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76章 往事難言

76.第76章 往事難言

說起來這只是第二次見到三太公秦葉,憐生卻未覺得有絲毫的陌生。與面容略有些古板的賀熙不同,三太公看起來更顯老,也更慈祥一些。

喜愛烹茶的秦葉見到他滿臉堆笑,親切地問候了些瑣事,便把他當作孩子般牽着他的手去往第二居。

第二居自然沒有什麼奇玩園景需要憐生去觀賞,三太公不過是帶他去……走親戚。

比如名義上的堂叔秦子須和嬸嬸沁娘,名義上的堂弟且早便見過的秦言真、秦言超和秦言能以及只有學士府休院期間才會回來居住些時日的秦瑤姑婆。

直到親眼見過這些人,憐生才知道秦天神對其分隔許久的家人的了解是多麼準確。二房親屬的表現並不耐人尋味,他們以性格耿直不喜拐彎抹角出名,所以憐生看到的是確確實實是他們的真面目。

臂如那秦子須秦言真面色冷冷,雖有禮數互致,卻明顯是看在三太公的面上勉強施之,沁娘和其雙子的憨態可掬也屬自然流露,沒有因為為夫為兄的冷淡而故意假以辭色圓場的痕迹。

至於那個雖是四十近五的年歲,臉上卻未沾歲月爬痕只是兩鬢霜白的秦瑤姑婆,倒是如水中清月一般淡薄得彷彿不是塵世中人。言語淡淡卻不清冷,眼神淡淡卻顯溫柔,不親亦不疏的感覺卻是最讓憐生感覺舒適。

三太公明顯也對二房這個淑靜侄女十分信任,在她的別居呆了最久,然後才與憐生起身告辭:「那麼,明日便麻煩瑤兒你帶天神去學士府登記名冊了。」

「三叔寬心。」秦瑤點頭道別。

從秦瑤的別居出來,秦葉看見憐生面有思慮的樣子,知道他在疑惑些什麼,嘆了口氣道:「你是在想秦瑤姑婆為何至今還未婚嫁,是么?」

被立馬猜中了心思,憐生表情不免尷尬起來,卻是沒有否認:「我不該胡亂去猜測長輩。」

「說說無妨,你秦瑤姑婆也不是孑然一身一輩子,她有她的堅持,就算你老祖宗在時也不敢多勸什麼。」秦葉笑道,聲音里透露著些許無奈。

憐生耳朵一豎,沉默聽着。今天這「說說無妨」四個字已經說了好幾次,每次以這個詞為由頭,三太公都會自然而然的說說秦家諸人的前塵往事,彷彿故意要給憐生介紹這個家族的人物故事一般,哪怕秦子須這個長輩休妻一事的始末也毫不避諱地講給他這個晚輩聽。

秦葉攏了攏長袖,看了眼午間日頭,帶着憐生走到一處新芽正冒的柳樹下席地而坐,緩緩說道:「你秦瑤姑婆自然是有一個心上人的,那人出身不高,卻極得老祖宗賞識,兩人交往多年,情投意合,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只是後來不知出了何事,那人離開了安陽,然後像是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沒有任何音訊。」

「那……秦瑤姑婆就這樣一直守着他?」憐生看着新綠柳梢,想像著當年如婀娜柳樹一般的伊人為等一人換雙鬢白柳,微微動容。

「何止有等,還有爭。」秦葉搖搖頭,「那人雖然出身不高,但因為得到咱們穆公賞識的關係,一直在替他老人家辦事……你可知他在哪裏辦事?」

憐生搖搖頭,想着這自己怎麼可能知道,恐怕真正的秦天神也不清楚。

秦葉眯着眼睛十分慈祥地笑着,意味深長地對憐生吐出兩個字:「莫矩。」

「莫矩?」憐生蹙眉,總覺得這兩字在哪裏聽過。

秦葉繼續說:「關於莫矩,我也了解不多,府里人也只當這是一支專門為咱們穆公做事,保護秦地的隱秘隊伍。至於這組織更深一層的宗旨……」

話到這裏,他看了看憐生有些懵然的眼神,話鋒一轉,又聊回那個再無蹤跡的舊人:「莫矩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的失蹤,老祖宗是知道緣由的。你秦瑤姑婆清楚這一點,卻無奈老祖宗……無論她如何追問老祖宗都緘口不言,只是說那人『許是死了』。你秦瑤姑婆最後一怒之下,離開安陽自去尋找那人的蹤跡。」

