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除夕(一)

九十一除夕(一)

付菡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這麼一個除夕是在考試中度過的。

這天早上,是她的最後一門考試。就連毛欣靜也進入了過節狀態,剩下她一個人為學習成績獨自奮鬥,頓時感覺無比凄涼。

一大早,毛欣靜懶洋洋地頂着一頭鳥巢造型,看着裹着大衣正要出門的付菡,無比驚訝地說:「我都忘記了,你除夕這天還有考試。太可憐了!」

「誰讓巴黎不過春節呢!」付菡氣呼呼地走了。

四個小時的考試,付菡奮筆疾書。她昨天還覺得,有四個小時呢,後面會不會很無聊?但是,看到題目的那一刻,她就沒有想無不無聊這個問題了,因為她完全沒有時間想。

期末的試卷,題目難度高了好多。她不時地看着流逝的時間,筆一刻不停,在草稿上鬼畫符一樣地寫着大綱,隨即腦子高速運轉地組織語言,把大綱成文。

天殺的!這個法語怎麼寫?算了,換個同義詞。

四個小時好像轉眼就過去了,在她寫完最後一句話后,卷子就被收走了。

等等!

她心裏在吶喊:我還來不及從頭讀一遍。

伴隨着內心的吶喊聲,望着收卷老師離去的背影,她在巴黎的第一個學期就這樣結束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完成了一件事,整個人輕鬆了許多。四個小時的奮筆疾書,快把她榨乾了。

走出了s大,她腦海里只有一個目標:回家睡覺。

手機卻響了。

「王先生。」付菡看到來電人是王先生,頗有幾分驚訝。

她自從忙了夏悅的工作室之後,就辭了王先生的工作。

他怎麼突然打電話來了?有什麼事嗎?是因為採訪稿?可是那篇採訪稿是夏悅接的,王先生應該還不知道她現在是和夏悅一起搞工作室吧。

想不明白,還是接吧。

「喂。」

「付菡,下午忙嗎?」

「是有點事。」付菡模稜兩可地回答。確實有事,她趕着回去睡覺,睡覺也是事兒。

「你在巴黎嗎?」

「是啊。有事也得吃飯吧,今天除夕,不過我今晚大家都有安排,所以我就中午請你們吃飯,電視台工作過的,合得來的,都請了。你現在過來吧,就在之前我們一起去吃的那家,artetmetier那裏。」

「啊?現在?」付菡不是很想去。

「嗯,就這麼說定了。拜拜。」

「不是,等等,王先生,喂喂……」

王先生說完,就掛斷了。

「什麼嘛!能好好說話嗎?不聽別人的話,就『說定了』,是你單方面說定啊!太不尊重人了吧。」

付菡抿著嘴鬱悶,她拿起手機再打,對方一直是忙線。

打了幾次,都是這樣,看來王先生正到處邀請別人。嗯,其實也算不是邀請。

幾通忙音,擾得付菡困意都沒了,無奈地轉了地鐵線。

王先生經常來的地方,是一家中式酒店,風格看上去就好像是八十年代香港電影里經常看到的,黑幫在大圓桌大吃大喝的那種場景。

她到時,他們已經開桌了。

「付菡來了,快坐進來。」王先生招呼她入座,「我就知道,你不像他們那班沒良心的。」

嚴姐走到她面前,熱情地挽住她的手臂,把她拉到自己的座位旁邊。

「來,坐這裏,坐我旁邊。」

付菡頓時有點不適應,當初她還在電視台打零工的時候,嚴姐從來不會對她這麼親熱。

桌上,都是老面孔,只是來的人比她想像中的少多了。難道,特意拉自己來湊人數嗎?場面好看點?

熱菜熱酒下肚,王先生打開了話匣子,幫付菡倒了杯酒,一邊說:「付菡,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你們這些留學生。」

