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大結局下,全文終

第九章 大結局下,全文終

夏天很快過去,秋天的蕭瑟籠罩了整個南疆,而朝議殿內的氛圍,此時也與深秋的景色別無二致。

「陛下,自您登基以來,對儡人提倡一視同仁,已經對儡人放權太多,而這些,臣等都不敢反對,畢竟臣等家中亦有儡人的存在,能夠體諒到陛下寬大博愛之心,只是讓儡人入朝為官,這點是萬萬不可的!」

「我南疆自從開國以來,歷朝歷代都是強者為尊,站於這朝堂之上的莫不是箇中高手,這若是讓儡人入朝為官,莫不是要讓祖宗們蒙羞?」

「臣複議!」

「臣複議!」

朝堂之上,除竹慕云為首的一派始終沒有出聲外,大長老二長老手下的人早就鬧翻了天。

自從竹風吟離世后,二長老也似乎是從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所以原本依附於二長老的一些臣子在這段時間內有的也轉換了陣營,投靠到了大長老的麾下。

白墨冉懶洋洋的坐在龍椅之上,一直靜靜的聽着他們的爭論,神色漠然,偶爾會伸手撫過已經明顯隆起的腹部,腹中的孩子似是感受到她的觸碰,興奮的動了下。

於是白墨冉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抹溫柔的笑容。

殿上的眾位大臣依舊沉浸在自己的觀念里不可自拔,故而除了竹慕雲,誰也沒有注意到白墨冉的這些小動作。

「長老,我們要不要……」

身後有女臣猶疑的詢問他的意見,她自然知道三長老一直是站在女皇陛下這一邊的,只是這次……陛下的提議令她也覺得有些不妥。

竹慕雲沒等她說完就擺了擺手,表明了他的態度,那位女臣當即住了嘴,嘆了一口氣退下了。

她對三長老的決定向來不會有質疑,只是她不明白,為何三長老對新任的女皇陛下會這樣的言聽計從,這是先皇都從未有過的殊榮。

竹慕雲卻沒法解答她內心的疑惑,他現在的所作所為,只是遵從了當初對白墨冉的承諾而已,更何況他很清楚的知道,現在的他,已經再也左右不了那人的決定了。

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眾臣說的口乾舌燥,終於將自己的想法抒發的差不多了,大殿上才漸漸安靜了下來。

白墨冉這才從椅子上坐直了身子,目光掃視了一番淡淡道:「都說完了?」

大臣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不明白白墨冉此話何意,但都齊齊選擇了緘默。

「那好,你們說完,該朕說了。」白墨冉很是客氣的笑了笑,忽而峰迴路轉道:「其實你們說的這些,朕也覺得很有道理。」

眾臣懵然,更加不明白女皇陛下這是要演哪出,但是這三個月以來,他們已經見識過這位新任女皇太多的手段,故而現在已經沒有一個人敢將她給小瞧了。

「其實除了這個方法,你們還有另一種選擇,不知眾卿可有興趣?」她挑眉,目光祥和的看着他們。

又來了又來了!

眾臣一見到她這副表情心裏就由衷的開始發顫,直覺下面沒什麼好事,可她話都這麼說了,他們哪裏敢說個不字?

「臣等洗耳恭聽。」

下面是一片參差不齊的回應,皆是心不甘情不願。

「朕贊同你們所言,自古以來,向來是強者為尊,唯有至高至強者方能立於此殿。」

聞言,許多大臣都贊成的點了點頭,想着女皇陛下這麼多天來終於說了一句中聽的話。

「然而你們確定自己就是這南疆數千萬人中的最強者?天下之大,芸芸眾生,不知道有多少能人異士隱於民間,如今南疆又正處於動蕩變革之際,急需要有識之士的幫助。」

白墨冉說到這,看到底下烏泱泱的一群人,瞬息萬變的神色,心裏很是滿意,看來她的這群臣子們還有點腦子,這樣還有救,於是她繼續道:「既然你們對儡人參政這麼反對,那麼朕決定,自下月開始,南疆開始推行科舉制,凡有意者皆可毛遂自薦,從鄉鎮間開始選拔,一級一級往上篩選,不看身份地位,能者皆可擔當重任,眾卿以為如何?」

底下是一片沉默,面對白墨冉的提議,眾臣不似方才的激烈反對,並不是因為他們心中認可,而是因為白墨冉恰恰用他們剛才說過的話回擊他們,他們心裏就算是再不認同,此刻也說不了話,因為誰要是敢在這時候站出來,無疑是在打自己的臉。

一時間,眾臣只能把全部的希冀放在了竹慕雲的身上。

沒辦法,誰讓剛剛唯一沒開口反對的人就是他呢?

於是竹慕雲第一次在大殿上享受到了如此萬眾矚目的存在感。

面對眾人期待的目光,竹慕雲只能苦笑,這一次,阿冉怕是早就料到會有現在這種場面,所以將全部的壓力都推到了他的身上,讓他想逃避都避不了。

如此,他只能上前兩步,從臣列中走出來。

「啟稟陛下,臣以為推行科舉制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其中所要動用的人力物力甚至是律法條文都需要經過仔細的斟酌,否則怕是選才不成,反生**。」

他的一番話惹得眾臣連連點頭,覺得竹慕雲的形象在他們心中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高大過,然而很快的,他們的這種幻覺就破滅了。

「故而臣以為,比起科舉制,臣更加贊同陛下推行選用儡人的政策,一來與現今扶持儡人的國策相結合,可以振奮人心;二來,說不準也真的可以從中尋覓良才,為陛下分憂。」

白墨冉看着竹慕雲,唇邊漾起了一抹淺笑,笑容卻不達眼底。

隨即她又看向了眾臣,以一種詢問的語氣問道:「眾卿以為呢?」

這下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女皇陛下從一開始就沒留給他們反駁的餘地,她唱白臉,竹慕雲唱紅臉,由不得他們不答應。

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他們都不能將世襲的位置白白的拱手相送!

「臣覺得三長老所言甚是。」

「臣等亦然!」

諸位大臣齊齊應聲附和,這也代表着,儡人議政之事便已成了板上釘釘之事。

可白墨冉的心思卻遠不止於此,只是,她不能Cao之過急。

東臨國早就開始實施科舉制,而在這種體制下的政局可也顯得格外穩定,而南疆相對來說,在四國中顯得格外固步自封,其中的貪官腐吏她不用調查都能預見。

她現在只能等待,等到儡人真正立於朝堂之日時,她會一個一個,將這些腐爛的蛀蟲剔除出局,再將科舉制提上日程。

早朝過後,白墨冉一如往常先去了風和院看了看永樂,得到的還是一樣的回答,永樂還在沉睡。

那日竹風吟逝世后,永樂有一息的時間失去了所有的生機,可就在白墨冉走出去竹慕雲再次進屋的時候,她竟是又恢復了心跳與呼吸,只是無論他們如何呼喚她,她再也沒有睜開過眼睛。

這樣的情況是大家誰也沒料到的,但每個人心裏都清楚,即便是永樂還活着,她也只是永樂了,而竹風吟,已經真正的離開了,永樂之所以沒有死去,許是留下了一絲竹風吟的殘魂,才產生了變故。

但無論如何,永樂始終是她的妹妹,即便她現在躺在床上不能說話也不能動,可她是活着的,這對白墨冉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安慰了。

在風和院呆了一會兒之後,白墨冉才離開去議政房處理朝事,剛拿起第一本奏摺看了沒多久,就見藍沁急匆匆的走了進來,向來冷淡的臉上竟是噙了一抹笑。

「這是有什麼喜事,能讓你一個冰山美人都面露喜色?」白墨冉挑眉打趣她道。

藍沁聽到這話立即收斂了笑容,將手中剛從鴿子腿上取下的腳環遞給了她,就退到一邊去了。

白墨冉接過後打開一看,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方又將信紙上的內容看了一遍,這才確認自己真的沒有看錯。

「好啊這個李瀟,竟是瞞我瞞了這麼久,現在孩子都生了才告訴我!」白墨冉哭笑不得,若是李瀟在她面前,她真是恨不得把她抓過打一頓。

只是很快的,她的心裏便被滿滿的欣喜滿足給填滿。

她能和子籬兩個人走到今天這一步,真好。

李瀟是在她產子昏迷后的那段日子裏醒來的,之後她與莫子籬之間發生了什麼,她並不清楚,畢竟在東臨的時候,她連自己的事情都顧不過來,更別提關心別人了。

直到她到了南疆,許是莫子籬那邊的人得到了消息,李瀟的書信便從這個時候開始頻繁起來,其中大多都是關切之詞,偶爾會提及她與莫子籬的一些近況,雖然只是寥寥兩句,卻足以讓白墨冉知道,莫子籬現在待她很好。

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她與她通信也有幾個月了,她對孩子的事情竟是隻字未提,她倒是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這麼能忍了!

「閣主,李姑娘許是怕您會有其他的想法,故而才等孩子出生了,才不得不告訴您。」

藍沁見白墨冉一臉的郁猝,忍不住的出聲提醒。

「誤會?什麼誤會?」白墨冉一頭霧水,又想起藍沁進來時的笑容,忽而眼前一亮,不可置信的喃喃道:「事到如今,她該不會還以為我和子籬之間……」

藍沁避開她詢問的目光,可面上無疑是一副「就是如此」的表情。

白墨冉對此只能扶額輕嘆,可憐她已經嫁過兩個男人,更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她就算有想法,莫子籬也得敢要她!

此時的白墨冉甚至魂游天外的在想,反正自己的兒子已經是東臨國的太子了,她要是真的再和莫子籬能有點什麼,自己又是南疆的女皇,北寒的君主還是自己的師兄,是不是她只要打聲招呼,自己就能一統天下了?

就這麼想了好一會兒,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就看見藍沁正滿臉狐疑的看着她,她立即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桌案上的奏摺看了起來,內心卻是此起彼伏的哀嘆:自己最近怎麼三天兩頭就會想這些莫須有的東西呢?有時候真的是自己都忍受不了自己的想法的幼稚。

「閣主你也不要太勞累了,皇夫可是日日叮囑屬下,讓屬下看着您,提醒您還懷有小公主的事實。」

白墨冉聞言再次放下手中的奏章,手掌覆到自己的腹部,唇邊的笑容清淺而溫柔。

這個孩子,從娘胎里就知道疼惜自己的娘親,不似她的哥哥那般,孕期的反應就差點要了她的半條命。

自從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後,白墨冉就一直很奇怪自己為何沒有像懷墨錦時一樣武功盡失,如若不然,她也不可能毫無察覺。

直到竹慕雲告訴她,歷代以來,只要女皇懷的孩子是女孩,那她體內的蠱蟲便不會作祟,她會安然的度過整個孕期。

可這孩子儼然比竹慕雲口中所說的要更加的乖巧,她自打懷孕以來就沒有過任何的不良反應,以至於她除了吃飯要比往常多些,很多時候竟會忘了自己肚子裏還有個孩子。

「你現在倒是成了轍鈞的傳話筒了,我好不容易把他趕去種他的草藥,當心哪天我也嫌你煩了讓你去幫他!」

白墨冉對着藍沁半開玩笑道,接着還是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政事的處理當中去。

故而她沒有注意到,藍沁在她垂首之際,漸漸捏緊了藏於袖間的另一隻腳環。

而在東臨的皇宮,林琅也收到了一份來自南疆快馬加鞭的包裹,打開一看,不出意料,又是一堆藥材。

不過心裏抱怨歸抱怨,他對這藥材可半點不敢嫌棄,要知道自從兩個月前主子在收到這些藥材后,這還沒開始吃,精氣神就明顯好了不少,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主子的身體也真的漸漸好轉了起來,至少現在,已經不會那麼怕冷了。

林琅正準備抱着包裹進殿,就在這時有一隻信鴿再次飛落在了屋頂。

他有些驚訝,明明兩個月前主子收到藥材開始,就已經讓在南疆的人不用再每日向他彙報主母的動靜了,今日怎麼又……

出於好奇,林琅再次將信鴿給捉了下來,但是在他看清楚紙條上寫了什麼的時候,他恨不得自行戳瞎自己的雙眼。

讓你手賤,讓你眼賤!

就在這個時候,熟悉的嗓音在屋內再次響起,似是重複著上一次的魔咒。

「進來!」

林琅渾身一抖,欲哭無淚。

神吶,一刀劈了他吧!

事實上,南疆這邊的朝臣也與林琅此時的心情相差無幾。

在白墨冉一系列新政權的**下,諸位大臣度過了一個很漫長的冬天。

然不管如何,Chun意還是如約而至,白墨冉也迎來了第一次在南疆度過的Chun節。

南疆的氣候與其他三個國家皆是不同,即使是冬天,這裏的氣溫也不會太過寒冷,所以根本不會看到冰雪,但白墨冉卻總覺得心頭缺失了些什麼。

「最後一個月了,你隨時都有可能生產,這些公事,你還是盡量讓三長老幫你處理吧。」

白墨冉處理政務期間,轍鈞端著剛煎好的一碗葯進來,見她連眼都不抬一下,無奈的搖了搖頭。

直到他走的近了,白墨冉聞到了這股濃郁的藥味,這才皺了眉看他,不滿的抱怨道:「我這段時日都被你養胖了許多了,身體早就沒事了,你這葯是不是也該停了?」

話雖這麼說,她還是很爽快的接過他手上的葯憋著氣一口喝完。

「越是到最後關頭,你就越不能大意。」轍鈞接過她喝完的空碗,自然沒有搭理她的提議。

「這不還有一個月嗎?」白墨冉不死心的嘟噥,可她這句話剛說完,臉色就突然變了。

轍鈞見她驟然僵硬的神色,以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拿着碗的手亦是一抖,不確定的問道:「不會吧?」

白墨冉很是鎮定的放下手中的奏摺,然後站起身,看着自己身下的坐墊上是一片濕濡的痕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道:「叫穩婆吧。」

**

五年後

草長鶯飛,Chun意盎然。

皇宮裏的碧帶湖旁,一名看上去七八歲模樣的小女孩正趴在旁邊的草地上,不時的伸手去夠湖中的魚兒。

「小姑姑!我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你想要吃魚我給你捉來就是了,你這樣做很危險!」

一道童稚的聲音自小女孩的身後響起,女孩聞聲立即從地上爬起來,雙手背在身後低垂著個腦袋,一副做錯了事情可憐樣。

「哎。」那聲音的主人嘆息一聲,幾步走到了小女孩的旁邊,替她拍了拍身上沾滿的泥土,似是憂心極了,「小姑姑,你總是這樣讓我怎麼放心的離開呢?我已經很讓母皇煩心了,你呀,就不要再讓母皇多Cao心了吧!」

小女孩聽着她說的話,抬起頭來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全然一副懵懂的樣子。

「歸寧,永樂,你們在做什麼呢?」

白墨冉的聲音遠遠傳來,頓時讓小女孩的眼睛一亮,循聲就深一腳淺一腳的朝着她跑了過去。

歸寧原本還因為聽到白墨冉的聲音有些心虛,一看見永樂這麼急急忙忙的樣子,那點心虛立即不翼而飛了,幾步走過去就攙扶住她,還不住的道:「小姑姑你慢一點啊,小心摔倒了!」

白墨冉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大一小兩個人影相互扶持着走來,心下很是動容。

不知道是緣分還是天意,那日在她生下歸寧后,永樂也在同一天醒了過來,只是她再也不復當初的機敏模樣,目光顯得異常的獃滯,面對人們的呼喊也全然沒有反應。

白墨冉心裏明白,她的猜測怕是正確的,永樂因為竹風吟的出現而改變了命格,也因為她的離去幸得一絲生機。

她的清醒,已經給了她莫大的驚喜,所以面對這樣的恩賜,白墨冉不敢再奢求太多,即使她今年已經八歲,智力卻仍舊停留在三歲孩童的時期,甚至在行動上也有些許的缺陷,她還是很滿足。

畢竟現在的她,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她一生平安,就算她一輩子如此,她也會讓她快快樂樂的過完這一生。

而最令她倍感心疼的,還是她的女兒歸寧,這個孩子自出生以來,就沒怎麼讓她Cao過心,表現乖巧的和在她肚子裏時別無二樣。

別人的孩子生下來一旦有些不舒服就會嚎啕大哭,讓父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覺,可歸寧則全然相反,她若是想要做什麼事,就會「咯咯」的笑引起他人的注意,除了出生時候的第一聲啼哭,這五年來,她竟是沒有見過她流過一次淚。

她越是長大,便越是懂事的可人,就例如此時,她五歲,永樂八歲,個子足足比永樂矮了一頭,可她卻依然很是堅持的扶著永樂,不讓她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可最讓她在意的,還是另一件事,那便是生完孩子之後,藍沁便幫她把過脈,告訴她萬蠱之王已經不在她身上,她體內的萬蠱之王竟是不知道何時侵入了歸寧的體內,這是有史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而對此,藍沁只給出了一個解釋,那就是歸寧一定有着非同尋常的天賦,甚至比她還要高上一籌,才會讓萬蠱之王自己甘願易主。

而這個事實,也在這五年內得到了充分的驗證……

等到這兩個孩子踉踉蹌蹌的來到她的面前時,兩人皆是氣喘吁吁。

永樂完全沒有在意,她上前一把抱住白墨冉的腿,語氣欣喜的叫道:「姐姐!」

白墨冉笑了,俯身將她抱在手上,在看見她身上的泥漬時,很自然的問詢歸寧。

「永樂這身上是怎麼了?」

「小姑姑剛才趴在湖邊玩水,身上才沾了泥,我怕她不小心會掉到水裏,所以剛剛正在念叨她呢!」

歸寧說着,眼神不受控制的瞟向了白墨冉抱着永樂的雙手。

白墨冉怎麼會漏看自己女兒的這點小心思,她當下想放下永樂去抱一抱歸寧,可歸寧卻像是看出她的所想一樣,立即退後一步抬頭看着她匆忙道:「歸寧今日還有功課沒有做完,就先走一步了。」

說完,不待白墨冉有所回答,轉身就跑遠了。

小姑姑生病了,自然需要母皇多多照顧,而母皇平日裏諸事繁忙,已經很是辛苦了,她不應該再讓自己成為母皇的負擔。

這麼想着,歸寧的目光愈發的清亮起來。

看來,自己的計劃要抓緊時間實施了……

隔日,議政房的大門便被人急匆匆的撞開,白墨冉手中的筆一頓,直覺不好,就見幾個守門的侍衛齊刷刷的跪倒在自己的面前,顫著聲音道:

「啟稟陛下,公主她……她逃出宮了!」

**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舟車勞頓,墨錦來到了襄城,這裏距離南疆的邊境,只隔着三個城池了,最多需要再趕兩三日的路,他便能到得南疆。

只要一想到這,他的心中就抑制不住的開始激動起來。

「小公子,您可要吃點什麼?樓上我幫您已經準備好了廂房,過會兒幫您送去?」鏢主很是客氣的詢問他。

不為別的,就為這小公子一出手就是一錠金子,目的就是讓他們順路捎他一程,他們也不敢怠慢!

