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燁煜(大結局)

第58章 燁煜(大結局)

腳下海浪澎湃,風中參雜着火星。

寧瑟運氣於掌心,須臾便凝出一個光球,時下正值深夜,那光芒卻盛大如烈陽,恍惚間似能刺痛人眼。

她心想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將清岑找出來。

遠處的修士們已經意識到寧瑟要做什麼,有人高聲朝這邊喊:「寧瑟上仙!請三思而後行!」

她聽在耳邊,只覺得吵鬧。

南嶺火海波濤翻滾,她打算將整個火海騰空架起,然後去海底尋找清岑的蹤跡,然而整個海面一望無際,如今又有連環地震,她若是執意用這種方法,必定會引發反噬,繼而傷及自身。

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寧瑟還在想之前清岑同她說的話,她當真以為他怕火,現在又深陷困境,大概在等著自己來救他,倘若他有什麼意外,她也猜不出自己會發什麼瘋。

火浪一波又一波地湧來,她使盡全力操縱整個火海,掌心果然有灼膚之痛,但她憋足了一口勁,手下的力氣沒鬆懈半分。

直到有人摸了摸她的腦袋,低沉嗓音中帶了點好奇地問道:「你何時學會了這種法術?」

寧瑟陡然睜大了雙眼。

清岑見她渾身一僵,以為她在這個法術上,遇到了什麼艱難和困頓,於是他的語氣放緩了幾分,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很溫和地道了一句:「南嶺火海深有百尺,碰到問題也算常事。」

寧瑟此時仍然跪在半空中,她慢慢地抬起頭,生怕剛才的聲音都是她的幻覺。

一旁的修士們已然瞧見清岑,人群中立刻發出一陣驚呼聲。

唯獨蕭若仍舊處在茫然的狀態,也聽不見身旁的修士說:「這怎麼可能呢,我剛剛親眼看到,地震的那一瞬,火海和山石把天君殿下整個湮沒了,我原本以為他沉到了海底,沒想到……」

「所以說天界神尊的名號,都不是白白得來的。」另一位修士接話道:「不過天君殿下看起來毫髮無損,倒是真叫人敬佩。」

事實上,清岑並非毫髮無損。

寧瑟站起來以後,手指仍有些麻木,她盯着他的臉看了一陣,又將他從頭打量到腳,甚至伸手給他搭脈,他氣息平和,脈象沉穩有力,筋骨安然無恙,衣袍完好如初,唯獨左手的手背上,有一條寸長的血口,像是被深海火焰所燎。

「你被海底的天火燒傷了。」她出聲道。

清岑並不想讓寧瑟發現他手上有傷,畢竟她最喜歡牽他的手,如今他的手被燎出一條血口,好了以後大概會留疤,即便用玉雪生肌膏祛疤,大概也要殘留一段時間。

左手沒有原來完美了,清岑的心裏有一點不高興。

但他面上並未表露出來,仍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彷彿不知道這個微小傷口的存在,只低聲應了寧瑟的話:「地震的封印被解除了,我去海底重做了一個。」

寧瑟像是沒聽見他的話,滿眼只有他手上的傷,她從乾坤袋裏找出一管上等燒傷葯,這藥膏原本就是為清岑準備的,她沒想到真能派上用場。

寧瑟一邊擠葯,一邊又問他:「還有哪裏受傷了?」

清岑如實相告:「只有這一處。」

那藥膏澀苦微涼,敷在傷口大約有刺痛,寧瑟雖然沒有被燒傷過,卻還是假想了一下,這一番假想完畢,她立刻覺得很心疼,敷藥完畢后,她又忍不住問:「疼不疼?」

清岑頓了片刻,狀若無事道:「不疼。」

倘若他回答一個「疼」字,寧瑟必然會抱住他好好安撫,但現在他先是停了一瞬,像是在低調地隱忍,然後又很強勢地嘴硬,就讓寧瑟愣了一愣,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我剛才找不到你,急的快要瘋了。」她雙眼眨都不眨地望着他,語調有些微的顫抖:「我試圖把整片火海架起來,也不敢想像假如你有三長兩短,我會做出什麼事。」

