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蜂與陳燦

馬蜂與陳燦

一次縣城之行回來,大家都覺得累了,心累。

可沒等好好歇歇,李三順跑來找楊茂德:「少爺,莫小年帶着毛娃子回來了。」他糾結了下眉毛:「那娃看着要不好,老陳叔他們去接孫私娘去了。」

「咋了?她家在鎮上,娃不好咋不送去醫院?」

雖然楊茂德信服孫私娘神神鬼鬼的手段,但說到看病他還是更相信馬醫生,李三順家的娃跟陳誠家的一般大,自然見不得小娃吃苦,陳誠再不好這小娃兒總是無辜的。

「到醫院看過了,據說連縣城的醫院都去了,看那樣子怕是撐不了多久。」

楊茂德皺皺眉頭,阿祖將小兒子遞給他:「我過去看看,你就別操心了。」

人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別說是一個大院裏住着,便是普通的鄰里十幾二十年相處下來,也比一般的親戚親近些,老陳叔家這兩年也是遭了難了,冬兒失蹤陳誠犯事,現在唯一的寄託便是這個小孫孫,要是這娃子也走了,對兩個老人將是不可負擔的沉重打擊。

老陳叔家和楊家因為四瘋子的事情,現在處於不尷不尬的境地,大院裏頭的人聽說了陳誠的事情,便在背地裏偷偷嘀咕,不願意讓陳嬸子繼續擔着在鎮上照顧娃兒的事情。用她們的話說,陳家的兩個娃都沒教好,哪裏敢把自家娃讓她禍禍?

老陳叔為了兒子在外頭四處奔走,陳嬸子辭了鎮上的工卻也沒有回來,幫着莫小年一起照顧小孫子,豬肉鋪子關了門,可以說如果不是莫家撐著,她們想在鎮上生活都很困難。

阿祖走進陳家院時,院裏聚集了些婦人,見她進來便停止了議論紛紛,只是臉色還帶着驚懼的看向她,三順嫂子湊過來小聲說道:「少奶奶,你、、進去看一眼就出來吧。」

阿祖不解的看着三順嫂子給自己隱晦的使着眼色,推門進去屋裏飄散著一種涼爽的藥味,應該是用了薄荷或是冰片一類的,這類藥物主要用於退燒散熱。阿祖心裏猜測,難道是腦膜炎?小兒麻痹症?應該不是傳染病吧?她猶豫了一下。

就算阿祖心中有諸多猜測,看到毛娃子的時候,她還是被狠狠的嚇了一跳,現在她知道為啥外頭的那些婦人露出驚懼的神情。床上的娃兒渾身青紫,那種不詳的顏色似乎透著濃厚的死氣,靠近了能聞到那清涼藥味下淡淡的腐臭氣息。

「這、、是咋了?」

坐在床邊的莫小年佝僂著腰,陳嬸子見阿祖來了,微起了起身用手掌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少奶奶,你看我這苦命的孫娃喲!」

「這是什麼病?醫生咋說的?」

「不是病哩。」莫小年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三天前他被一隻馬蜂蜇了,帶去醫院打了抗過敏的針,結果根本不頂事,原先就臉上腫了一塊,到現在全身都這個樣子。」

「去縣裏醫院看,也說莫得辦法。」

她大概哭得太多了,現在反而流不出眼淚,有些木然的掀開手底下的薄毯子,小娃兒整個都變形了,浮腫了一圈從頭到腳看起來好像一般粗細,原先的衣服穿不上索性光溜溜的躺着,如果不細看都看不出胸口起伏的痕迹。

「蓋、蓋起來,天涼。」阿祖咽了咽唾沫說道,她不想說自己都不敢看。

莫小年輕輕摸了摸那青紫的肌膚:「要是能降了溫反而好,燙得跟火爐一樣。」

她露出悲痛的表情,使勁眨著乾澀的眼睛,紅腫滾燙的眼皮垂搭著,心裏憋得厲害就是沒有眼淚流出來。

「這被馬蜂蜇了,孫奶奶說不定有啥土方子。」阿祖說着寬慰的話,但是自己心裏也明白都這個樣子了,怕是難救回來。

屋外頭響起嘈雜的人聲,抬着孫私娘的滑竿一直進了院子裏頭,隊伍後面跟着依舊是一身白衣的竹子,茂梅拉着她的手跟她走在一起,茂蘭和茂菊也來了,看到阿祖看過去便用嘴型無聲的問,咋樣了?

孫私娘就帶了竹子進去,其他人被擋在了外頭,茂蘭問:「嫂子看過了咋樣?啥病啊?嚴重不?」

阿祖搖搖頭,嘆息一聲:「不是病,被蜂子蜇了。」

「哎?蜂子蜇了醫院還能看不好?」三姐妹都驚訝了一下。

「大概是有毒的馬蜂。」在鄉下有時也聽到過,誰誰誰在山上砍蜂窩,被馬蜂群圍攻活活蟄死了,要查證不一定是真事,但許多人也都信了並以訛傳訛的散播出去,因為在大家心裏確實覺得馬蜂是個厲害的毒物。