要知道,他的這一錠金子,都趕上他們押這一趟鏢的酬勞了!

再者說,這小公子雖然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可卻絲毫沒有同齡孩子的半點稚氣,言談舉止間風度翩翩,有着不俗的貴氣,一看怕就是哪個達官顯貴家的公子,他們可得罪不起!

「不用了,今日我就在大堂用膳吧!」眼看馬上就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地,他心裏高興,一個人回到房裏怕是也坐不住,倒不如和他們一起在大堂里熱鬧熱鬧。

而且他如今也在想,若是自己一直這樣與人群格格不入,會讓自己顯得極為打眼,這樣也不好。

「好嘞。」鏢主見此很愉快的應下了,着手讓手下的人去準備,卻還是細心的把最好的位置留給了他,那裏靠近窗戶,相對來說比較安靜。

等到酒菜都上了桌,勞累了一天的鏢局眾人都狼吞虎咽的吃了起來,唯有墨錦看着他們的吃相,再看看自己面前一桌的飯菜,反倒有些不自在起來。

他倒不是覺得這些人的吃相難看,只是他從小就被當做未來的儲君培養,一言一行都需要格外的注意,此時,倒是很羨慕這些江湖中人的灑脫。

他搖了搖頭,也不為難自己,剛剛抬起筷子想要夾菜。

「貴人,您能行行好,給我點賞錢嗎?」

不知何時,自己面前衝出了一個小男孩,看上去約莫五六歲的樣子,比自己也小不了多少,衣衫襤褸,正碰著一個破爛的臟碗跪在自己的面前,眼神乞求的看着他。

墨錦從未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間有些驚詫,便沒有應聲。

鏢主卻以為墨錦是對這種事情很反感,這眼看離南疆也沒有多少路了,這個時候可不能節外生枝,到手的金子他怎麼也不能再送出去!

怕引起他的不悅,鏢主立即起身來到了墨錦的面前,一下子就拉起這個跪在地上的孩子,口氣不悅道:「哪裏來的乞兒?竟敢衝撞了貴人,還不給我出去!」

墨錦蹙眉,下意識地就想要讓鏢主放手,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有一女孩更快的沖了出來。

「叔叔,叔叔求你放開我哥哥吧!我哥哥他不是故意的,爹爹走的早,娘親的身體也不舒服,哥哥他只是想要點錢給娘親買點葯吃,叔叔我求求你,不要傷害我哥哥!」

那女孩看上去比男孩還要小上一大截,看上去也就三四歲的樣子,說話的聲音軟軟糯糯,一雙大眼睛更是噙着眼淚,泫然欲滴,臉上雖然沾染上了泥土,可是卻不能掩蓋她五官本身的精緻。

別說是這一幫大人了,就連同為孩子的墨錦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憐憫之意。

墨錦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開始往懷裏掏銀袋。

由於他是瞞着父皇溜出宮的,所以他身上其實也沒有帶太多的銀兩,就這些還是在當鋪里當了一點父皇的賞賜之物換取的,可這兩個孩子的處境實在是太過艱難,他身為東臨的太子,不能坐視不管。

可錢袋掏到一半,墨錦的動作卻頓住了,因為他的眼睛忽而瞥到一個細節,讓他一下子就改變了主意。

「去去去!哪裏來的賤奴?還不給我滾出去?別影響我開門做生意!你們這些賤奴的把戲別以為我不知道,遇到誰都說自己死了爹娘,這世道,又有幾個人是父母健在的?」

客棧的掌柜看到這一幕立即走了過來就開始攆人,一臉的不耐煩。

墨錦的唇抿緊,直覺這掌柜有些不對勁。

「這錢你拿着,去給你們娘買葯,剩下的,你們自己買些吃的去吧。」墨錦還是從懷中掏出了錢袋,拿出一錠銀子放在了女孩的手上。

女孩看到手中的銀錠子,目光先是閃了閃,而後一派欣喜若狂的朝着他連連鞠躬,不斷地道謝,之後便拉着男孩走遠了。

而掌柜看着這遠去的兩人,眼裏卻露出一絲兇狠之色。

墨錦將這一切看在眼裏,若有所思。

子時,眾人都在各自的屋裏熟睡了,墨錦一個人一個房間,躺在床上回想着晚上的種種,心中的答案漸漸清晰,便怎麼也睡不着了。

驟然,屋中飄來一股熟悉的香味,讓他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悄然的從床上翻身而下,悄悄的來到了窗邊,藉著窗戶間的縫隙令自己有喘息的空間。

一道人影就在這時自窗外顯現而出,墨錦的神經頓時緊繃到了極點,一直藏於袖間用於防身的匕首在這時出了鞘,露出了銳利的鋒芒。

「茲啦」一聲,窗戶被人小心翼翼的推開,似是生怕弄出聲音驚到他人。

窗戶並沒有被人完全推開,只是在推出一段距離后,那人便停止了動作,瞄準中間的空隙就翻身而入。

只是那人還沒有來得及站穩,就被藏在窗戶後面的墨錦用利刃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有涼氣不斷地從她的頸部傳來,她不用看,都能感受的出來,這一定是把見血封喉的好刀。

「好漢饒命!」

「怎麼是你?」

兩道聲音幾乎在同時間響起,又同時恢復了寂靜。

聽到墨錦的聲音,歸寧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她高舉起自己的雙手,表示自己投降的意願,小心的避開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慢慢地轉過身來,一臉無辜的看着墨錦。

「你怎麼會在這裏?」

墨錦看到是她,雖然心裏少了些防備,可是語氣仍舊不善。

「小哥哥,你別這麼冷著臉么,有話好好說,你能不能……先把這匕首放下來?」說着,歸寧還佯裝害怕的縮了縮脖子。

儘管從小到大的教養一直在提醒着他要時刻保持着自己儀態的優雅,但是墨錦此時還是沒忍住,朝天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

她會害怕?從今天這女孩出現在自己面前開始,他就看的很明白了,她雖然看上去小小年紀,可這肚子裏的小九九,怕是多著呢!要不是自己自幼就受到父皇的各種荼毒,怕是就算今天他虛長她幾歲,都得被她忽悠過去了。

不過儘管如此,墨錦還是放下了匕首。

「嘿嘿。」歸寧見此討好的對他笑了兩聲,可墨錦怎麼看,怎麼覺得這笑容中有着一絲虛偽。

「小哥哥,看你這樣子,你是早就知道這家客棧是黑店了?」

墨錦將匕首重新入鞘,悄然走到門口,透過門的縫隙觀察著門外的情況。

現在對方人多勢眾,自己這邊又不知道有多少人中了對方的**,情況有些不妙。

可有人顯然感受不到一點這緊張的氛圍,還兀自的在他身後不斷地念叨著。

「小哥哥,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客棧是黑店的呢?我也是聽別人和我說才知道的!」

「還有今天你是不是早就察覺我的不對勁了?我可是看到了,你拿錢袋的時候可是有些遲疑呢!」

「小哥哥……」

眼看着她一開口就停不下來,有種滔滔不絕的趨勢,墨錦倍感頭疼,轉身嚴厲的呵斥道:「閉嘴!」

歸寧張了張口,又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突然產生了一種錯覺,彷彿看到了母皇在訓斥自己時的面容。

她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去。

這才離開母皇幾天,她就有些想念她了呢!

不知為何,明明就對對方的行為很是反感,可見她現在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墨錦的心猛地一抽,又開始不好受起來。

鬼使神差的,他開始解釋起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得不說,你的戲演的很好,連我也差一點被你騙過去了,可唯一的破綻在於你的手。」說着,他牽起她的一隻手,透著窗外灑落的月光,屬於孩童細嫩的肌膚在此刻顯得格外的潔白,就像上好的綢緞一般滑嫩。

「若真如你所言,你真的家境貧寒,那你的手早該像那個男孩一般枯燥無比了,哪裏還能像現在這樣,你這手,只能是屬於嬌生慣養的富人家的。」

原來是自己的手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歸寧恍然大悟,可聽他這麼說,又很是不服氣的撇了撇嘴。

「你還好意思說我嬌生慣養,看你的穿着打扮,才叫不諳世事的貴公子呢!行走江湖,哪裏能像你這麼明目張膽?更何況還是孤身一人?你這樣子啊,就是擺明了告訴人家,我很有錢,還不快來對我下手?」

墨錦聽着這女孩的話,一時竟是啞然了。

「你還沒說,為什麼你會知道這客棧有問題呢!」

歸寧是個天生就喜歡刨根問底的性子,不知道答案她勢必不會罷休的!

「我先前也說了,你的演技很好,故而在你出現之後,就連鏢主也對你軟了心腸,沒有再為難你,大家都是行走江湖之人,家中就算沒有妻女,也有父母,總會有一些同理心,可這客棧的掌柜卻能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對你視若無睹,這其中必然有着蹊蹺,可你們兩名乞兒與他又無甚糾葛,唯一能惹怒他們的,就是你們觸及了他的利益,也就是說……」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可他相信,以著這女孩超出常人的聰慧,必然能夠自行理解。

「也就是說,你之所以在識破我裝扮的情況下還依然給我一錠銀子,就是為了試探那掌柜?」歸寧恍然大悟,同時也深深的折服於墨錦的智慧。

虧她收了他一錠銀子的恩惠,覺得心有不忍,又回過頭來救他,可原來對方早就看穿了自己的把戲。

如此一來,她倒反是讓對方看了笑話了!

歸寧咬了咬唇,滿臉的懊惱。

墨錦則沒有說話。

他給她銀子,的確是有一部分這樣的原因,而餘下的一部分,卻是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憐惜之意。

明明識破對方的偽裝,卻還是忍不住伸出援手。

門外有清晰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墨錦繃緊了臉,眼中霎時寒光乍現。

他一手就將歸寧拉到了自己的身後,低聲叮囑道:「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麼事情,記住,都不要強自出頭!」

歸寧見此,眼神閃爍,又驟然光芒閃亮,笑着點了點頭。

門在下一刻被人猛地從外面推開,來人不多,只有兩人,大約是看墨錦只是個孩子,所以放鬆了警惕。

闖進來的兩名男子長得俱是賊眉鼠眼,一看就知是宵小之輩,一進門就朝着床的方向偏去,在看到墨錦站在窗戶前冷冷的看着他們的時候,都是一驚,隨即兇相畢露,惡狠狠地朝着他走來。

「小娃娃,你最好老實的把錢財交出來,或許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否則……」

其中一個男子乾笑了一聲,話中的意味已經不言而喻。

「要錢可以,但是,你們得先把命留下來!」

墨錦冷笑一聲,隨即亮出了袖中的匕首,寒光一閃間,那男子已是一聲慘叫,胸前衣襟破裂,鮮血淋漓,被劃出了一道很深的傷口。

「你個小娃娃,敬酒不吃吃罰酒!既如此,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

另一個男子見情況不妙,立即從懷中拿出了一包粉末狀的東西,朝着墨錦就劈頭蓋臉的撒去。

墨錦眉頭一皺,立即屏住了呼吸轉身避開,同時還不忘拉着歸寧一起躲避。

男子沒料到這男娃會這麼難對付,心一狠終於拔出了一直別在腰間的斧頭,舉手就朝着他砍去。

墨錦眼一眯,非但沒有畏懼,反而舉著自己的匕首迎頭而上,兵刃交接處,有火花四濺。

歸寧看着這一幕,心突地就跳到了嗓子眼,竟是從所未有的擔心,袖中已是有異動嗡然。

好在這樣的情況並沒有持續多久,男子實在沒有料到,眼前的這個男娃娃看上去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力氣對上他這個成年男子,竟是絲毫沒有落於下風!

更讓他感到畏懼的是,他手中拿着的斧頭不過就堅持了一會兒,便被對方的匕首一切為二,成了一堆廢銅爛鐵!連帶着的,他舉著斧頭的手也就此受到了牽連,被硬生生的削去了一節大拇指!

而就趁着他捂着手指哀嚎之際,墨錦抓緊了時間,眼也不眨的用手中的匕首割破了對方的喉嚨。

鮮血一泄如注,直直的朝他的方向噴去,儘管他躲閃的已經很快了,可身上還是沾染了些血。

可是他此時卻沒有時間去管這些,第一時間,他回過頭去看身後的歸寧,出乎意料的,她並沒有像自己想像中的那樣被嚇住,臉色雖然有些蒼白,可是眼神卻依舊清明。

這個小女孩……

墨錦挑了挑眉,眸中帶了絲欣賞之意。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上些什麼,紛雜的腳步聲就已經從不遠處響起。

許是因為他們的打鬥聲太大,所以驚動了客棧里的其他人,單聽聲音,就知道對方來的人絕不在少數,少說也得十來人。

墨錦雖然天資卓絕,又從小就受到秦夜泠的親自教導,武藝非凡,可他再如何厲害如今也只是個七歲的孩子,體力始終有限。

只是一個眨眼間的功夫,墨錦已然做出了決定。

他看着歸寧,語氣很是堅定,隱隱中透露了份與生俱來的威嚴,「趁他們還沒來,你先從窗戶離開。」

「可是……」

歸寧剛說了兩個字,就被墨錦飛快的打斷,他的面容很是嚴肅,儼然是一副作為長輩教訓晚輩的樣子。

「沒有什麼可是,你若是想活命,就快些走,你若是擔心我,那就更得走,這樣才能找到其他人來幫我。」

歸寧沒有做聲了,她看着對方臉上真切的擔憂與焦急,不知怎的,心下一暖,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滿足。

她的眸中閃過一抹狡黠,還是接着剛才的話頭,但出口的話已經截然不同了。

「可是,我下不去,我不敢。」

她朝着墨錦眨眨眼,一臉的委屈。

「你有本事能從窗口爬上來,怎麼會下不去?」墨錦發誓,自從出生以來,除了她那不靠譜的親娘,這女孩絕對是第二個有辦法讓他無話可說的人。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在兩人幾次對話間,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直到他的這句話落,十幾個人已經齊齊湧入了房間,在看到房間里同伴的慘狀時,都是心裏一緊,接着便將這兩個孩子團團圍住,神色戒備。

看來,今天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墨錦看着來者不善的十來人,神情雖然冷峻,卻不見絲毫的畏懼。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沒有忘記將歸寧護在自己的身後。

「老大,這兩個娃娃肯定有些古怪,兄弟們都要小心些。」人群中,一個看上去比較瘦弱的人靠近那個為首一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提醒道。

這個人眼神飄忽不定,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必然是這群人中指揮的主心骨了。

墨錦將這十幾人都掃了一眼,心中便有了底,大概能判斷出這些人各自在隊伍中的作用。

「你們兩個娃娃,最好還是乖乖的交出銀子,老子看在你們還是個孩子的份上,或許還能放你們一條生路,若你們再出什麼么蛾子,就休怪老子刀下無情!」

說着,那個為首的大漢「哐當」一聲將扛在肩上的刀立在地面,居高臨下的看着兩人。

「你們這些人,明明四肢健全,有着足夠的本事通過正當的辦法養家餬口,卻偏偏躲在這偏遠的城池裏作亂,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這樣的人說出的話若能相信,那天底下哪裏還有謊言?」

墨錦眸中冷意一閃,沒等眾人有所回應,手中的刀刃已經出鞘,朝着那個大漢的心口扎去。

那大漢雖然看上去粗壯,可是身為這幫人的頭頭,到底還是有些本事的,躲閃的很快,刀刃擦着他的手臂飛躍而過,只是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血痕。

「你這個小娃娃,當真是給臉不要臉,既然如此,就別怪老子了!」

大漢看了眼自己被劃破的手臂,雙眼怒睜,佈滿了嗜血的紅色血絲。

墨錦失去了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悄然握緊了雙拳,準備拚死一戰。

「一。」

身後,歸寧的聲音突然響起,令得大家的動作都頓了頓。

「二。」

就在眾人連同墨錦都看向自己的時候,歸寧旁若無人的繼續念出了第二個數字。

「你這小女娃在做什麼?難不成是被嚇傻了嗎?」人群中,有人因着歸寧的舉動,驟然爆發出一陣嘲諷的大笑。

「你看不出來嗎?我在數數啊?」歸寧似乎完全沒聽懂他話中的諷刺,還真的回答了那人的話,抬起頭眸中是一派純真,「瞌睡蟲在你們的身體里馬上就要醒了。」

「瞌睡蟲?」那人愣了愣,聽到這個詞更是想笑。

就在這時,歸寧慢慢的讀出了第三個數。

「三。」

隨着她唇齒的一張一合,眾人只覺得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隨即,一股抑制不住的困意涌了上來,眼前的十來人接二連三的倒在了屋裏。

「你對他們做了什麼?」

隨着最後一個人倒下,墨錦終於緩過神來,轉過身來看向歸寧,眼神中多了一絲防備。

「我剛才不是說了,是瞌睡蟲。」歸寧怎麼會沒有察覺出墨錦情緒的變化,不滿的嘟了嘟嘴道:「他們中了瞌睡蟲之後只會睡上一天一夜,至於這期間你要怎麼處置,隨便你了。」

「你會蠱術?」墨錦幾乎立刻反應了過來,隨後眼底閃過一抹亮色,急迫道:「你是南疆之人?」

「是又如何?」事到如今,歸寧並沒有再隱瞞他的打算。

「那你可有南疆那一片森林屏障的地圖?」墨錦這句話問出口,忽覺不對,又立即更正道:「不對,你有地圖!」

既然她是南疆之人,又能從南疆出來,沒有地圖的話必然是做不到的。

「那又如何,莫不成,你想要偷偷潛入南疆?」歸寧是何等的聰明,墨錦已經表現的這麼明顯了,她怎可猜不出來他的目的?

