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 嫁錯郎 上
我叫蕭鶯鶯，契丹人。
漢人有句至理名言：「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我這一輩子所做過的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嫁給了李光弼。
李光弼也是契丹人。他的父親李楷洛和我的父親蕭青山是生死之交，他們倆分別是契丹兩個不同的部落的酋長。當然，那個時候的李楷洛並不姓李，「李」是他投奔大唐后大唐天子賜給他的姓氏。
當我和李光弼還在娘胎中的時候，有一次，我的父親和李楷洛酒酣耳熱之際，兩人一時頭腦發熱相約結為親家，所以我還沒出生就成了李光弼的妻子。
那一天，我的父親和李楷洛都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第二天，酒醒之後，他們也並沒有為這一時的衝動而後悔，甚至還興緻勃勃的一起出去找金匠打造了一對黃金佩作為我和李光弼的訂親信物。
我們的母親都有點擔心，萬一兩家生的都一樣呢？結果兩位父親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如果生的都是男孩就讓他們結為異姓兄弟，如果生的都是女孩就讓她們結為異姓姐妹嘛。
世事風雲變幻，我們還沒出生呢，李楷洛就和新即位的契丹可汗發生了矛盾，而且不可調和。
後來，矛盾激化，可汗派人去抓李楷洛治罪，李楷洛不願乖乖束手就縛，他用武力擊潰了可汗的使者。於是可汗親自統領上千雄兵去逮捕李楷洛，李楷洛繼續反抗，雙方大戰起來，結果兩敗俱傷。
可汗還沒來得及再次調兵譴將對付李楷洛，李楷洛已率領整個部落兩千多人往南而逃，他們逃到營州去投奔大唐。大唐天子熱情接待了李楷洛，並將他的部落全部安置在營州，同時任命他為營州左廂兵馬使。
我出生的時候，李楷洛已經歸唐，我們兩家暫時失去了聯繫。
可汗越來越不得人心，最後眾叛親離，他的一位堂弟聯合族內勢力大的酋長向他發難並成功的將他幹掉了，然後這位堂弟被眾人擁戴為新的可汗。
我四歲那年，大唐營州都督李楷洛出使契丹。可汗知道我父親和李楷洛是義結金蘭的兄弟，於是派他去接待大唐使節。
父親和李楷洛闊別多年，驟然見面，熱淚盈眶，倆哥們緊緊擁抱半天，終於鬆了開來。
李楷洛激動地告訴我父親：「還記得咱們兩家的婚約嗎？我生的是兒子，這次出使，我把他也帶來了。你的呢？」
父親興奮地搓着手，「那太好了，我的是個丫頭。」
那時的我什麼也不懂，稀里糊塗的被母親帶到李楷洛面前，李楷洛蹲下身子，在我臉上親了一下，然後把一個綢布紅包塞到我手裏。
我握著紅包好奇地望着他，父親在我頭上揉了一下，說：「鶯鶯，這是你公公，快叫『爹』。」
我頭一扭，嘴一撇，對着父親反駁道：「我爹難道不是你嗎？」
父親眉一皺眼一瞪，正要朝我發火，李楷洛卻介面道：「孩子還小嘛，她不願叫就算了。」
相比父親，李楷洛顯得特別慈祥特別和藹，他笑呵呵地指著一個年齡跟我差不多大的漂亮男孩對我說：「鶯鶯，這是你光弼哥哥。」
這一次我學乖了，朝着那男孩甜甜地叫了一聲「光弼哥哥」。
男孩很害羞，我直勾勾地瞪着他，他紅著臉「嗯」了一聲，垂下眼帘避開了我的視線。
李楷洛在契丹逗留了十天，這十天裏他們父子都住在我家。我以前一直羨慕別人有哥哥，現在自己也有了一個，所以特別興奮，天天纏着這個哥哥帶我出去玩。
李光弼真是個好哥哥，無論我提什麼要求他都有求必應，我猜哪怕是我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會想方設法去給我摘。我就像個跟屁蟲似的天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形影不離。
有一天，我一時高興過了頭，於是張開雙臂想擁抱他，他卻忙不迭的避開了。
「我是喜歡你才想抱抱你啊。」我奇怪地問他，「哥，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他馬上回答：「喜歡呀。」
我撅起嘴唇問道：「那你為什麼不讓我抱？」
「這個……」他猶豫了一下，苦惱地說：「我怕你會生小孩。」
我更奇怪了，「為什麼我抱你我就會生小孩呢？」
「因為我們是夫妻呀。」
我吃驚地問他，「我們是夫妻嗎？」
「是啊，我聽我爹和你爹說過的，咱倆是夫妻。」他很嚴肅地對我說：「我娘告訴過我：夫妻擁抱會生小孩的。因為我爹抱了她，所以她就生了我。」
我一聽這話，更加興奮起來，直直地朝他撲了過去。「太好了，哥，我就想生小孩呢。你抱抱我吧，咱們也生一個。」
他慌慌張張地後退著，一邊逃跑一邊搖著雙手嚴肅地說：「不行，咱們自己都還沒長大呢，生了孩子也養不了的。」
聽他這麼說，我一下子失望得不得了。
他安慰我說：「別着急，等將來咱們都長大了我再抱你。」
