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章 眼中急雨

samantha大約是等著收拾餐桌，還沒下班，此時正越過電腦，盯着她瞧。那目光，多少有些恨恨的。只那麼對視一眼，陳靜言就感覺到了。

許錦棠無疑是英俊多金的，既有才華又肯努力，性格開朗陽光，加之文質彬彬，頗具紳士風度，是多少中國女孩的夢中情人吧。

「進去吧，samantha等著呢。」她背好書包，揮手道別。

「等等，」許錦棠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個盒子，慎重地遞到她面前，「遲到的聖誕禮物！」

「謝謝，我不能……」

陳靜言大驚失色。在她看來，已經有了意中人，還和他一起吃飯，已經是罪過了，當然更不能接受他的禮物。

不管以不以聖誕之名，禮物，總歸是親昵的表示。

「靜言，在美國，親朋好友之間送禮物，從年頭送到年尾，都是很平常的事。」

被拒絕他多少有些尷尬，看了公司方向一眼，飛快地說：

「你知道，我在中國沒多少朋友，每個同事都送過了，只差你。」

她還想拒絕，聽他那麼一說，卻不忍了。

那盒子沉甸甸的，馬卡龍藍色花紙，系著緞帶。

「不打開看看嗎？」

許錦棠舒了一口氣，又提出了新要求。

陳靜言從電影上看過，外國人收到禮物，都會馬上打開，然後驚喜尖叫，熱烈擁抱……老天爺，她可不想那樣！

「謝謝，我回去再看吧。」

見他失落的樣子，她又善意地補充一句，「沒包裝，地鐵上怕會擠壞的。」

「ok，」許錦棠愉快地搓着手，「路上小心。」

說完這一句，他猶覺不足，竟親自動手，幫她將襖子上的風帽拉起來，戴在她頭上，又抽緊系帶，打了個結。

「這下不冷了！」

他像沒看到她直往後躲的窘態，兀自溫暖地笑着。

一陣強勁的馬達轟鳴，像是從天而降，驟然間，盛桐出現在他們面前！

他騎着黑色賽車，穿一件黑色皮茄克，摘下頭盔的瞬間，陳靜言的呼吸都被擄了去。

他怎麼會在這裏？剛才電話里，她撒謊了，怎麼辦？她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所措。

「她是我的，女朋友！」

盛桐臉上冷冷的，直盯着許錦棠，眼裏似要噴出火來，卻看都不看陳靜言一眼。

陳靜言的心，立即被一種強烈的柔情充滿了。這是他第一次，正式承認她呢，而且是當着外人的面！她簡直幸福得要暈過去了，也顧不得自己撒過什麼謊了！

「上車！」

這句話想必是對她說的，雖然仍不看她，但馬達一轟，輪胎冒出煙霧，都在催促。

她當即走過去，坐上他的車。他頭也不回，遞過一個頭盔。她便乖乖解開許錦棠剛才戴上的風帽，戴好頭盔。

稍一遲疑，她攬住他的腰，臉貼在他冰冷的皮衣上。一生中能得幾回，懷抱摯愛的感覺，這樣豐盈、安定，滿滿都是欲淚的幸福！

他啟動那頭黑色的野獸，帶着她，絕塵而去。

許錦棠沒有再說過一個字，那張玉石般的俊臉慢慢黯淡了。samantha起身過來，遞給他一件風衣，他卻完全沒看見。

「你愛上這個女孩了。」samantha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剋制。

「如你所見，」許錦棠聳聳肩，轉身走進公司，「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也許是轉身那一瞬間，他臉上破碎的表情讓samantha覺得心痛，她跟在他身後，一字一句地說，「那是因為你根本沒有去爭取過！」

「咦，戀愛這件事，不都是你情我願才可以嗎？她根本不喜歡我，我再去競爭，有意義嗎？你們中國女孩，難道思維方式不一樣？」

許錦棠步履不停，走過巨大的舊廠房改造的辦公區，所有員工都下班了，只有他倆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中回蕩。

「是不一樣，」samantha面無表情地跟着許錦棠，看着他的背影說，「中國人的感情，不是那種0和1，非此即彼，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是這樣的。在愛和不愛之間，還有很多好感，喜歡，曖昧，衝動……」

「那你覺得，陳小姐對我，是怎樣一種感情？」

許錦棠突然止步，samantha立時跟着站定。她永遠那樣大方得體，哪怕是在將自己喜歡的他推給情敵的此時，也一如既往。

「這個旁人不好說，畢竟你們單獨相處時的狀況，我不十分清楚，得靠你自己去體會。不過我有種直覺，她和你之間，不是沒有可能。」

「哎，她都說不教我中文了，明天開始就不來了。」許錦棠又黯然了。

「她不來，你就不會去嗎？」

這一句話，讓他豁然開朗。

「你說得對，」許錦棠的語氣又愉快起來，「我應該主動去爭取！」

samantha莞爾一笑，輕輕點頭。她的心，卻一寸寸結成冰。

冬夜的風呼嘯而過，輕易穿透所有衣物，整個人像浸在冰水裏。但陳靜言的心卻沸騰著，滿滿的，噴薄欲出，都是愛。

她對他的感情，壓抑了多少年，自己都數不清了。

從來都是他，只有他！

哪怕這段時間的相處，因為太愛他，每次面對時，總是害怕，怕眼前一切都是海市蜃樓，怕一伸手就失去，怕到不敢去愛他！

而此刻，她什麼都不顧，什麼都不管了，只想緊緊地擁抱他，用力地愛他，只要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永遠！