墨錦原本的打斷就是跟着這趟鏢到達南疆邊境,但是對於怎麼進入南疆卻是無計可施,現在這女孩的突然出現就猶如天降神兵一般,給了他莫大的希冀,他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棄的。

事到如今,他既然有求於人,自然是打算與人交好了。

再者說,這個女孩嚴格說來對他還有救命之恩,他心中更是對她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他們之間,已經註定有了牽連。

「我姓禾,單名一個染字,實不相瞞,我此行跟隨這一趟押鏢的隊伍,的確是為了能夠到得南疆,只是這一路上,始終愁於南疆森林的險峻,怕不得其門而入。」

「南疆自古以來就不允許外人入內,自成一國,你一個外人到南疆有何居心?」

歸寧聽到他的話未曾降低半分的警惕,內心反而更加狐疑。

「我的父親病了,病的很重,在東臨尋遍名醫皆不得醫治,最後還是一位老大夫告訴我,他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在南疆的夏邑山上每年都會長出一種名為香絲的花,或許可治我父親的病。」

歸寧蹙眉,南疆的確有一座山叫夏邑山,可是這香絲的花,她卻從沒有聽聞過,也有可能是她年紀還小,還沒能夠涉獵到這部分,而且,她看着這禾染的表情也不似作假。

再者說,人都有先入為主的想法,在她沒有暴露出自己的身份前,這男孩就能這樣捨身護她,想必也不是什麼壞人。

即便他對南疆有什麼想法,大不了她這一路上都盯着他好了,他一個男孩,總不能弄出什麼大岔子。

歸寧的心思轉了一大圈后,終於決定選擇相信他。

如此,她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的道:「我叫歸寧。」

歸寧?

墨錦聽到這名字之後眸光一亮,心裏不可遏制的有些緊張起來。

他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圈,說話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喉嚨都在發緊,「你今年幾歲?」

人在江湖,不管面對什麼人,都必須有所保留。

在這種時候,歸寧腦中忽然想起了父后對她說的話,到了嘴邊的話愣是轉了轉才道:「三歲半。」

她因為是早產兒,所以自打出生以來個子長得一直都很慢,所以雖然今年已經五歲了,看上去還是和三四歲的孩子沒什麼兩樣。

墨錦眸中的光彩在瞬間熄滅了下去,他看了看歸寧比自己矮了一大截的個子,唇邊露出了一抹苦笑。

也是,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麼多,哪裏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

「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理這些人?」

歸寧上前踹了一腳那個為首的大漢,結果很快的就收回了自己的腳,小臉皺成了一團,儘是嫌棄。

「這是身上得有多少肉啊,疼死我了。」

墨錦見此忍俊不禁,失落的情緒霎時一掃而空。

「我們去叫醒那些押鏢的人吧,把這些人交給他們處置會更好。」

歸寧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同時又為難道:「可是,要怎麼和他們解釋這些人……」

墨錦看着歸寧,眼中閃過一抹戲謔,挑眉調侃道:「對你來說,這也很容易。」

歸寧眨了眨眼,總感覺自己被人算計了。

「你是說,是有一個突然出現的武林高手救了我們?」

大堂里站滿了一堆剛剛被叫醒的人,只是每個人的頭上都濕漉漉的,顯然是叫醒之人的方法太不溫柔。

「是呀是呀,那個人長得可高了!我就看到他拔出那麼長的一把劍。」說着,歸寧還用手比劃了一下,兩隻手努力的伸長,一派天真無邪,「反正就是很長的劍,『嗖嗖』解決掉了兩個人,然後他又從懷裏掏出了一包不知道什麼東西,就那麼一灑,這些壞人就全部倒下了。」

歸寧手舞足蹈的時候,墨錦一派認真的站在他的身邊點頭表示肯定,只是嘴角卻有些詭異的抽搐。

天知道,他憋笑已經憋得快要內傷了。

看着眼前這一幫大漢被歸寧忽悠的一愣一愣,他就感到萬分滑稽。

只是,這孩子說起謊來臉都不帶紅的樣子,到底是和誰學來的?

最終,這幫大漢懷着對那位「神秘」的絕世高手的敬畏之心,將這些個倒在地上的不法之人通通五花大綁,將罪名寫在他們的臉上,最後扔到了當地的官衙去了。

有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鏢主也就歇了休息的心思,準備這兩天連夜趕路將貨物押送到位。

歸寧將從墨錦那裏討來的銀子全部給了那幫在外的乞人後,萬分不舍的與他們做了告別,便與鏢局的人同行了。

「你一個小女孩,在南疆呆的好好地跑出來做什麼?還和一幫乞人混在一起?」

偌大的馬車裏就坐了歸寧和墨錦兩人,因為這次若非他們兩個孩子,眾人都知道自己怕是難逃一劫,故而為了表達感謝,特意將馬車讓出來給他們兩,自己則徒步而行。

經過一番梳洗,歸寧也露出了原有的精緻容貌,粉雕玉琢的樣子煞是惹人憐愛。

「我這還不是在南疆呆的膩味了,所以想趁著年輕,多出來走走,至於混在乞人里……」歸寧瞥了墨錦一眼,一臉深意道:「你懂什麼,這些乞人看似是最底層最貧窮的存在,可同時又是最富有的,他們因為乞討所以學會了察言觀色,又因為顛沛流離所以消息靈通,若不是這些乞人告訴我這家客棧的貓膩,現在外面的那些人,大概都沒什麼好下場!」

趁著年輕?

墨錦搖了搖頭,只覺得這個女孩真是個活寶,她才多大,怎的就會有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吶,我雖然跟着一幫乞人,可我畢竟不屬於他們的隊伍,所以我既然受了你一錠銀子的恩惠,必然是要報答你的。」

歸寧板着臉看着他,極為認真道:「所以作為報答,我會幫你進入南疆,可是你也要答應我,在你拿到那個香絲花以後,你也要帶我遊玩你們東臨的山水,畢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南疆逃出來,現在帶你一個外人回去,我可是要冒很大的風險的!」

「好,我答應你。」墨錦答應了她,語氣亦是十分的鄭重。

三日後,押鏢的隊伍終於來到了東臨與南疆交界的最後一個城池,自此,歸寧和墨錦也與他們做了告別,開始了他們兩人相依為命的路程。

「小哥哥,你可千萬要記住,等會兒到了森林裏,你一定不要放開我的手,要緊緊的跟住我的腳步,稍有差池,可是會出大事的!」

這日中午,兩人終於來到了這片隔絕了東臨與南疆的森林屏障,站在森林外面,歸寧語重心長的對墨錦進行最後一次的叮囑。

「我知道了,就這三日,你一日三次的耳提面令,我想忘記都難!」

饒是墨錦這樣溫和的性子,也禁不住歸寧這樣的啰嗦,就算是宮中的教養嬤嬤,怕是也比不上她這般的Cao心了!

「還有,哥哥就哥哥,為什麼總要在前面加個『小』字?」

許是他比她大,所以他即便是和歸寧說了他的名字,她也一直沒有叫過,反而一直很親切的喚他小哥哥,可是唯獨前面加的這個字,讓他聽得一直很不舒服,忍到現在,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唔……」歸寧微微蹙眉,這個問題似是讓她有些為難,但是她也並不想欺騙他,所以還是作出了解釋,「因為我有一個親哥哥,所以對不起呀,我只能叫他哥哥的,不然沒經過他的同意,我就叫其他的人哥哥,他應該會傷心的。」

自打她懂事時開始,母皇就告訴過她,她有一個哥哥,卻始終沒告知她更詳盡的東西,於是她沒辦法,只能去問父后,但父后聽了她的問話之後卻只是笑笑,雖然那笑容在她看來更像是難過,也只是告訴她,除非她母皇答應,不然他也不會和她多說的。

這件事一直被她牢牢地放在了心上不曾忘卻,即便她還沒有見過她的那個哥哥長什麼樣子,但這第一聲屬於親人之間的稱謂,必然是要留給最親之人。

聽了她的解釋,墨錦突然有些嫉妒起她口中的哥哥來,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能有這麼好的福氣,有着這樣的一個妹妹?

不過很快他也就釋然了,因為他亦想起了自己的那個素未謀面的妹妹。

他想,他或許也是幸福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兩人很快就進入了密林,果然,就如歸寧先前所言,密林里因為樹木的遮掩,宛如黑夜般灰暗,再加上很多的不確定因素的存在,顯得格外的陰森恐怖。

「我從南疆出來的時候已經走過一次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可是有經驗的人。」

歸寧走了幾步之後腳步頓了頓,似是怕墨錦感到害怕,故而出聲安慰道。

「嗯。」墨錦只是低低的應了一聲,更加用力的握了握她的手,就沒有再出聲。

他並沒有怕,雖然這密林的確可怖,卻還遠遠沒有到達讓他恐懼的地步,他只是想起,對方只是一個三歲多的小女孩,當初,她究竟是如何一個人闖過這幽幽密林?她又得有一顆多堅毅的心才能做到在面對這樣的惡劣環境時依然淡然自若不動於色?

他不由心疼。

兩人一前一後在這森林裏謹慎的走着,當初白墨冉與竹慕雲之所以能用半日的時間穿過密林,一是因為竹慕雲的熟稔,二來他們也是有着坐騎的幫忙。

現在他們兩個孩子光靠步行想要走出去,不花費個一天的時間是斷無可能的。

大約走了半日之久,密林里的可見度也越來越低,歸寧估摸著外面天也黑了,就近在林子裏找了個合適的地方坐了下來,準備休息一晚再行出發。

墨錦從身上取下包袱,拿出早在進入密林之前就準備好了的乾糧和水,遞了一半給身邊的歸寧。

走了半日,歸寧也是真的餓了,拿起一塊餅就啃了起來,相對於她而言,墨錦的吃相就文雅多了,先是將整個餅掰成兩小塊,再拿起其中一塊放在嘴邊慢慢的咬下,咀嚼。

歸寧吃了個半飽之後,才有時間去注意身邊的墨錦,乍一看到他的吃相,頗有些訕訕然,連手中的乾糧都覺得不香了。

「小哥哥,你作為一個男孩子,怎麼能把一塊餅吃得這麼斯文呢?男孩子嘛,就應該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那樣才爽快!」

墨錦怎能不清楚她的那點小心思,聞言放下手中的餅,轉頭挑眉看她,好笑道:「據我所知,作為一個女孩子,也應該是笑不露齒,舉止端莊的。」

「那是在你們東臨!」歸寧強自為自己辯解,只是中氣很是不足,「我們南疆的女孩子,可都是像我這樣的!」

墨錦笑笑,沒有再繼續拆穿她。

「不過我一直很好奇,小哥哥,你的父母是做什麼的呀?能教出你這樣出色的人來,你的父母也一定不是俗人。」

歸寧忽閃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換做他人這麼問他,他怕是早就對那人起了戒心,可因為是歸寧,他知道,她真的只是好奇,又或許,也有着幾分關心?

「我的父親是在朝為官之人,他愛國愛民,同時也深受百姓的愛戴,如你所言,他的確是我見過的全天下最驚才絕艷之人。」

墨錦的話語里,絲毫不掩自己的孺慕之情,看的出來,他真的很尊崇他的父親。

「那你的母親呢?能嫁給你父親的女子,必然也一代絕世佳人。」

「她一定是。」

墨錦不假思索的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卻再也沒有了下文。

歸寧直覺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但她也沒有多做糾結,因為一提到母親,她就想起了自己的母皇,也不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裏,母皇有沒有想她,自己畢竟是瞞着她偷偷溜出來的,希望父后能夠多多勸慰母皇,別讓她太生自己的氣。

「哎。」歸寧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用手托著腮感慨道:「其實我覺得我的娘親才是全天下最厲害之人呢,只可惜這次我必然要讓她Cao心了。」

墨錦知道,她這是在說她偷溜出來的事情。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腦袋,寬慰道:「你年紀尚小,正是貪玩的時候,天底下就沒有不疼愛自己孩子的父母,只要你回去之後好好的與你母親道個歉,她肯定會原諒你的。」

歸寧聽了墨錦的話,心中鬱結非但未解,反而更深了。

有樹葉從枝頭落下,打在了歸寧的臉上,也擾斷了她的思緒。

她伸手將樹葉撿到手上,卻在這時動作倏地一僵,轉頭看向墨錦。

墨錦則是比她更先一步的想到了事情的關鍵,與她對視的一眼間,俱是在對方的眼中找到了肯定的答案。

現在還是Chun季,正是樹木抽枝長葉的時候,這好好的樹葉,怎麼就突然掉了下來?

此時無風,若說是鳥類,也應該有點動靜才對,可此時就是因為周圍安靜的太過詭異,才會引起了他們的警惕。

墨錦剛剛要出手,歸寧就先他一步的按住了他的手,笑容明媚的對他搖了搖頭。

墨錦立即明白過來,她這是有自己的主意了。

在見識過她的蠱術之後,他就沒有再小瞧過她,因此這會兒也就放心的把這個任務交給了她。

只見她雙手微動,而後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一點身邊的泥地,就有個小蟲子一樣的東西從她的袖子裏爬了出來,速度極快的順着他們身後的樹榦一路竄了上去。

墨錦知道,那個東西就是蠱,但還是猜不到她想做什麼。

不過很快,伴隨着一聲慘叫和重物落地的聲音,他終於知道了答案。

「你居然讓蟲子來咬我的屁股!哎呦我這保養了多年的白嫩肌膚啊……」

那人剛一落地就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在臀部抓到了那隻咬人屁股的罪魁禍首后,咬牙切齒的捏死了它,並且將它很兇狠的給「分屍」了。

「你躲在樹上偷聽我們的談話是何居心?」墨錦看着眼前披頭散髮的女人,眼中是滿滿的戒備。

「你這孩子說的哪裏話,這怎麼能叫偷聽?我不過是路過罷了!不過你這孩子長得還真是俊俏,真想讓人摸上一把……」

那人一邊說着,一邊當真就揉着屁股過來了。

墨錦何時見過如此「豪爽」,或者說是恬不知恥的女人?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躲閃莫及,還真的被這個女人給摸了一下。

他的臉「蹭」的一下就變得通紅,不可置信的瞪着那女人,可對方偏偏像是不知羞恥為何物一樣,還意猶未盡的感嘆道:「這手感,還真是滑嫩啊!」

歸寧在一旁看着,眼見着墨錦的臉越來越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讓她由衷的擔心再這樣下去他會不會就這樣溢血而亡。

「明明是一個大男人,非要幻容成一個女人來調戲幼童,你這人不會是心理扭曲的大變態吧?」未免她剛認識的小哥哥真的發生什麼意外,歸寧及時的出聲阻止了這一場鬧劇。

「哎,你這丫頭怎麼能這麼不給面子呢?這麼快就拆穿我?」清遠見自己的幻術被歸寧這麼輕而易舉的就識破,內心不是不震撼的,看來他這個小侄女,天賦不是一般的高啊!

「哼。」歸寧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給了他極為鄙夷的一個眼神,卻是卸下了幾分防備。

能夠一眼認出別人的幻象是她與生俱來的天賦,那隻成日跟在母皇身邊的神獸白靈,平日裏基本上都會用幻術將自己隱藏起來,就連母皇也不能找到它,可這些對她卻是沒有半點作用,不管白靈使出何種術法,只要在她的視線範圍內,她總能一眼看到它。

因此有一段時間,白靈幾乎看到她都會炸毛。

但這並不意味着她本身有着多麼高超的幻術造詣,眼前之人既然懂得幻術,又能輕易的解了她施的蠱,必定也是南疆人,且不可小覷,故而歸寧才沒有多加為難。

既然幻術已被識破,清遠也就不再戲耍這兩個孩子,顯出了自己原有的面貌。

墨錦在聽到歸寧的話時就已經明白了過來,此時早已恢復如常,站在一邊冷冷的看着清遠。

他的這兩個侄子侄女還真是不可愛啊!

清遠在心底幽幽的嘆息著。

本來嘛,他還在北寒喝着小酒,在西漠騎着駱駝,在東臨看着美人,玩的不亦樂乎,偏偏他手賤,耐不住寂寞就那麼掐指算了一卦。

就這麼一算,咦?他那原本應該和他妹夫和和美美恩恩愛愛過着小日子的妹妹,什麼時候就成了南疆的女皇了?他又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侄女了?哦,這倒是在他預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誰能告訴他,這個在南疆出生的小侄女她的老爹又是誰?

清遠頓時淚流滿面,要知道他自從秦夜泠迎娶了白墨冉之後,就徹底沒再管這人間事,遊山玩水去了,怎麼就一個眨眼的功夫,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呢?

果然吶,他就是個Cao心的命!

雖然他不知道這其中具體發生了些什麼事情,但是他知道,他的妹妹一定受了不少苦,他心疼吶!

於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幫他的妹妹把這個任性離家出走的小侄女給逮回去!

但墨錦的出現卻是不在他的計劃之中,兩個孩子的相遇亦是讓他覺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於是他並沒有現身,而是選擇了在暗中默默的保護這兩個孩子,並且將兩人一切的作為都看在眼裏。

侄子有勇有謀,侄女機靈鬼怪,他本該覺得萬分欣慰,可後來他卻更多的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就是個多餘。

直到剛剛,他在暗中感受到一股詭異的氣息在逼近,心生不安,只能更近的靠緊他們以防意外的發生,只是對方亦是有所察覺,還沒等他接近就比他更快一步的躲閃開了。

可是這兩個兔崽子,竟是將他好心當成驢肝肺,不感謝他就算了,還傷了他那威武不凡的臀部!

「說,你鬼鬼祟祟的躲在樹上幹嘛?到底有什麼企圖?」

歸寧雖然放下戒備,但該追究的還是得追究的。

「你們不過就是兩個小娃娃,身上能有什麼東西值得我覬覦的?事已至此,我也就不瞞你們了,我是跟了你們一路,不過卻都是在保護你們的安全!」

清遠抬起頭,一副本公子那是多麼勞苦功高光輝偉大的模樣。

墨錦和歸寧這次極有默契極為大方的賞了清遠一個大大的白眼,隨後兩人更是直接無視了他,就地閉目養神起來。

這是誰家的孩子?誰家的孩子?怎麼就這麼討厭呢?

