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說到底,人命僅一次

第八節、說到底,人命僅一次

第八節、說到底,人命僅一次

在生死關口,張蘊涵與群眾面臨一場人性與情感的較量——不要埋怨老百姓的怯弱,雖然他們命賤如草,也有對死的恐懼和對生的渴望。

張老六咳嗽著,走到裏屋的門口,看了一眼張蘊涵,一怔,轉眼,再看床上的傷員,又一愣,禁不住「啊」了一聲,呆住了,好一會兒,他才重新打量張蘊涵,慢慢地說:「你是八路?那個扭秧歌的閨女?」

張蘊涵點點頭,理了理額前的亂髮,迎著張老六的眼光,靜靜地答,還把笑痕,勉強地掛在臉上,「大爺,突圍的時候,首長負的傷,虧了二楞子。」

她知道張老六的為人,謹小慎微,唯恐颳風來根草棒砸頭上,努力地繼續笑笑,「沒事的,到天黑,就能走了。」

張老六卻着急起來,急急地在屋裏轉了兩圈,又趴到門縫,細細地往外瞧,才看一眼二楞子。

張二楞正端著碗,碗裏是青灰色的鍋灰。

「你出來,俺跟你說個事。」

張老六對張二楞說罷,轉身,進了另一間里門。

張二楞怔怔地看一眼張蘊涵,張蘊涵把頭扭一邊。

二愣子尷尬,「張大姐,沒事的,我出去一下就回來,您照顧好他。」說完,把裝着鍋灰的碗遞給張蘊涵,跟着他爹,出了房門。

張蘊涵接過碗,看看張二楞的背影,搖搖頭,就轉過身子,用手指,捏著鍋灰,輕輕地撒在王書記冒着血絲的傷口上,鍋灰效果好,很快,王書記的血,就止住,不流了。

稍許,二楞娘,端著一個冒着熱氣的土碗進來。

張蘊涵見狀,放下裝着鍋灰的碗,把王前進的頭扶起來,由著二愣娘,一勺一勺的,把熱水,喂進去。

餵了熱水的王前進,漸漸睜開眼睛,怔怔地看張蘊涵,看四周,又昏昏的睡去。

二愣娘嘆了一口氣兒,無奈何,端著土碗,出去了。

張蘊涵坐在床邊上,伸手摸摸傷員的額,燙手,知道,王書記的傷口感染,燒得一定很厲害,於是眼淚,又啪塔塔地往下流,但是,現實現狀下,一個嬌弱的女子,能有什麼好的辦法呢?她只好掏出手絹,濕了涼水,搭在他額上。

這時候,裏屋裏,傳來的爭吵聲,漸漸地大起來。

二楞娘,端著碗,又進來,驚恐地看着她,「妮子,稀飯,溫熱了,喝碗,暖暖身子吧。」

見張蘊涵一門心思地看傷員,就知趣,把碗,放到床頭上,退出了房門。

張蘊涵看一會兒傷員,王前進仍然昏睡,無奈何,只得端起來飯碗,費力地沿着碗沿,喝口粥,她已經兩天兩夜,米水沒粘牙了。

外面還在吵著。

張蘊涵喝完稀飯,靜靜地坐着,一眼不錯地看仍在昏睡的王前進。

她實在沒辦法了。

好一會兒,爭吵聲靜下來。

又過了一會,響起了腳步聲。

張老六爺倆,一前一後,走進來。

張蘊涵明白,站了起來,用哀怨、無奈的眼光,看他們。

張二楞尷尬地站一邊。

張老六走上來,咳一聲,算招呼,猶猶豫豫,「這個……張八路,」他費著勁地尷尬著乾笑,「你看……家裏……,沒啥好東西……招待,委屈閨女你了。」

張蘊涵也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看他說下去。

「這兒……這兒……這會兒,天大亮了……鬼子說來就來,您……咳咳……村裏……皇協軍,知道了……一搜起來,可就……」

老六頓住,說不下去了,哀哀地看她。

張蘊涵看一眼床上的王前進,低下了頭,在這樣的情勢下,她能對這怯弱的百姓,說什麼呢,只是覺得渾身冷。

張老六停了一會,適應了氛圍,話說得順暢了,「俺知道,八路打鬼子,是為俺們好,您住這兒,也是俺全家的福,可這幾間房,藏不住啊,待會,鬼子來了,想跑都出不去,依我看,不如……」他那意思,很明顯。

