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雲本無心以出岫

第三章 雲本無心以出岫

晗初不知自己為何要落荒而逃,即便是她撞破了沈予和茶茶的情事,至多也應當羞赧罷了。可她還是一口氣跑回了屋內。

足上有些疼痛之意,應是方才跌倒的時候崴到了,可晗初卻覺得右手更痛,攥著的那方絹帕好似一團火,在她的手心裏烈烈灼燒。絹帕里包裹着的是茶茶的耳環。但晗初明白,這隻耳環如今可以丟掉了。

需要丟掉的,又豈止是一隻耳環?晗初看向案上那具古琴,忽然之間,頭腦一熱便將它抱在懷裏,轉身又出了院子。

也不知繞了多少彎路,直至走得雙足脹痛難忍,晗初才隱隱聽到了水聲。她失魂落魄地抱着琴,望着面前的一汪碧泉,竟然無聲地笑了出來。

她早該明白的,青-樓女子哪裏值得男人付出真心?她從沒擺正過自己的位置,只一味追求虛無縹緲的忠貞之愛。可到頭來,皆是鏡花水月。

誠如沈予所言,只是狎妓而已!可笑他不過施捨給她一把琴,她竟以為他有幾分尊重與真心。原來還是看中她的皮相啊!

方才沈予的床笫之話言猶在耳,也一刀刀凌遲了她的天真與奢望。狎妓而已……

「撲通」一聲響起,晗初的懷抱一瞬間變得空空蕩蕩。她奮力將那具古琴丟進水裏,好似丟掉了一把染血的利刃,而她是逃避命案的罪魁禍首。

水面上頓時波光瀲灧,在月色映照下顯得分外誘人。但下一刻,這詭謐的景象已被一束微光所打破——

「何人在此?」晗初聽到一句厲聲喝問。那聲音帶着幾分警惕與生硬,冷冽得教人不寒而慄。

晗初循着光亮側首望去,先看到不遠處有個提着燈籠的男人,年歲不大,腰間還挎著一柄長劍,看樣子好似是個……侍衛?

下一眼,她看到了侍衛身前的另一個男人。

只見一襲白衣在燈籠的映照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色,與這黑夜形成了鮮明的比對,清晰又朦朧,宛如夜之星辰,有些遙不可及的天人之感。

晗初並不能看清那白衣男人的長相,只依稀可辨應是一位年輕公子。他周身的清冷氣質如此靜謐,卻又如此強勢,矛盾得令人不可忽視。

況且,這白衣公子是坐在輪椅之上。

晗初有一瞬間的恍惚。這主僕二人如此悄無聲息地出現,端的是詭異與神秘。此處明明是沈予的私人宅邸,又怎會有陌生男人憑空出現?

若不是那白衣公子坐着輪椅,看起來不良於行,晗初幾乎要以為,這是打何處來的兩位仙人,偶過此地稍作停留。

畢竟如此夜色,如此景緻,無不充滿無盡的迷離之美,容易惹出無盡的迷離幻象。

許是晗初出神得久了,但見那侍衛模樣的男人已將燈籠執高了一些,似是想看清她的面容:「你是何人?為何在此?」

晗初被這一聲冷冷喝問驚得回過神來,這才發覺自己竟然盯着兩個陌生男人看了很久。她不禁有些羞怯之意,很想開口解釋,怎奈仍舊說不出話來。她唯有低低俯身見禮,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輕輕擺了擺手。

「你不會說話?」那執燈的年輕侍衛再次問道。

晗初點頭默認。

這下子那年輕侍衛反倒意外了,大約是沒想到晗初竟會是個啞女。他看向輪椅上的白衣公子,似在等著主子示下。

「夜中沉琴,姑娘好雅興。」白衣公子這才清清淺淺地開了口,聲音帶着幾分淡然與磁性,無端便讓晗初紛亂的心緒忽然平靜下來。

這聲音如此熟悉,竟能帶給她寧謐與安心。

只是方才白衣公子的那句問話,晗初無從回答。她哪裏有什麼夜中沉琴的雅興?分明是一場自憐自傷罷了。

雖然知曉夜色寂暗、燈火闌珊,對方必定看不清自己的容顏與表情,可晗初還是極力剋制着情緒,不願被人看出異樣。

「你是西苑之人?」夜色中,她聽到白衣公子再次開口,這一次並非讚許,而是詢問。只不過她受失聲所累,唯有輕輕點了點頭。

「原來是你。」白衣公子好似笑了笑,語中帶着瞭然。

原來是誰?晗初聞言大為不解。聽這白衣公子的語氣,難道他認得自己?

