得跟四妹很親近有姐妹之情才好?但平日裏二人確是不親,她尷尬地伸手又縮回,生怕四妹推開她,這般在薛敘然面前便不好看了。最後還是安若芳主動過來握了握她的手,安若希趕緊牽住了。

兩人說了說別後之事,安若希這才知曉安若芳一直躲在山上尼姑庵里。大姐與太守大人逃難到了那,這才碰上了。但大姐自身難保,得冒險去找將軍,所以便讓安若芳來投奔薛敘然。

「大姐說,二妹甚有福氣,眼光很好,挑中了二姐夫。二姐夫是個仗義且又極有能耐的,定是能安置好我。所以師太便送我來了。」

安若希聽得四妹一口一個二姐夫,又全是對薛敘然的誇讚,歡喜地看向薛敘然。自己親人誇讚於他,她便覺得高興。

薛敘然不以為然地撇撇嘴,這笨蛋,難道看不出她這四妹年紀小小卻跟她大姐一般狡猾嗎。為了能讓他收留,一個勁地拍馬屁。但安若希顯得很開心,他便未說什麼。

姐妹倆敘完了話,薛敘然將安若希叫到一旁屋裏。

安若希與薛敘然獨處,頓覺臉紅心跳,嗓子眼發癢,咳了幾聲。

「着涼了嗎?」薛敘然剛才就注意到安若希時不時咳兩下。

安若希慌忙擺手:「沒沒,我身子骨好著呢。」說完覺得自己這話是不是會傷薛敘然的心,忙又補一句:「我不是說薛公子身子不好,嗯,我就是說我自己身體好,沒生病呢。」

薛敘然真想給她個白眼,笨乎乎的。明明讓人查探她的狀況時都回來報說她處事伶俐,能說會道,也頗會耍小姐威風擺擺架子,可他見她幾回,一回比一回笨。

安若希見薛敘然表情不悅,趕緊正襟危坐,努力表現端莊。

薛敘然問她:「你四妹,你打算如何處置?」

「我大姐是如何說的?」

「你大姐的信里只說讓我收留一陣,等她回來再安排別的。」薛敘然看了看安若希,「但既然人到了我這,她又是你妹妹,要如何安置,我想聽聽你的意思。」

安若希掩不住心裏的歡喜得意,哎呀,薛公子居然樂意聽聽她的意思。她臉上的小表情又讓薛敘然想給她白眼了。

安若希認真想想:「大姐是不是還擔心爹爹會給四妹安排個不好的婚事?四妹之前逃家的事,也許爹爹還記恨著,如今四姨娘沒了,她回家沒人護著,怕是日子不好過。」

薛敘然覺得安若晨顧慮的可能不止這個,但安若晨那邊的事他打聽不到太多,況且不關他的事,不關安若希的事,現在人家已經逃走了,去找將軍了。事情遠比之前他所以為的還要複雜及兇險。他順手救了一個燙手山芋回來,如今有些後悔。

先前是以為那是小亂子,暗地裏使些陰謀手段,后打聽清楚,郡府衙門裏發生的竟是那般的大事,死傷了許多人,涉及多名官員。那可不是暗地裏的陰謀了,那可是明晃晃的謀反或□□。但人已在他這,他暫時判斷不清形勢,不知還會發生什麼,也不敢妄動。太守大人是跟着安若晨一起逃的,就是說他們是一夥的,而安若晨是安若希的姐姐,那太守家的公子他直覺是該幫着好好藏好才是,但要怎麼辦,他還不知道。他不喜歡「不知道」這種事。

一事未清,結果安若晨又丟過來一個四妹。薛敘然覺得自己真是好脾氣好耐心,要不是這姑娘也是安若希的四妹,他才不會理。哼,看在她叫他一聲「二姐夫」的份上。

「嗯,我覺得,若是不麻煩的話,薛公子便幫着我收留着四妹,可以嗎?」安若希道:「我爹爹對四姨娘頗是惱怒,對四妹逃家也很是不滿,我怕這時候四妹回去,不知爹爹會怎麼對她。我沒本事,護不了她。待我嫁過來了,家裏更沒人會照應她了。她在這兒,我還可以偷偷照顧她,為她尋門好親。等找著了好親事,四姨娘的事也過去了,爹爹不惱了,四妹再回去,到時爹爹見有利可圖,也不會為難四妹。四妹順利嫁了人,便沒事了。」

