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山鬼臨門

當山鬼臨門

四川素來民風彪悍,再加上小鬼子入侵前一直都是軍閥混戰,大戶人家豢養武裝是非常普遍的現象,就拿楊家來說,有長火沖十七桿,黑殼子六把,甚至有一挺MP18「花機關」只是這東西子彈不好配,其他的例如火()葯()槍,自製的黑管和木坨子就更多一些,足有四五十桿。

這些東西按黑市流通價折算,價值將近三四萬,這還是因為楊家有楊縣長這個大靠山在,武裝配置並不多豐富的情況,在別的地主家裏,武裝槍-支佔了家底的將近一半價值。你得費多大力氣才能從一個地主手裏敲詐出一半家產?顯然林隊長他們找到了一個捷徑。

不想繳槍那就找關係吧,托門路走人情,用略低與市價的價格將手裏的槍-支贖下來,不過這托門路走人情的錢,林隊長他們就不用上交了。清查從通江區的麻石鎮開始,哪裏離江家近,江家因為勾結共()黨被抄家大家都知道,用清剿漏網共()匪為借口,林隊長他們的收穫頗豐。

相對的在大戶地主圈子裏,他們也掀起了一陣恐慌風潮,楊縣長雖然不是啥清正廉明的好官,但在他執政的這些年裏,也從沒有做過這種搜刮地皮的事情,相互間大多遵守一種心照不宣的潛規則。

這麼明目張膽的搜刮,楊縣長即便是看不過眼,跟朴軍長提過意見,他們也只是揮揮手不在意的說:「你擔心些啥?回頭調到接管區去了,這破地方扔給別人,還有你啥事?」

他再啰嗦兩句,林隊長就不陰不陽的提醒:「我們這也是為了清剿共()匪,給國-軍提供安全的大後方嘛,楊縣長該不是有啥想法吧?」

自家屁股沒擦乾淨,楊縣長也只得默默的咽下老血,安撫上門來說情或是抱怨的那些大戶老友,清查還沒輪到楊家這邊來,不過楊茂德已經做好了挨一刀的思想準備,楊縣長事事喜歡讓自家人做表率,以顯示自己的公正無私,這回應該也不例外。

他現在和伍哥商量的是,到底繳槍還是繳納贖款,伍哥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兩樣都做吧,這交贖款的事情都是託了關係走後門的,沒法擺在明面上來說,槍也交一部分讓楊縣長能給外頭一個交代。」

不過交出去的槍自然是火()葯()槍居多,兩人顧不得吃飯將屋頭的傢伙事兒都翻出來,挑挑揀揀的選出了三十隻火()葯()槍,那挺「花機關」反正缺少子彈,乾脆也交上去,光是這個大傢伙便已經夠面子了,但楊茂德還是再挑出一隻有些故障的火沖子和一把黑殼子湊數。

阿祖吃過飯回來看到屋頭擺滿了武器,心裏砰砰直跳,上一回楊茂德把這些東西翻出來,伍哥帶出去做了啥,她還猜出來了一些,這回他們兩個又想幹啥?楊茂德看小妻子變了臉色,就安撫的說道:「沒事,騰出一口空箱子來,有些東西要給大伯交差。」

挑選出來的槍放進一個紅漆木柜子裏,楊茂德看看剩下的,估摸著再繳納個萬兒八千的應該就能過關,又看看一旁那用油紙紮包好的火藥,可惜的咂咂嘴:「這季節不對,要是秋天那會兒,咱們就組織著再去打回獵,這麼多火藥放着容易回潮。」

剩下的火()葯()槍不多,這些積攢的火藥足夠用上好一陣子,不過再過幾個小時,楊茂德就不用擔心這個問題了,因為馬上就要發生一件需要用到大量火藥的事情。

入夜十點左右的光景,最先發現異常的是巡夜的人,垛子牆的大門在天擦黑的時候就關上了,院子裏還有人沒睡他們也就不往裏走,都窩在那水泥碉堡的小樓上烤火閑話。十一月的夜裏已經很冷了,從那一年春兒被燒死過後,楊茂德便要求巡夜的人每個小時出來走動一次,相應的守夜的人待遇也提高了,冬日裏早早便用起了火盆,大廚房會額外留些飯菜讓他們半夜的時候填肚子。