可晗初卻篤定自己並不認得他。她是世人眼中已化成灰燼的花魁晗初,又怎會與他相識?更何況她過往的恩客之中,並沒有如此謫仙一般的出眾男子。若是有,她定能記得一清二楚。

晗初很想開口詢問白衣公子的身份,怎奈她失了聲,對方也沒有自報家門的意思,於是只好作罷。

「姑娘回西苑去吧,莫讓子奉着急了。」白衣公子又道。

子奉?誰是子奉?怎的越說越無稽了?若非晗初清醒著,她幾乎要以為自己正在經歷一場夢,而夢裏的謫仙認錯了人。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與白衣公子隔了一段距離,燈火又如此晦暗,可對方卻好像能看到她的表情,一語道破了她的疑問:「姑娘不知子奉是誰?」

晗初也不管他是否能瞧見,只點頭稱是。

這樣的氛圍很怪異,她竟然站在一處泉畔,與兩個陌生男子遙遙對望;不僅沒有感到害怕恐懼,且還安之若素地與之交流,以無聲答有聲。

晗初有一種感覺,一種被人審視的感覺。明知如此夜色必定看不清什麼,但她還是無端感到有一雙清冷的目光射了過來,朝她靜靜打量,不帶任何情緒。

晗初強迫自己不去胡思亂想,她想起他們還停留在「子奉是誰」的問題上。她等著白衣公子回話,然而對方卻沉默了。

良久,便在她即將放棄這個問題的時候,白衣公子才再次開口,語氣溫和寡淡:「沈予,字子奉。」

原來「子奉」是沈予的表字。再聯想起方才白衣公子問她是否西苑的人,晗初終於反應過來——眼前這主僕二人,是沈予口中的「東苑貴客」。

既然是沈予的客人,那便不是她一介卑賤身份所能攀交的,原本就是偶遇,現下更沒有必要再做交談。

晗初四下張望,發現此地並非東苑,而是位於正門的假山之後。她不禁暗自鬆了一口氣,這說明她並未誤闖東苑,即便日後理論起來,沈予也無法怪罪於她。

白衣公子的確目光犀利、夜中能視,顯然看懂了晗初的意思。他在夜色之中沉吟一瞬,又徐徐道:「今夜沉琴之事,權當在下未曾看見。告辭。」

此言甫罷,一旁的年輕侍衛便已推著輪椅緩緩離去。

晗初目送白衣公子走遠,才轉身返回西苑。這一場沉琴奇遇,令她漸漸平復了心境,回到自己的院落,終是陷入安眠之中。

翌日清晨醒來,剛盥洗完畢,她便瞧見院子裏的湖藍身影。沈予雙手負立,側對院門,神色若有所思。

其實沈予堪稱英俊,尤其一張側臉更是稜角分明。此刻他不言不語,默然靜立,倒也顯不出平時的風流無狀,有着能令懷春少女怦然心動的氣質。

只是晗初已非情竇初開。她忽然不知該怎樣面對沈予,所幸如今失了聲,反倒成了一個優勢。

她正暗自慶幸著,沈予也已發現了她,便面無表情地側首相問:「昨夜睡得可好?」

晗初只得跨出門檻,先對沈予俯身行禮,再輕輕點頭。

「可我睡得不好。」沈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想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化。

晗初刻意不看沈予,目光落在院子裏的桐樹上,淡淡笑着並不回應。

沈予瞧着她這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心中既懊喪又失望。昨夜她的落荒而逃,她的躲閃迴避,都好似是小女子的吃醋行徑。只不過當時事發突然,他便也沒有察覺這份異常。

其實昨夜晗初走後,他極力想與茶茶繼續纏綿下去,可怎奈就是心不在焉,再也提不起半分興緻,最後唯有半途而廢。

夜半醒來之時,他看着身畔的茶茶,腦中所思所想皆是晗初的模樣。她的嬌羞、驚慌、憤怒,甚至是漠然,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記掛她,便不顧懷中的軟玉溫香,披衣起身來到她的院落。誰知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子卻安安穩穩地熟睡着,看不出分毫的傷心失落。

沈予越看越著惱,便又返回到茶茶的床上,還特意解釋了一番外出因由。好不容易將茶茶哄睡了,他卻再也沒了睡意,只得睜著雙眼直到天明。

可如今,他一大早惦記着再來看她,竟然只得到她一個毫不在乎的笑容。僅此而已!

「昨夜你為何去找茶茶?」沈予仍舊盯着晗初,心中希冀她在乎着他。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又轉身從屋內拿出一隻耳環。

沈予瞧這耳環有些眼熟,但他贈給女人的物件太多,早已記不清。他掃了一眼耳環的形狀,是一朵山茶花,便也有些明白了。

原來,她是去找茶茶送耳環。沈予面上的失望神色越發明顯,終是嘆了口氣,開口解釋道:「昨夜我……」

「小侯爺!」但聽一聲嬌嗔忽然傳來,茶茶已手執一件薄披風邁進院子裏,「大清早濕氣重,您怎麼也不披件衣裳?」

茶茶將披風搭在沈予身上,才笑着看向晗初:「姑娘起得好早。」

晗初將手中的耳環遞給茶茶,面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原來在這兒!」茶茶裝作驚呼出聲,笑道,「我昨日可是尋了幾個時辰呢!西苑都走遍了!竟是掉在姑娘這兒了。」

