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現世安穩(9)

第七十八章 :現世安穩(9)

兩人在這邊互訴衷腸,坤胥殿那邊已賓客滿座,語笑宴宴。皇親貴胄朝堂高官依次而坐,更有家眷陪其左右,既能與同僚相聊,又能與家人談笑,既便不是年宴的高規格,但也讓人歡快得很。

最上首坐的是聶小碗與小皇帝。小皇帝原本想讓柳相坐在他身邊,奈何這於規矩不符,被聶小碗駁了回去,他便在腳下方填了張小桌子,獻寶似的說:「相父,您坐。」

說實話這巴掌大的地方,確然窩不下柳相這個名副其實的漢子。聶小碗暗地裏同情了他一把,結果側過頭就笑:「柳卿,你坐啊,和我們好好說說話。」

柳相推不了他們母子的這番熱情,也打心眼裏不想推,遂曲腿坐了下來。其下方輕輕鬆鬆抻著大長腿的泯王由此而嘆,「皇上待柳相之心,非常人能比也。」

風涼話說得極其順嘴,坐得憋屈的柳相風度不是一般的好,他唇邊浮起笑意,絲毫不羞愧地表了表忠心:「臣遂願為皇上肝腦塗地。」

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滿殿,也令殿中空氣一滯。須臾,眾大臣肅容,攜其家眷伏地而拜,「臣等願為皇上肝腦塗地。」

之後便是長久的寂然。聶小碗斂起滿眼笑意,暗暗瞟了一眼小皇帝,只見朱綺滿臉平靜,心下不由滿意,想着若按柳卿如此調教,不說這孩子他日成一代明君,但亦不會昏庸無道,不求他能開拓疆土,但願守得住這上一代的萬里江山鰥。

顯然朱綺也是如此想的,對於柳相,他打內心深處覺著敬佩。比如現在,他總能不動聲色地讓百官跪在自己腳下,但亦明白,這滿殿的跪拜,跪的只是他這個身份,不是朱綺他這個人,他日後要做的便是讓群臣如同信服柳相般信服他!

殿外風聲大,吹得廊下的紅燈如風中紛飛的柳絮。有皇族的孩子跪得不安生,偷偷歪頭往外瞄。紅光搖曳中,殿裏暖意生香,過分的安逸讓小孩子意識模糊起來,他眨眼間,只聽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清亮的少年音,「眾卿如此,朕自當分外努力。」

頓了一頓,又說了句特別實在的話,「今晚你們就該吃吃,該喝喝,該玩玩。」柳相聽罷朗聲一笑,繼續給他撐枱子,「既然如此,那眾大人就別跟皇上客氣了。」

話將落地,滿殿喧囂聲又起,適才還沉悶嚴肅的氣氛頓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自由自在的歡快氣息。聶小碗為此在心裏誇他,還真是能收能放。

然而,僅僅過了個把鐘頭,眾人酒酣耳熱之際,什麼事都做了出來。大臣們越座而談,你拉我我扯你,你說我當年如何如何,我嫌你如今人老珠黃,說到昔日總是忍不住兩手交握,嘆一聲多少年前熱桌子冷板凳無論冬夏苦讀春秋,而如今卻在這偌大的染缸中浮浮沉沉不盡人意,多少說不得的話說了,做不得的事做了,可嘆人這一生啊,到死也沒活個明白。

有人高聲語,有人低聲嘆,喧囂紛擾中,泯王已喝的東倒西歪,不知所云。左手拉着昔日舊友,右手攬著皇族幼兒,他糊裏糊塗地去瞧上座的聶小碗,醉眼朦朧,「本王記得呀,先帝是我們兄弟中生得最好看的一個,當時與你可算是絕配了,可惜啊,多少個日夜過去了,你依舊容顏未改,他卻做了土……」

他唏噓歲月易逝,心傷之下竟嗚嗚咽咽,念叨一聲,「朱曄……」朱曄是先帝的名字。

有清醒過來的大臣聞聲哆嗦,忍不住去瞧聶小碗是何反應,但見她容顏未變,眼神卻已古波無井,又不免一陣嘆息。

任由底下亂成一鍋粥,聶小碗留意了一會兒泯王,心想照您這多情又哀傷的架勢,我這個未亡人是不是也得哭幾聲先帝?