我又高興起來，踮起腳尖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說：「好啊，等咱們都長大了再生孩子。」
我那一吻把口水都塗到他臉上去了。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紅得像秋天的蘋果一樣好看，我忍不住想再親他一下，幾乎是想做就做。結果我還沒親上去呢，他卻很不給面子地伸手抹了把臉。
我有點失望地盯着他，他又使勁在臉上擦了一把。
「咱們說好了的，將來長大了你抱我，我給你生孩子。」
他爽快地點頭，我總算高興起來，但又擔心他日後反悔，於是一把抓起他的手，說：「來，咱們拉鈎鈎。」
李楷洛帶着李光弼離開后，我就不再跟小夥伴們玩過家家了，因為我已經有了丈夫，所以不願再跟別人玩夫妻遊戲。
我慢慢的懂事，因為小時候的口無遮攔，所以總是被夥伴們嘲笑：「鶯鶯，你丈夫呢？」一聽到這樣的嘲笑我就羞臊得要命，當初讓我驕傲無比的丈夫一下子變成了我的煩惱。
十八歲的時候，李光弼又到我家來過一次，當時他和我父親在廚房說話，我則躲在廚房外將一扇窗戶拉開一條縫偷偷的看他（因為受大唐生活的影響，契丹有不少貴族都像漢人一樣蓋房子住，我家也是）。
李光弼是那麼的英姿颯爽，我在草原上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小夥子，一言一笑都那麼動人。
我看得出了神，他像感覺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回過頭來。他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還要明亮，眼裏笑意盈盈的。我瞬間停止了心跳，趕緊關了窗戶，像做賊一樣奪門而逃。
我一口氣跑出去老遠，直到我家房子變成一個小黑點了，我才慢慢停了下來，然後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心兒一直「撲撲」地跳個不停，感覺依然興奮得要命。
有人朝我吹了一聲響亮的口哨，我抬起頭來，一匹又黑又亮的駿馬停在我前面不遠處，馬上的騎士又吹了一聲口哨，他跳下馬來。我不想理他，他卻直直的向我走來。
我轉身就想回去，那傢伙趕緊叫住我，「漂亮的妹妹啊，你回頭看哥哥一眼唄。」
我轉身朝他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說：「妹妹我已經要嫁人了，你別來煩我。」
他怪叫一聲，然後嬉皮笑臉道：「妹妹啊，哥可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你甩了他跟哥哥走吧。跟着哥哥有烤全羊吃哦，跟着哥哥有牛肉湯喝，跟着哥哥有好看的綢衣穿啊，跟着哥哥有溫暖的房子住。妹妹嫁人只能嫁哥哥我啊。」
其實他也長得挺不錯的，如果換了是昨天，那些不著調的瘋話或許會讓我高興。可是我剛剛才見過穿着唐裝的英俊小伙李光弼，眼裏早容不得別人了。
我也用他那樣的唱腔回答道：「我的哥哥比你英俊啊，我的哥哥比你年輕，我的哥哥比你能幹啊，我的哥哥比你溫柔。」
我邊唱邊走，忽聽得身後馬蹄「答答」，回頭看時，他已騎着馬奔到我身邊來了。
我暗道「不好」。
他在馬上一縱身，長臂一撈，我就被他拉到馬上去了。他有一身蠻力，毫不費力就將我橫著搭在馬背上，他得意地大笑道：「哈哈，那不好意思，我要搶親了。等你成了我的女人，你那哥哥再能幹也沒用了。」
我們契丹有搶親的習俗，如果真的被他搶走，我就只能認命做他妻子了。
我放開嗓子尖叫「救命」，他連忙伸掌掩住我的嘴。我又咬又踢，他狼狽地鬆開掩我嘴的那隻手，我們在馬上扭打起來。
我聽到有人高聲吆喝：「放開她！」
他沒有放開我，但是原本牢牢箍在我腰上的手卻鬆開了。我抬頭望去，哭叫道：「爹、哥哥，救我。」
父親和李光弼撥馬攔住我們，李光弼神情冷酷地再次強調：「放開她。」
搶親的人皺眉威脅道：「少管閑事。讓開，不然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不知為什麼，原本怒氣衝天的父親居然冷靜下來了，他在那人的威脅下，竟然神色猶豫起來，不過卻沒有讓開。
李光弼劍眉一挑，從腰間拔出劍來，心平氣和地說：「既然如此，那就得罪了。」
搶親的人沖我眨眨眼，嘴角一勾，笑道：「莫非他就是你情哥哥？」
我沒答話，他抱起我，彎腰將我輕輕放下馬背，道：「我倒要看看你的情哥哥究竟有多少斤兩。」
雖然李光弼臉上還有點稚氣未脫，但是他的武功卻出人意料的好，那場比武結束得相當迅速，不到三個回合，搶親的人便吃了李光弼一劍，不得不灰溜溜地走了。
直到那人走得遠遠的，父親才帶着我走近李光弼，父親拍了拍小夥子的肩膀，誇獎道：「好樣的，光弼，幹得好。」
李光弼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插劍回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