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抬頭

第一章 鬼抬頭

我叫張穎。

剛剛高中畢業。

別人在等高考錄取通知書,而我卻穿着紅火的新娘衣裳和幾個老人站在院落里,外面鞭炮和嗩吶響個不停,裏面卻出奇的安靜,像是有個透明的罩子把鞭炮味和吵鬧隔離在外了一般。日光燈將這院子照的透亮,香火瀰漫,右邊一個瘦弱和尚手裏攥著佛珠,半低着頭不停呢喃。

這禿驢半弓著背,從一進來就盯着我胸口看個不停,他像在念佛經,可看他口型,總像是在說卧槽貧僧好怕。我就是看這禿驢不爽,不是他姐姐我今天晚上也不會站在這裏。

餘光偷偷瞄了一眼我的身邊,站着我的新郎。

不,是掛着新郎。

看着那慘白的耷拉着的顏色,我一個冷戰抖過全身。

為了照這張結婚照,完成最後的儀式,他們將已經死了三天的劉福堂又從棺材裏拉了出來,打扮一番,人模狗樣的,背後用木頭支了個架子把他掛上,眼睛用的透明膠扯住眼皮,卻也只是露出大半的眼白。

我沒敢仔細看他,眼睛可以不去看他。

可要呼吸的鼻子卻躲不了他身上發出的死屍的味兒,帶着股老河子水的腥味兒。

「新娘在靠的新郎近一些。在近一點。」

聽着照相師傅的話靠近,靠近,手忽然的像碰了爛呼呼的泥塊一樣,又濕又冰,知道是碰到了什麼,渾身雞皮疙瘩都跳了起來。連忙又遠了一些。

照相的也想趕快了了這活兒,沒再管;拿起掛在脖子上的膠捲機,那眼睛對上視鏡,還沒按下快門又放下相機,看看面前的我和劉福堂,又看看自己的鏡頭,用衣服袖口擦了擦:「怎麼這麼模糊?」

擺弄了兩下,再次抬起相機,那鏡頭對準了我們兩個。可鏡頭似乎還是非常模糊,照相師傅朝着我們走了幾步,位置不對,又是後退了幾步,定下了步子:「看清了,看清了,來,笑一個。」

我聽着這師傅的話是真的差一點笑出來,這師傅拍照是拍習慣了,能在這個時候喊笑一個?要我邊上這傢伙真笑一個,那還了得。

果然,喊完,他就愣了,眼睛瞪的老大,從相機上移開,盯着那劉福堂,神色驚恐不已,顫顫悠悠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張黃紙擋在胸前:「你們,你們有沒有看到,他,他笑了,他,他剛剛笑了...不..不拍了,給再多錢都不拍了,你們找,找,找別人吧。」

「不行,錢你都收了!你要不給把事兒辦咯,你別想走。」劉玉厚是這罐子村的村支書,一方土一方主,這可是他的天下。

「這...這...」照相師傅咽了口口水,無奈又站回了自己剛剛的位置,這回兒學的老實,一句話不說,對了焦距快門噼里啪啦的狂按。

相機按的快了!鏡頭裏面的景象被快速的分割成一片一片!

那低着頭的劉福堂就在這一張一張照片之中緩緩抬起頭來,轉過頭,打量他的新娘。

......

八歲那年媽媽把我從城裏送到老河子村和奶奶住在一起。

也就只有我和奶奶。

奶奶總是說:「我們一家不屬於老河子村,是黃原城的,到這兒是給你爹還債,還債啊!」

我沒見過我爸的樣子,對他的印象只有案桌上香霧後面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父親安靜的注視着門口抔抔黃土,嘴角沒有擺出刻意的微笑。他好似在等什麼人,可我家住在老河子村最後擺的土坡子上,一口破窯洞,半年都不見得會有生人來,哪怕是村子上的。

大家似乎都不想和我們家沾上邊兒,我總是想,可能是因為我們家窯洞門口擺着的三口老棺材。

厚厚的黃土灰被風卷著從地上揚起,又重重的落在棺材板上。如果拿手按下去,肯定會有個清晰的手印,我總是坐在炕上這樣想,卻不敢這麼做。

因為大家都說,這三口棺,其中一口是給我的,而我活不過十八。而我卻一直好奇,為什麼有三口,倒是不害怕自己只能活到十八。奶奶說,我性子隨我爸,膽兒大。姑娘家這樣,不知道是好,是壞。

等到黃土蓋的再厚些的時候,奶奶就會拿着撣子掃掃。多少年月都是如此。我不知道,奶奶為什麼要這麼小心呵護,這別人口中會要了她和她孫女命的棺材。奶奶的年歲越來越大,腿腳不聽使喚,耳朵也漸漸的不靈光,眼珠子總是灰濛濛的時常讓我去洗洗臉。