茶茶邊說邊去握晗初的雙手,想以此表示自己的感謝。晗初任由她輕輕握著,感受着指尖傳來的冰涼,以沉默來回應她的狹隘心機。

茶茶顯然知曉晗初的意思,遂乾笑一聲,鬆開手道:「不耽誤小侯爺與姑娘說話了,我先告退。」她笑着退了下去。

茶茶不來還好,這一來,讓沈予滿腹的話都無法出口了。畢竟被心上人撞破自己與別的女子歡好,實難解釋清楚。沈予心裏對晗初又愛又恨,但見她對自己很是冷待,只好盤算著讓她冷靜兩天,另尋一日再行解釋。

「你先歇著吧,小爺我諸事纏身,隔兩天再來瞧你……有事只管找茶茶。」沈予囑咐完這一句,轉身出了門。

「啪嗒。」一個小紙團從沈予身上掉了下來。他步子走得太快,沒有發現。

晗初想開口喚住他,又記起自己說不出話,待從地上撿起紙團,沈予已然跨出了院門。

晗初捏著紙團猶豫許久,才緩緩展開……

從晗初的園子裏出來,沈予徑直往東苑而去。他心中記掛晗初的喉疾,打算去找那位「貴客好友」商議商議治療的方子。

「你家主子呢?」沈予入苑便瞧見一個眼熟之人,是好友帶來的管家,遂出言問道。

「主子正在書房研究葯書。」管家恭謹地回話。

沈予「嗯」了一聲,抬步欲走,卻見管家遲疑着又道:「老奴有一事相求,還請小侯爺襄助。」

「哦?你家主子還有辦不成的事,要來求我?」沈予挑眉笑問。

「並非主子的意思,是老奴自己的主意。」管家坦誠道,「老奴想找一個可心的侍婢來服侍主子,還請小侯爺代為物色。」

物色侍婢嗎?這倒奇了,那人終於發現手底下人不夠使喚了?沈予有些幸災樂禍,對管家笑道:「你家主子剛來時,我便瞧他凄涼得很,堂堂世子,身邊兒只有兩個丫鬟。當時他自己怎麼說來着?說是兩個丫鬟足夠了。」

沈予調侃地笑着,很樂意看一場名叫「食言而肥」的大戲:「你說你家主子這個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管家知曉沈小侯爺與自家主子情同手足,說這話毫無惡意,便如實回道:「您誤會了。眼看着主子已近弱冠之齡,身子也將養好了,前兩日太夫人來信,道是要讓主子回房州承襲爵位……」

管家停頓片刻,才繼續道:「原本是老奴先回房州打點一切,可巧太夫人屋裏的三個大丫鬟相繼病故、嫁人,主子孝順,怕小丫鬟們侍奉得不可意,便命老奴將淺韻姑娘也帶回去,侍奉太夫人。」

說到此處,管家面上有了憂慮之色:「您是知道的,主子不愛繁文縟節,這一次來京州只帶了四個僕從。如今老奴和淺韻姑娘一走,主子身邊只剩下兩個人,老奴擔心……」

他話還沒說完,沈予已明白過來,擺了擺手,道:「不就是個侍婢嗎,小爺記下了。想給你主子找個什麼樣的?」

管家聞言面色一喜,連忙道出自己的想法:「主子喜靜,最好能像淺韻姑娘那樣,話不多的。」

沈予點頭:「這個好說。」

管家想了想,又道:「主子是秘密來京州將養,連當今聖上都不知道。老奴的意思是,要尋個可靠的,若是追虹苑裡有現成的人選最好,畢竟從外頭現找一個,怕是容易走漏消息。」

「不過是挑個侍婢,怎麼比聖上選妃還難呢!」話雖如此說,沈予還是笑着應承,「這兩天我就把人送過來。」

管家連忙應聲道謝:「給您添麻煩了。」

「雲管家客氣了,你家主子的事便是我的事。」沈予邊說邊往書房方向走,「我去瞧瞧他,你去忙吧。」

經過方才管家的一通請求,沈予對晗初的火氣也消了大半。他心裏琢磨著侍婢人選,慢悠悠地來到東苑書房,便瞧見好友正對着滿櫃的葯書仔細翻弄。

一襲白衣,氣質清淡,有如瓊瑤美玉,潔瑜無瑕。明明出身在世人都趨之若鶩的富貴高門,卻偏偏有着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好似謫仙。

唯一令人遺憾的是,這位謫仙一般的人物,腿腳不便。

每每想到好友是如何患病的,沈予心裏都難免一番自責。若要說他堂堂沈小侯爺有生之年最愧對何人,那便是眼前這位摯交好友——雲辭。

沈予與雲辭識於少時,兩人相識在屈神醫府中。只不過一個是神醫的關門弟子,另一個是神醫收治的患者。他們曾朝夕相處五年之久,也結下了深厚的手足情義。

只是這番情義之中,還摻雜着沈予對雲辭的愧疚之情。

十幾年前,沈予的父親文昌侯曾有恩於屈神醫,便讓自小體弱的幼子拜了屈神醫為師。沈予來到屈神醫府里,才發現還有一名羸弱的少年在此養病,與他年紀相仿,正是雲辭。

兩人很快熟絡起來,沈予也得知了雲辭患病的由來。原來雲辭的母親懷胎之時曾遭人投毒,致使他出生便帶了病根。沈予來到屈神醫府上時,雲辭已在此醫治了三年,胎毒已去,只是身子還不大好。