「桐，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她輕而反覆地說着，可沒有人聽到。

到了學校門口，盛桐停下賽車，她知道這車進不了校園，便鬆手下車，靜靜地立在一旁看他。

她以為他會停好車，和她一起進學校。或許把著臂，走過偌大校園，樹影里說句傻話，或許趁黑接個小吻……想想也是幸福呀。

孰料他只是狠狠剜了她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憤怒、失望、嫌惡、痛苦，從頭盔後面射出來，是一把準確無誤插進她心窩的匕首。

是在為她撒謊而生氣嗎？她是錯了，但她可以解釋！她真是為了他不生氣才這樣說，誰料到他竟會找來？

在他的視線中，她惴惴不安地伸手碰了一下鼻子。剛才太冷了，都流鼻涕了。

他當然看到她手上的紗布了，「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那麼嚴厲，簡直像是一塊結冰的鐵板，堅硬，且沒有溫度。

「這個啊，」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不說出實情，「不小心，摔了一跤，沒關係的。我剛才……」

她想解釋，可被他厲聲喝斷：「夠了！你還要騙我到什麼時候？」

原來他知道，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不僅知道她在許錦棠的公司，而且知道她的手是因何而受傷。他處理生意上的事情都那麼能幹，什麼能瞞得過他！

「對不起，我……」

本來還想說的，說以後都不教許錦棠，如果他那麼不開心，那麼她都不會再接觸了。想說她會乖乖的，做他身後的小戀人，誰也不能阻止她對他的愛，用什麼手段都不能將他們阻隔開。

可他極度不耐，再次粗暴地打斷她：「陳靜言，你怎麼會是這樣的？我對你，失望透了！」

聽到這話，她的心立即掉下冰窖。剛才說什麼她是他女朋友，原來只是和許錦棠賭氣嗎？

或者他根本就像文薇說的，只圖一時新鮮，當她好玩弄？

一定是這樣！不然為何對她若即若離，每次明明靠近一點，卻又立刻逃得遠遠的？

不然文薇怎麼會穿着他的風衣？

「是嗎，」她一時氣極，倔強地反唇相譏：「那真是拜你所賜！」

一腳油門，他瞬間離開她身邊，再沒有一句話！

命運帶他來，騙她說渴望的有可能有希望，當她深深愛上他，他卻又生生將她推開，真是不屬於她、不應該去愛的人啊！

她望着他背影消失在公路盡頭，自尊自傲再也不足以支撐她，竟頓時崩潰到蹲地上，大哭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門衛來提醒，再不進去就要關門了，她才恍恍惚惚往回走。宿舍樓下，被人叫住，她一開始也像沒聽到似的。

「喂，陳靜言，」蘇羽烈抱着一束紅玫瑰，「可以幫我轉交你們宿舍的王詩然嗎？」

「哦。」

她麻木地接過，悶頭就走。走了幾步忽然想起又返回來問：

「你不是有輛賽車嗎，黑色的，借盛桐了？」

「什麼啊，那本來就是他的賽車！」

「哦。」

她是垮掉了，聽了像沒聽，完全沒往心裏去。

如果她能靜下來想一想，根本不難發現，在盛桐還不認識陳靜言的時候，蘇羽烈就駕駛着他的賽車，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校門口，送趕時間的她去面試了……

不合常理的背後，解釋只有一個，那就是愛，比她想像的深刻得多的愛！

可惜當時她如被悲傷的繭牢牢縛住，根本無力深究。

放下紅玫瑰時，王詩然抬頭看到是陳靜言，驚喜的火花倏地燃亮了眼眸。

「蘇羽烈送的。為什麼不接受他試試？」

王詩然的眼裏像下了一陣急雨，哧的一聲，火熄了。手一抬，玫瑰丟進垃圾桶，一道完美的弧線。

「那你呢，為什麼不接受我試試？為什麼在你眼裏，只有盛桐那小子？」

真是冷幽默啊，她在說什麼呢，在談論她和他那死不瞑目的愛情嗎？

當天深夜，當她失眠，思量起自己這18年的遭遇，總是會有寂寞的日子，總是會有痛苦的日子，總是會有孤獨的日子，總是會有幸福的日子，然後再度孤獨。

如此這般，陷入了死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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