薛敘然皺眉頭,這招數,不就是安若晨用在安若希身上的,如今這笨蛋倒是有樣學樣。

「你四妹平素與你親近嗎?」

「呃。」安若希有些心虛,「畢竟是親姐妹。」

「哼。」薛敘然真是鬧不懂安家這一家子姑娘,個個不親近,卻都暗裏幫對方。「你三妹呢?像你還是像你姐,或是你四妹這般的?」

「啊?」怎麼扯到三妹身上。難道他怕三妹也來投奔他?安若希連忙擺手:「我三妹很是乖巧聽話的,逃家這種事她不敢的,三姨娘在家裏素來不爭不鬧,不會像大姐四妹這般。」

不生事便好。薛敘然抿抿嘴,他可不想成天就收拾她們姐妹的爛攤子,他只管一個安若希就夠了。不過她們安家有乖巧聽話的,他當真是不信。看那安若芳的模樣,夠乖夠聽話了,結果也是個膽大逃家狡猾拍馬屁的主。

安若希這時候又咳了兩聲,薛敘然皺眉頭看她,揮揮手:「你快回去吧,你四妹先在我這。若是有什麼情況,我再差人告訴你。回去好好歇著,莫病了。」

「好,好。」她的夫婿關心她呢,安若希覺得心滿意足。

安若希又與四妹說了會話,道了別。安若芳如今不敢回安府,但對母親之死很是傷心,她央安若希為她偷偷捎兩件母親的遺物來,又問母親的喪事要如何辦,求安若希幫忙照應。安若希都答應下來。

臨走她回頭看看安若芳,道:「四妹,如今大姐不在,你莫慌,你還有我呢,我也是你姐姐。」想了想還要說什麼,卻想不到了,只又道:「嗯,我也是你姐姐。」

希望她們的姐姐,能順利找到將軍,平安無事。

盧正閉着眼,被拖回了帳子,重又吊了起來。他吃了好幾頓鞭子,又被綁在軍營中心示眾了半日。一身傷血,鞭痕累累,綁於木樁高台上,被來往的兵士們觀看。

綁他之時,天還未亮,很冷,他簌簌發抖,覺得痛與冷都滲到了骨子裏。但他覺得還好,他撐得住。心裏頭還自嘲地想,他也算是條漢子。直到初晨陽光灑到他身上時,眾兵士出營操練的操練,幹活的幹活,換崗的換崗,盧正這才知道龍大的厲害。

那些目光,比痛與冷更教人痛苦難熬。

兵將里許多人他不認識,但許多他認識。不認識的便罷了,他可以對他們視而不見,但是認識的,那些驚訝的、鄙視的、痛心的、痛恨的目光,讓他不得不扭頭避開。他們也曾一起嘻鬧,一同操練,一同喝酒,一起跳入江中洗澡……而如今,他們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隻臭蟲。

陽光照在盧正的身上,而他仍冷得發抖,就算扭過頭他仍能感覺到許多人的目光剮過他身上的感覺。無人為他駐足,但無論是列隊經過還是閑走路過,都要看一看他。而龍大也帶着一隊兵將策馬而過,龍大眼角都不掃他,但他身後那些人卻都扭頭瞧了他一眼,那些眼神,逼得盧正不得不閉上了眼睛,直到他被拖回帳中時都未睜開。

盧正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他只知道他們給了他一頓飯吃,是軍中的伙食,與從前一般,盧正很餓,狼吞虎咽,飯菜熟悉的味道與那些眼神一樣讓他難受。但他吃光了。這是他被捕后吃到的第一頓飯。吃完后他又被吊了起來。盧正心很亂,他不知道龍大究竟是什麼打算,越猜疑便越害怕,他甚至害怕再被拖出去被大家的目光凌遲。

正胡思亂想,昏昏沉沉之時,他聽到帳外有個熟悉的女聲道:「盧正是被關在此處?」

安若晨。

盧正心裏一緊,強打起精神來。安若晨的狡猾絕不亞於將軍。況且將軍與她在一起,也不定指點了她什麼。盧正抬眼,看到衛兵掀開帳門,安若晨走了進來。

她穿着普通的村婦布衣,挽了個極簡單的髮式。但整個人乾乾淨淨,有氣質有氣勢,被他追捕時的狼狽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正冷笑一聲,先發制人:「怎麼?將軍從我這問不出什麼來,換姑娘來了?」