有一日沈予偷溜去後山玩耍,不慎被毒蛇咬傷,是雲辭不顧性命之危為他吸毒,才及時保下他的性命。後來,他自己的毒是解了,雲辭體內的胎毒卻被蛇毒引發了出來,險些喪命。

沈予永遠記得那日的情形,羸弱的少年面色蒼白、冷汗淋漓,卻躺在榻上安慰他道:「子奉,別難受,我在鬼門關前轉了幾轉,能換你一命,死而無憾。」

換你一命,死而無憾……這要經歷過多少生死之關,才能讓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說出這句話來!

所幸後來屈神醫施治及時,才讓雲辭撿回了性命。可雲辭的一雙腿卻變得僵硬無力,不能長時間站立行走。

這是沈予心裏永遠無法釋懷的痛。

又想起往事了!沈予幾不可聞地輕嘆一聲,連忙收斂起低落情緒,換上招牌笑容:「挽之。」他喚著雲辭的表字,大步跨進書房內,問道,「在看什麼書?如此認真?」

「還不是你出的難題?說要尋找治療喉疾的古方。」雲辭抬首看向沈予,噙笑而回。

只一瞬間,書房內好似瓊露宣洩、春華彌散,已從人間變成天上。

「果真是久病成醫,你的醫術都快趕上我了。」沈予從雲辭手中抽出葯書,底氣十足地質問,「藥方的事暫且不提。你為何沒有告訴我,你要回房州承襲爵位了?」

「母親前兩日才來的書信,還未及告知你。」雲辭只淡淡回道。

「未及告知我?」沈予冷哼一聲,佯作惱怒,「這兩天我日日來找你鑽研藥方,你卻連提都沒提過一句。若不是今日雲管家來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別?」

「豈會?」雲辭笑着反駁,清清淺淺地轉移了話題,「雲忠找你何事?」

「還不是放心不下你。他要帶着淺韻提前回房州,怕你身邊人手不夠,請我為你物色個侍婢。」沈予邊說邊笑着搖頭,「雲管家的要求可不低呢!」

「侍婢?」雲辭輕蹙了眉,倒為他的謫仙氣質添上兩分威嚴,「是雲忠自作主張了,我不需要再添侍婢。」

「誰說不需要?」雲辭話音甫落,但聽一個脆生生的音色已飄入書房之內,緊接着一個鵝黃身影邁步而入,手中還端著兩盞茶,「主子不要,奴婢可覺得少不了呢!」

沈予瞧見來人,立時笑得風流倜儻:「淡心姑娘。」

來者正是雲辭身邊的另一貼身侍婢,淡心。她年方十六七歲,眉眼玲瓏、膚色白皙,單看模樣便是個水靈靈的可心人兒。

沈予流連花叢,看遍萬花,一直認為鵝黃這個顏色,女人不能輕易穿出來。若是膚色黑了,穿着土氣;膚色過白,又顯病態。

他迄今只見過兩個女子能匹配這顏色:一個是晗初,一個便是眼前的淡心。自然,晗初是穿什麼都好看;淡心嘛,便是極為相稱鵝黃之色。

不得不說,雲辭是很有艷福的,單看他身邊的兩個侍婢,淺韻和淡心,都是玲瓏剔透的不俗之人。只可惜,雲辭本身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放着好端端的兩名美人,卻不曾收入房中。

而此時淡心已端著茶盞,輕飄飄地向沈予見了禮,又為兩位主子一一奉茶,笑道:「小侯爺別聽主子的話,您好歹也可憐可憐奴婢。淺韻姐姐一走,服侍主子的差事都壓在奴婢一個人身上,那可吃不消呢!」

