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容隕

第六十一章 容隕

「慌什麼。」榮德不無輕蔑地掃了一眼凈荷,朝着靜音遠去的方向揚了揚下巴,「方才說話的,可是太后招進宮的尼姑?」

「是……是乾明庵的靜音師太。」凈荷心虛地急欲岔開話頭,陪笑道:「長公主今日怎麼來了。說話就要遷宮了,長德殿上下也是忙得很吧?」

榮德明知她心思,只淡淡道:「下人忙下人的,與本宮什麼相干。」她不悅地暼了一眼正殿禁閉的大門,「怎麼,太后午睡還沒醒?」

「原是和福國長公主說了半晌的話,神思疲倦,剛吩咐說閉門謝客,養養精神。」

「神思疲倦?」榮德從鼻子裏不屑得輕哼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下凈荷,道:「你也該時常勸著太后。既知身子不好,就該好生將養著。別把那心神都耗在不值得的地方。雖說這輩子留不下什麼英名了,也別不管不顧地糟蹋了趙家三代皇恩。」

「公主自重!」凈荷瞪着充血的眼睛,拚命按捺著滿腔的火氣,冷冷地低聲道:「太後娘娘既是尊又為長,就算是有什麼不當也淪不上公主您在這兒評頭論足!」

此話一出,凈荷早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一般,卻不曾想榮德倒是像不在意一般,輕笑了兩聲,竟又是一副和善可親的面孔,拉着凈荷的手,笑道:「本宮那麼說也並不是全無道理,以後你自會明白。之前倒是沒覺得,你竟忠心至此。當真難得啊。」

凈荷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搭話,只是礙著身份懸殊,榮德再放肆,也是嫡長公主。如今既已說了些軟話,自己實在也不便再和她糾纏。正琢磨著,忽聽榮德又道:「本宮聽皇兄說,太后因病痛纏綿,已定下此番不與我等同回錢塘了,不知可是真的?」

「恩。」凈荷勉強地點了點頭,「此事已定下了,慈溪宮上下也未做半分打點,現下便是想走也已來不及了。」

「喲,若是真的……」榮德的目光里透著真真假假的惋惜,嘆道:「想來娘娘此番是真的過不去了。只是姑娘這樣的人物,又是正當盛年,怎麼不早早為以後的前途打算呢?」

前途?一番話猛地撞進凈荷心坎里,正對上馮益前幾日的那長篇大論的叮囑。頓時一陣酸楚涌到喉口。死心塌地地陪着孟太后吃了小半輩子的苦,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體面,卻要眼睜睜的看着這一切隨孟太后入土……

「若是依我說啊。」凈荷猛地回過神兒來,看着榮德眼睛裏閃著精光,朝她笑道:「本宮那兒啊,就一直少一個合心的掌事宮女。姑娘若不棄,太後娘娘身後,長德殿自有姑娘的立足之地。」

「這……怕是……」

「無妨。」榮德瞭然地笑了笑,「姑娘有顧慮是當然的,又沒讓你此刻就與本宮回長德殿。來日方長,姑娘自可細想。」她說着,目光又落到禁閉着的大門上,似是再無意逗留,草草留下句還要去政和殿面聖便轉身離去了,只留下凈荷一個,大夢未醒一般呆在原處,全然不記得原本要去往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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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構在軟塌上已是睡得熟了,一呼一吸中,全都是均勻穩妥的安詳。靜善輕輕地把頭依在他的胸膛上,嗅着他身上殘留的龍涎香氣,沉沉地闔上了眼瞼。

「公主……公主……」不知過了多久,靜善才迷迷糊糊地被馮益喚醒。她囁手囁腳地從趙構身旁挪開,又不放心地替他加了一層夾紗被,放隨着馮益出了內室。

「到底什麼事?」馮益剛把內室的房們帶上,靜善便等不及地問了出來。

「斂容……斂容醒了,說想見公主。」

靜善見他神色有異,心下已有幾分清楚了,只還是追問了一句:「御醫怎麼說?」

「怕是……就在今日了。」

靜善清楚地聽着心裏的啜泣聲,一言不發地轉身向著斂容的下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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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靜善剛一進門,就看見斂容費力地撐著身子,朝着門口張望,蒼白的面色映着從門縫裏射進來的光線,憔悴得讓人不忍直視。