讓你瞎管閑事,現在報應來了吧?

清遠看着兩個孩子的動作,氣的牙痒痒,恨不得馬上就走。

可他隨即就想起了那個藏於暗處的危險人物,只能打破牙齒和血吞,強忍住心中的憤恨,也往兩人旁邊一坐,陪他們一起閉目養神去了。

一夜過去,三人相安無事,墨錦與歸寧就像是默認了清遠的存在,或者說,是徹底忽略了他的存在,自顧自的走着自己的路。

清遠也一反昨日的嬉皮笑臉,隨時關注著兩個孩子腳下的道路。

大約又過了半日的光景,三人終於走出了密林。

一出密林,三人皆是眯了眯眼,正午的陽光太烈,與密林里的陰暗形成了很大的反差。

短暫的適應過後,三人則察覺到了更加詭異的氛圍。

對面的城頭上,竟是無一人站崗望哨,整個城門大關,周遭的氣氛更是寂靜的可怕。

即便墨錦從來沒有來過南疆,卻也知道這樣的情況必然是反常的,作為出入密林后的第一個城池,相當於是一個國家的咽喉,尤為的重要,怎可不派士兵守衛?

「看來,你不在的這段時間,南疆發生了點不得了的大事啊!」

清遠遙望城頭,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感慨。

他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在場的也就他們三人,只有歸寧是南疆之人,這話一聽就知道是對歸寧說的。

只是……墨錦皺眉,他總感覺這句話的意思並沒有表面上聽上去那麼簡單。

同樣的話落在歸寧的耳朵里就是不一樣的意思了。

她幾乎立刻抬頭看了清遠一眼,眸中多了幾分探尋與忌憚。

這個人必定是知道自己的身份,才會說出這樣的話,可他又是從何處得知的?

清遠也絲毫不迴避她打量的目光,臉上端著慈祥的笑容,再度伸手摸了摸歸寧柔軟的頭髮。

歸寧怒,突然張嘴,露出了一口白亮亮的牙齒。

清遠的動作一僵,又默默地把手收了回來。

三人走到城下,歸寧和墨錦看着在自己面前緊閉的城門,好一陣發獃,最後只得看向了在場唯一的一個大人。

清遠的臉上這才浮現出這些天裏最心滿意足的一個笑容。

看吧看吧,到最後還不是要有求於我?以後還敢不敢對你們的舅舅沒大沒小了?他也是有脾氣的人!

歸寧和墨錦都是人精,哪能猜不到此時此刻清遠的心裏在想些什麼?

要不是不知道南疆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本姑娘哪裏能淪落到求人的地步?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今天她認栽了!

歸寧一咬牙,剛準備丟棄臉面開口。

「我先上去,等會兒用繩子將你拉上去。」

墨錦拍了拍歸寧的肩膀,對她露出一抹寬心的笑。

歸寧先是一愣,而後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也回以墨錦一個很是甜蜜的笑容。

眼看着墨錦認真的目測了一下城牆的高度,後退幾步正準備運氣翻身而上時,清遠終於忍無可忍,一手一個拎起了兩人的后領。

也不見他如何動作,兩人只覺得城牆的顏色在自己眼前一閃,而後便是一陣快速的降落,腳再次接觸到地面時,兩人已經身在城內。

「多謝幫忙。」

兩個孩子再不懂事,但是這點禮貌還是有的。

「哼!」

清遠冷哼一聲,心裏已經不爽到了極點,惡狠狠的想着:想當初,你們的爹娘都被我三兩下就給治的服服帖帖,他就不信還搞不定你們兩個小毛孩了!

到得城內以後,三人終於看到了一些行人,只是比起平時,今日路上的行人至少少了一半!

三人誰都沒有貿然去打探消息,因為他們只要一開口,人們自然會知道他們擅自離開了南疆,屆時又會引起一番騷動。

於是,他們選擇了一個最合適的地方——茶館。

擺攤的小販在看到三人的時候有些驚訝,因為他這個地方,通常過來的都是一些販夫走卒,累了會過來歇一歇腳,但這三人一看穿着打扮就知身份不俗,竟會光顧他這個小攤子,着實令他受寵若驚。

於是他照顧的也就更加熱情細緻起來。

「今日就是女皇審判的日子了,也不知道皇城現在是什麼情況了。」

「這次女皇怕是真的動了氣,才讓這守城的士兵也連夜趕去一起參加此次審判,用女皇的話說,南疆內亂一日不除,邊境守護的再銅牆鐵壁又有何用?」

「近幾年,我們這些儡人也真的多虧了女皇才能走出那非人一般的地方,重新站在日光下生活,如今卻連累的女皇為我們所苦,心中真感罪孽!」

「是啊,自古以來,每一代女皇都說為民着想,可事實上她們口中的『民』從來都只是那些蠱者幻者,我們這些人,從未受到過女皇的半分照拂!」

臨近一桌的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說着,話語中儘是對女皇的愧疚之情。

「若你們真的心疼女皇,感念於女皇的恩德,那麼你們現在要做的,應該是站在女皇的身邊,將那些反對她政權的人……不對,應該說是反對你們重新從黑暗中走出來的人一一還擊回去,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們,你們比起他們並不差多少,而不是坐在這裏遙望着皇城唉聲嘆氣,自怨自艾!」

幾人看着不知何時從旁邊冒出來的小女孩,面上難掩詫異,但細一回想她說的話,卻是極有說服力,令他們無話可說。

清遠和墨錦自然也沒有料到歸寧會突然竄出去,聽着她剛剛說的那一番話,兩人神色各異,皆是沉默。

「我們走吧。」

歸寧走回自己的這桌看着兩人,面上寫滿了擔憂。

「聽他們剛剛說的話,今日就是女皇審判之日,我們現在在邊城,就算快馬加鞭的趕過去也要三日,無論如何也是來不及了。」

他雖然沒有來過南疆,但也在書上看過南疆地理的分佈,知道個大概,儘管聽到這些個消息,他的內心也很是焦灼。

「誰說來不及了?」

清遠不知從哪裏尋來了一把摺扇,見兩人齊齊朝他看來,手腕一震,扇面嗖的打開,令他看上去別有一股風流瀟灑之氣。

兩個孩子是何等聰明的人?經過這一路的相處,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性。

「晚輩先前多有得罪,還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墨錦雙手作揖對他恭敬的鞠了一躬,露出了一個極為真誠的笑容。

「前輩您應該聽說過一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聖人皆知的道理,前輩總不至於與我等計較!」

歸寧說着,也對他露出一個純真無邪的笑。

清遠搖著摺扇的動作頓了頓,眸光在這兩個孩子身上來回巡視,最後不知想到了什麼,曬然一笑。

「也罷,既然你們兩人的認錯態度這麼誠懇,我作為前輩,便『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與爾等『計較』了!」

墨錦歸寧豈不會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他這是在拿他們兩人說笑呢!

只是在這個關頭,他們也只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任由他去了!

反正想要找回面子,以後多的是機會。

「既如此,時間緊迫,我們走吧。」

為了能讓這兩個小鬼頭對自己服個軟,他可真是煞費苦心。

可事實上,他內心又何嘗沒有着幾分擔心?

兩人跟着清遠離開了茶攤,走到了一處偏僻的街頭小巷,正在莫名中,自己的衣領就又被人給提溜了起來。

而後眼前一花,兩人就覺得周邊的景物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在他們的眼前飛逝,不過看了一會兒,兩人皆有些頭暈眼花,最後堅持不住閉上了眼。

就這樣腳不着地的不知道被清遠拎了多久,兩人再次站在地面上時,都感到雙腿有些發軟,胃裏更是翻滾的厲害。

好一會兒兩人才緩過神來,墨錦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天色,竟是才過了半個時辰,而歸寧接下來的話則是讓他心中狠狠一顫。

「我們這是已經在皇城了?」

半個時辰,竟然就到了平日裏需要三天快馬加鞭才能到的皇城,這等縮地成寸的本事……這人,究竟是誰?

面對這兩個孩子朝自己投來的或驚嘆或打量的目光,清遠都毫不客氣的笑納了,並且臉上擺出了少見的肅穆神情,語重心長道:「你們兩人年紀尚小,他日只要好好修習,終有一日會趕上我。」

說完這話,他轉身一甩長袖,衣衫飄飄的就當先從樹後走了出去。

可事實上,他剛剛轉身,胸口就有血氣翻湧,叫囂着想要從喉嚨口溢出,被他硬生生的給壓制了下去。

果然,頹廢了太久,身體都有些不聽使喚了!

他自嘲的一笑,無謂的搖了搖頭,融入了人群之中。

「我們也走吧。」墨錦看歸寧臉色漸漸緩和過來,朝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清遠選擇的落腳處是一棵巨樹的樹身後面,為的是不讓他們的突然出現造成什麼騷動,所以他們現在能看到街道上擁堵的人潮,卻無人注意到他們。

歸寧點了點頭,很是乾脆的牽上了他的手,兩人一前一後從樹後走了出來。

他們身處的是直通往皇宮的這條官道,此時他們的位置處於這條官道的尾部,只能遠遠的看到皇宮的輪廓。

「早知道昨日我就該在皇宮的門口守着,也好看一看這一任的女皇長什麼樣子。」

「昨日?別做夢了好嗎?許多人前日開始就守在宮門口了,為的就是等親眼目睹今日的女皇審判,你就算昨日來,怕也是只能排到這條官道的中間!」

「不過就是皇室流落在外的一個野種,不知道花了什麼手段登上了皇位,才會與你們這幫廢人為伍!吾輩之人只覺其卑賤!」

就在墨錦拉着歸寧準備往前擠的時候,有一人的話語刺痛了他的耳朵,他立即停下步子朝着那人的方向看去。

那人長得還算斯文,穿着一身灰色的錦袍,眼神中充斥了陰險的氣息,一看就知不是什麼善類。

他還沒有什麼動作,就見身邊的歸寧袖間一動,有一道白光一閃而過,朝着男子的方向飛躍而去。

「你對剛剛那個男的做了什麼?」

墨錦拉着歸寧繼續行走在人群中。

「只是讓他以後都不能滿嘴污言穢語了而已。」歸寧冷著一張小臉,語氣略有些嫌惡。

墨錦將她的表情看在眼裏,握着她的手越發緊了緊。

兩個孩子因為個子較小,再加上動作靈活,在人群中行進的雖然緩慢,但卻一直在往前靠攏。

眼看着皇宮的宮牆離自己越來越近,甚至能漸漸看到站在宮牆上的那個身影,墨錦的心也跟着「噗通」亂跳起來。

「今日所在之人,不管是官僚、士兵,還是百姓、奴隸,都給朕好好地聽着!」

驟然間,一道清亮的女聲在人群中響起,不管是宮牆以下,還是官道最末,因為動用了內力,但凡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可以清清楚楚的聽到她說的話。

「自五年前,朕登上皇位的那一日起,就無時無刻不在推行着萬民一視同仁的主張,但這些政法,顯然有些人只聽不做,甚至於在暗中結黨營私,意圖謀反,更甚至於,背着朕,去威逼利誘朕一心保護的子民,讓他們利用官職去欺壓同類甚至是蠱者幻者的消息傳到朕的耳朵里,好讓朕覺得自己做的決策是錯誤的,這些朕極力維護的儡人,其實也就是些扶不上牆的的爛泥,好藉此來打擊朕,告訴世人,是朕對儡人的維護,才造成了現在的本末倒置!」

白墨冉站在宮牆之上,高高俯視着站在下面的眾人,而後側首看向一旁的士兵。

士兵得到她的示意,連忙將早就五花大綁好的人從宮內的牆腳下押上來,一直將他押至白墨冉的身邊,與她並排而立。

「但今天,朕趁著諸位子民都在,要將一些事情說明白。」

在白墨冉說話期間,墨錦仍舊拉着歸寧在不斷地前行,越到後面,他的腳步就越是急迫,甚至沒來得及關注比他小上許多的歸寧跟不跟得上他的步伐。

到得此時,他已經來到了隊伍的前列。

他仰起頭,白墨冉的面孔在他的視線里漸漸清晰。

「沒錯,朕對儡人就是特意的維護。」

此話一出,底下的人群是一片嘩然。

「但,從古至今,多少年了,又有誰敢說,歷代的先皇對於在場的各位幻者、蠱者,不是特意維護?若沒有先皇們的默許,你們敢像現在這樣公然欺壓儡人、肆意污衊甚至不惜想將我趕下皇位就是為了繼續行使你們高高在上的權利?」

原來,他的母親比他想像中的還要美麗,就連生氣時的樣子亦是別樣的動人心魄,墨錦抿著唇仰著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白墨冉,內心被巨大的滿足感充斥着。

「故而,千百年來,你們享受慣了奴役別人,現在朕只是要求平等,你們就連自我獨立生存都不會了嗎?那麼,真正的廢物應該是你們這些安於享樂而什麼都不會的人才對!什麼幻者、蠱者,空有一副軀囊,會兩三個唬人的伎倆,就能夠讓你們虛榮的不知天高地厚了嗎?」

白墨冉銳利的眸光自人群中一掃而過,似是要將那些真正禍害找出,一一處置而後快。

底下,儼然有一些人已經開始有了騷動,白墨冉卻似早有遇料,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狂肆的笑容。

「朕知你們其中定然有人不服,朕也可以理解你們心中的不服,因為真正的強者,定不願讓自己與弱者為伍!」

她的話鋒一轉,緊接着出口的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也震驚了南疆國內眾人。

「所以朕決定,自今日起,取消官位世襲制,採用科舉制提拔人才,百姓之中,無論是幻者、蠱者甚至是儡人,有能力者皆可勝任,在位官員若有不服,即刻除名!」

早在五年前,她就有這個心思了,只是那時政局尚不明朗,她在南疆亦是根基未穩,不宜大動干戈,而到了今日,時機已經成熟。

在這五年中,儡人與民平等的觀念雖然屢屢受阻,但這幾年下來,大多人的心中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一個改變,而幻者、蠱者之所以會心有不甘,就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忽視。

她提出科舉制,一來是徹底的清除掉朝堂之上的一些**蛀蟲;二來,則是想要讓埋沒在民間的一些人才有一展宏圖的機會,三來,也藉此機會,好分化幻、蠱、儡三者間的關係。

見宮牆下的眾人都開始陷入一片沉默,而官員中卻開始沸騰起來,白墨冉又是一笑,只是這笑容里,多了一絲寒涼之氣。

「只要朕在這個位置當政一日,南疆自此就只分官與民,為官者,為國為民;為民者,愛國守法,若有人膽敢踏出這條線,或者想在這兩者中挑撥離間、擾亂朝綱,朕,第一個不饒!」

話落,她一把拽過由兩個士兵壓制住的那個大臣,亦是當年在二長老手下的一人,將他壓在宮牆之上,讓世人都看清楚他的臉。

明明在兩個士兵的壓制下還不斷掙扎的人,此時到了白墨冉的手裏,卻是一動也不能動,這其中代表了什麼,不言而喻。

「此人便是先前朕口中惡意欺壓儡人、污衊儡人,欺君罔上、敗壞綱常之人,今日,朕就以他之血,正我朝風氣!」

說完,她抽出離她最近的士兵的一把劍,高高舉起。

逆光之處,三尺劍鋒,皇袍飛揚,血濺宮牆,身首分離。

墨錦看到這一幕,下意識地捂住了歸寧的眼睛。

歸寧卻極為迅速的拉開了他的手,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宮牆上的那道人影,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清亮與堅定。

「小哥哥,其實我一點都不怕。」

因為這宮牆上站着的,是她的母皇,因為她母皇劍下的,是亂臣賊子、是貪婪妄念、是人間至惡!

「我只是覺得,以後,我一定要成為像母皇那樣的人。」

歸寧毫無所覺,她已經在無形中暴露了她的身份。

墨錦聽完亦只是微微一笑,他同樣用與歸寧一樣的目光看着宮牆上的那個人。

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喜悅。

他的人生,從未有過像現在一樣的驕傲與滿足。

只因為——她也是我的母親。

**

「小哥哥,你不要生我的氣,我也不是故意想要瞞你的,只是父后說了,人在江湖,對別人總要有所保留的嘛!」

待事情告一段落,人群都散去之後,歸寧這才想起自己激動之時說了什麼,臉上頓時浮現出懊惱之色,再次轉身看向墨錦時,已是羞窘的不敢抬起頭。

「沒事,我從來就沒有生過你的氣。」

墨錦看着歸寧低頭緊張的玩弄著自己手指頭的樣子,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軟了一片,別說他根本沒有在意過她的隱瞞,就算是他有再大的氣,怕是看到她這幅模樣都會消了!

「真的嗎?你沒有騙我?」歸寧聽到他的回答倏地抬起頭,眼睛雪亮。

墨錦只好再次認真的點了點頭。

其實,他早就在清遠走出密林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心裏就有所懷疑了,而更加令他確信的,則是歸寧在人群中聽到那詆毀他母親的人時所做出的維護舉動。

歸寧就算再聰明,再憤世嫉俗,畢竟也只是個孩子,還犯不着為了一個和她隔着多遠的女皇去對別人動手,答案只會是一個,就是那人觸及到了她所在乎的人,才惹怒了她。

所以,他其實早在心底就認定了歸寧的身份,只是缺少一個她親口的證實罷了!對於她的隱瞞,他不但不會生氣,相反的他還感到很欣慰,至少她面對好意的陌生人的時候,還是知道保持着自己一份警惕心,這是很難能可貴的事情,尤其是對一個女孩子家而言。

當然,這些都不是他倍感欣喜的來源。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想到了歸寧對他所說的那句話:我有一個親哥哥,所以對不起啊,我只能叫你小哥哥。

當初他聽到這話只覺得心裏很不是滋味,甚至有一瞬間很是嫉妒她口中的哥哥,如今想來,卻是本末倒置,他反倒成了那個他最羨慕的人。

「小哥哥,你對我真好!」歸寧在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后,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極為欣喜的抱住了他,不由得發出了感慨,「要是我的哥哥也像你一樣疼我那該多好呀!」

本來面對她的擁抱還有些手足無措的墨錦,在聽到他這話以後,俊臉一紅,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更加用力的回抱住了她,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起來。

清遠剛剛找到這兩個孩子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內心當下是崩潰的,只恨蒼天不公。

他也是有個妹妹的人,為什麼他的妹妹就不能像這小丫頭一樣綿軟可愛會向他撒嬌且投懷送抱呢?