淡心雖有如此一說,但云辭和沈予都知道她的心思。她哪裏是怕差事辛苦,分明是怕獨自侍奉不夠周到。

沈予心裏敞亮得很,便笑着附和:「淡心姑娘說得沒錯,你家主子脾氣古怪,勞你獨自服侍委實辛苦。他不懂憐香惜玉,小爺我可是心疼得緊呢!」

沈予雖是個風流無狀的,但也知道拿捏分寸。對於雲辭身邊的兩名美婢,他不過是閑來無事調笑而已,從不曾在舉止上逾越半分。

顯然淡心也習慣了沈予的輕浮言語,嬌笑着對他再次行禮:「多謝小侯爺憐惜奴婢。」

聽聞此言,雲辭倒也不好再說什麼,唯有無奈地笑道:「看來是我平日太慣着你們,如今一個兩個,都敢替主子拿主意了。」

淡心順勢掩面而笑:「主子慈悲心腸嘛!」

雲辭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又拿起葯書兀自翻看起來。

淡心見雲辭不理她,又轉對沈予笑問:「再過兩日,淺韻姐姐便要隨雲管家回房州了呢!小侯爺心裏可有合適的接替人選嗎?」

人選?沈予想起方才雲管家提出的條件:性子安靜、穩妥可靠、最好是西苑之人……不知為何,腦海之中忽然浮現出晗初的容顏。

誠然,以目前晗初的境況來看,再沒有比她更沉靜更可靠的了。如今她受艷名所累,在追虹苑不與外界接觸,更不可能泄露雲辭的身份與行蹤。何況她還失了聲。

而失聲一事在沈予看來,根本不算是晗初的缺陷。可當真要送她過來嗎?沈予心中有些捨不得。如今他好不容易得了晗初,只想妥帖珍藏,不願再讓旁的男人瞧見。即便是清心寡欲的雲辭,他也不大樂意。

於是沈予便對淡心回道:「人選還在物色,西苑裡的都不大合適。」

淡心聞言有些着急,面上卻笑道:「您身邊兒的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就不要送來了,我怕主子吃不消。」

「果然是被挽之慣壞了。」沈予也不見生氣,一本正經地辯解道,「誰說我身邊兒都是花花草草、鶯鶯燕燕?」

淡心張口欲反駁,又覺得有些話難以啟齒,須知沈予放浪形骸慣了,什麼都敢說。她原本打算向雲辭求救,卻見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在那裏悠閑自在地翻著書。

淡心見狀很是不滿,她向來沒大沒小慣了,便粉唇輕啟向沈予抱怨:「小侯爺您看!這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聽聞此言,當事人終於有了些反應。雲辭放下古籍抬起頭來,對淡心笑道:「為了不讓你急死,我還真得說句話了。」

他將目光移至沈予面上,隨意地道:「西苑裡不是有個患了喉疾的女子?便是她吧。」說完又毫不經意地埋首繼續看書。

這是挑了晗初嗎?沈予斂起笑意,很是不舍:「她口不能言,恐怕多有不便。」

沈予此時只一味惦記着晗初,卻忽略了一樁事:他並沒有提過西苑裡有個患了喉疾的女子,只不過是請雲辭研究治療法子而已。那雲辭又是如何知曉的?

他自然不知道,昨夜晗初與雲辭已經偶遇過了。

「口不能言有什麼關係?您看淺韻姐姐,也是一天不說一句話。」淡心不等雲辭開口,已對沈予笑道,「莫不是您打算將西苑那個紅衣姑娘送過來?奴婢瞧著還是免了,她若過來,奴婢便和淺韻姐姐換一換,跟着雲管家回房州得了。」

淡心所說的紅衣姑娘正是茶茶。她曾見過茶茶兩次,都是為了些瑣碎事務。誠然茶茶是個有眼色的,可在淡心眼裏,是既虛偽又功利,莫說她不喜歡,想來主子也不會喜歡。

相比之下,淡心也傾向於找個啞女。身患殘疾的女子大多有自知之明,必不會像茶茶那般么蛾子,天天動些歪心思。

沈予自然明白淡心所指是誰。他的確想將茶茶送過來,可如今瞧著淡心的反應……

但他依然不想讓晗初過來,便解釋道:「『口不能言』與『沉默寡言』是兩回事。淺韻雖不愛說話,關鍵時刻總歸要開口。若當真送個啞巴過來,我只怕會誤了事。」

「無妨。」此時雲辭恰好掀過一頁書,便接過話茬,頭也不抬地道,「我不是受你所託,正在研究治療喉疾的法子?她來了東苑,我也好當面診治。」

說到此處,雲辭似乎又想起了什麼,再次抬首看向沈予,問道:「你要施治的人,是她嗎?」

沈予有些尷尬,他想起晗初的冷淡模樣,又是一陣不痛快,便違心地否認:「怎會是她?她不過是我買回來的孤女而已。是醉花樓里有個姑娘,歌喉美妙得緊,如今受了驚嚇說不出話來,我便心生憐惜了。」

雲辭頗為無奈,眸中閃過戲謔之意:「子奉,身子要緊。」

沈予聞言輕咳兩聲,唯有訕笑以對。他想起方才雲辭的要求,點名讓晗初過來東苑侍奉。若是別人開這個口,他必然一口回絕,可對方是雲辭,是他一輩子的摯交好友……

罷了罷了,讓晗初來東苑侍奉幾天也沒什麼。原本因為昨夜之事已是彼此尷尬,若能讓她暫時離開西苑,也是個緩和的法子。再者,保不定讓淡心那鬼丫頭調教幾日,晗初就知道好歹了。