「爹,」張二楞在旁插了言,「再沒地方,也不能屈了咱八路軍呀……」

「用你多嘴?惹事的東西!」

張老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惱怒地喝斥他,再轉過頭來,斟酌著說,「張同志……你看……這樣行不?白天,你們到野地里,躲一躲,鬼子要來就是白天,等天黑了,你們再回來,還住這兒……等會兒,俺出去找點葯,再弄點肉,晚上回來……」

張蘊涵看了一眼張老六,平靜地說:「大爺,他傷成這樣,還能走?」

張老六忙不迭地說:「能走,能走,我讓二楞幫你,背他到野外,二楞子還能給你們放着哨,鬼子只會來村裏,外面安全著呢。」

張蘊涵不想跟他再啰嗦,笑了笑,直截了當說:「傷員現在還昏迷著,等醒了,看看情況再決定。」

張老六急了,也直截了當亮家底,「閨女,俺知道八路是好人,不是難為您,實話說吧,咱張家,祖祖輩輩是安分守己的老實人,就像牆頭上的草,哪風來了,只能跟着往哪倒,能活着,吃頓飽飯,就念阿彌陀佛了,你們住這裏,不出事,大家都好,出了事,我們全家,都得陪着掉腦袋啊,你就算是可憐俺,就快走吧,啊?」

張蘊涵索性坐到床邊上,有些賭氣地輕聲說,「他可是為咱,打鬼子,受的傷,你再摸不出襖里襖面來,總該知道,這是中國人在打日本人吧?」

張蘊涵說着說着來了氣,把手槍掏出來,握在手裏,「大爺,估計你也知道,到野外,天寒地凍的,他又高燒着,傷員一定撐不到天黑。」

張老六愣住了,沒想到這閨女,這麼倔。

「就是,」張二楞漲紅了臉,賭著氣地對張蘊涵說,「不能走,就住這,鬼子怎麼會知道咱們躲這兒?」

「唉,」張老六哀嘆一聲,「這可真是掉腦袋的事,現在,你說得輕鬆,等會兒,鬼子真來了,你……你……唉……不單咱全家活不了,您兩位,也得一塊遭殃,到時候八路,也跟咱算不了完……」

正說着,「叭,啪啪……」,突然,街上傳來一陣聲響,分明是槍響,清晨顯得很清晰。

張老六一屁股跌在地,面色死灰,鼻涕眼淚一起下,「完了完了,俺一家人家算完了,鬼子……鬼子來了。」

張蘊涵「唰「地站了起來,瞪了爺倆一眼,一咬牙,極其的輕蔑,「軟骨頭,沒志氣,不就是個死嗎?至於?!」

張二楞頓時窘得滿臉通紅,惱怒地朝他爹喊,「怕個屁,老子和他們拼了!」

張老六搖著頭,驚慌失措,「拼拼,就知道個拼,你拼得過嗎?你是張家三輩兒的單傳呀。」

張蘊涵一咬牙,「就你這人性,日本人不欺負咱才怪呢,」俯身把王前進扶起來,「咱走,不連累您!」

張二楞伸手攔住,吼一嗓子,「大姐,不能走,一出去,准遇上鬼子兵。」

「我們走,決不連累你們!」

張蘊涵冷著臉,一手撥開張二楞,「軟骨頭。」

張二楞又一聲吼,「大姐,我背人,你打槍,咱拼了,這年月,死了都比活着強。」

張老六倏地不哭,倏地站起來,一拍腦門,「哎,忘了忘了,家裏不是有個裝冬菜的地窖么……咳,只能躲一個,窩太小……」

張二楞一下子愣住了。

張蘊涵斬釘截鐵,一指傷員,「你們把他藏進去,我去外面躲。記住,萬不能出一點閃失!」

張老六和兒子對望了一眼,張蘊涵不再說話,徑往門外走。

張二楞一把拉住她,急得跺腳,「大姐,你出去……不是送死么?」

張蘊涵苦笑了一下,把他的手拔開,「我在這,咱大家,不都得送死嗎?」

張蘊涵定定地看張二楞,「二楞,記着,你是中國人,不要命的也要藏好王書記,他是咱的過湖幹部,抗日打鬼子需要他!」

張蘊涵又朝張老六,深深鞠一躬,淚如雨下,抽泣著哽咽,「嗚嗚……大爺……嗚嗚嗚,抗戰勝利了,假如我活着……重重……謝您!」說完,張蘊涵猛地擦一把熱淚,握手槍,猛轉身,衝出了房門。

張二楞在後面緊追。

張老六怔怔地看着兩個孩子的身影。

二楞娘,「哇」的一聲大嚎,「這樣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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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西抗戰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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