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為什麼?」他眼眸微斂,銳利的眼神想要看穿她,可是,她將自己的內心給藏得很好,好得教人有點火大,「你替我安撫了鳳姨、叔爺,也給東總管一個很好的交代,其實你大可以告訴他們事情真相,但你沒有,現在,你又要去替我安撫唐家的太爺,為什麼你要幫我呢?」

沈晚芽聳了聳纖肩,唇畔的溝痕更加擴大,因為他的話令她覺得很想笑,「我不是想幫你,而是希望這整件事可以儘早落幕。不想再見到更多意外風波,我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僅此而已。」

見她笑得十分明媚,問守陽更加火大了三分,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了,只是談勾起淺笑,微頜了下首。

「好,就交給你了,既然你自告奮勇,我沒有理由反對,不過要是事情沒辦成,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她也不以為如果事情沒辦好,他會輕易饒過她。

只是從他的語氣聽來,他們之間的身份改變了,但是,他待她的方式似乎沒打算要改善。

她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再平靜不過,心想,無論如何都好,她只想要回到從前的日子,安安穩穩的,就好。

「太爺,晚芽來給您請安了。」

唐桂清早在她進門之前,就已經得到通報,說來的人是問家的妾夫人,出乎意料地,他見到她進來,竟然沒給好臉色,拄著拐杖,別坐過身。

「怎麼會是你?那個臭小子呢?我要見的是那個臭小子!躲在女人的衣裙後面,這算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哼。」

沈晚芽跨進門檻兒,刻意無視老長輩的故意冷淡,「是我堅持要替他來見太爺,您是他至親,要是在這氣頭上彼此都說了不應該的氣話,傷了雙方多年的感情,太爺忍心從此以後與這位晚輩恩斷義絕,老死不相往來嗎?」

「所以,你就自願來替他挨我罵嗎?」老人家握著拐杖,一邊站起身,一邊說道:「你被他收房做妾,這委屈你真的能夠吞得下去嗎?」

「在我心裏不覺得委屈,就沒有吞不吞得下的問題了。」她吟吟笑道,上前攙扶著老人家,「太爺,今兒個天氣大好,要不別再屋裏悶着,讓晚芽陪您出去散心一下吧!」

唐桂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還是在她的攙扶之下做出屋外,確實是個天藍如洗的好天氣,只是最近京城裏的柳樹逢春,漫天飄舞著柳絮,遠遠地聽見孩子們的笑聲,吸引了沈晚芽的注意。

「太爺真是好福氣,兒孫們個個好精神。」她笑着說道,細心扶著老人家走上通往亭廊的石階,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教人覺得刻意。

「我好福氣,但他們沒有。」唐桂清悶哼了聲,明明是個頭髮盡白的老人,生起氣來卻比孩子更像孩子。

「太爺此話怎講呢?」她微笑偏首,願聞其詳。

「本來,我就等你年滿二十,等著把你從『宸虎園』接出來,打算讓你當他們的師傅,把你一身好本事都教傳給他們,然後,再由我的長孫把你娶進唐家,他今年二十四歲了,已經跟着他爹親在學做生意,你瞧,我這算盤敲得夠如意了吧!」

說着,他笑嘆了聲,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又接着說下去。

「可是,最後我想,還是把你留給守陽那個臭小子吧!要是你們可以結為夫妻,那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出幾年,你們一定可以將問家經營得比現在再更好數倍,我唐桂清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不會見不得人家好,你和他都是我疼愛的後輩,我尤其想看你們過得比別人都好。」

聽完長輩一字一句的關愛,沈晚芽的心暖暖的,卻只是笑着沒答話,她知道有時候安靜地傾聽,比急着發表意見或是辯解來得好。

「只是,我要他好好待你,我明明交代過他,可是他卻——」唐桂清說到一半,氣得只差沒跺腳。「那臭小子!枉我八年前助他一臂之力,才讓他得以渡過難關,有今天的局面,沒想到,他竟然將我的話當耳邊風!」

沈晚芽垂首低眉,看着老人家氣得緊握住她臂肘的手,思量着他說八年前助過問守陽一臂之力,問家才能渡過難關,她想,如果是一件那麼大的事兒,怎麼不曾聽叔爺和義父提起過呢?

八年前,不就是問守陽逼退叔爺,汰換掉「雲揚號」一些前朝元老的時候嗎?

所以,說到底,是唐家的老太爺助他剷除異己嗎?

但她隱約感覺到,事情不若自己想像中的簡單,只是,她的神色平靜,就當自己什麼也沒聽到,淡淡地噙起一抹微笑。

「所以,在太爺心裏,覺得他是個忘恩負義的人嗎?」她微笑瞅了老人家一眼,伸手輕拍掉沾在他衣襟上柳絮,動作十分的細心謹慎,「可是呢,在我的心裏卻不跟太爺一樣想法。」

「哼,怎麼?我在為你抱不平,你倒是替自個兒的男人說起話來了?」唐桂清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卻因為她的貼心舉動沒法子真的動氣。

「太爺,想想他當年被推掉的那門婚事吧!好些年過去了,在他的心裏仍舊惦著范家的姑娘,您說,像他這樣死心眼的男人,能是個忘恩負義的臭小子嗎?若是沒將太爺放在心上,需要我來給你交代嗎?」

她輕側螓首,一雙水靈靈的眸子直瞅著老人家。

唐桂清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因為還惦記着那個范柔藍,所以才沒將你扶正為妻嗎?」