如此一想,沈予便也同意割愛了。在這世上,唯有雲辭能讓他「重友輕色」。

於是沈予又與淡心打趣了幾句,便返回西苑去找晗初提這件事。他原本以為晗初不會願意,豈料她很痛快地答應了。

翌日清晨,晗初依照沈予的吩咐,打算去東苑。剛走出院落大門,卻瞧見茶茶在門口站着。

「姑娘早啊,小侯爺命我送你去東苑。」茶茶笑得神採風揚,看不出半分虛情假意。

晗初選擇忽略這個女人,徑直跨出門檻。茶茶也不生氣,微笑着走在她身側。

兩人並排往東苑行去,待苑門隱隱在望時,茶茶忽然攬袖咯咯地笑起來,放低了聲音道:「聽說東苑裡的貴客是個瘸子,姑娘可要小心服侍了。」

瘸子?會是他嗎,前夜在泉邊見到的白衣公子?晗初有些忐忑與期待。事實上,她之所以痛快應承來到東苑,一則是厭惡茶茶的鈎心鬥角和不想面對沈予;二則便是她心存僥倖,想再見一次那白衣公子。

茶茶卻不曉得晗初的心思,還認為她是遭到沈予「貶斥」,便幸災樂禍地道:「姑娘可要好生服侍貴客,別讓他們看扁了小侯爺身邊兒的人。」她重重咬出「服侍」二字,意有所指。

晗初冷冷抬眸瞥了她一眼,似要與之劃清界限。

茶茶兩次吃癟,也自覺對着個啞巴說話實在無趣,便不再多言,引著晗初進了東苑。

翠色漫天,山水依傍,入眼皆是琉璃瓦的光澤,飛檐入鬢白雲別抱,又不乏幽深寬廣的循序漸進。

如此深深庭院,令晗初有一種與世隔絕之感。

茶茶正要去找雲管家交人,卻迎面撞上了淡心。

「誰許你擅自進來的?」淡心懷抱一摞古籍,遮擋住了大半張臉,只餘下一雙水靈靈的眼眸瞪向茶茶,看起來很是不悅。

茶茶立時賠笑道:「姑娘莫怪,這不是給您送人來了。小侯爺吩咐過的,要將人帶去給貴客過目。」

淡心聞言,也顧不上打量晗初,對着茶茶冷冷道:「人交給我便成了,你快出去。以後不許你來東苑,小侯爺吩咐的也不成!」

一個侍婢竟如此眼高於頂,又不是什麼皇親國戚!茶茶暗自腹誹,面上卻沒有流露出來,只帶着訕笑告辭而去。

淡心一直看着那婀娜的紅色身影出了東苑大門,才回過神來打量晗初。迎著夏季的初升朝陽,她瞧見了一張絕色容顏,肌膚盈白,泛著透亮,為這炎熱的天氣無端帶來一絲清涼。

淡心從不知曉,這世間尚有女子能兼具嫵媚與靈動。這兩種矛盾的氣質在眼前這女子身上如此融合,淡雅如暖春之光,冶艷如灼夏之彩。

無須描繪這精緻的眉眼,眼前女子渾身上下都是恰到好處,濃淡修宜、深淺合度。縱使日光傾城,她也毫不遜色。

淡心抱着古籍定定地看着晗初,一時竟有些挪不開眼。

晗初卻被盯得手足無措起來,唯有微笑着俯身見禮。她也對眼前抱書的少女頗有好感,只因她看見對方給茶茶一番疾言厲色。

瞧見晗初對自己行禮,淡心這才回過神來,隨意地福了福身子,笑道:「我抱着書不大方便,你別見怪。」

晗初搖頭表示不甚在意,又伸手想要去幫她一把。

這一舉動令淡心頓生三分好感,她恰好手臂有些酸了,便毫不客氣地將其中一半古籍遞給晗初,笑道:「你長得可真美,難怪小侯爺捨不得放人。」

晗初的耳根微紅,抿著唇沒有答話。

淡心這才想起昨日沈予說過的,新來的侍婢口不能言。好端端的一個絕色美人,竟是個啞巴,淡心不免心中微憾。

果然老天爺是見不得人好的,給了眼前這女子天姿國色,便也剝奪了她說話的能力。由此而言,這啞女和主子也算同病相憐,一個口不能言,一個腿腳不便。

想着想着,淡心才發現兩人已站在原地許久。於是她引著晗初往管家住的院子走去,邊走邊道:「先去見見雲管家,淺韻姐姐即將離開,你要接她手上的差事。」

晗初輕輕點頭,面上有些緊張神色。

淡心見狀又笑了:「別擔心,主子生性簡潔,並不苛求,我跟着他這麼多年,還沒見他發過脾氣,你用心侍奉便成了。」她停頓片刻,又道,「我叫淡心,淺淡的淡,良心的心。你叫什麼名字?」

晗初聞言一愣。自己叫什麼名字?嗬!她還當真是個無名無姓之人呢!在這世上晗初已死,她又是個不知生身父母的孤女,如今竟連個名字都沒有了。

晗初索性搖了搖頭。

淡心以為晗初是沈予買回來的孤女,便不甚在意名字之事,不由得抱怨起來:「小侯爺真是的,沒給你起個名字嗎?枉費他自詡風流一場。」

說着她又換上明媚笑容,眼底流露出三分崇敬:「你別難受,我家主子可是才學出眾,定能為你起個好名字。我和淺韻姐姐的名字,都是主子給起的。」

淺韻、淡心……晗初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兩個名字,好似也從中窺探到了起名之人的脫俗心境。的確像那白衣公子所起的名字,淺淺淡淡,讀起來卻是口齒留香。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已到了管家的院子外。淡心將晗初引見給雲管家,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管家臉上的驚艷之色。

