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7.第337章 最無法面對的人
陽光照在青灰色的石板上，松樹與柏樹之間，已長出幾叢長草，在暖風中輕輕搖曳，為這個本該寂寥的靈魂長眠地，平添了幾分生氣。
陸文彤站在墓碑前，望着那幾行簡單的文字，被五年時光風雨侵蝕，已有些黯淡了。
原本那麼靈動的臉龐，那麼鮮活的生命，就變作這幾行沒有溫度的字跡了么？
直到現在，她還有一種宛如隔世，宛如夢幻的感覺，五年前，在沉沉的夜色與陸離的虹霓下的最後一瞥，是他留給她最後的記憶。
如果當初肯再多看他一眼。
如果當初沒有任性的讓展擎帶走自己。
如果……
如果已經成為最沒有意義的辭彙，所以她再也找不到可以原諒自己的理由。
「家浩，家浩……」陸文彤終於忍不住，蹲坐在墓碑前，捂著臉，淚如雨下。
愛和怨恨已散作煙雲，但懊悔和自責卻沒有減輕半分。
陸博翰伸出手，想要擁抱女兒，給她安慰，又無法肯定，是不是讓她痛快的哭一場比較好。
手掌就這樣虛空着，彷彿碰觸不到一個明確的未來。
要不要通知展擎，讓他來把文彤帶回去呢？
陸博翰相信，這個男人不僅深愛着女兒，也有着足夠保護她的強大力量，只要他願意，完全可以把她強留在身邊。
然而，未來呢？
是他用愛溫暖她的心田，化解她的心結，還是在努力和耐心都耗盡后，最終歸於兩個人都不幸福的結局？
已經受過重創，心理極度脆弱的文彤，是否還經受的住再一次傷害？
不不，她是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敢賭！
陸博翰的手垂了下來，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罷了，有生之年，就讓文彤守在自己身邊吧，至少還能看見她哭，她笑，她歡喜，她憂傷。
陸博翰安靜的等候，決定等女兒哭夠了，就帶她離開，到一個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都找不到她的地方，父女倆一起安靜的生活。
或許再過一個五年，再過一個十年，傷痕就會越來越淡薄……
時間就在這傷感而不安的氣氛中流逝，陸文彤的哭聲也漸漸小下來，忽然，身後不遠處，傳來一點噪雜，讓陸博翰眉心一蹙，那是他下屬的聲音。
「對不起，你們不能靠近。」
「為什麼，我們的家人就葬在那裏，我們是來看他的！」
「那也請稍等一下。」
「噢噢，你是誰，真是太不講道理了！」
和下屬爭執的，是一個大嗓門的女人，似乎脾氣也不太好，陸博翰不由稍稍回頭，又聽見另一個柔和輕細的女人的聲音。
「別這樣，Helen，這位先生，站在那裏的，是陸先生吧，請您轉告他，就說我非常感激，他來探望我的兒子。」
這個聲音……絕對不會錯的！
五年前，就是這個聲音，對着他和文彤撕心裂肺的哭喊，指責女兒害死了她的兒子，才逼的文彤心理崩潰，採用自殘的極端手段來「贖罪」。
文彤僥倖未死，換取了歐家浩父親的諒解，才介紹了林逸峰來為她「治病」，但他的母親，卻從此深居簡出，在公眾眼前消失了。
現在，她又來了？
五年了，還不肯放過我的文彤么？
陸博翰驀的回頭，驚恐不已，卻看到了令他更加吃驚的一幕。
被他兩名下屬阻攔在墓道外的，除了舊相識歐天宇夫婦，和一名僕婦打扮的胖女人外，還有另一位高大挺拔的青年男子。
展擎？他也來了？為什麼會和歐氏夫婦一起？
陸博翰這一側身，露出了之前被他遮住的陸文彤，立即被展擎看見，當下驚喜交加，不顧一切的推開攔路之人，大步奔跑過來。
「文彤，文彤——」
聽到呼喊聲，陸文彤的肩膀陡然一震，有一個想要回頭的衝動，卻硬生生的忍住了。
一定是聽錯了吧？因為太想念他了？
此刻，最想見，也最害怕見到的人，就是他啊！
陸博翰的下屬迅速一左一右的包抄上前，儘管沒有動粗，行動已足夠強悍，把展擎硬攔了下來。
「文彤，文彤，是我，你聽見了嗎？」
真的是他！
不，展擎，你不要過來！
不想讓你看見我現在的樣子，跪在另一個男人的墓前，為他哭泣，為他懺悔！
「陸先生，我一定要見文彤，你真的要阻止我嗎？」展擎高聲喊過來。
陸博翰知道，此刻就算他動刀動槍，也無法阻止展擎，只得長嘆了一口氣，朝下屬揮了揮手。
展擎幾個箭步來到陸文彤身邊，抱着她，硬把她的身體扳過來，「文彤，看着我，不許逃避！」
陸文彤無法擺脫，只能任由他抱着，腦袋卻固執的轉開，沒有勇氣正視那張激動的臉龐。
「展擎，算了吧，我，我不能跟你結婚。」
「為什麼？」展擎指著身邊的墓碑，「是為了他嗎？你親口說過的，你愛的是我！」
「是的，我愛你！可是，我真的放不下，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家浩最後的模樣，就會想到，他和他的家人，是怎樣的痛恨我，展擎，我真的沒有勇氣，用這種心情面對你！」
見女兒泣不成聲，陸博翰心如刀割，實在看不下去了，「夠了，請你，給文彤再多一點時間吧！」
「請您先給我一點時間！」展擎果斷抬手，制止了他的勸說，繼續開導陸文彤，「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你為什麼不能認為，他根本就沒有怨恨你，他更希望你忘記過去，擁有幸福？」
「他怎可能不怨恨我？你知道么，如果他今天還活着，正好是二十八歲啊！」陸文彤放聲慟哭，身體和意志都處在崩潰的邊緣，完全靠展擎的懷抱支撐著。
同樣是美好的青春年華，他永辭親友，長眠於地下，而她是始作俑者，怎有臉獨自享受幸福！
「展擎，現在，請你離開！」陸博翰的語氣變的凌厲。
他的下屬得到信息，迅速沉默的從兩側抄過來。
「對不起，陸先生，請問，可以讓我跟陸小姐說幾句話嗎？」歐太太突然開口。
剛才，陸文彤在歐家浩墓前哭泣，心神搖蕩，沒有留意到她說話，此刻這平和似水的詢問飄入耳中，卻像是世上最恐怖的聲音。
在驚慌的回首，看清那位輪椅上的婦人後，陸文彤便尖叫一聲，撲進展擎懷裏，埋首在他胸前，緊緊揪住他的衣襟，瑟瑟發抖。
這才是她最最無法面對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