「要不然太爺以為還有別的原因嗎?」

「那個傻孩子。」他嘆了口氣,搖搖頭,「人都已經死了,還能記着做什麼呢?好吧!咱們再給他一點時間,遲早,我會要他給你正妻的名分,絕對不讓他在這一點上頭虧待你。」

「我是他的妻或妾,真的那麼重要嗎?」她笑着搖頭,扶著老人家在凳子上坐落,「太爺,您要為我打抱不平,也要等他真虧待了我再說吧!」

聞言,唐桂清抬眼瞅着她,見她的笑顏溫潤,宛如一塊通體澄澈的無瑕白玉,以一般人的眼光來看,很可能就被她表現出來的單純與澄凈給騙過去了,但她騙不過他,尚若她只是一個比別人聰明能幹的尋常丫頭,他唐桂清不會如此疼憐她。

只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只怕就連她身邊親近的人都不知道這一點吧!這丫頭即便是燦爛地笑着,眼裏也都帶着傷。

而如今,在她眼裏的那抹傷,又多了幾分深濃的顏色,大概就連她自個兒也不自知,而他也決定不點破。

他活了太久,知道了太多事,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都能夠看得一清二楚,說不準,有些沒能來得及說,都要陪着他進棺材了。

「好,太爺由你。」他笑着拍拍她的手,「不過既然已經撥空來見太爺,就別忙着走,你剛到的時候,我就派人去『宸虎園』傳消息,說你今天要在這裏陪我這老頭子一整天,咱們就省了午膳,我讓人把午茶準備得比平常豐盛,咱們就一邊吃茶,一邊下棋,如何?」

「是,晚芽一切聽太爺吩咐。」她點點頭,嗓音柔軟溫順,換得老人家一陣開心的呵然大笑。

而當沈晚芽從唐家出來,已經是近兩個時辰以後的事了,她婉謝了唐桂清的相送,只由唐家的總管代為領送出門,就在她要坐上馬車回「宸虎園」時,忽然聽見了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喚聲。

「芽兒。」是秦震。

她沒有料到他會出現,回眸望着他的眼神露出微訝。秦震往前踏了兩步,就被一旁的唐家廝仆與「宸虎園」派來的車夫給擋下去,他瞪了他們一眼,極力地壓抑心裏的不高興。

「這些天,我想去找你,可是,怕會再給你添麻煩,所以,今天聽說你要來唐家,就想來這裏等你,芽兒,我們可以找個地方說話嗎?」說完,他看了擋在她面前的奴僕們一眼,暗示要與她單獨談。沈晚芽靜瞅着他極力壓抑住激動而顯得局促不安的表情,事情會演變到眼前這地步,見她成為問守陽的妾室,怕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半晌,她點點頭,回頭先把馬車給打發走。

在馬車走後,她向唐家總管保證不會出事,對方勉為其難地相信她,沒再插手過問,然後,她回頭對秦震說道:「好,剛好我也有些話要對你說,就讓咱們找個地方談,趁這機會把話說清楚吧!」

沈晚芽伸出雙手,推開幾乎快要傾垮下來的門板,「吱呀」的門軸聲伴隨着木頭的剝裂聲,然後,光亮透進了屋裏,投映出她與秦震二人長長的身影,一直抵至屋內最盡頭。

這裏是秦家的小宅院,就在她當年逃進的衚衕最底端,老舊而低矮的門楣,小到多站幾個人就要滿出來的天井,屋子只能勉強隔成兩部分,一邊是平時起居的地方,一邊是只能容納他們幾個人睡覺的大炕。

這個小小的家,當年他們祖孫三人住在一起,就已經都快不夠了,再收容她這個孤女,是真的很勉強。

沈晚芽走進屋裏,伸手輕輕地抹過桌面,推起沉積了好些年的灰塵,就是這張桌子,當年秦爺爺在這裏教她學會下棋和賭術。

「芽兒!」秦震急忙跟進來,沒心思陪她一起緬懷過去,「為什麼?芽兒,告訴我,為什麼你會給東家做妾?」

聞言,她淡淡回眸,「難道就連你也需要我交代嗎?」

「芽兒!」他急得提高了聲音。

「不要這麼大聲,我能聽見。」她的嗓音仍舊是一派的悠然,不疾不徐,看着秦震的目光,就像在看着最親的家人,「當年,我欺騙義父才能夠混進『宸虎園』,這把柄落在他手裏,我能不乖乖聽話嗎?」

「是我害你的嗎?一切都是我的錯……」秦震懊悔地低喃,「我帶你走,芽兒,讓我帶你走!」

「走?你想走去哪裏?」她回過頭,仰眸環視着這小屋,跟秦家兄弟在這裏一起生活的種種,她彷彿還歷歷在目。

「天大地大,不會沒有地方容下咱們,只要我和你,跟小勇在一起,就跟以前一樣,我們三個人在一起。」

「讓我明白告訴你吧!我不會走,小勇也不會跟你走,要離開的只有你一個人。」她瞅着他的美眸,閃動着光亮,「我都替你安排好了,我已經跟陶朱爺說好,不久之後,他會再來京城一趟,這次他要離開京城的時候,我要你跟着他一起走。」

聞言,秦震的臉色變得慘白,「我不走!芽兒,我不離開,咱們當年不是說好了嗎?無論誰得一口飯,都要三人分著吃,難道,你現在當了問家夫人,就忘記當初的約定嗎?」

「我沒忘,正因為沒忘記,所以才安排你跟隨陶朱爺離開,這位老人家走遍了五湖四海,從他的身上,你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比你一輩子埋沒在『雲揚號』來得好。」

「怎麼會埋沒呢?好,就算你甘願要當東家的妾,芽兒,你現在是主子,讓我跟在你身邊做事,你把事情交給我,我就一定替你辦好,我可以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我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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