若是單看容貌與性情,這啞女當個侍婢委實綽綽有餘,也不算辱沒了主子的身份與氣質。淡心一面想着,一面從晗初手中接過那幾本書,徑自去了書房。

「主子,您要的古籍都曬好了。」淡心將懷中的一摞書放到小桌案上,兀自活動着酸脹的雙臂。

此刻雲辭正在伏案揮筆,聞言便停筆看了淡心一眼:「這麼多書,你能獨自抱回來也不容易。」

「若是奴婢自個兒抱回來,膀子都要累斷了……」淡心撇著嘴發了一句牢騷,才笑道,「路上遇見了西苑送來的啞女,是她幫了奴婢一把。」

雲辭「嗯」了一聲,又繼續埋首,邊寫邊道:「你可別欺負她。」

「難道在您眼裏奴婢只會欺負人嗎?分明是她自己要來搭把手的。」淡心連忙解釋著,又道,「她那副模樣,奴婢憐惜她還來不及呢!」

「哦?素來刁鑽的淡心姑娘也會憐惜人了?」雲辭頭也不抬地調侃,「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淡心負氣地冷哼一聲,這才走近雲辭的書案,俏皮地道:「主子,那個啞女長得可真美,就連奴婢瞧著都讚嘆不已。」

「是嗎?」雲辭仍舊筆鋒不停,毫不經意地反問一句。

「是啊!」淡心看着自家主子這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忽然沒了說話的興緻。她早就知道主子不近女色,無論是如何天仙兒一樣的人物,主子都不曾正眼瞧過。

記得從前淺韻姐姐還問過主子,主子只是清淺地回了一句:「容貌美醜,皮囊而已。」

自那以後,淡心與淺韻也不多言美醜了。只是每每想起雲府後嗣無繼,太夫人那副憂慮模樣,淡心也跟着着急。然而主子的婚姻大事,連太夫人都勉強不得,她們做下人的也不好過多置喙。

淡心兀自想着,卻見雲管家不知何時已出現在門口,恭恭謹謹地朝屋內稟道:「主子,西苑的姑娘送來了,正候着向您問安。」

「進來吧。」雲辭這才停下筆,抬首看向門外。

雲管家得了允令,連忙招呼身後的晗初跟着進屋,命道:「快向主子見禮。」

晗初斂神垂眸,低低俯身行了一禮,娉婷婀娜之餘,又不乏端莊大方。

雲辭的清澈目光落在晗初面上,雲淡風輕地道:「有勞姑娘一段時日。」

聽到雲辭說話的聲音,晗初已斷定了他就是前晚遇到的白衣公子,便忍不住抬起頭來,微微笑着以示回應。

仍舊是一襲白衣,仍舊是坐在輪椅之上,但這一次,晗初已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長相與神情。如她想像中一般,超然得宛若天人。

若前夜偶遇時的白衣公子,是疏朗星空中的一抹清輝;則今日重逢時的白衣公子,是熠熠夏日裏的徐徐涼風。

饒是晗初來東苑之前已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此刻還是被他周身散發的靜謐與淡然所震懾,一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前夜初遇時的心境,好似能夠忘卻前塵。