「這是做什麼,還不快躺下。」靜善有些着急地快步趕到床邊,就著床沿兒坐下,欲順勢安撫斂容重躺好,卻不想被斂容止住了手,「公主……」她大口地呼著氣,費力地搖了搖頭,苦笑道:「還怕日後沒有可躺的嗎……」

「罷了,罷了……」靜善的喉口像是被人一下子掐成了一團,「年紀輕輕的,如何就到這個地步了。」

「是……」斂容說到傷心處整個人咳成了一團,蒼白的臉上頓時浮出兩片扎眼的潮紅,「是奴婢福薄,不能看着公主出嫁了……」

靜善明顯地覺出攥著自己的那雙手的力道陡然加了三分,她默默地等著斂容最後那點兒力氣也散盡了,才不動聲色地把手抽了出來。

「是啊,等不到我出嫁,等不到隨我出宮,也就等不到再見甄大人一面了。」靜善徐徐地說着,像是在念一篇久遠的詩章,「你最怨的,怕是這個吧。」

「公主……」斂容艱難地張了張嘴,出神了良久,終還是像泄了氣一樣長嘆一聲,道:「奴婢從不知情為何物,直到七歲那年,第一次遇見老爺……」她的眼角慢慢涌滿了清淚,像是聚擠在壩口的洪水,翻滾著隨時噴薄而出的勢氣,她仰了仰臉,苦笑道:「公主不知,奴婢粗笨,卻自小便有為情而死的膽氣。無奈造化捉弄,到最後,還是要在這病榻上草草了事。」她頓了頓,低聲嘆道:「等他收到消息,我怕是已在黃土下露出半具白骨了。」

「不會。」靜善面色不改地聽着斂容的肺腑之言,忽道:「半月之前,我已讓人給甄府帶去你的死訊。甄采若尚有良心,許會接你的靈柩還鄉。」

「什麼?」斂容震驚地瞪着靜善平靜的面容,結巴地道:「可……可半月之前,我已有好轉之相……」

「此物……」靜善從袖中緩緩的拿出一隻青玉小瓶,淡淡地道:「甄采從未向你交代此物的厲害嗎?」

「你……」斂容顫抖著接過小瓶,不可置信地喃喃道:「真的在你這裏……」她瞪着滿是血絲的眼睛,戚戚道:「我從未、從未想過真的用在你身上。」

「那是因你從不能確信我有欺君的膽量!」

斂容驚恐地看着眼前這個女人,只有眉眼裏還殘存着那個嬌小姐的模樣……

「你,你真的……」斂容壓着嗓子,發出微弱的嘶啞聲,「你真的不是柔福帝姬?」

靜善不置可否地動了動嘴角,聽着心裏的啜泣聲漸漸沒了聲響。

她款款地站起了身,便欲轉頭離去。

「公主……」

斂容忽得攥住了她的衣袖,半跪在床上,痛哭道:「奴婢死有應得……還望公主不要再與甄家糾纏……」

「放開。」

「公主……奴婢求您……」

「放手!」

斂容獃獃地一點點撒開了手,無力地向後癱倒了過去。

靜善聽着她重重地倒在床上的聲音,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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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延殿的內室難得如此清靜。

趙構半依在塌上,盯着身上的那床夾紗被出神。

紫檀木門吱呀一聲開出了一條不大的縫隙,正好夠擠進一個瘦削的人影。

「如何了?」

趙構頭也不抬地低聲問道。

「回皇上,長公主剛從下房出來還沒走幾步,容姑娘便咽氣了。」

「公主如何了?」

「又回下房去哭喪了。奴婢瞧著,也算是有幾分真心在裏面吧。」

「放肆!」

「奴婢……奴婢失言,皇上恕罪……」

趙構冷冷地掃了一眼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的女子,心裏陡然湧上一陣厭棄。

「公主面前,你若有半句失言……」

「不敢不敢,奴婢絕不走漏半個字!」

「下去!」

「是……是……」

紫檀木門被重重地關上。趙構長呼了一口氣,重新躺下,把夾紗被蓋好,安穩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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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梅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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