兀自糾結之際,柳相從下方過來,徑自坐在她腳邊兒,問她餓不餓,冷不冷,累不累。她思索了一會兒,回:「有點餓,有點冷,有點累。」

正當柳相對她這個句式糟心,順手遞來一塊糕點,她將摸上時,泯王的多情又哀傷儼然轉向了柳相,眾臣注意力集中得令人髮指,視線唰唰地望這邊射,於是聶小碗與柳相手挨手的樣子就刻進了大家迷糊懵瞪的眼裏。

泯王只是語氣一滯,便繼續一詠三嘆,「柳相啊,你多大歲數的人了,還是孑然一身,不會覺著日子過得凄涼么?」

柳相無動於衷,同時禮貌地回:「各有各的活法,臣覺著還好。」聶小碗則是目瞪口呆地聽着。她總算明白了這皇上為什麼先帝能當他不能了,他這樣的當了還不讓朝堂成互訴衷情的地方啊。

泯王很快又換了個話題,他說着,眾人就聽着,該鬧鬧,該笑笑,該哭的……不要臉面的真哭了。

不經常

參加宴會的毓郡王咋一看如此場景,心中不免驚恐,轉着黑漆漆的眼珠環顧四周,尋了許久,都沒發現母妃與父王,唯見小世子在與小皇帝湊一堆喝酒。

他猶豫着靠過去,弱弱喊了一聲:「忱兒……」眼中盛滿了驚慌。他不確定忱兒願不願意搭理他。

許是喝了酒。小世子腦子不清楚了,默默瞅了他一會兒,竟沖他笑了一聲,「哥……」

小皇帝張大了嘴巴,抱着酒杯挖他傷疤,「你不是說永遠都不會喊他哥么?」

小皇帝對毓郡王不僅有所耳聞,小時還見過。毓郡王比他長幾歲,他那時還是個粉糰子。毓郡王隨父進宮,宮裏的皇子公主們笑話他是個傻子,逮着他就欺負。

小皇帝遠遠瞧見過一次,沒等他上前,照顧他的宮女怕嚇着他,就抱起他走了。後來,他大了點,也聽宮裏說過毓郡王,還是說他傻,導致他對毓郡王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傻這個字眼上。

後來,聶小碗進宮,她最受不了碎嘴長舌,便勒令宮中不許再提毓郡王,他的名字這才消失了一陣子。

哪料想,及至小世子進宮,與小皇帝關係日益親密,他偶爾也和小皇帝主動提起毓郡王,雖說態度不好,說的話也很有傷害性,但總比無視的好吧。

遂,今日這一聲哥,委實令人震驚。小世子猶自沒清醒過來,甚至湊上去拉住毓郡王的手說,「哥,我們回家吧。」

看來他是真想家了,小皇帝心又難受了起來,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比如他,再比如小世子。他瞄了一眼四周,發現大人們還在爭取醉死中,正想抱着朱迦一塊溜走,又一想自己的身份,中途跑了,怕是不妥。

他遂與毓郡王說,讓他帶着小世子先回軒和殿歇著去。又恐毓郡王即便有宮女領路也送不到地方,小皇帝喚來了閑在一邊的素願,讓她在邊兒上護著。

毓郡王別看人傻,身體素質特別好,雙臂抱起小世子什麼的根本不費什麼力氣,輕輕鬆鬆跟着宮女去了軒和殿。

素願在後邊默默跟着,到了地方,她也漫不經心地進去了,殿裏的宮女太監以為她有什麼事,行了禮就老老實退到一邊等吩咐。

小世子醉酒後簡直就是忽閃著倆翅膀的小天使,不哭不鬧,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如果真要說有什麼和平常不一樣的,那就是他拽著毓郡王的手不撒了。

寢殿裏伺候的宮女早已退了下去,毓郡王曲腿窩在床邊,盯着眼前乖巧的睡顏,容色竟出奇的平靜。

「我說,你對這個弟弟過於看重了吧。」臨空一道男聲突兀地傳來,令他俊眉一簇,男聲見此又道:「你這模樣,誰要說你是傻子,我捅了誰去。」

寒冷的夜,有人說自己度日如年,有人嫌時間如白駒過隙,宮裏的一方角落,抻手不見五指,而團團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

二袁用披風裹緊了她,雙臂環過她的身子,兩人耳鬢廝磨,繾綣情深。冷氣鑽入五臟六腑,二袁將唇貼在團團的耳垂邊,「如果能和你這樣待下去,哪怕是永遠都活在這冰冷的寒夜裏,我都心甘情願。」

良久,團團都沒有動靜,二袁緊張,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慌地騰出手去碰她的臉,然後摸到了一臉的水。

哭了?她哭了?二袁揪心,果然不該說這樣的話,哪怕是心中最真實的,這種話也過於輕佻了吧,他遂道:「團團,我……」

「袁遠……」團團哽咽的聲音阻斷了他要無措的話語,「我只是,太高興了……」

她說着要抹去眼淚。她不能再哭了。誰有她幸福啊,從小到大,爹疼娘親,不曾受過半點委屈,不曾有過半點困難,唯一的痛苦如今也成了歡喜,她該笑的。

「團團姐和二袁早就出去了,不知道他們做什麼去了?」樵墨將兩人情況告知了小皇帝,小皇帝蹭到柳相與聶小碗中間,一手牽一個,他問聶小碗,「母后,他倆到底去做什麼了?」

「做很重要的事。」聶小碗含糊回道,小皇帝是不到徹底明白不罷休,「什麼重要的事?」

「兩人這輩子能不能躺一個被窩的事。」柳相很乾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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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家想去死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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