趙泥鰍聽到外頭響起了嗚嗚的聲音,聽那動靜像是女人在哭,屋裏坐着三四個大老爺們,而且時間也還早,所以當時他並沒有緊張或是害怕一類的情緒,細聽了聽還真是嗚嗚的哭得傷心,便說道:「哎?有人哭哩,該不是陳叔家的娃兒不好了吧?」

他說這話時自己也否定的搖搖頭,老陳叔家離院子大門這邊遠著哩,便是他們家有人哭這裏咋能聽到?屋裏的慶老漢點起了風燈:「出去看看,莫是有啥事要找人幫忙。」

有三個人便下了樓推門往外走,只有趙泥鰍活泛些,他從碉堡的二樓風眼裏往外瞅,走到樓下的人便聽到他大喊:「哎呦!是狗還是狼?咋那麼多?」

漆黑的夜幕中漂浮起()點點綠光,那嗚嗚的聲音更明顯些,仔細聽能聽到夾雜着動物的低聲咆哮和喘息,慶老漢他們又調頭回來,湊到風眼往外望。

「應該是狗吧?」從那綠光的眼睛推測少說也有七八十隻,山裏聽說偶爾會有狼,但是從沒聽說過有如此大的狼群。

「你家養的狗夜裏眼睛發光?」另一個人趕緊反駁,家狗是十分溫順的,農戶夜裏總是半掩著門,讓它在客堂里找個角落睡覺,起夜時它偶爾還會護送一程,那溫潤的眼睛望着你濕漉漉的,哪像外頭這東西看上去那麼駭人。

「不管是啥,總是進不來的。」趙泥鰍看看高高的垛子牆,慶幸的拍拍胸口:「我去找伍哥過來看看,這玩意兒老是嗚嗚的聽起來也鬧心。」

趙泥鰍提着燈籠往內院跑去,碉堡樓上的人還在沖外頭指指點點,慶老漢點起了過年時懸掛的串燈籠,把它支愣到大門外面去,想要看清楚這東西的全貌,不過它們似乎有些畏光,依舊躲在黑色的夜幕里,除了點點漂浮的綠光遠了些,還是什麼都看不清楚。

片刻後跟趙泥鰍一起來的除了伍哥和楊茂德,還有孫私娘和竹子,她們爬上碉堡樓往外張望,老太太眯著老花眼看了半天嘆口氣說:「唉,到底還是來了。」

「咱們這老林子裏有這麼些狼嗎?」楊茂德詫異,他帶人去打獵不是一回兩回了,要是碰上這種狼群,別說十幾桿槍,就是三四十桿槍也得撂那。

「不是狼,是山鬼。」竹子抿了抿嘴唇:「這東西不一定變成啥。」

山鬼是山林中的一種陰物,平日裏總是以類似瘴氣的形態出現,它容易被惡意或是怨念一類不好的東西吸引,多數被人看到的時候是大盤毛臉銅鈴大眼的毛猴子,這是因為它吸收了人散發出的恐懼,那毛猴子看着面目猙獰十分恐怖,其實卻膽子很小一般不會傷人。

而今天圍在門外的這種東西,被稱之為血嗥山裏人俗稱血狗子,傳說是上古窮奇形態的子孫,容易被兇殘的惡意吸引,亂世兵禍在廝殺戰場上常常能看到,暗紅色的皮毛綠光幽幽的眼睛,似狼似豹如果湊近了看,會發現那皮毛尖銳如刺蝟,最重要的是它們喜歡吃人或是屍體。

孫私娘有預感會引來些不好的東西,但萬萬沒想到來的會是血狗子,而且數量如此眾多,現在隔着高高的院牆看起來好像挺安全,不過老太太知道等過了夜半,難保它們不會長出翅膀,就像竹子說的山鬼這東西不一定會變成啥。