這麼一想,他只覺得胸口的內傷更疼了……

好不容易等到這兩人分開來,清遠這才捧著自己那顆破碎的心走上去,氣若遊絲道:「這都在宮門口了,你確定你都不回去看你的娘親一眼?」

清遠這話是看着歸寧說的,可卻聽得墨錦心頭一顫,呼吸霎時變得有些紊亂起來。

他慌亂的看了清遠一樣,見他視線一直落在歸寧身上,並沒有注意到自己,這才緩緩地鬆了一口氣。

殊不知,清遠這句話,其實就是為了說給他聽的。

因為他知道,此時站在這裏,最想見到白墨冉的人,是他。

而他若是不主動開口詢問歸寧,依着她的性子,此行還真不一定願意回宮。

果然,在聽到清遠的話后,歸寧明顯有些猶豫。

清遠剛想推波助瀾的勸勸她,有人卻是先他一步,主動開口了。

「女皇剛剛推行了新政,且不說朝中內外是否有人反對,單是新政的實施就要面臨着許多問題,近幾個月甚至是更久,你的母皇怕是睡不好覺了。」

墨錦一下子就說中了歸寧的心事,讓她再也挪不開腳,或者說,這同時也是他的心事。

「我知道了。」歸寧聽了墨錦的話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已然有了決定。

她轉身,蹭蹭幾步就走到守在宮門口的侍衛面前,叉腰呵斥道:「見到本公主,還不給本公主開門?」

站在門口的幾個侍衛其實早就注意到歸寧了,只是一直沒敢確認,現在見她自己走過來,均是喜形於色,忙不迭的替她開了宮門。

天知道自從歸寧用蠱蟲將他們弄睡着之後,一覺醒來他們經歷了什麼!雖然女皇明事理並沒有懲罰他們,但是歸寧作為南疆現在唯一的公主,也是南疆未來唯一的皇儲,若是走丟了有個三長兩短,那可關乎著南疆的國運!所以那幫老臣三天兩頭的就會過來「慰問」他們一遭,搞得他們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

謝天謝地,歸寧公主終於是自己想通回來了!

「哎,你們是什麼人?皇宮這地方也是你們隨便能進的嗎?」

歸寧前腳剛進門,後腳侍衛就把清遠和墨錦攔在了宮外。

歸寧朝天翻了個白眼,只好轉身又走回來,扯著一張萬分不真誠的笑臉對着幾個侍衛道:「你們幾個人剛剛沒看到嗎?他們兩人都是我帶回來的貴客,你們還敢攔?」

「我……我們這就放行。」

侍衛們現在只要一看到歸寧的笑就開始心底發毛,因為她逃走那天就是這樣,他們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麼,就只見她笑了一下,他們就全都失去了意識。

有了歸寧的帶領,在皇宮的這一路三人走的很是順暢,難得有侍衛會朝這邊投回來狐疑的一眼,均會在歸寧的注視下落荒而逃。

墨錦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頗有些忍俊不禁,他這妹妹是老虎嗎?怎麼每個人看到她都像看到了鬼一樣?

沒過一會兒,歸寧就來到了議政房前,如果她沒猜錯的話,母皇這時應該還在裏面處理政務。

她剛想轉身和清遠以及墨錦打個招呼,想說自己先進去和母皇知會一聲,再將他們兩人迎進來。

誰知道有人早已在她轉身之際就直接繞過她,先行一步的推開了議政房的房門。

「哎你做什麼你……」

歸寧看着清遠的舉動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話還沒說完就被「啪」的一聲關門聲給打斷。

歸寧自然不可能就這麼放任一個和她還不算熟的男人就這樣進入議政房,當下就要衝上去將他給拖出來,卻有一雙手先一步的將她攔住了。

「這一路走來,他都在有意無意的保護我們,必然是與你的母皇相識,如若不然,即便是一個江湖俠客,也不至於做到這種地步,而且他帶着我們縮地成寸的來到皇城,焉知他自己心中沒有對女皇的擔憂?」

墨錦的話說的不疾不徐,但卻條理分明,極具有說服力。

歸寧冷靜下來想了想,好像事實還真是如此,也就沒有再莽撞的衝進去,耐心的在外面等候了起來。

反正她也不擔心那人會對母皇怎樣,再不濟,母皇還有神獸在側護着她呢!

而屋內,白墨冉本在與竹慕雲商量著朝事,此時清遠的突然闖入,皆是在兩人的意料之外。

在看清遠的模樣后,竹慕雲眸光一顫,面色變幻莫名。

白墨冉則是在短暫的驚愕與詫異之後,對他的到來表示欣然接受。

「哥哥,自從北寒一別,我們可是許久未見了,今日你總算捨得來看看我這個妹妹了!」

白墨冉笑意盎然,從桌案前站起身,由衷的覺得很高興。

因為清遠對她來說,雖然算不上熟稔,可與他相處的時候,她總是能夠得到全然的放鬆,那種來源於他身上的強大與保護的氣息,令她不由得會產生些許依賴,就好似,他真的是一個讓她值得依靠的哥哥。

自從她到得南疆之後,她自以為親密的人卻一個個改換了面目,讓她徹底成為了一人的孤身作戰,直到後來歸寧的到來,才讓她心裏得到了幾分慰藉。

如今,就連歸寧也……

想到這,她就忍不住的頭疼起來。

「哥哥?」

竹慕雲聽聞白墨冉這一稱呼,忍不住質疑出聲。

「怎麼,三長老對我與女皇之間的關係有何指教?」

清遠沒料到竹慕雲也會在議政房,當下斂去了臉上的笑容,依舊是一派洒然的態度,卻無端多了幾分冷漠。

竹慕雲怎會察覺不到清遠這前後的轉變?他定定的看着清遠抿緊了唇,可就是沒有說話。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壓抑。

「三長老,我與哥哥許久未見,想要單獨敘舊一會兒,之前與你談的政事,我們明日再議吧。」

白墨冉的目光在兩人之間轉了轉,最後還是停駐在竹慕雲的身上,話語間始終帶着疏離。

竹慕雲聞言,不知想到了些什麼,兀自苦笑了一聲,仍然應下了。

離開之際,他路過清遠的身邊時腳步頓了頓,似乎是想說些什麼,可最終還是悄然離開了房間。

「你與他,其實很像。」

房門被人關上的瞬間,白墨冉看着清遠,慢慢的說出了這句話。

清遠抬眸看她,她亦沒有躲閃他的目光,眼底清澈而又溫暖。

終於,清遠輕笑了一聲,還是鬆了口。

「父子之間,又怎能沒有幾分相像?」

因為早就有所猜測,所以在得知真相的這一刻,白墨冉並沒有太多驚訝。

「先皇她,直到逝世之前都挂念着你。」

這些年,她始終沒敢忘卻竹風吟臨終之前的話,一直在派人暗中找尋着清遠,只是他的本事她也見過,若不是他主動想要出現,怕就是挖地三尺,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如今,他既然自己來到她的面前了,她必然是要將竹風吟的心意告知他的。

「我知道。」清遠眼中難得的湧現出一縷哀傷的情緒,「她最先薨逝的時候,還是我陪在她的身邊的,可是她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沒有得到她最愛之人的一句挽留,而之後的那三年,她卻不再是我的母親了,她只是這個國家的皇,為這個國家而苦苦堅守。」

果然,清遠的確是竹風吟與竹慕雲的孩子。

只是這三人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情,才會令得清遠這麼多年一直在外飄零也不願呆在南疆,呆在自己父母的身邊?

「我的好妹妹,你可知道,其實一開始,我並不喜歡你,反而很是痛恨你?」

到得現在,清遠也不想再對白墨冉有所隱瞞。

今日站在宮牆下,他看着白墨冉揮劍而下的那一刻,一瞬間彷彿回到了過去,當年他的母親也是如此,為了守衛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不惜將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變成了一個人人畏懼的暴君。

那樣的苦痛,他不想再讓他的妹妹也經歷一次。

白墨冉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沒有回答他的話,她知道,他也沒打算讓她回答。

「我的母親,她從少時就很愛慕我的父親,也就是竹慕雲,不可否認,他年輕的時候長得的確很是英俊,也因此得到了很多少女愛慕的芳心,我的母親就是其中的一個。」

白墨冉點點頭,對他的話表示贊同,並且還忍不住補充了一句:「其實他,現在也依舊英俊。」

清遠哭笑不得,卻也同樣點頭承認,而後繼續說了下去,「我父親他在南疆的身份本就不俗,所以時常會進宮遊玩,與皇室的三位公主從小一起長大,可以算的上是青梅竹馬,我母親就此傾心於我父親,而我父親的心中,也漸漸地有了一個人的影子,可那人卻不是我母親,而是另一位公主,她的姐妹,你的母親,竹風輕。」

白墨冉眼眸微睜,顯然,她猜測到了所有的真相,可獨獨這一點,她沒有料到。

或者說,她下意識的迴避了這個可能會令她不安的答案,一直在掩耳盜鈴,直到有一個人主動來拉下她的手,讓她再也不能逃避。

「想來,我母親應該告訴過你,我父親以心頭之血解竹風輕體內之蠱的事吧?」

見白墨冉肯定的點了點頭,清遠露出一抹不出所料的笑,嘆息道:「她總是這樣,她定是知道你與他早晚有一天會鬧得不愉快,所以才把這些告訴你,好讓你念在過往的情分上,對他多加體諒。」

但實際上,她雖然了解過往的那些事情,可當她知道竹慕雲對她所做的種種欺騙隱瞞過後,她又如何能做到毫不在意、繼續與他親密無間?

「但是阿冉,你有沒有想過,母親她可是對祖母發過誓的,只有在竹風輕回南疆的情況下,她才能透露解蠱的法子,若是我父親什麼都沒有做過,你覺得母親她會輕易的將解蠱之法說出口嗎?」

清遠的一句話將白墨冉徹底的點醒。

是了,她一直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可就是說不上來。

原以為竹風吟會告訴竹慕雲解蠱之法,純屬是因為姐妹之情,可是這樣一來,很多事情都說不通了,現在看來,其中果然有着蹊蹺。

「我母親她雖然比起她的兩個姐姐來不甚聰明,但皇室中人,焉有陋石?可她的這一生,還是敗在了我父親的手裏,當時父親為了竹風輕想要向母親求取解蠱之法,母親應了,條件只有一個,就是讓他成為她的皇夫。」

聞言,白墨冉眸中的詫異再也掩飾不住,心中對於後面的事情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姨母她直到死時都還是孤身一人,顯然,竹慕雲他……違背了對姨母的諾言。

「父親答應了她,也在皇宮裏陪母親過了一個月,那段時間,怕是母親人生里唯一有的美好記憶了,只是一個月後,母親履行她的承諾將解蠱的方法告訴父親,在之後的很多年裏,她便沒有再見到過父親,而我,在十歲之前,也從未見過父親,哪怕是一面。」

「母親告訴我,父親他在東臨國照顧著姨母的孩子,姨母去世的早,他不能丟下你不管,可我卻知道,事實並不是這樣,因為每次母親在說這話時,眼中都會淚水忍不住的滑落,於是那段時間,你便成了我最為痛恨的人,因為你搶走了我的父親。」

白墨冉啞然無聲的看着他,雖然清遠將他的十年一語帶過,可她能夠想像,竹慕雲在未正式冊立為皇夫前就消失無蹤,姨母懷了孩子,要花費多大的功夫才能在這樣眾狼環伺的局面中安然的將他生下?且他的存在,必然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姨母又是如何才能將他安置在身邊,十數年不曾將其暴露?

這其中的艱辛,已非言語可以形容。

所以他說他恨她,她很是理解,因為若是換成她,怕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到後來有一天,父親終於回了南疆,這才知曉了我的存在。

但是我的存在對他來說,除了一開始的訝異,就再也沒有了任何的意義,儘管在這之後,他回南疆的次數頻繁了許久,但我知道,那只是對母親的愧疚而已。

隨着我年歲的增加,終於有一次,我忍不住尾隨在父親的身後,和他一起出了南疆,而後,我便見到了你。

那時候你臉上的傷疤還沒有完全好,寒冬的深夜裏,你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衫,明明很冷,卻依舊咬着牙堅持着習武,銳利的眸光比手中之劍更加照亮人心。

幾乎就是一眼,我便完全消除了對你的恨意,因為那時的我,從你身上好似看到了另一個我自己。

白墨冉聽到這話,內心狠狠一顫。

她從未想過,在某個寒冷的深夜,她獨自一人拔劍揮舞,心中被無盡的寒涼充斥,而此時,在她不知道的時候,有一人卻在黑暗的角落中,靜靜的看着她,隨着她劍花的飛舞,陪她一同度過一個又一個的深夜。

原本來到南疆之後已經冷卻的心,此刻卻被一束艷陽照進了溫暖的光,融化了心房的一角。

「自南疆出來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在外面的幾個國家東遊西盪,偶爾會用信鴿傳遞幾封家書回去,告訴母親我還安好,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便是她薨逝的前夕。」

說到這裏,他眸中的憂傷再也掩飾不住,「當然,我也同時見到了我的父親,那是我們一家三口少有的最後一次團聚,我親耳聽見母親對父親說,請他幫她施展轉魂之術,但我知道,母親心裏想的是父親的拒絕,因為轉魂之術太過危險,一個不當,父親少了十年壽命是小,母親更將會魂無居所,但是父親終究沒有……」

比起他來,白墨冉忽而覺得,自己還算是幸運,她雖然與父母相處的時間都太少,但至少,她的父母都將所有的愛給了她,但至少,她的父母彼此相愛,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亦如是。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白墨冉走到他面前,眸中已被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充斥。

「因為我必須讓你信任我,就如同我信任你一般;因為你太累了,我想幫你一起承擔你身上的責任;因為你是我的妹妹,是我即便沒有血緣牽絆,也心有掛懷的親人。」

這次回來,他就是要成為她背後的支柱,陪着她走過所有的坎坷艱險,他不能讓他的妹妹,再成為下一個竹風吟。

白墨冉倏地笑容,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明媚,令清遠一時都被晃了神。

她伸出手來,一下子就撲進了他的懷裏,伸手緊緊的抱住了他,聲音柔軟中帶着一絲撒嬌的意味,「有哥哥真好。」

此時此刻,她是真的慶幸,她的生命中有着清遠的存在,從很久以前清遠第一次出現在她面前開始,她對他就有一種自然而然的親切感,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你明明不認識這個人,可是你心裏卻對這個人沒有半點的抵抗力。

就如同今日,即使已經隔了好些年,再次見到他,她還是會覺得異樣的欣喜,就如同迎來了自己相識多年的摯友。

清遠短暫的愕然之後,如獲至寶般的回抱住了她,內心是前所未有的滿足感,想着墨錦抱着歸寧時候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不過他說什麼來着,現在他不是有了自己的寶貝妹妹?這麼想着,他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

「哥哥?」

許是清遠笑的太過得意,白墨冉忍不住從她的懷中探出頭來疑惑的看着他。

「我沒事。」清遠見此立即收斂了笑容,再次將白墨冉的頭重新按到自己的懷裏,認真道:「別動,再讓我多抱一會兒。」

白墨冉:「……」

「哥哥此行回來,可是有驚喜要帶給你的!」清遠的嘴角又開始忍不住的上揚。

「什麼驚喜?」白墨冉的聲音悶悶的從他的胸口傳來。

清遠似是終於抱夠了,這才依依不捨的放開了她,刻意提高音量道:「歸寧,還不進來給你母皇請罪?」

一直等候在外面的歸寧看到清遠剛進去門就被打開,還以為是他立即被掃地出門,剛想好好嘲笑他一通,就見竹慕雲神色恍惚的從裏面走了出來。

自她出生以來,白墨冉與竹慕雲就已經是變成了君臣的關係,以至於歸寧也一直把竹慕雲當成是一個普通的臣子,從未有過太多交涉。

竹慕雲顯然有着自己的心事,所以在看到她時沒有太多的驚訝,反而是多看了幾眼她身後的墨錦,隨即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里。

隨着時間的拉長,歸寧的心裏也愈發的急躁起來,因為這代表着,清遠的確與母皇相識,而且看樣子關係還不錯,不然母皇也不會為了他把三長老趕出來與他一人獨處。

於是她愈發注意起議政房的動靜來,直到聽到清遠的這一聲呼喊,她整個人都像是炸了毛的貓兒一般,渾身的毛孔都被駭的舒展開了。

她站在原地,用最快的速度理了理自己的情緒后,快步的走進了屋內,在看到那道穿着皇袍的熟悉身影時,她沒敢抬起頭來看母皇現在是怎樣的神情,硬生生的扯出一抹笑容,幾步就蹦跳到她的身邊,然後在心裏默默的數着數字,在數到三時拽著白墨冉的衣擺甜笑着仰起頭,軟軟的叫了一聲:「娘親!」

自從她懂事之後,她便很少喚白墨冉「娘親」了,不是她不想,相反的,她很是喜歡這種尋常百姓家的稱謂,只是她一直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時刻注意著自己的言行,雖然很多時候她看上去有些胡攪蠻纏、以捉弄他人為樂趣,甚至讓宮內的侍衛看到她就想跑,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合乎禮法的範圍內,她的心底始終有着一條線,任何人都不可能讓她輕易逾越。

只有每當她犯了什麼嚴重的錯誤時,她才會主動開口喚白墨冉「娘親」,因為一次難得的機會,她知道白墨冉也很喜歡她這麼叫她,所以這幾乎成了她的殺手鐧,雖然這個殺手鐧,她用到的次數屈指可數。

然而這次,即使是殺手鐧,也沒能幫她換回白墨冉的一點好臉色。

她抬起頭的那一刻,看到的是白墨冉冰冷而又嚴肅的面容。

用這樣的神情來面對她的母親,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母皇,歸寧知道錯了,你不要生氣,歸寧保證,下次不敢再犯了!」

比起母皇的責罰,她更怕母皇生她的氣,這次她私自離家出走,她可是考慮了很長時間才下的決心,她知道母皇一定會為她傷神,可是她若是這次不出去,以後她怕就再也沒有機會了,她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唯一沒想到的,就是會遇到禾染這個變數,讓她改變了原本所有的計劃。

「歸寧,你從小就是那麼懂事,所以母親一直很是放心,也從來不對你加以束縛,但母親萬萬沒有料到,你竟是會做出這樣的事情,母親可以不責怪你,但是你必須告訴母親,你這次貿然出南疆,到底是為了什麼?」

白墨冉看着低着頭不敢再看她的歸寧,心中揪成了一團。

這些日子裏,她表面上雲淡風輕,歸寧的失蹤,看上去對她就好像沒有什麼影響。

可是那些都是平日裏做給朝堂上的那群大臣看的,又有誰知道,她在歸寧失蹤的這些日子裏,從無睡過一日好覺?就算是難得入眠,也常常會被噩夢驚醒。

她很怕。

她怕歸寧在那片密林里遭遇什麼意外,無人問詢。

她怕歸寧出了南疆被外面的世界給迷了眼,受人欺騙。

她最怕的,是在秦夜泠還沒有看到他的女兒之前,她作為母親不曾保護好她,讓他連一面都見不上!