今年我快十八,還有三個月零四天,時間越近了成年生日,奶奶的心情似乎越發的不好,也越來越小心我,把我像個珠子似的捧在手心。這反而讓我感覺到了一絲,時間不足的緊迫。

中午奶奶睡下了,我第一次代替奶奶拿起撣子,靠近門口的三口棺材。學着奶奶的樣子撣著這三口老棺上的,陳沉黃土。

我用手捏住自己的鼻子,拿着撣子的揮舞的快了起來,揚起的黃土跟馬兒跑過的沙場一樣飛揚。

「咳咳咳!小妹啊。咳咳!哎呀,這灰,這在這幹嘛呢?準備在家門口堀個新窯洞啊?」一四十齣頭的老婦人大聲的喊著,手心手背的不停扇風,這人歲數挺大,頭兒上倒是俏人樣的帶了個大紅的頭花,臉邊的腮紅在皺巴巴的面白上和裂開了似的。

「孫姨,你咋來了。」我把撣子放在棺材上,笑着喊了一聲孫姨,轉頭看看身後的窯洞:「真不湊巧,我奶奶眼睛疼兒的不行,睡著了。」

我不想奶奶見她,孫姨,孫秀蓮,村裏的媒婆家,喊她一聲姨是因為大家都這麼喊。村裏跟我一樣大的,肚子都大了的有好幾個,

孫姨被這老灰嗆的眼口都睜不開,臉上卻扭著破了紅腮的笑容想朝着我走過來,頓了一下把我朝着她拉了過去,離著棺材遠了些,她本身也似乎不想進我們家那口破窯:「你去,把你奶奶喊起來,有很重要的事情哩。」

這出了塵土飛揚,我才發現在孫姨的邊兒上還站了個和尚,一聲灰色素衣顯得不是那麼合身,瘦弱的身材和刀削出來似的尖下巴顯得他整個人消瘦無比,皮膚似庄稼人那般黝黑,臉上還有又短又硬的鬍渣。脖頸上的佛珠子倒是煞有其事的光亮無比,如果不是這身打扮,看不出來是個出家人。

我在打量這個和尚,這個和尚卻在打量我家門口的三口老棺。

「什麼事?」我疑惑的問了句,孫姨到是不依不饒,要不半年不來我們家,要來就和火燎了屁股一樣,推着我把奶奶喊出來。

「不要問嘞,大事兒。你們家這光景就指著這事兒了。」孫姨用力推我進屋,沒的辦法,我只得走進屋裏,把奶奶喊起來。

我扶著奶奶走出來,見着孫姨十分着急,腳步不停的在黃土上磨蹭,奶奶才一走出來,她連忙迎了上來,臉上露出略有些尷尬的笑容說道:「老太太,我是孫秀蓮,今兒個來給你家說個喜事兒。」

她還真來是說親,可不都說我只有幾個月活頭了么,誰家還敢娶我?我到是一個人樂的自在。我還以為她是有其它重要的事兒。

孫姨急的不行,似乎並不想在這坡上待上太久時間,從懷裏掏出一張塗紅封紙遞給了奶奶:「這是記了那男子的生辰八字的喜帖,你看看,若是喜歡那就應下。」

奶奶顯然也是愣住了,下意識的接了過來,順手一翻,怪了,喜帖本該前後都是紅字,上面用着整齊的筆字寫上生辰,可這孫姨遞過來的生辰喜帖,前紅后白,黑字寫在白面上。

「劉福堂。這不是劉玉厚家,前幾日死在老河水裏的大兒子嗎?!」奶奶看着頭上寫的名字,一下愣住了:「你想讓我屋裏穎穎嫁給死人?」

「咋的嗎?不樂意?玉厚叔是老河子村的村支書,那家裏要啥有啥,啥冰箱彩電可都齊全,你家穎穎能做他們家婆姨那還不是福氣?」孫姨臉上的表情有些尷尬但沒一會兒又是掛起了笑容,走到奶奶身邊,一手挽著奶奶:「您家什麼光景,村裏人哪能都不知道,這事兒要隔別人身上是委屈了,隔你們家身上沒什麼說的,您就別猶豫了。」

「你滾。」奶奶顫顫抖抖的抬起手指。

我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揮起手中的撣子朝着孫姨面上晃悠:「我就願意跟着我奶奶,別說是死的,活的我也不嫁!我要掃灰了,孫姨你走吧,不留了誒。」

「誒!誒!小妹,我告訴你們!」孫姨被我用雞毛撣子彈到坡口,本是緩和的音調一下子強了起來,看了看身邊老棺材,覺得自己靠近了些連忙倒退幾步,抖了兩下身子目光又落在我們祖孫三人身上:「要是好好的男子,誰敢娶你們屋裏人嘞?先不說這兒,你們家這三口老棺,誰不知道,誰不害怕。你還有幾個月光景,哪個不曉得。」

「那就離着我們家遠點!」奶奶氣的身子抖個不停,看了看我,轉身:「走嘞,進屋。」

「急甚嘞!聽我把話說完!」孫姨仰起脖子,指著身旁的和尚喊了一聲:「一文大師!哎呀,玉厚叔從百十裏外走馬嶺佛廟裏請了個大師,說這場喜事兒能破你們家這咒嘞,可是好事。一邊得個婆姨撐彩頭,你家小妹也能熬過這劫,也是想着兩全其美,才會讓我來說這事兒。能救你家小妹的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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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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