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奈何

第57章 奈何

關我什麼事,這五個字就像一條橫亘的長河,將清岑和蕭若隔得很開,也讓他們之間的談話進行得更加困難。

蕭若心想,這些年來清岑果然沒多少長進,他還是像當年那樣目中無人,並且自視甚高。

而自己早在多年的摸爬滾打中,做到了世事洞明,參透了人情練達,並且憑藉自身的努力,一路乘風破浪,過五關斬六將,穩穩地登上了掌門的位置。

思及此,蕭若不動聲色地上前一步,語調不溫不火道:「我深知你法力退步,也沒打算借故欺辱你,你曾兩次作弄於我,我也並不想和你計較。待人接物,理當遵從溫良恭讓,但你幾次三番地挑釁……」

蕭若的話尚未講完,清岑嗓音沉緩道:「四下無人,正是欺辱我的好時機。」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蕭若抬眸眺望,只見寧瑟遠在數十里之外,顯然無法顧及此處的清岑。

他握緊了手中劍柄,又驀地鬆開幾分,笑了一聲道:「你的話有些奇怪,莫不是想引誘我同你過招?我不會上當的,我身為天乾山掌門,上任之初就立下重諾,絕無可能以強欺弱。」

清岑聽到「以強欺弱」這四個字,竟然側過臉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似乎意味深長,「我也覺得奇怪,你為何能當上掌門。」

我也覺得奇怪,你為何能當上掌門。

這句話結合方才那句「關我什麼事」,幾乎讓蕭若氣血上涌,他正要使力拔劍出鞘,站在一旁的修士立刻按住了他的手,「掌門請三思!」

那修士道:「掌門如今身居高位,萬萬不能魯莽行事,天君殿下……」

他原本想說,天君殿下言之有理,然而到底還是怕蕭若連他一起砍了,所以措辭相當委婉道:「天君殿下沒有惡意,還請掌門放寬心。」

這般拉架的話語,說得非常及時得體,如果清岑保持沉默,蕭若也不會再同他計較。

然而清岑卻道:「你身為掌門,還沒有屬下明理。」

蕭若的背後跟着十幾個修士,清岑的話無疑落了他的面子,他悶不吭聲了一陣,暗自絞盡腦汁地思索,覺得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口舌之爭上敗下陣來。

他努力地斟酌措辭,又默默地打好了腹稿,終於正氣凜然地接話道:「別再與我耗費口舌,若非你從中作梗,斷不會鬧到這種境地,我一開始想同你和談,可你非但沒有容人之量,還三番四次地出言挑釁,身為位高權重的天君,本該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你卻做出了這樣的表率,難道不是更加的不明理?」

蕭若以為,他這番話講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據,必定能觸動清岑,使他幡然悔悟,羞愧不已,繼而落得下風,並且無言以對。

然而清岑嗯了一聲,一派坦蕩地答道:「那又怎麼樣。」

那又怎麼樣,這五個字給了蕭若會心一擊。

就好像剛才那番話都白講了一樣。

他覺得和清岑交談根本不是辦法,只能先動手過兩招了。

正在此時,火海砰然炸裂。

濺起的火浪似有百尺之高,轉瞬吞沒了寧瑟幻化出來的鳳凰虛影,她本該立在原地,將那海浪因勢利導,不過火潮爆發的這一刻,她腦子裏想的只有清岑。

她慌慌張張地偏過頭,望向清岑所在的地方。

劍光遮蓋了火光,天幕一霎大亮。

寧瑟驚愕地發現,蕭若竟然和清岑打了起來,她甚至連想都沒想,就認定是蕭若先動的手。

思及清岑怕火,現在還要被迫迎戰,寧瑟那顆護短的心也幾乎要炸了。

她提着長劍御風而至,片刻后凝起一條火蛇,狂風穿透長劍之下,帶着罡氣襲向蕭若。

誠然方才的確是蕭若先動的手,並且打從他動手之後,清岑始終只守不攻,他原本以為清岑的法力果然大減,直到寧瑟與他刀劍相向,他才反應過來清岑是在故意示弱。

「莫要被他誆騙。」蕭若蹙緊雙眉,避開寧瑟的劍鋒,「是他精於計較,刻意引我出手。」

寧瑟瞧見清岑立在一邊,衣襟和袖袂都有幾分凌亂,墨色長發散漫披在肩頭,雖說別有一種惹人心動的美,也讓寧瑟看得有點痴了,但是這種散亂的風度,完全不像他一貫的翩然出塵,而他本人默不作聲地站着,身形依然頎長高挺,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彷彿剛剛受了委屈。