「趕緊做些響炮兒,多多放鹽。」老太太看了看黑洞洞的大院:「把人喊起來紮上火把,沿着垛子牆隔一段路點上一個火堆子。」

「今晚上是睡不成了,都起來守夜吧。」

吩咐完,竹子就攙扶着她走了,陳家大院的毛娃子才剛剛退了燒,她們還沒來得及問,便聽說了大門這邊的事情,既然山鬼已經出現了,那就證明毛娃子身體里潛伏的東西,被削弱到能被它們窺視的地步了。

陳嬸子和莫小年再次被趕了出來,楊茂德吩咐大家將過年時懸掛的燈籠都點上,她們也就幫着眾人一起忙活,十一月的寒夜裏楊家大院燈火通明,再加上垛子牆周邊點燃的柴火堆,整個山坳坳里被映照成了淺淺的橘色。

響炮兒還沒有做出來,楊茂德組織了一隊人,舉着火把手裏敲打着破爛的銅盆鐵鍋,吆喝着發出聲響來,那混雜在人群中的家狗也恢復了些精神,跟隨着眾人不時的發出一陣狂吠,但是不管如何驅趕也不肯離開燈火照亮的地方。

孫私娘關緊房門將外頭的聲音隔絕開,竹子坐在桌邊用手指頭沾了小碟里的赤紅硃砂,然後在黃紙上勾畫着符咒,這東西遠比平日裏畫的平安或是請神符更為複雜。她常停下來想一想,用了十多分鐘手底下一個玄妙而雜亂的紙符才算完成,近看猶有千頭萬緒讓人發暈,不過遠看能隱隱看出是個虎頭的輪廓。

這符咒名叫憲章,通靈狴犴,在古時候常出現於官衙的大堂或是獄門上,有守護維持肅穆正氣的意思,竹子將符咒折成一個三角小包,然後外頭用紅色絲線纏繞成網扣狀,再將它懸掛在床鋪正楣橫樑中心。

最後從桌上倒了一杯涼涼的茶水走到小娃身邊,她輕聲問道:「還是不想說?」

床上的毛娃子沒有動靜,竹子嘆口氣:「本來不想這麼做的。」說完她從頭上抽出了細細的銀簪子,用尖銳的頂端在手指頭上戳了一個小口子,將兩滴血滴入涼茶杯子裏,然後用簪子攪拌了一下,奇異的事發生了,光滑的銀簪子上居然沾染了略帶紅色的茶水,彷彿那不是一根簪子而是一根棉簽兒。

她伸出手用簪子挑掉娃兒手臂上一小塊綠豆沙,床上的毛娃子抖了抖,像是被人撕掉一小片皮膚一樣抽搐著,竹子再問:「還不想和我說說?」

昏暗光線中床上潛伏的那東西像是在影子裏張牙舞爪,竹子顰了顰眉再次沾了血水,用那簪子撬掉一塊綠豆沙,屋裏起了一陣陰風吹得她鬢角的髮絲都飛舞起來,桌上的桐油燈恍恍惚惚的跳動着,孫私娘點燃手裏的三支香,然後將它插到面前的香爐里,就見那一邊冷風陣陣像要吹熄燭火,而這邊青煙裊裊悠然筆直的伸向屋頂。

折騰了兩三個小時,此時已經過了半夜到了一兩點鐘,竹子放下手中的銀簪,滿額頭都是冷汗珠子,嘴唇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兩隻眼睛卻亮得怕人,她轉回頭對孫私娘說:「它還是不吭聲,看樣子不像是不願意搭理我,而是有話說不出來。」

說完她再次看向床鋪上的毛娃子,此時床上的小娃身上斑駁凄慘,那一個一個的缺口像是被人破皮剜肉,他四肢不停的躊躇著,偶爾睜開的眼睛血紅血紅的像是惡獸,看向竹子似乎想要將她生吞活剝。

「這感覺就像。」竹子想了想:「在給一條狗活活剝皮。」

因為它是狗,所以即便是再痛再苦也說不出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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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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