「這一找便是十年……自然是沒找出任何結果。十年後,穆公以為回到安陽的她已經死心,想要另給她尋一門親事,卻沒想到她帶回了一個十歲男孩。」

「那男孩……是那人的遺子。」

憐生睜大眼睛,有些驚訝。

「這事外人不知道,你之後也別出去亂說。」

「因為怕給秦府丟臉的關係,秦瑤只說那孩子是她在外收的弟子,一直將他安置在學士府。也因為和穆公的嫌隙,她自此搬入學士府居住,專心在紅袖院做她的教習,只在佳節和休院期才回來略住些時日。好在那孩子現在長大成人,還成了紅袖院的首席生,除了性子怪了些倒是沒辜負他母親的期望。」

秦葉最後微嘆一口氣,像是喃喃自語道:「說起來那個男孩也算你的平輩,但你們的經歷卻截然相反。」

已聽過好幾次穆公與家人間生隙之事,憐生已是滿腔的疑問不解,所以並沒有注意到秦葉這句話里的問題,而是忽然提問道:「為什麼穆……老祖宗總有一堆秘密,卻連最親密的家人也不肯透露,總是瞞着這瞞着那的……」

憐生忽然住嘴低頭,許是察覺自己情緒有些激動,殊為不妥。

但他心中真的很想知道這個為什麼,他來秦府本就是來探尋這個「為什麼」中與他有關的一部分。秦天神明顯知道內情,卻總是打着擦邊球顯著模稜兩可,賺了憐生假冒他來了安陽之後,那小子便消失無蹤,以為至此可以通過這個假少爺的身份探查些什麼。結果秦家的往事裏,秦穆公竟然也是扮演着這麼一個模稜兩可,掩蓋真相的角色,實在讓他有些滿腔怨惱卻又無處宣洩的感覺。

是的,他有些摸不著該以什麼樣的態度面對這個先人。先前因為他於天下的盛名,亦曾相助過爺爺奶奶的關係,憐生頗有好感。但在陽山在秦天神的「補課」之後,還有今日聽秦葉提起的一些有關老穆公的舊事後,穆公的形象又從貼實親近的老者回返到雲霧之後,讓人捉摸不清。

秦葉像是沒有察覺到憐生說什麼,只是略有些顫聲地說:「我們……到第四居看看吧。」

第四居理所當然是指四房的舊院,可惜此間已然人去樓空十餘載,雖然還有僕人定期清掃整理,卻仍能從老朽泛黑的樑柱,牆縫裏的雜草間看出幽幽時光地侵蝕。

有些破落不堪的第四居不知為何讓憐生生出懷念的錯覺,他的手拂過原本像是菜圃地方生出的雜草草尖,抬頭看着不高卻因老舊破落顯得孤寒的院落里一處小閣樓,看着三太公欲言又止。

「四房……從前算是我最為照顧的一脈。」秦葉目光悠悠,像是沒看見他要說話的樣子,允自叨叨。

「我與我那早逝的四弟關係篤好,至今沒有後人,便是因為過繼了他的孩子,將他的後代當做自己的後代撫養。」

「他的孩子長鳴十分聰明,不用我如何教導。他年輕時勤於習武讀書,娶了一個門戶不錯品性也好的妻子,夫妻般配幸福,一點也不用我操心……或許是人生太過順利的關係,當他們的孩子以夭折之像降世時,夫婦倆卻一下子茫然失措了——那是他們無法接受無法處理的事情。」

「家裏有一個擎天巨柱尚在,他們當時自然速去求助於號稱無所不會無事不曉的老祖宗,希望他能解救他們的孩子……老祖宗應承下來,最後卻將嬰兒帶往了他處,不久之後才告知夫婦二人說是嬰兒已夭,他自行做主將之葬於南海之濱了。」

「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也很可氣?當時長鳴就指着他爺爺的鼻子質問他有何權利如此處置他們的孩子。就算不論生死,卻怎麼能連最後一面也不讓他們見到。老祖宗以此為忤,便連孩子的立碑處也不告訴他們……那之後夫婦倆也是憤怒離開了安陽,去往南海自此了無蹤跡。我也只是在十年前收到了他們的一封書信,才知道他們已經放棄尋找孩子,也不會再回秦府,自此歸隱山林望我勿念。」

聽着與民間傳聞不一樣的穆公,憐生的拳頭不知不覺攥緊,臉上有了些許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幽憤神色。

「聽了這些,是不是對老祖宗很失望?」秦葉看着他,開門見山地問道。

憐生不擅說謊,更不擅長在長輩面前掩蓋自己真實的情緒,事實上他連自己為何會生出這樣強烈的情緒都不得而知,所以沒有回答秦葉的話。

秦葉忽然動了惻隱之情,自然流露出心疼這個孩子的意思:「你別怪老祖宗,他也是為了你……為了家裏人好。」

憐生不解這話的意思,心中卻是莫名地一咯噔,覺得又暖又疼。

兩人站立良久,然後像是老人家受不了久站,拍拍憐生的肩膀離去。

最後他叮囑憐生明日要準時跟秦瑤入學士府登記,順道幫他拜別一位即將回上京城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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