她的心裏當即一揪,頓時心疼的不行,隨後又湧上一股無名業火。

寧瑟覺得蕭若一向話多,而清岑總是沉默寡言,方才留着他們兩個在這裏,也不知道蕭若對清岑說了什麼話,讓清岑平白無故受了委屈,現在還要忍氣吞聲。

她這麼一想,心頭火冒得更大,於是側過頭看向蕭若,尾音上揚地問道:「你怎麼總是這麼有理?」

蕭若心想,那當然是因為他喜歡以理服人。

不過尚未講出來,就聽寧瑟惡狠狠道:「你如果想仗着人多欺負他,別怪我劍下不留情面。」

這番話常見於各種戲摺子,一般都是壯士保護美人時所講的話,壯士說得越狠,就越突出美人的嬌弱,所以蕭若剛剛聽到的那一刻,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偏過頭望向一邊,看到清岑美人正站在山石前,眼見寧瑟對蕭若放下了狠話,清岑的臉上也沒什麼愧色。

「你何時見到我欺負他?」蕭若正想辯解,用言語一證清白,又見遠方火海滔天,卷著巨浪朝這裏掃了過來。

當空煙塵四散,他揮劍作出結界,衣袖帶風奔躍在山崖之上,想弄出一個巨大的屏障,將火海隔絕在外。

山上怪石嶙峋,腳底忽有一處凸起,他低頭向下一看,竟是一處地震封印。

從前的神仙來到南嶺時,曾經立下這樣的封印,用來控制火海的地震,完成對火浪的疏浚。

這個封印是往年曆次地震的累加,蘊含着毀天滅地的漿流。

清岑就站在此地山崖之下,倘若拆了這處封印,很可能給他帶去滅頂之災。

這個念頭冒出的一瞬,蕭若自己都覺得心驚。

他並不想害人。

往日的清岑作弄於他,也只是禍及他的外貌,經過兩三個月便能好全,從來沒有傷害過他的性命,和清岑的口舌之爭也只是唇槍舌戰,爭贏了的人並不算贏,認真的人卻是真的輸了。

蕭若垂首向下望去,只見清岑依然站在原地,而寧瑟立在他的跟前,踮起腳尖親了親他的臉,眼底滿是瑩潤的亮光,對待他的態度也無比珍惜。

蕭若不遠千里來到南嶺,並不是為了看到這樣的局面。

寧瑟離開那裏以後,清岑還是沒有走,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他,都着實好看得很。

怪石崩塌的那一刻,火海岩漿一併噴出,天雲染上塵埃碎屑,遠處的山河都震顫了數下。

蕭若騰雲而起,手中一片涼薄的汗意,心房像是沉了又沉,腦中漸漸變得空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有意還是無心,總之那地震封印解除了,而他難辭其咎。

天乾山的修士被蕭若護於結界之中,那些修士口中驚呼殿下,還有幾位要前去救人,蕭若的耳邊卻有一陣嗡鳴,修士說的話他不太能聽得清。

他想起北漠戰場上清岑以一敵萬,帶着一眾天將首當其衝,哪怕弒神劍穿肩而過,也強忍着碎骨之痛打完了整場仗,他們攻下魔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死了去往人界的道路,以求凡界生靈安然無憂。

慶功宴上諸位兵將舉杯相碰,誠心誠意地祝願主將早日康復,壽與天齊……如今這壽與天齊,可能毀在了蕭若的手裏。

他忽然不明白為何自己要執迷於兒女情長,尤其是這般自我欺騙的一廂情願。

暴虐的火海狂涌翻浪,卻傷不到寧瑟一根頭髮,她拿着一把天火化成的長劍,劍芒如火如荼,灼亮蒼穹四野,她眼中的光彩卻驟然失色。

她找不到清岑了。

像是心底被驀地挖空了一塊,驚慌和恐懼紛至沓來。

夜幕中孤月凄冷,殘星餘輝明滅,她在汪洋火海四處遊盪,跑得神思空離,臉頰也失盡了血色。

她自小擅長控火,從未覺得火焰如此猙獰,漫天都是泛著煙灰的亮光,地表仍然在上下震蕩。

「清岑!」她大叫了一聲。

無人回應。

寧瑟沒有哭,因為知道哭根本沒用,她扛着劍跪在半空,手下金光鋪展綿延,以求能尋找到清岑的蹤跡。

她不知道是自己學藝不精,還是南嶺的地勢有問題,那金光愈加微弱,她的手指也開始顫抖。

好像昨天還在妙音海中玩水浪,海鳥跟在她身後奔跑,她轉眼就能撲到清岑身邊,伸手就能碰到他,但是現在,她把他弄丟了。

「你在哪裏?」她抬眸環視四周,喃喃自語道:「別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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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永世酌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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