但就是白墨冉的這個問題,讓歸寧徹底閉上了嘴。

原本歸寧還企圖說幾句話來撫平白墨冉的怒氣,可是現在卻是一言不發,儼然一副認罰的模樣。

白墨冉一見她這樣,心底一沉,怒氣不可遏制的急速上涌。

她才多大?對她就有了自己的秘密敢私自逃離南疆?要是再等她長大一點,她是不是想要見到她的人都難了?

在這一刻,白墨冉幾欲失去了理智,一道身影先她一步的攔在了她的身前,擋住了歸寧。

她回過神來,就見擋在她前面的清遠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看自己的手。

她這才發現,剛剛急怒攻心之下,她竟是差點對歸寧動了手。

「歸寧是你一手帶出來的孩子,別人不知道她是怎樣的人,你作為母親,應該最清楚不過。」清遠出言安慰她,替她慢慢地分析著現在的情況,「她不想說,必然是有着她自己的苦衷,你們是母女,來日方長,不用急於這一時。」

不得不說,清遠的每一個字都說在了點子上,讓白墨冉很快就平息了怒氣,再次看向歸寧時,她已經能夠讓自己做到心平氣和。

「好,我可以不問你,但是歸寧,你要向我保證,以後沒有我的允許,絕對不能擅自離開南疆半步!」這已經是白墨冉最後的底線。

歸寧的眸光閃了閃,內心某處似有破碎之聲響起,可面對白墨冉的要求,她還是給出了自己的承諾,抬頭認真道:「我答應你,母皇。」

這一刻,清遠彷彿明白了什麼叫做帶笑的哭泣,他心口一痛,張了張口,卻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門口有腳步聲傳來,三人齊齊扭頭往後看去,就見墨錦停住了步伐,有些局促的看着他們。

一見到墨錦,歸寧立刻就將自己的那些不愉快給拋出了九霄雲外,她上前一把拉住墨錦的手,將她帶到白墨冉的面前熱情的向她介紹,「母皇,這是我在東臨國認識的一個小哥哥,這一路上多虧了他的照顧,我才能安然的重新回到南疆。」

說完,她還特意把墨錦朝着白墨冉的方向推了推,兩人的距離近的讓墨錦甚至能聞到對方身上的香味。

「是嗎?那母親可得為你好好的款待人家!」白墨冉說着,低下身對着墨錦微微一笑,在看清對方的長相時,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卻又很快消失不見。

這孩子的長相為何她看着很是眼熟?

「兒臣知道不能輕易帶外人來南疆,可是小哥哥他的父親生了重病,尋遍名醫,說是只有我們南疆夏邑山上一種名為香絲的花才能救治,而小哥哥又救過我的命,歸寧不忍棄之不管,所以才擅自做主,將他給帶回南疆,若因此而讓母親為難,歸寧願意接受懲治。」

歸寧說着跪倒在白墨冉面前,肅著一張小臉,態度很是真誠。

將小哥哥帶回南疆的確是她的主意,而在做出決定帶他來南疆的那一刻,她也同時做好了被處罰的準備,現在只是論罪領罰而已。

「女皇陛下,一切都是禾染之錯,禾染自知外人闖入南疆是為大罪,可禾染實在不忍家中父親每日飽受病情的折磨,這才讓歸寧公主帶着我來到南疆,歸寧公主年紀尚小,怎可讓她替小輩受罰?若有讓女皇為難之處,還請儘管懲處禾染,與歸寧公主斷無關係!」

墨錦一聽歸寧主動領罰,一下子就急了,他身為哥哥,怎會讓自己的妹妹替自己受罰?平日裏的穩重風度一下子全無,連忙搶在白墨冉開口之前替她求情。

「小哥哥,你怎麼能這麼說,明明就是……」歸寧也急了,他的這一番話豈不是讓她的心思白費了?她之所以會這麼說,其實內心還是有些小九九的,她畢竟是母皇的親生女兒,母皇就算再怎麼懲戒,也會有個度的,可若是他的話,那可就不一定了!

「歸寧,你不必再說!」墨錦冷冷的打斷了他的話,臉色已經沉了下去。

歸寧從未見過墨錦的這幅樣子,心中也是一怵,可又覺得萬分委屈,眼裏立即湧現出了淚花。

白墨冉一直在旁邊看着,見到這一幕心中頗有些哭笑不得。

這兩個孩子一來一去,倒是將她給忘了個乾乾淨淨了!

「歸寧,在你眼中,母皇就是這樣一個不近人情的母親嗎?」白墨冉見到歸寧的委屈樣,到底還是心疼的,話在出口時不由得軟上了幾分。

「不是,母皇一直是歸寧心中最尊崇的人。」歸寧撇著嘴,此時的注意力卻是全部放在了墨錦的身上,用餘光掃了一眼,見他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眼中的淚花更是泫然欲滴。

白墨冉將她的這些小動作看的最明白不過,心中頗有些驚奇,她也算是了解自己的女兒的,從小就和別的同齡的孩子玩不到一塊,這會兒出去一趟,竟是被這個男孩給收服了去!

「你放心,你與禾染,母皇誰都不會處罰。」白墨冉明白了癥結所在之後,自是對症下藥,「所以你們兩個都別跪着了,起來吧!」

「是。」

兩人應聲,齊齊從地上站起身來。

「歸寧,母皇要讓你始終記住一點,就是你的身份,你是這南疆唯一的公主。」白墨冉走近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散落的頭髮,而後蹲下身來與她平視,認真的教誨道:「母皇知道,一直以來,你都因這個身份所累,不能隨心所欲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今日,母皇也要告訴你,因為這個身份,你亦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今日你將禾染帶回來,是因為他救過你的命,而你是南疆除了我之外身份最尊貴的人,你完全有權力決定他的去留,別說你將他帶到南疆只是為了采一株草藥,就算是你想母皇割一座城池以答謝那又如何?」

「歸寧,你要記住,在南疆,沒有人,會比你更加重要。」

白墨冉的話就像是一道驚雷在她的心中炸響,令她一時竟聽得痴了。

她的身邊,從來沒有人曾對她說過這些話,有的只是教養嬤嬤的刻板教條,和那些太傅的滿嘴文章。

的確,一直以來,她都將這個身份當做是她的負累,所以很多時候,她其實會痛恨老天的不公,為何讓她生在帝王之家?會把這些怨氣撒在那些無辜的侍衛身上。

但是就在剛才,白墨冉的話就像是打開了她心中的另一扇窗,有陽光從窗的那天驟然灑滿了心房,令她渾身舒暢。

白墨冉看她這模樣,就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

之前她一直沒和歸寧說這些話,是因為她還小,太早的讓她明白皇權的至高無上對她而言並不是什麼好事,但是今天這事又讓她覺得,歸寧把自己置身於一個太過於卑微的位置,這樣對她來說更是危險。

與其如此,她還不如早些讓她認清自己的身份,因為早晚,她都終將要一個人去面對。

因着旁邊的視線太過於灼熱,以至於讓白墨冉想忽視都難,她不得不側首看去,對上的,就是男孩清亮而炙熱的目光。

方才她的那一番話,喚醒的,又豈止是歸寧一個人?

「禾染?」她先是試探性的喚了一聲,在得到對方的回應后,方才笑道:「你放心,你既然幫過歸寧,我作為她的母親,自然也會幫你達成心愿,等下我就派人去夏邑山,讓他們采來香絲花,好讓你儘快的拿回去救你的父親,至於這期間,你若是願意,便陪着歸寧一起在這宮內住上幾天吧!」

她對他自稱「我」,而不是「朕」,是因為見自己還是個孩子嗎?

墨錦看着白墨冉近在咫尺的溫柔面龐,只覺得自己心跳的厲害。

多少次,他在午夜夢回的時候,都會夢見自己母親這般笑意盈盈的看向自己,只是夢中的那個人,臉龐始終是模糊的。

可真的到了這一刻,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傻傻的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禾染?」

遲遲得不到他的回答,白墨冉奇怪的又喚了一聲。

「是,一切聽從女皇的安排。」

墨錦這才回過神來,迅速地低下頭以掩飾自己的臉紅,溫順的應了。

感覺到對方的氣息漸漸的遠去,墨錦的心底掠過一抹失落,可想着來日方長,又很快振奮起來。

清遠默然的站在一邊,看着這一家三口的互動,心中掙扎了幾次要不要把真相告訴白墨冉,可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沉默。

既然墨錦自己沒有說,必然是有着他自己的打算,他還是不要插手為好。

三日後

歸寧帶着墨錦在碧帶湖旁散步,心情很是愉悅。

可對方的心情顯然不是很高漲,一路上都只是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後,一言不發。

「小哥哥,你是不是在擔心你的父親?你放心,母親已經讓人快馬加鞭去夏邑山採摘草藥了,那夏邑山離皇城並不遠,說不定現在去的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呢!」

歸寧察覺到墨錦的情緒的低落,跑到他身邊很是貼心的安慰。

墨錦聞言勉強的笑了笑,可仍舊高興不起來。

就是因為這,他才會格外的憂心。

那香絲花原本就是他隨口胡謅出來的東西,又怎麼會有?等到母親派去的人回來,他的謊言必定會被拆穿,所以,他必須在此之前就找到一個合適的時機,把一切都告訴母親。

但是自從三日前,他從議政房出來之後,他就再也沒有機會見過母親了。

罷了。

他嘆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再多想。

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被母親派來的人給押回去,雖然那樣很有失臉面,但至少也能見到母親。

放下心事,他看着一臉擔憂的看着自己的歸寧,心頭一暖,接着他忽而想起一事來,略有些急迫的問道:「歸寧,你今年明明已經五歲了,可你的個子為何比起同齡人要矮上這麼多?」

這也是當初他沒有起疑的最重要的原因。

「因為母親生我的時候是早產,所以我自小發育的就比較遲緩。」對墨錦,歸寧沒有絲毫的隱瞞,說完反而有些擔憂道:「小哥哥,你不會是因此而嫌棄我了吧?」

「怎麼會?」墨錦怕她多想,連忙安撫,「不管你什麼樣,你都是我的妹妹。」

他怎麼可能會嫌棄她?他只是覺得有些心疼。

得到她確切的回答,他心裏明白,父皇的猜測果然是對的,或者說,父皇一直都是對的,不敢相信的只是那些只會八卦的護衛叔叔們。

「小姑姑,我都和你說了多少次了!讓你不要一個人在湖邊玩耍了,你這樣很容易出事的!」

耳邊忽然響起歸寧的呵斥之聲,緊接着,墨錦就看到歸寧步履匆匆的朝着一個方向走去,他朝着遠處看去,依稀能看到一個與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搖搖晃晃的走在湖邊,聽到歸寧的聲音,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歸寧有和他提過這個小姑姑,也就是因為她他才知道有這個小姑姑的存在,在東臨的時候,父親最多只會與他提及一些關於母親的事,也就導致了他除了母親之外,對於其他人一概不知。

「小姑姑,你要是再這樣,我以後可就讓人整天看着你,不讓你出房門了!」

墨錦看着歸寧一把拉過永樂,一臉小大人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正想過去也去看看她的這個小姑姑,就見歸寧身後所在的那片湖水驟然起了波動。

他當下來不及細想,與生俱來對危機的感知讓他運足了內力,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歸寧的身邊,但……也只來得及將她推開。

一雙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腳踝,力量是他現在完全無法抵禦的強大,他根本掙扎不了,就這樣被直直的拉入了水中!

「小哥哥!」歸寧驚呼!

她同樣也察覺到了異樣,但卻比墨錦晚了一步,她轉身的時候,正好看見墨錦被拉入水中的一幕!

眼看着周圍四下無人,她又急又怒,眸中竟是充了血,體內的萬蠱之王更是感受到她的暴躁,不可抑制的躁動起來。

因着萬蠱之王的覺醒,湖中有人的悶哼聲傳來,似是被自己所養之蠱反噬從而受到了重創。

歸寧見此乘勝追擊,她十指蹁躚,將身上能用之蠱全部朝着墨錦落湖的方向襲去。

有血色自湖底泛上湖面,暈染成一朵一朵的血花,歸寧心亂如麻,淚水不可抑制的滾滾而出。

永樂站在她的身後,也感受到了不對勁,害怕的蜷縮在角落裏。

正在她孤立無援之時,一道白色的身影自她眼前掠過,直直的朝着墨錦落水的方向而去。

「娘親!」

見到白墨冉,歸寧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開始抽泣道:「小哥哥……你快救救小哥哥,他不知道被什麼人給拖進了湖裏!」

此時湖面已經漸漸的趨於安靜,也不知道是因為歸寧的哭喊還是其他什麼原因,她感覺自己心慌的厲害,甚至全身都在顫抖。

她看着平靜的湖面,想也沒想就潛入了湖中,此刻她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一定要將禾染給救上來!

因着是夏天,湖水並沒有很冷,可白墨冉卻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她睜着眼焦急的在水中四處張望着,幾乎一眼就看到了眼眸緊閉的禾染。

湖水並不深,可他就像是失去了意識一般,一動不動,任由著自己往湖底沉去。

白墨冉連忙游上前去拉住他,在兩人臉龐最為靠近的時刻,孩子的面孔在她的眼前變得無比的清晰,一瞬間,她茅塞頓開,困惑她三日的答案一下就湧上了心頭。

怪不得她總覺得這個孩子很是眼熟,因為這個孩子,像她!

在得到答案的同時,她覺得喉頭髮緊的厲害,心臟窒息的幾欲讓她昏厥。

她狠心一下子咬破了自己的舌頭,劇烈的痛楚總算是幫她找回了些許的理智,拉過他的手奮力的往岸上游去。

在白墨冉潛入水中的這段時間,宮內的侍衛也聞聲而至,此時見她從水裏出來,紛紛想要施以援手。

「都讓開,我來。」

轍鈞不知何時也趕了過來,此時臉色不是很好,見白墨冉游到岸邊,立即伸出了自己的手。

見到是他,侍衛們自覺的背過身去圍成一個圈,擋住幾人的身影。

方才的情況太過緊急,所以他們才會逾越了禮數,現在既然皇夫來了,這些事情由他來做最合適不過。

「你來得正好,先幫我看看這孩子,他怎麼樣了?」

白墨冉見到轍鈞,臉上是不加以掩飾的急迫,她顧不上自己,雙手將墨錦抱起推上了岸。

與白墨冉相處這麼久,轍鈞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慌亂的神情,他伸出去的手一頓,依言看向了被他救起的男孩。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墨錦與白墨冉的相似之處,心中一驚。

但眼下顯然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身為醫者的本能讓他立即伸手摸了摸他的脖頸,感受着是否有跳動的跡象。

「還好,脈象雖然微弱,但因為你救上來的及時,還有得救。」

許是白墨冉的表情太過於讓人擔心,轍鈞在還未救治之前就已經出言安慰,因為他怕再這樣下去,這孩子還沒有什麼事,她會先一步的崩潰。

白墨冉點點頭,聽了他的話心頭稍松,可仍舊定定的看着轍鈞,強調道:「你一定不能讓他有事!」

「我一定會不會讓他有事。」轍鈞回看她,目光比起她來還要堅定幾分。

接下來的時間則是格外的難熬,白墨冉從水中出來之後,就將圍在一旁的侍衛都趕了回去,因為她知道,接下來有些事情的發生,不適合讓太多人在場。

她顧不得身上的潮濕,和歸寧一起看着轍鈞對墨錦的救治。

轍鈞在解開墨錦的上衣之後,他的肩臂處,有一朵彼岸花的胎記赫然而上,令白墨冉的心再次顫了顫。

「不是讓你們都回去了嗎?」白墨冉看到一個侍衛去而復返,心中本就焦慮難當,現下正好找到了一處發怒口。

侍衛見到白墨冉的這幅模樣,亦知她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可是他剛剛得到的消息也很重要,這才讓他冒着觸霉頭的風險前來稟報。

「不……不是的,女皇陛下,是剛剛派去夏邑山的侍衛來報,說是他們打聽遍了夏邑山周遭的一圈村落,都沒有找到認識香絲花的人,怕是這其中……有着問題。」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白墨冉聽了這話很是平靜,完全出乎侍衛的意料,但那侍衛也十分識趣,知道現在是非常時刻,應了一聲也就離開了。

禾染,分別取自秦的一半和她的一字,禾染,秦冉。

而香絲花,則是諧音於相思,他說家中的父親重病,需要夏邑山的香絲花才能治病,實則是在說,秦夜泠他病了,此為心病,名相思。

他從一開始其實就將自己所有想說的話都擺在了明面上,是她自己太過於忙於政事,沒有細想他話中的意思。

她的兒子不遠萬里的前來南疆尋她,明明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而她卻沒能將他認出來。

越是深想,白墨冉就越發的覺得愧疚難當,看着躺在她身前臉色蒼白的墨錦,她心如刀割,就連當初被萬蠱之王噬咬之時,她都未覺得有如此痛苦。

心上之痛,怎能與**相提並論?

