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夥計

楊家醫鋪，確實是缺夥計。

原來的夥計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聽說有親戚給那夥計找了一份城裏的工作，也就等著跟楊家醫鋪簽的契到期，就能直接去城裏的那家醫館做學徒。

所以，楊琪早早的尋覓夥計，也沒什麼不對。

楊琪倒不是只一副菩薩心腸才想把阿六招攬成夥計。阿六雖然看起來瘦得跟排骨似的，可力氣大。心理有點毛病，但話不多，其實，拋開一些亂七八糟的，阿六也算是一個沉穩的人。

楊琪嫌棄之前的那個夥計，楊家醫鋪待那夥計也不差，還有小半年的契呢，都這麼來，確實讓楊琪不喜。

與其招個不熟的夥計，還不如把阿六找過來。

腿腳不靈光無所謂呀，肯幹活就成。楊琪也不用理會阿六曾經是什麼人，反正在這小鎮上，是肯定沒有人願意找阿六做工就是了。

楊家醫鋪跑腿的工作是有，也不是要腳力的，所以阿六確實很適合做夥計。

阿六沉默得厲害，嘴裏的糖，已經完全化完，只留下最後的味道。明明只是一個偏遠小鎮，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這少年，每每說的話，都能戳到他的心窩的。

他都已經不把自己當做活人了，整日整夜，他都有想，如果，當時他在戰場上，跟兄弟們一起死，就不用跟個廢人似的活着。現在的他又能做什麼？

五萬大軍，全軍覆沒。最後了結他們的人，不是別人，就是當今聖上。是聖上下令讓五萬將領做誘餌，去敵方，成為匈奴人的刀下亡魂。他的獵豹，沒有一個孬種，沒有一個明知會死，臨陣脫逃。

可他偏偏逃了。

……

早晨，陽光明媚，溫度不是很高，適合做一切戶外運動。

正好，楊琪發現藥丸里有一味葯，醫鋪里沒有，打算去山裏轉轉。都是些常見的藥材，山裏就有，用量也不大，用不着去城裏進貨。

才走到門口，楊琪就看到一個拄著拐杖的男人，紋絲不動的站在大門口側邊。

楊琪心下大喜，阿六的頭髮，雖然還是有些亂，好歹也清洗過了，身上沒有味道，衣服雖然破，也是乾乾淨淨的。

楊琪這才發現，其實阿六的這身衣服布料，很不錯，衣服的主體顏色是白色，現在當然是看不出來很白了，但結實啊。

「你果然是來了！」她看中的人，果然沒有讓她失望。

阿六沒說話。

沒得到回應，楊琪嗆了一口。

「行了，跟我進來吧！」楊琪對阿六招了招，找夥計嘛，又不是找聊天的，話少多做事更好。

「爹，我找了個新夥計！」楊琪把阿六領到一大早就坐在大堂里的楊爹跟前。

現在還沒患者上門，楊爹泡了一壺茶。

抬起頭，就看到楊琪身後跟着的男人。

楊爹把阿六打量了個遍，捏著山羊鬍子，點點頭，這年輕人不錯，看起來瘦，看起來落魄，幹活肯定踏實。

「你從哪兒找來的，眼光不錯。這年輕人不錯！」楊爹看了這麼多年的人，眼光還是有的。

「咱們鎮上，可難得有年輕人願意幹這一行的。」

「可不是么，要不是他腿瘸，估計也不會幹。咱們家的夥計，多累呀，又得抓藥又得熬藥的。你要是看得上，那就這麼定了！」楊琪唇角微翹。

確實，做醫鋪的夥計，很累。還簽了契，吃不了苦根本就干不下來。

有願意做的，也就是一些年輕人，實在是沒法兒去城裏大醫館里做學徒，連做夥計的資格都沒有，就在小地方先干幾年夥計，總得把藥材認了，才去城裏大醫館去做夥計，再過幾年，總能升成學徒。

「就他吧！」楊爹點頭，「你去裏頭，找你娘拿一份契給他簽了，嗯，按個手印就行！」

楊琪立馬進後院去拿了契出來。

阿六看着楊琪手裏的契，總算是說了句話「做夥計，還需要簽契嗎？」

「肯定的，找你做夥計，當然是希望你能長久的干下來，培養一個夥計，也不容易。還得認葯，不然抓錯葯，就慘了！」

阿六猶豫了一下，還是在契上按了一個手印，楊琪在契上籤了自己的名字，遞了一份給阿六，「這契，你要保管好，簽的是三年，這三年裏，你要是無故離開，可是要問罪的！」怕阿六不懂，楊琪多囑咐了一句。

阿六沉默的點點頭。

一年，三年，五年，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區別。

只是，阿六死氣一樣的眼中，在看到楊琪的名字的時候，還是有了一抹光彩。

這字，倒是不錯。雖說不上驚艷，可畢竟是小地方的，還是個學醫的，又不是一心只讀聖賢書，進過書院念書的人，能寫出這樣的字，已經很好，很好了。

字跡乾淨，隱隱透著一股精氣，又帶着些內斂。

阿六收好契，「什麼時候開工。」

「今天就可以，我先教你熟悉葯櫃！」

楊琪帶着阿六走到葯櫃跟前。

做這樣的事情，她輕車熟路。記憶中，本尊幾乎每隔兩三年都會做同樣的事情，着實沒法兒，這些夥計，也就簽一次契，契滿了，就走了。又得帶新人。

「你認字么？」楊琪問了一句。

阿六稍稍點頭，然後又搖頭，「不認字！」

楊琪聽到這個答案，反而有些失望。

原本還猜測這個阿六是什麼大人物，顯然不是。連字都不認識的話，確實……嗯，不可能是什麼厲害的人。

楊琪在櫃枱上的宣紙上，提起筆，寫下兩個字，「阿六，這兩個字，是你的名字。以後除了認葯，我先教你認字吧。認了字，才能更快的記清楚這些藥材的名字。這段時間，你就把這些藥材的每一個柜子都記好，千萬別記錯了。」

阿六點頭。

楊琪一個個的指著葯櫃給阿六，身後發出拐杖接觸地面的聲音。

「這六個葯櫃，從上往下，是菖蒲，黃芪，附子，蒼耳子，甘草，決明子！」

每一種藥材，楊琪都拿出來給阿六看一遍。

「記住了！」

楊琪還沒問，阿六就直接說了一句。

「記憶力不錯嘛。」楊琪從中間的格子抓了一把出來，「這是什麼？」

阿六瞥了一眼藥柜上的字，唇間吐出倆字，「附子！」

楊琪抿了抿唇，竟然真的記住了。

她從中間第三格里拿出一把藥材，雙手放在阿六跟前，「哪個是附子？」

阿六茫然，這兩種葯，一樣的？

楊琪唇角微翹，心裏樂了，「左邊的是附子，右邊的是烏頭，雖然都是同一種植物，但效果不一樣，叫法也不一樣。烏頭跟附子看起來一樣，其實要比附子小。烏頭就相當於芋魁，附子就相當於芋子，都叫芋頭。」

阿六拄著拐杖，還是不解的看着楊琪，「芋頭是什麼？」

楊琪：「……」

芋頭竟然都不知道是什麼！

「一種能吃的食物，以後你就能看到，什麼是芋頭！」楊琪揉了揉有些發跳的眼角。

不遠處放鬆悠閑的喝着茶的楊爹看着楊琪在認認真真的教著新夥計，微微搖頭。這夥計，其他的都還好，就是雙腿不好，還得拄拐杖，嗯，不適合做琪姐兒的贅婿，好可惜。

楊爹忍不住唏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