付菡禮貌地笑了笑,沒接話。

王先生繼續說:「我剛到法國的時候,比你還小,才十幾歲,哪裏能像你們這樣,讀書考試。我那時整天在餐館幫忙。」

嚴姐:「我們這一輩,都是熬過來的。」

付菡賠笑:「你們赤手打天下,太讓我佩服了。」

王先生:「赤手打天下,說出去好聽而已,但這些都是虛的。誰不願意有個好一些的起點。說什麼英雄不論出身,那是因為沒出身可論。」

付菡不說話,這種時候,多吃東西就對了。她嘴裏叼著一隻香辣明蝦,對着王先生點點頭,專心於掃蕩吃食的事業。

王先生:「後來有一天,我得了空,和朋友出去玩。經過s大,對了,付菡,就是你的學校。當時,我看到從裏面走出來的學生,一個個神采飛揚。」

說到這裏,王先生嘆了口氣。

「怎麼了?」付菡配合地問了一下。

「當時,我的年紀明明比他們還小,可是,我看着比他們滄桑好多。」

付菡心裏一軟,看着離鄉背井的王先生,她放下了手裏的筷子,認真地聽他講。那個年代的人,吃了太多苦,就算有什麼夢想,也都會迫於現實而低頭。說起來,王先生也有好多無奈吧,不知道他年輕時的夢想是什麼。

又聽到王先生說:「那時,我好想在裏面讀書,但這個念頭並沒有持續多久,還好沒有持續多久。人生最重要的還是賺錢。」

付菡笑了。真是吃飽了撐的才會去思考王先生的夢想。她又拿起筷子,開吃。

「我來了法國,才第一次吃到了麵包。說實話,我對法國沒有什麼感情,我不屬於它,可有時對她又感情深厚。」

付菡消化著王先生這句矛盾的話。

「法國浪漫嗎?巴黎自由嗎?我根本一點都不在乎!」王先生喝了口酒,一邊發表「高論」,「什麼人權啊,平等啊,都是放屁。沒錢什麼都沒有。想在這裏活得漂亮,得有錢。所以,我拚命賺錢,我就一個想法:不能回去。不為別的,就因為回去不能天天有牛奶有大魚大肉。我才不會再回那窮地方。」

嚴姐對他使了個眼色:「哎呀,你喝多了。」

王先生雙手拍到桌子上,大吼:「老子這是被氣的,一幫王八羔子。老子在巴黎混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在哪呢?仗着他老子有幾個臭錢,在我面前耀武揚威。電視台是我辛辛苦苦用錢砸出來的,還想來吃白食。幾個不要臉的,屁顛屁顛就跟他走了。哼,一個毛都沒長全的臭小子,我等著看他們哭吧。」

付菡被他的大嗓門嚇住了,默默地吞下嘴裏的魚肉。

天下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來吃着幾口菜,快被嚇出心臟病了。

「現在,中國不一樣了,大不一樣了!但這一切都和我毫無關係,我沒有基業,沒有人脈,回不去了。就中國一大片的商機,他們不老老實實待在中國,跑到這裏來和我搶食,有沒有良心啊?」

付菡越聽越糊塗,不知道王先生到底罵誰,不過沒來的那幾位是跑不離了。事情肯定和電視台有關,到底是誰跑到巴黎和他搶食呢?

桌上幾個人都是王先生的老夥計,全都沉着臉不說話。付菡算是明白了,王先生肚子裏有氣,但是觀眾不夠,自己果然是被叫來湊數的,又是最年輕的,王先生可以在她面前撒撒氣。沒有她,王先生今天這氣還不好撒。

意識到自己在這次飯局裏扮演的角色,付菡在心裏默默叫苦,摸出手機,給毛欣靜發了條微信:江湖救急,給我打個電話。

一分鐘后,付菡的手機就響了。

「喂,哦,什麼……我知道了。我現在就回去。好的。」

付菡假惺惺地對着手機自言自語了一通,掛上了電話。

留下電話那頭獨自風中凌亂的毛欣靜。

藉著這通電話,付菡借口遁走了。

「這個除夕過得真糟心!」付菡一進門就對坐在電腦前作圖的毛欣靜吐苦水。

她把王先生莫名其妙的飯局說了一遍,毛欣靜沒心沒肺地大笑:「想像起來,好像很好玩!」

「你就沒良心吧!不理你了,我去和家人視頻。國內他們正在吃年夜飯吧。」

毛欣靜:「怎麼?想家了。」

付菡點點頭:「想。」

毛欣靜擱下滑鼠,一本正經地說:「還是小時候好,沒有分離,沒有未來的計劃,也沒有想念。」

付菡攤了攤手:「人總要長大。我去開電腦,和家人視頻了,你慢慢畫。」

「嗯,你把握好時間,夏悅說,五點來接我們。你大概四點就換衣服,化個妝。」

「啊……」付菡一聽,整個人都沒力了,駝著背搖搖晃晃往房間擺,邊擺邊說,「夏悅這個吸血鬼一般的資本家啊!對自己狠,對別人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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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風情戀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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