「女皇陛下,失去自己至親骨肉的滋味感覺如何?」

一道粗噶的聲音在此時響起,讓白墨冉立即提高了戒備,暫時從傷痛中緩過神來。

「我是該稱你為二長老、還是長山道士?」

一聽到聲音,白墨冉幾乎立即就認出了來人,自從當初藏書閣一別,他就再也沒有在南疆現身過,可她卻一直沒敢忘記他,此人居心叵測且修為不低,一日不除一日便是禍害,更何況她始終覺得他有點熟悉的感覺。

於是在過去的這幾年,她暗中一直在派人打探著關於二長老的消息,方才找到了些眉目,知道他之前的那些年大多不在南疆,而是以修道之人的身份混跡在各國,為的就是想要尋些長生不老的法子,且在此事上,花費了不少金錢,簡直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

結合他那段期間的種種表現,白墨冉很容易的就做出了一個判斷,當初的長山道士,就是二長老!

「桀桀,女皇陛下何時開始拘泥於這種事情了?不管我叫什麼,那都是一個稱呼罷了!」長山道士被識破后倒也沒驚慌,反而極為爽快的承認了。

「我的孩子與你有何仇怨,你竟然下如此毒手?長山道士,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白墨冉環顧四周,始終沒能找到他的聲音,只剩下他陰森的聲音不斷地回蕩在她的周圍,這種敵暗我明的感覺,令她內心很是焦躁。

「陛下,臣想要什麼你還不知道嗎?當初你若是乾脆點將轉魂之術告知臣,如今也不會有這些個事了!臣也是被逼無奈,才會找你最親的孩兒下手,因為只有這樣,你才會不得不再次使用轉魂之術!」

他原本的目標是歸寧,只是他沒有想到,墨錦竟然會以命相護,不過不打緊,近幾年因為他一直在東臨遊盪,所以他也是認識墨錦的,反正他也是白墨冉的孩子,死哪一個對他來說都一樣!

但歸寧的暴動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因着萬蠱之王,他身上和體內的蠱蟲紛紛發了狂,給他構成了很重的傷勢,再加上歸寧不要命的給他下蠱,他在躲閃中根本來不及再禁錮着墨錦,只得放手暫且逃得一條生路。

不過現在看來,雖然過程有許多波折,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

「陛下就算不是為了自己,可也要為你身邊的人考慮考慮,只要臣一日不死,便一日不會罷休,這次是您的兒子,下次可能就是歸寧公主,會發生什麼,臣也不敢保證啊!」

說着,長山道士笑得愈發猖狂起來。

看着躺在地下依舊沒有醒過來的墨錦,再看看坐在一旁已經六神無主的歸寧,白墨冉的手掌漸漸的握緊,終於在心裏下了決定。

「好!我可以將轉魂之術告訴你,但你要向我保證,以後決不能再傷害我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那是當然,我長山道士向來言而有信,只要陛下您肯開口,老臣以後定然不會再出現在您面前!」

見白墨冉鬆口,長山道士的聲音明顯的開始激動起來,語氣里是掩飾不住的急迫。

「既然想知道,那你為何還不現身?還是說,你想讓我將轉魂之術變的眾所皆知?」

白墨冉遙望四周,仍舊沒看到他的人影。

長山道士在聽了她的話后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顯現出了身形,出現在離她三丈遠的地方。

他的身上亦是浸滿了水,面上依舊用布遮蓋了半張臉,可卻掩蓋不了他蒼白的臉色。

「臣已經現身,還有勞陛下上前說話。」

他對白墨冉還是很不放心,為防她耍什麼花樣,特意將她單獨叫過去。

白墨冉神態自若,幾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

「方法是什麼,說吧!」長山道士已經急不可耐。

白墨冉便將竹風吟對她說的話完完全全的告訴了他。

「就這麼簡單,你沒有騙我?」長山道士聽聞皺起了眉,眼中綠光乍現,儘是狐疑之色。

「你若不信,大可以在我的身上下真假蠱,一試便知。」

長山道士並沒有因為她這話就輕易的信了,反而真的對她使了蠱蟲。

見蠱蟲附於她的手上,沒過一會兒就變成僵硬的屍體從而掉落,他才終於信了她。

恰好此時刮過一陣風,他遮蓋住半張臉的衣服因為沾染了水,不堪重負的掉落了下來,露出了他的全部面孔。

白墨冉瞳孔驟然縮緊,失去衣物掩蓋的那半張臉,竟是只剩下了白骨森森的骨架!

或許是因為剛得知了轉魂之術,長山道士的心情很好,見臉被白墨冉看了去只是連忙再遮掩起來也沒有多計較,轉瞬又失去了蹤跡。

「陛下,老臣說話算話,就此一別,後會無期了!桀桀!」

「你真的將轉魂之術告訴了他?」

清遠感知到異動趕來,可惜只來得及看到長山道士在自己的眼前隱匿而去。

「我是告訴了他轉魂之術,可卻沒告訴他此法的風險,此人為求長生,作惡多端,亦身懷許久奇門異法,想要正面置他於死地很難,但我相信,他自有天懲,轉魂之術?怕只是他的送葬之術!」

白墨冉說完冷笑一聲,同時就聽身後傳來歸寧喜悅的驚呼聲。

「哥哥,你終於醒了!」

墨錦一睜眼,就看到歸寧雙眼通紅的看着他,還不斷地「哥哥、哥哥」的叫着,差點以為自己真死在了湖裏。

「你不是說,在沒有得到你親哥哥的允許前,不會這麼叫我嗎?」墨錦吐出積淤在肺里的一口積水,神智漸漸回籠,艱難的從草地上坐直了身子。

「我現在可管不了他了,你三番四次的幫助我,這次更是捨命相救,我不叫你哥哥,叫誰哥哥?若是日後他不答應,歸寧不認他也罷了!」

說着,更是撒嬌一般的想要上前摟住他的脖子。

「歸寧,你哥哥剛剛被救醒,由不得你這般胡鬧!」白墨冉先一步的攔住了歸寧,將墨錦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感受到熟悉的屬於母親的味道,再聽到白墨冉對他的稱呼,墨錦狠狠的一震,抬頭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母親他……這是認出自己了嗎?

「我哥哥?」歸寧同樣被白墨冉的話驚得愣在了原地,母皇這是什麼意思?是承認自己擅自認的哥哥了,還是……

隨着墨錦被救過來,她先前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了下來,想起剛才那個怪人說的話,他說,墨錦是母皇的親生骨肉?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墨錦,抱歉,母親晚了這麼久才認出你。」面對墨錦對自己投來的小心試探的目光,白墨冉覺得自己的心被刺得生疼,不由得摟緊了他。

「哥哥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後,是母皇將你救上來的,甚至比我還要焦急,所以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你千萬不能生母皇的氣啊!」

歸寧雖然現在都沒明白過來情況,但她知道,眼前的兩個人,都是對她來說很重要的人,她絕對不能讓他們兩人之間產生任何的矛盾。

「我……我怎麼可能會生母親的氣。」

幸福來得太過於突然,不過是一場落水,就讓他同時擁有了母親和妹妹的關心,墨錦只覺得異常的滿足。

他倚在白墨冉的懷中,感覺到現在的一切都有些失真,低下頭去,就看到自己半解的衣衫,以及裸露在外的胸膛。

「咦?哥哥,你的臉怎麼突然這麼紅?是不是生病了呀?」歸寧奇怪的看着墨錦驟然紅透的臉,感到很是驚奇。

白墨冉聽到歸寧的話,朝着懷中的墨錦看去,就見他的臉上閃過一抹懊惱。

「哎呀呀!哥哥怎麼你的耳朵也紅了?我知道了,你這是害羞了呀!」歸寧好似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羞赧,這會兒子方恍然大悟。

「我才沒有!」墨錦掙扎著從白墨冉的懷中坐起,動作迅速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衫,臉上的紅暈久久不褪。

「就是有!」歸寧很是篤定。

「說了沒有就是沒有!」墨錦臉紅的已經快要滴出血了。

「你看你看,還說沒有!」歸寧指着她的臉,叫的愈發大聲了。

白墨冉看着自己的一兒一女這般童真的表現,坐在一旁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了起來,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愉悅。

轍鈞在一旁靜靜的看着這一家三口,臉上亦是帶着淺笑,可心底卻始終是孤寂的。

「或許,我們應該去小酌一杯?」清遠不知何時悄然出現在他的身邊,手邊還牽着永樂,眸底是堪破一切的清亮。

轍鈞雖與他不曾相識,但卻無端明白了他的意思,點了點頭,將這片空間留給了他們一家三口。

這日,碧帶湖邊,笑聲不絕於耳,傳出了很遠。

白墨冉墨錦母子相認以後,最高興的人當屬歸寧,因為她再也不用糾結兩個哥哥的事情了,更讓她高興的是,她一直以來心心念念的哥哥,竟然與她喜歡信賴的小哥哥是同一人,這雙哥哥疊加的功力可是非同凡響。

自那以後,歸寧幾乎每日都會黏着墨錦,以至於讓白墨冉想找個和墨錦單獨談話的機會都沒有,對此不僅是她,就連墨錦都有些無奈了。

可歸寧畢竟是他的妹妹,他自然不能貿然開口,怕會傷到她,只希望時間長了以後她的這股熱情會自然消退些。

自己的兒子不遠萬里來到了南疆,就算是政務再過繁忙,白墨冉還是要抽出時間陪伴他的。

這日陽光正好,白墨冉一早就讓人準備好了馬車,帶着歸寧與墨錦出宮遊玩。

一到集市,歸寧看到街道邊稀奇古怪的東西,就嚷着要下去看看,白墨冉與墨錦極為默契的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無奈,隨後相視一笑,只能也下了馬車,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左顧右看。

「墨錦,你也跟着歸寧去到處逛逛,看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白墨冉見墨錦一直跟着自己,對兩邊擺出的攤子看也不看一眼,主動開口提議道。

「不用了娘親,歸寧還小,自然有些貪玩,可我已經過了那個年紀了,現在能陪着你們一起在街上逛逛走走,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你也比歸寧大不了幾歲。

白墨冉看着盯着歸寧的方向淺笑的墨錦,心頭那股一直被自己壓抑著的愧疚又開始上涌,是她當初選擇了將他留下,以至於錯過了他的成長,他所有的歡笑與難過。

「娘親,你看這個鐲子好不好看?」

歸寧愉悅的聲音從前方傳來,打斷了白墨冉的思緒,她循着聲音看去,就見她正舉著一個翠綠的玉鐲在向自己招手。

她微微一笑,對着歸寧點了點頭,視線無意間的一掃,卻瞥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離歸寧不遠的地方對着一個小販露出溫雅的笑。

「娘親,其實這麼多天來,我有一句話一直想要問你,我知娘親現在的身份想要再和父皇相見已是極難,可為何這麼多年來,您連一封書信都吝嗇於寫給父皇?」

壓在他心頭許久的困惑在此時終於問出口,他如釋重負,想要聽到白墨冉的回答,抬首時卻見對方面帶驚愕的看着前方。

「墨錦,你去看好歸寧,娘親現在有些重要的事要去做,有什麼事情等娘親回來之後再說!」白墨冉急急的交代了一下墨錦,沒來得及等到他的回答就匆匆的擠入了人群。

墨錦看着在人群中消失的白墨冉,臉上是顯而易見的失望,他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問出口的吶!

只是……母親到底是看到了誰,才會露出那樣的神情?

墨錦走到了歸寧的身邊,心頭卻一直惦念著白墨冉。

「公子,您可是要送花給心愛的姑娘?那就買牡丹吧!牡丹富貴,且乃表示『國色天香』,姑娘家一般都會喜歡的。」

攤主看着眼前的男子,雖身着布衣,可通身的氣質就非一般人可比,長相亦是英俊,故而不敢小覷,顯得異常的熱情。

男子卻是搖了搖頭,聲線低沉中帶了分篤定,「牡丹雖美,可過猶不及,她不會喜歡的。」

「那公子,您覺得何種花最合適?」攤主聽了他的話,知道他必然是有着自己的主見,便也不再隨意介紹了。

男子沒有馬上回答,眸光一一的掃過這些花,最後定格在一株隱於角落的白色蘭花上。

「敢問那盆蘭花怎麼賣?」

攤主循着他的視線看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態度立即有些變了味。

原以為是個微服出巡的貴公子,現在看來,還真是一個窮酸書生,是他看走眼了。

他抱着那盆蘭花遞到男子的眼前,語氣不善道:「喏,一共十文錢。」

男子卻似絲毫沒有感受到他態度的差異,依舊笑的有禮,從身後的書童手裏拿過十文錢交到了攤主的手上,小心的接過那盆蘭花。

他剛剛轉身,就有人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澹臺祁?」白墨冉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在確定了眼前之人是真實存在之後,聲音止不住的有些顫抖。

男子見到她似乎有些訝異,他朝着左右望了望,在確定白墨冉是對自己說話后,微微後退一步,與她保持了一個合適的距離,才笑着開口道:「姑娘您怕是認錯人了,在下名為莫憶,並非姑娘口中之人。」

「莫憶?」白墨冉重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眸中儼然有淚花閃爍,可眼前之人,卻好像真的不認識她,眼神中始終帶着一份陌然的疏離。

可世上當真有長相如此相似之人?

就在白墨冉猶疑不定之際,她忽而掃到了站在男子身後之人,眸光一亮。

這人,赫然是當初澹臺祁還是太子時,隨身保護他的貼身侍衛,她見到過幾次,絕對不可能認錯!

「姑娘還請借一步說話。」

眼見白墨冉認出了自己,那護衛也不再躲避,反而搶在她說話之前先行開了口。

見他如此,白墨冉心知其中必然有異,便點了點頭,在澹臺祁疑惑的目光中與他走到了一處僻靜的角落。

「墨冉小姐,我知你已經認出了太子,但我希望,今日的一切,你能都當做沒發生過。」眼見四下無人,護衛也不再偽裝,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太子他不是應該……」

「是秦將軍,不,現在應該稱他為皇上了,是皇上放了我們一馬。」知道白墨冉要說什麼,護衛不等她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主動向她說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當初的那場宮變,皇子們皆因您的求情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唯有太子始終被囚禁在大牢裏,當時我和太子都以為,自己肯定是難逃一死了,事實上,皇上最先的打算也是如此。」

「可是後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皇上突然改變了主意,他賜給了太子一杯酒,在太子飲下后,便將我喚了來,告誡我說,忘記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就當太子已經死了,而當太子再次醒來之時,我發現,他忘記了過往的一切,包括自己的名姓。」

既然太子沒有死,那為什麼當初自己聲聲質問他的時候,他卻一言不發,甚至連一句辯解都沒有?

對方短短的幾句話間,白墨冉的心裏早已千迴百轉,想到了太多的過往。

「所以,墨冉小姐,既然太子他已經忘記了過去的一切,我懇求您,也將他當做陌生人一樣的忘掉吧,這樣不管是對您,還是對太子,都是最好的選擇。」

護衛看着白墨冉臉上忽明忽暗的神情,有些捉摸不透她心中的想法,便也不去猜測,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白墨冉看着他,一瞬間心裏百感交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到自己艱澀的從唇齒間擠出了一個字,「好。」

是啊,忘了也好,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負他良多。

如今,他不再是太子,而她也不再是那個養在深閨中的丞相之女,他們已經在各自的路上,越走越遠。

「我也懇求你,幫我好好照顧好他。」

護衛聽到白墨冉這話,詫異的看着她,只見對方的眼裏充斥了太多的情緒,愧疚、無奈、擔憂……可獨獨,少了愛慕。

「墨冉小姐還請放心,太子的命就是我的命,只要我在一日,必定不會讓太子受到半點傷害。」向她保證完,他似是害怕離開太久會引起澹臺祁的疑慮,急急的走了出去。

白墨冉也跟在他的身後,重新來到了澹臺祁的面前。

「抱歉,您的書童已經向我解釋過了,看來的確是我認錯人了。」白墨冉對澹臺祁表示歉意的頷了頷首。

「無妨,這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認錯人也並非姑娘所願。」澹臺祁對着她微微一笑,如Chun風拂面般舒適,緊接着看了看手中的蘭花,方又道:「相逢即是有緣,在下覺得這盆蘭花與姑娘氣韻甚是般配,倒不如贈與姑娘,就當是臨別贈禮。」

「臨別贈禮?」白墨冉聽到這四個字方又恍惚了下,再次盯着澹臺祁看了半響,見他始終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這才漸漸的收斂了眸中的探尋之色。

「也好。」她低嘆一聲,從他的手中接過那盆蘭花,再次抬眼時,笑容明媚如驕陽般絢麗,似是不想讓對方再為自己有半分的擔憂,「那麼,莫憶公子,你我就此別過,還請各自珍重。」

這樣也好,若不是身在皇室,他本該就像現在這般瀟灑的生活,做一個翩翩公子,或許哪日能遇到自己心愛的姑娘,成家立業,過上屬於自己的幸福日子。

「珍重。」澹臺祁看着她,笑容亦是暖上了幾分。

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白墨冉終是狠了心,捧著蘭花轉身就往回走去。

「主子,您真的就要這麼放她走嗎?」看着白墨冉漸漸在人群中消逝的身影,護衛忍不住的開口勸阻。

「走吧。」

澹臺祁最後凝望了一遍那道早就刻入骨髓的身影,突然哂笑一聲,瀟灑的轉身離去。

「母親,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您這麼着急?」

看到白墨冉手捧一盆蘭花回到自己的身邊,墨錦愈發好奇起來。

因着他的話,白墨冉再次朝着賣花的攤位望去,卻再也尋不到那人的身影,唯有手上的這盆蘭花,在向她證明著那人真的來過。

她低頭輕嗅,芳香盈了滿鼻,方才回答道:

「只是遇到了一個故人。」

從今以後,也真的只是故人……

從宮外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歸寧因為逛了一天,直接累的回到自己的房間睡覺去了,墨錦也因此終於有了和白墨冉單獨相處的機會。

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後,白墨冉猜到他可能有話要與自己說,所以也沒有開口阻止,由着他一路隨着她來到議政房。

「墨錦,有什麼事情,你現在可以說了。」

白墨冉走到屋裏,沒有直接坐到桌案前,而是走到一旁的軟榻坐下,順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他坐到她旁邊來。

墨錦也不忸怩,大大方方的坐下了,抬頭很認真的看着白墨冉道:「娘親,你現在還在生父皇的氣嗎?」

白墨冉微微一愣,不是因為她不好回答,而是因為她已經太久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了。