安若晨靜靜看着他,直看到他臉上的冷笑再掛不住,這才坐到了衛兵為她搬的椅子上,就在盧正的對面,與當初龍大同一個位置。

「將軍打仗去了,不知道我來。」安若晨淡淡地說,盧正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竟覺得她的語氣像極了將軍,不大不小,卻很是鎮得住。

「這身衣裳是將軍差人到最近的村子買的,我原是打算等我自己的衣裳到了,光鮮亮麗有模有樣的再出帳子活動,但我一人在帳中確是太悶了些。這裏的人我都不認識,只認識你。於是想着,來找你說說話。」

說說話?也是來羞辱他的吧?盧正在心裡冷笑。

「把他解下來吧。」安若晨對一旁的衛兵說。

盧正對安若晨一舉一動都密切留意,注意到她對衛兵用的是下吩咐的語氣。而衛兵居然聽令過來將他胳膊放了下來,改綁在了木樁上。

盧正就地坐着,緩了一口氣。

安若晨又道:「給他一口水喝。」

衛兵拿了水碗來,盧正就著碗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大口,喉嚨舒服些了。他抬眼看安若晨,對她說:「你白費心機,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將軍也是這般說,但他原話是說盧正沒什麼值得招供的。」

盧正被噎得,但他冷笑:「他問不出來,自然在你面前這般說。」

安若晨笑了笑,對旁邊兩位衛兵道:「我單獨與盧正說說話,你們在門口等著。」

兩位衛兵看了眼盧正,確認他被綁得結實,沒有威脅,這才行了禮出去了。

待帳中只有他們兩人了,安若晨才道:「將軍不是問不出來,你該是很清楚才對。」

盧正笑道:「你把人支出去,是怕我說了什麼,損了將軍的顏面嗎?你說過來聊聊,與我有何好聊的。你與將軍一個唱白臉一個唱黑臉,想從我這套話,我不會上當的。將軍的這種把戲我見得多了。」

「是嗎?他通常跟誰一搭一和的?」安若晨還真是一派閑聊天的口吻,「宗副將嗎?我記得剛認識他時,他來我家作客,便是板着臉裝威嚴,然後宗副將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幫他打圓場。說起來,我到了這兒,還未見到各位副將們呢,聽說都有軍務在忙。你不用擔心,既然覺得是計,小心防範着我便好了。」

「我會的,別人不知道姑娘,我卻是清楚的。」

安若晨微笑:「是啊,別人不知道我,你和田慶卻是清楚的。」她嘆了口氣,「說起來,我與你們二人相處的時間,比與將軍在一起的時間還長。」

盧正不做聲,事實卻是如此。

「我沒有哥哥,與家中兩位弟弟並不親近。在我心裏,是將你們二人當哥哥一般看待。平日裏全賴著有你們照應,你們教了我許多,騎馬射箭用匕首,你還教過我一套拳。你比田慶更有耐心。我記得我射箭進步神速,全靠着你指點。我後來都能在馬兒奔跑時射中靶心……」

盧正忍不住插嘴:「只一次。」自己誇自己進步神速這合適嗎?那射中靶心簡直是胡亂中的,有什麼好說的?

「那也是中了。」

隨便了。盧正不說話了。

安若晨也不說話了,她似乎沉在了回憶里。盧正看着她,想想如今二人不同的處境,心裏頗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過了好一會,安若晨忽然道:「其實原本知道你是姦細后,我便該難過的。但逃命要緊,都顧不上想別的,如今安穩了,我覺得當真是難過的。」

盧正不說話。

安若晨過了一會又說:「盧正,有件事我很想問問你,我必須得問。」

來了嗎?盧正笑起來:「你妹妹的毒?她確是中毒了,差不多該毒發了。你想問是什麼毒?解藥在哪兒?我不會說的。我說了便沒命了。」

安若晨看着他,卻是道:「我必須問你,田慶的屍體在哪兒?」

盧正心裏一動,驚訝。

「也許你確是會沒命,我不知道將軍怎麼打算,但你叛國大罪,豈會有好結果。我是擔心找不到田慶。盧正,無論如何,田護衛與你兄弟一場,他平素如何待你,你捫心自問。莫要讓他曝屍荒野,死無葬身之地。你告訴我他在哪兒,我替他收個屍,可好?」

盧正看着安若晨的眼睛,不自覺想起過去種種,想起之前被示眾時經歷的目光,他的心跳快了起來,覺得喉嚨有些哽。他沉默許久,而後清了清嗓子,終於將地點告訴了安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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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君正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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