大人尚且會因此殞命,何況一個兩歲多的娃娃,茂蘭抖了抖戳戳茂梅的手臂:「看吧,老往山上跑,危險得很。」

茂梅被遷怒,有些委屈的嘟嘴:「我又不會去招惹蜂子,再說,她家的娃兒是在山上被蟄的么?」

明明就是在鎮上被蟄的,可見馬蜂殺手無疆界。

茂蘭的話被噎了回來,還想說些什麼便聽到茂菊說:「竹子出來了。」

果然一身素白的竹子走了出來,她徑直走到茂蘭她們這邊,茂蘭趕緊問道:「咋樣?孫奶奶說能救不?」

竹子回頭看了看那屋頭:「還不曉得,師傅說先把燒退了,等娃兒清醒些再想辦法解蜂毒。」

說完她又舉了舉手裏的空籃子:「師傅說要十斤綠豆,十個雞蛋,哦,還要借我個新砂罐子熬藥。」

「好。」茂蘭點點頭帶她去取東西。

阿祖她們也跟着一塊兒走了,剛回來一堆東西要收拾,現在不是看熱鬧的時候,路上阿祖感慨的說道:「還是孫奶奶有辦法,我看那娃兒都脹得莫人樣了,出氣多進氣少她要是救回來,比那大醫院的醫生都強。」

竹子側了側頭:「少奶奶不生氣嗎?這都快要死了,還往大院裏抱。」

「唉,那不是還沒死哩?」阿祖嘆氣:「都是當娘的,但凡能有一點希望都要拼了命去試一試,有些時候就顧不得其他的。」

「少奶奶真是好心腸。」竹子笑了笑,心想要是你曉得她把啥子帶來了,怕也不能這麼淡定。

竹子跟孫私娘學藝已經挺長時間,除了醫術方面還待磨練外,神婆子這條路走得比孫私娘還要遠,用她師傅的話說竹子是半靈體質,不用發咒和儀式便能看到平日裏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剛剛竹子一進去便看到纏繞在娃兒身上的黑氣,還有阿祖聞到的淡淡腐臭味,傳到她的鼻端便成了惡臭無比讓人窒息。

那娃子已經莫得救了,這一點孫私娘肯定也看出來了,說什麼退燒解蜂毒不過是安慰陳家人的話,她們現在在做的事,想要讓那潛伏在娃兒身體里的東西安靜下來,如果他一直這麼激動,竹子便不能和他溝通,不知道他因何而來,又為何停留。

綠豆是今年的新綠豆,深翠的顏色帶着微潤的光澤,用小磨將綠豆磨成粉,然後用蛋清攪拌調勻,竹子用那隻新的砂罐熬了一種邊緣赤紅中間微黃的草汁,很清香的味道讓人覺得悠遠寧靜。

找楊茂德要了一隻乾淨的毛筆,竹子帶着這些東西回到陳家,孫私娘讓陳嬸子帶着莫小年出去,她自己動手將調好的綠豆糊糊均勻的塗抹在娃子的身上,不知道是因為體溫高蒸發了雞蛋清,還是其他的原因,那東西塗抹上去很快便風乾形成開裂的口子。

「慢慢塗。」孫私娘吩咐竹子,她取出乾淨的毛筆沾上草汁,沿着開裂的縫隙塗抹,濕潤的水像是滲入乾涸的大地,無論塗上去多少都很快被吸收掉。

孫私娘眯縫着眼睛感慨:「老了,眼神不好使了。」

「一罐子夠么?」竹子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屁大點娃娃,應該夠了。」孫私娘往旁邊的靠椅上一仰:「我眯會兒,退了燒喊我。」

「嗯。」竹子應了聲,手底下依舊不緊不慢的動作著。

結果來喊人的是茂蘭,孫私娘看看外頭的天色已經黑的透透的,桌上點着燈竹子伸手測量著娃兒的體溫:「還有些發熱,估計要等到半夜才行。」

黑氣已經被身上覆蓋的綠豆沙封住了,腐臭的氣味也因為草汁的中和顯得淡了許多,孫私娘查看了一下情況點點頭:「行了,再等等吧,我們先吃飯去。」

「好。」竹子伸手攙扶着她往外走,回身關門時,她看到床上那娃掀開青紫的眼皮看了過來,只一眼就又昏沉沉的閉眼睡去。

即使面對那略帶猩紅的眼睛,即使那眼神完全不像一個孩童,竹子也非常鎮定,她關上門對一旁的陳嬸子說:「進去守着可以,莫要碰東西。」

世上最可怕的從來不是鬼,這個認知早已經深入竹子的骨髓。

等孫私娘她們到來,小飯廳就開飯了,茂菊左右看看然後問阿祖:「咦,我哥呢?」

「剛剛伍哥來找他,兩個人好像有啥事在商量,給他留菜了,不用等。」

而此時楊茂德跟伍哥坐在卧室的桌邊面色都不太好看:「大伯不是復職了嗎?他就看着林隊長他們搞的這麼烏煙瘴氣的?」

「有四瘋子的事情在前頭,估計楊縣長也說不起硬話,他們打着清剿□□的旗號,手底下又是朴軍長帶來的正規軍,哪裏是小戶地主能反抗的?」

「打草瞌子驚出蛇,真是麻煩事。」

讓兩人頭疼的是剛剛收到的一個消息,上次林隊長他們清剿江家繳獲了二三十支槍,這東西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硬貨,要知道即便是收繳煙土、黃金或是銀元,這些貨幣類的東西都要上繳一大半給政府,而且只要不是定罪抄家是不允許侵佔民間財產的。

只有槍是可以無條件收繳的,只要你覺得這是安全隱就可以將它排除,而且收繳的槍-支可以直接用來武裝自己的部隊。收繳越多自己的武裝力量越強,力量越強就可以收繳更多,這幾乎是一個良性的循環,林隊長和朴軍長他們嘗到了甜頭,便借口清剿□□開始排查各個大戶家的武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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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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