「這下好了,天姿國色遇上天姿國色,真是美如畫卷一般呢!」淡心見兩人都是相貌出眾,便口不擇言起來。

雲辭聞言掃了她一眼,不怒自威道:「你不是手臂酸了?下去歇著吧。」又對着管家道:「你也去忙吧。」

淡心與雲管家都曉得雲辭的脾氣,皆不敢再多言,各自領命告退。

唯余晗初站在屋內,手足無措。

雲辭也沒有半分敘舊的意思,就好似初見一般,他對晗初淡淡命道:「過來研墨。」

簡單利落的四個字,晗初不敢有半分怠慢。她領命行至雲辭案前,見他正提筆寫着什麼,而硯台里的墨汁,早已被這夏季的炎熱蒸干。

晗初將案上的小茶壺掂起來,朝着硯台里倒了些清水,便不急不緩地磨起來。

雲辭筆鋒不停,蘸着墨汁颯颯寫着。晗初於書法一道雖不精通,但也能看出一點好賴端倪。雲辭的筆法遒勁有力,很有風骨,倒是與他的清冷氣質不甚相符。

因是站在桌案對面,晗初所看到的每一個字都是顛倒著,是以辨認起來有些費力。她看了好半晌,才發現雲辭寫的是一張藥方。

晗初不懂醫,便也不甚在意。想起眼前這位謫仙男子略顯蒼白的容顏,只道他是久病成醫,自己給自己開的藥方。

豈知待到雲辭筆停,他卻執起那張藥方,道:「你將方子交給淡心,命她準備這些藥材,你自己煮了喝。」

晗初睜大雙眸很是不解,看向雲辭無聲地詢問。

雲辭仍舊面色淡然,只道:「子奉身邊有一紅顏知己患了喉疾,托我寫服方子。這是清熱去火的藥材,也不挑人,你不妨一併試試吧。」

他想了想,又道:「先開嗓,若是吃了沒有效果,再換個方子。」

晗初伸手接過藥方,只覺得眼眶一熱。她想要開口致謝,卻是連個口型都做不出來。

雲辭顯然看懂了她的意思,於是清淺笑道:「你受累來照顧我幾月,我總得加以回報。也不是特意為你擬的方子,不必客氣。」

晗初只得輕輕點頭,將藥方疊好揣入袖中。

雲辭想起淡心誇過這女子貌美,這令他有些詫異。淡心素來眼高於頂,從不輕易讚許人,倒是尖酸挖苦的時候多一些。

只可惜他對美醜向來沒什麼見地,相比容顏,他更看重其他方面,譬如讀書識字。「讀過書嗎?」他脫口問道。

晗初點頭。

雲辭將案上一張裁好的宣紙遞給她,再問:「會寫字嗎?」

晗初默認,又提筆在紙上寫道:「讀得不多,字也不好。」

「能識文斷字已是不易。」雲辭掃了一眼紙上的字,對晗初笑道,「你不必事事寫字,我能看懂些唇語。若是你說了什麼我看不懂,再輔以紙筆吧。」

這倒是令晗初大感意外,很是驚喜地抿唇笑回:「多謝。」

雲辭順勢再問:「方才雲管家和淺韻可交代了你的差事?」

晗初點頭,方才雲管家已說過,她主要是在書房侍奉。

雲辭修長的手指輕輕敲擊桌案,又道:「我平日在書房的時候多一些,沒有什麼規矩,你不必拘束。」

雲辭看到晗初唇邊勾起淺笑,這才想起尚且不知她的姓名,便問道:「你喚什麼?」

晗初尷尬地搖了搖頭,提筆蘸墨緩緩寫道:「無名無姓。」

雲辭見字眉峰輕蹙:「你跟着子奉多久了?」

晗初提筆再寫:「三日。」

「難怪。」雲辭有些明白過來。依照沈予那風流個性,定是瞧這孤女貌美,一時憐香惜玉便買了回來,還沒來得及給她取名字。

想到此處,雲辭微有沉吟,便詢問晗初的意見:「你若不嫌棄,我為你取個名字可好?」

再取個名字嗎?也是,如今晗初已死,她的確需要個新名字。左右不過是稱謂而已,如今既然奉命做了侍婢,那便全憑主子的心意吧。

晗初想起「淺韻」、「淡心」兩個名字皆出自這白衣公子之手,想來他的心思必定不俗,於是便微微點頭。

她本以為白衣公子起名會信手拈來,卻見他沉吟許久,似在慎重斟酌。晗初看着他眉峰微蹙的模樣,莫名便提起了心思,對自己的新名字有了些許期待。

兩人便如此沉默著,良久,雲辭才提筆寫就兩個字——「出岫」。

他想起了在泉邊偶遇這女子的情形。那夜他本是無心睡眠,才突發奇想要出東苑散心,誰知無意中瞧見這少女在泉邊沉琴。

雖是夜色闌珊,彼此又隔着一段距離,可他向來目力極佳,縱然在夜裏也能清晰遠視。他還記得少女當時的神情,兩分落寞,三分傷情,剩餘五分則是堅韌倔強。

琴瑟自古象徵情事,女子夜中沉琴,免不得讓人誤會她是為情所困。然而後來他發現,這少女竟連沈予的表字都不知曉,看着也不像是沈予的紅顏知己。

雲辭並不覺得這沉琴的少女如何美貌,然而當時她的神情及氣質,委實令他印象深刻——明明看似溫順,骨子裏卻透著孤勇。若不是侍衛出聲相詢,驚動了她,他其實並不準備出言打擾。

也許正是這份朦朧的神秘,才使得他記住了這個女子。因而昨日淡心說起要找侍婢接替淺韻,他便脫口點了她。雲辭回想前緣,不禁失笑地看着宣紙上的兩個字:出岫。

其實這名字並無多少深意,只是他恰好想起了「嬌橫遠岫,濃染春煙」。這八個字並非任何女子都擔當得起,可他無端想到了她,再者那夜他與她的偶遇本是無心。

雲辭自問這名字起得有些隨意,但也不算辜負。他將宣紙推到晗初面前,低低徵詢:「可以嗎?」

晗初低眉看着紙上這兩個字,朱唇微翕,無聲地念著:「出岫。」

她認為不輸於「淺韻」和「淡心」。如此想着,便輕笑頷首,又提筆問道:「雲無心以出岫?」

雲辭這才淺笑起來,看着她說了三個字:「我姓雲。」

剎那間,屋內好似化作了瓊樓玉宇,儲了兩位出塵仙人。男子是北辰紫微,眾攬萬星;女子是芍藥花仙,熏染傾城。

不過是彼此相視一笑,已尋到了幾分會心的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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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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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雲本無心以出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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