「不,娘親早就不生你父皇的氣了。」早在她得知輪迴的那一刻,她的心就已經徹底的對他俯首稱臣,她知道,這輩子,她不可能再恨他,她恨不起,也沒有資格。

所以,她才會讓轍鈞幫她配一些調理的藥材,日日不嫌麻煩的給他寄去。

那時,她和他之間唯一的齟齬,便只剩下了澹臺祁的死。

而現在,連這最後的一點疑慮,也隨着澹臺祁的出現而煙消雲散。

「那為何父皇每年都會給娘親寫一封信,而這些年來娘親一封信也不回給父皇?」因着白墨冉的回答,墨錦更加的覺得不解了。

「信?」因着墨錦的話,白墨冉只覺得莫名,這些年來,她從未有收到過什麼信,「你是說,你父親每年都會給娘親寫一封信?」

「是啊!而且父皇每次都是算好時間的,幾乎每次都是在妹妹生辰前後的時候讓信鴿飛來,難道母親你一次都沒有收到過嗎?」

墨錦也從白墨冉的表現里看出了異常,猜測到了一些東西。

「墨錦,今天在外面一天你也累了,早點去歇息吧,娘親這裏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就不多留你了。」

「那墨錦就先行告退了。」墨錦本身就很是聰明,見白墨冉這麼說定然是其中有着什麼蹊蹺,連忙溫順的應了。

確認墨錦走遠了之後,白墨冉立即派人前去傳了藍沁過來。

這些年裏,因着白墨冉身邊時刻有白靈守護,藍沁跟着她身邊的時間也就少了,反而幫她管起了一些宮裏細碎的瑣事。

「主子,您這麼急着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藍沁知道是白墨冉找自己,連忙放下手中的事情趕了過來,就怕是有什麼急事,可她一進議政房就看到白墨冉正襟危坐的坐在桌案後面,看上去並不像有事的樣子。

「藍沁,這幾年來,秦夜泠每年都會寄一封信來,是嗎?」

於她,白墨冉並不想兜圈子,自她來到南疆之後,她貼身的一切事物都是藍沁在打理,能夠接手到信的人,也只有她。

藍沁的面色一僵,顯然沒料到白墨冉會突然問起這事,但她也清楚,白墨冉既然問了,那就必定是確認了,她再隱瞞也是無用。

「是。」藍沁垂首,磊落的承認了。

「為什麼?」儘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但白墨冉還是不能理解。

「主子那時候儘管無奈,但因為有歸寧公主,已經漸漸開始適應在南疆的生活,而東臨陛下的信,怕是只會讓您徒增煩憂,與其如此,倒還不如不看。」

白墨冉到南疆之後經歷的種種,她都看在眼裏,那時候,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讓主子高興些,明知知之無用,倒不如不知,所以她私自攔下了之後所有來自於秦夜泠的書信,讓自己當了一次壞人。

「藍沁……」

白墨冉又怎會不知她的心思,她將綠綺秋霜留在東臨國后,身邊唯一的知心人就只剩下藍沁,這麼多年來,若沒有她在自己身邊,她怕是也支撐不了這麼久。

「罷了罷了,信現在何處,你且拿來吧!」事到如今,只能說是天意如此,她怪不得藍沁。

等到藍沁從自己的屋裏將信拿來的時候,白墨冉已經沒有再坐在桌案后,桌上有攤開的奏摺,可批閱的人顯然已經沒有了心思。

白墨冉聽到動靜,站在窗邊沒有回頭,只是吩咐道:「把信放到桌上,你退下吧。」

藍沁低聲應了,看着白墨冉站在窗邊的身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到底還是離開了。

不知過了多久,月已上中天,白墨冉才將自己從窗外的目光收回來,落到了藍沁放在桌上的幾個腳環上。

腳環被保護的很好,並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有半點損傷,看得出來,藍沁其實早就做好了交到她手上的準備。

從腳環顏色的不同,她很輕易的就辨別出了信件時間的前後,按照順序,一個一個的打開,一字一句細細的看完。

自她有身孕到歸寧今年五歲,一共六年的時間,他便寄來了六封書信,而這六封書信,白墨冉卻足足看了一個時辰。

其實信里寫的內容並不多,大多都是在講一些墨錦一年前發生的趣事,以及對歸寧的期待關切。

都說見字如人,在這幾封信里,字裏行間,她都能感受到他身為人父的那種喜悅,甚至可以聯想到他在寫信之時或溫柔或低笑的眉眼。

歸寧的存在,她一直都沒有告訴過他,她也曾想過他知道自己在南疆立了皇夫、生了歸寧后或許會有所誤會,更何況,歸寧還早產了一個月,可對於這些,他在信中隻字未提。

他用實際的行動在告訴她,他相信她。

明明這些信里,他絲毫沒有寫到關於她與他之間的事情,但此刻在看完這些信之後,白墨冉心裏溢滿了前所未有的柔情。

因為墨錦和歸寧是他們共同的孩子,因為他們為人父母、互為夫妻。

白墨冉再次走回到窗邊,看着那天上的那一輪明月。

相思千里。

一個月後,白墨冉和歸寧站在那片橫亘南疆的密林前,親自為墨錦和清遠送別。

「好妹妹,我這才回來一個月,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將我趕走?」

清遠一臉哀愁的看着白墨冉,像極了一個即將被拋棄的怨婦。

對此,白墨冉已經連白眼都懶得施捨,她不過就是讓他護送墨錦回去罷了,最多三個月就能回來了,這還是算上了他在東臨逗留的時間。

不過通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已經摸清了清遠的秉性,他看上去誇張的表現,其實就是他表達自己情感的方式。

「哥哥,你和墨錦都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才會讓你幫忙送他回去,他也是你的侄兒,不是嗎?」

不得不說,白墨冉正好說在清遠的點子上,聽得他通體舒暢,他正想趁此機會再索要對方的一個擁抱,就見白墨冉的臉色驀地又一沉,一臉嚴肅道:「這段時間,你要再敢擅自使用縮地成寸這類的術法,就別想再見到我這個妹妹了。」

清遠的動作在半空中僵住,最後只能收回了雙手,訕訕的抱住了自己,心裏不斷的在腹誹著:都怪那個該死的假妹夫,那日喝醉酒發酒瘋非要給自己把脈,把脈也就算了,還跑到他妹妹面前說些什麼自己多年積鬱在心,又經常不注意自己的身體過度消耗內力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就要嗝屁的話!

簡直就***放屁!

這下好了,他這個妹妹是徹底把這事放在心上了,雖然他還是很樂意享受她時不時的找自己談個心抒個情什麼的,說是要一解他心中苦悶,但每次就像現在這個時刻,反而成了他的掣肘。

這邊哥哥在妹妹那吃了癟,那邊的一對兄妹卻是紛紛紅了眼。

「哥哥,你答應過歸寧的,日後一定要帶我遊山玩水。」歸寧依依不捨的拉着墨錦的衣袖,眼睛已經哭成了兔子。

「哥哥答應你,只要一有機會,必定會來南疆尋你。」墨錦雖如是說,可他到底比歸寧年長,心裏清楚,此去一別,再見卻不知何年了。

他們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兒女,身上背負的責任,容不了他們享受太多的天倫之樂。

「墨錦,這一路上,你得好好聽清遠舅舅的話,母親知道他是有些不正經,但保護人的本領還是綽綽有餘的。」

「不是,妹妹,你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這麼說我呢?我到底哪裏——」

「好啦,清遠舅舅,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墨錦連忙打斷了清遠的插話,就怕他一開口又停不下來,他一邊拉着清遠往密林里走,一邊朝着白墨冉和歸寧揮手道:「妹妹,我回去一定會想你的,還有娘親,你的信我一定會完完整整的交給父皇的!」

說完,人影已經消失在了叢林里。

「歸寧,我們回去吧。」白墨冉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拉着歸寧就要回城。

「母皇,歸寧以後還能見到哥哥嗎?」歸寧的聲音中還帶着未來得及消退的哭腔,聽得白墨冉心頭一軟。

「會的。」白墨冉蹲下身子,揉了揉歸寧的小腦袋,安慰道:「難道你不相信哥哥說的話嗎?」

歸寧聞言,連忙搖頭,乖覺的跟在白墨冉的身後不再多話,只是走出了很遠之後,她還是忍不住回頭,卻再也看不到那片密林外的世界。

Chun去秋來,一晃又是五年過去,在清遠的幫助下,白墨冉在南疆推行的制度已經漸漸走上了正道,十年艱辛,儡人終於徹底從黑暗的深淵被解救出來,能夠光明正大的行走在日光下,而朝堂中原有的**蛀蟲,也在近幾年被不斷崛起的英才給一一替代。

南疆眼看迎來了一個新的天地。

「陛下,十年之期已到,如今歸寧公主已經完全可以獨立處理政事,雖年紀尚小,可不管是蠱術還是幻術,南疆已無人能敵,您是時候可以離開了。」

議政房裏,待眾大臣離開后,竹慕雲尋得與白墨冉單獨相處的機會,斟酌良久方才開了口。

白墨冉抬眼看他,十年過去,她被歲月磨去了稜角,變得愈發的懂得容忍與沉着,而對方在這十年裏,面容也漸漸染上了蒼老的痕迹。

十年,可以讓人看出許多事情。

「其實你愛她。」白墨冉開了口,與他的問話卻是前言不搭后語,「只是你醒悟的太晚,當你想要去愛的時候,卻發現你在他的心中已不是最重要的位置,所以你便沉默的陪伴在她的身邊,幫她達成她想要達成的一切。」

白墨冉忽然站起身,朝他的方向走來,可竹慕雲面上卻始終平靜如水,好似她的話對他來說沒有半點的影響。

「她想要施實轉魂之術,清遠怪你太過冷漠,其實他不懂,你的答應,又何嘗不是想讓她再多陪伴你三年?你甚至為了她的國,拋棄了你視如女兒的我,還有你的親生兒子。」

「陛下與臣說這些又有何用?臣不明……」

「你可知,清遠曾經病的很重?」看着竹慕雲依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白墨冉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你將一生的精力都花費在了兩個女人的身上,現如今,朕依你所言幫你愛的女人完成了她的畢生所願,所以你是不是應該,哪怕分出一點點的關心在你兒子的身上?」

「他……怎麼了?」竹慕雲聽到關於清遠的事情,眼中終於有了起伏。

「五年前他回到南疆的時候,轍鈞就發現了他身上有許多的內傷外傷,很多都是多年累積下來的沉痾,想來是他年少時孤身一人離開南疆那段時間留下的,近幾年來,轍鈞一直在幫他調理的身體,他的傷勢倒是好轉了不少,可傷易治癒,心又何醫?」

竹慕雲聽着白墨冉的話,眼底漸漸浮現出愧疚之色。

「三長老,正如你所說,十年已過,朕曾經恨過你,可現在……都讓它過去吧。」白墨冉走過他的身邊,這一幕正如十年前一樣,只是物是人非。

兩人擦肩而過之際,似乎都有了一絲預感,白墨冉忍不住紅了眼,而竹慕雲則是悄然握緊了雙手。

「師父。」白墨冉走到門口,終是壓抑不住心中的翻湧的情緒,還是將這久違的稱呼喚出了口,嗓音已然沙啞,「自此一別,後會無期,您……多珍重!」

說完,房門一開一合間,已將兩人劃為了兩個世界。

「阿冉……你也是。」

屋內,竹慕雲輕聲低喃,一聲嘆息,傳出了很遠。

**

還沒有走近轍鈞的庭院,遠遠地就有藥草的味道傳來。

白墨冉笑了笑,她這個皇夫可真是十年如一日,做的一點都不清閑。

「你這是又在給誰煎藥呢?再這樣下去,我怕宮裏的人看到你都怕了!」還沒進屋,白墨冉就聞到一股濃重的中藥味道,因着她懷孕那段時間被轍鈞的「摧殘」,以至於現在她看到葯就想躲。

轍鈞在皇宮裏呆了十年,平日裏自然會有覺得無聊的時候,這種時候他通常就會到宮裏四處逛逛,遇到什麼宮女啊侍衛啊太監啊,都會很是熱心的替他們把把脈,一旦有什麼不對勁之處,就會記下那個人的名字,然後回到他這個小院子裏悉心的為其煎熬草藥,一直到將那人治好為止。

聽到白墨冉打趣的聲音,轍鈞笑着抬起了頭回答了她的問題:「還能有誰,還不是你那清遠哥哥,雖然他現在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但還是要再吃一段時間的葯鞏固鞏固。」

說話間,他將火勢調的小了些,讓葯先在火爐上燉著,繞過身邊眾多的藥材盆器走到了她的身邊,有些奇怪道:「今天的政事不忙嗎?你竟是有功夫到我這裏來閑逛?」

要知道,他這個地方,白墨冉這麼多年來過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轍鈞,十年之期到了。」

面對他臉上純粹的笑容,儘管白墨冉很是不忍心說出口,可再拖又能拖多久,既然始終要有個決斷,倒不如就此狠心了結。

轍鈞臉上的笑容隨着白墨冉的話一點一點的消逝,卻又很快釋然,很是平靜道:「我知道。」

當初,是他懇求她接受這十年之約,說起來,現在應該先放手的人也該是他。

「轍鈞,其實姨母在逝世前就已經告訴過我關於你的事,我替我的母親向你道歉。」

竹風吟臨死之前告訴她,她之所以會選定轍鈞作為她的皇夫,是因為他永不會背叛他,因為他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竹風輕施了定情蠱,這輩子,他只會愛上她一個人。

而定情蠱因為自他一出生開始就隱在他的體內,二十幾年下來,早就與他融為了一體,想要強行解蠱,怕是得要了他的半條命!

「阿冉,你不必如此。」轍鈞眼底有一抹痛楚轉瞬即逝,隨即臉上再次噙了笑,語氣寬慰道:「這十年,其實我過得很好,你從沒有給過我任何的承諾,所以我也不曾有過什麼期待,能夠在你身邊伴你十年無憂,阿冉,我已心滿意足。」

白墨冉抬眼定定的看着他,試圖想從他的表情里找出任何一絲漏洞,可惜最後她還是失敗了。

「阿冉,你已經為了南疆付出了你十年的心血,可人生能有幾個十年?接下來你若是有什麼想做的事情就快去做吧,不要再為了任何的人和事停留,人活一世,終隨本心。」

轍鈞一語道破了白墨冉的心思,她抬首驚愕的看着他,卻見他依舊對她笑的溫和,止不住的絮叨道:「在南疆呆了這麼多年,我早已經習慣了,日後怕是也懶得出去走動了,還有歸寧,我畢竟做了她十年的父親,總不可能就這樣丟下她……」

「轍鈞……」他的話已經說得這麼明白,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他的意思?他這是幫她攬下了一切的責任,讓她好走的寬心。

「好了。」轍鈞打斷她的話音,重新朝着自己的那些藥罐走去,「葯也快煎好了,等會兒我得親自給清遠送去,免得他又敷衍對待,便不留你多說話了。」

話落,屋裏寂靜無聲,只有火苗燃燒的「噼啪」聲偶爾響起。

掀開藥罐的蓋子,煙霧裊裊的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白墨冉最後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出了屋子。

與此同時,轍鈞將蓋子重新放回了藥罐上,看着她剛才站立的位置怔怔出神。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他身上的定情蠱早就在遇上她之前,就有幸被一位江湖的遊俠給解了。

可蠱雖解,情卻深種。

阿冉,就此別過。

白墨冉離開的那日,歸寧沒有去送別,她站在白墨冉那日站過的宮牆上,看着她一點一點的在自己的視線中漸漸遠去。

三日前,是她的即位大典,母親終於還是將那至高無上的皇位傳給了她,自此之後,她便再也沒有了可以任性的權力。

白靈和黑溪亦是站在她的肩頭不舍的巴望着,黑溪自三年前長山道士施展轉魂之術失敗魂滅后就主動跑回了南疆,解釋自己是因為受到長山道士邪術的控制才會身不由己,自此與白靈一起守護在了白墨冉左右。

而白墨冉臨走之前,將它們一起留給了歸寧。

「陛下,其實臣有一個問題一直想問您。」清遠站在她的身邊,陪着她一起看着白墨冉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的答案愈發清明起來。

「清遠舅舅,現在沒有外人,就不必喚我陛下了,你知道的,我並不喜歡。」歸寧對着清遠俏皮的笑了笑,再次看向城下時,已是尋不到母親的蹤影。

「歸寧,五年前的那次逃離,其實是你早就計劃好的,是嗎?」清遠話剛問出口,就見歸寧的身子輕微的顫了顫,她雖沒有回答,他卻已經知曉了答案,篤定道:「你早就知道會有今日,所以才會在那時便想出去看一看外面的風景。」

看着歸寧抿唇不語的樣子,清遠驟然有些心疼,「為什麼不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訴你娘親?如果她知道……」

「我叫歸寧呢。」歸寧突兀的出聲打斷了清遠的話,「歸寧,母親曾說我的名字是希望南疆一切歸於寧靜的意思,但我知道,我的名字還有另一個意思,那就是回歸東臨,因為我的生父在東臨。」

「所以,何苦要讓母親知道呢?她與父親已經分離了十年,我也已經自私的讓母親陪伴了我十年,難道還要讓她因為我的一句不喜皇權而賠上一生嗎?這可不是好孩子會做的事情呢!」

歸寧說着,唇邊揚起一抹笑容,似是真心的為白墨冉而感到高興。

「回去了回去了,今天宮牆上的風可真大!」清遠說着轉過了身子,悄然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歸寧,歸寧,終究你的一生還是鎖在了南疆。

同年,東臨皇帝秦夜泠將皇位傳給年僅十二歲的皇子秦墨錦,由丞相白破雲輔政,自己則在傳位之後不知所蹤。

後秦墨錦在書房整理書籍時無意中發現一封信,細一看,儼然是那時母親拖他帶回來給父親的,打開信封后,裏面的信紙因為多次被人翻折所以頁腳早已發黃,但其他地方皆被主人保存的很好。

信上書:

五年為期,待此間事了,誓與君相隨。

「阿冉,我既無輪迴,又不得長壽,來生怕是再無法伴你左右。」

「何懼?輪迴天定,你因我而逆天改命,我本有罪,既如此,便以我之輪迴,換你我今生,情深永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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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歸來之寵妻謀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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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大結局下,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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