清岑沉默了一小會,再次摸了摸她的腦袋,「我沒事。」

他說:「不僅沒事,還要向你道歉。」

寧瑟想不出他要道什麼歉,又覺得有了剛才那一番驚嚇,清岑無論做了什麼,她都不會當做一回事,於是即刻應道:「不要向我道歉,我現在腦子不清醒。」

然而清岑執意道:「我在海底重做封印時,順手疏導了海嘯。」

「順手」二字,被他說得非常平淡,像是碰巧所為,完全談不上刻意。

雖然清岑表現得一如無心之失,卻還是誠意十足道:「這原本是你的職責,今次我代你完成,沒有事先問過你的意思……」

寧瑟的腦子懵了一會,接着打斷了清岑的話,她回想方才種種,心中忽然有些疑惑,於是出於關切地問道:「你究竟怕不怕火?」

清岑話語一頓,沒給出準確的回答。

他一聲不吭地站着,目光落在了別處,過了片刻,緩聲反問道:「這還用再問么?」

像是心裏有委屈,但是嘴硬著不說。

寧瑟的心房立刻軟成了水,她馬上將他抱住,誠心誠意地安撫道:「當然不用再問了,我都知道的,你一點都不怕火,還能幫我解決火海的海嘯,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會和你生氣呢?」

話雖這麼說,寧瑟卻在心裏勾描出這樣一幅畫面,清岑分明很怕火海,但卻強忍着弄出了一個結界,然後沉到海底補好了封印,又機緣巧合地解決了海嘯。

她心中更是珍惜他,也將他抱得更緊。

正在這個時候,清岑低聲接了一句:「我能解決海嘯,也是因為運氣好。」

寧瑟對此深信不疑。

她知道火海的海底有重重險境,他的手上還帶着傷,若非他運氣好,或許真的出不來了,所以現在她更應該好好安慰他。

「既然海嘯已經搞定了,我們可以啟程返回鳳凰宮了,或者回陌涼雲洲也好,你想去哪裏都可以,我都會陪着你的。」寧瑟道。

清岑點了點頭,剛準備答話,忽有一幫修士出現在附近,抬腳朝他們走了過來,為首的那位依然是蕭若蕭掌門。

清岑驀地想起了一個詞,叫做陰魂不散。

寧瑟抬眸將他看着,接着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高興?」

誠如清岑一貫的風格,他口是心非道:「我很高興。」

寧瑟便知道他真的是不高興。

汪洋火海怒濤平息,夜風徜徉在寬闊的海面上,竟是連半分波瀾也沒有。

天外星色寡淡,月亮被浮雲遮了半張臉,蕭若抬步走近的那一刻,出口的第一句就是:「我方才想害你性命,地震的封印就是我揭掉的。」

寧瑟聞言,手中立時幻化出長劍,扭頭就要和他打一架。

卻被清岑拉住了。

「我的人你也敢動?」寧瑟雖然被拉住,但仍然處於一種暴躁的狀態,目光也格外窮凶極惡,一瞬不瞬將蕭若看着。

她一想到清岑差點葬身火海,而這一切的誘因都是封印被解開,解開封印的人正是蕭若,她便壓抑不住那一顆想打架的心。

蕭若垂眸斂眉,沉下聲音道:「我確實犯了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

他身後的某一位修士倒抽一口氣,趕忙抱拳恭聲道:「我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還請掌門給予明示。」

「不要講了。」蕭若明示道。

那修士有點發懵,目光茫然將他望着。

這位修士心想,自己已經想好了下台階的話,只要蕭若掌門應了聲,他就可以給掌門鋪出一條台階,扶著掌門穩穩地落下來,既不會傷了清岑天君的面子,也不會有損大家的和氣,還能緩解寧瑟上仙的怒火,為何掌門他就這麼的……不想聽自己講話呢。

修士心中略感難過。

卻聽蕭若在此時道:「我不僅是為了道歉,也想讓自己心安,我有意害人性命,若不加以懲治,遲早要淪入魔道。」

一旁的修士分外詫然,暗道他們掌門有什麼說什麼,又是一條腸子通到底,可能並沒有……那個能淪入魔道的聰明勁。

清岑似乎不太在意,依然心平氣和道:「我並無大礙,何必追究你的過錯。」

這一席話說得坦然,也顯得他心胸很寬廣。

站在一邊的修士們,聞言幾乎要倒戈到清岑這一邊,他們心想清岑天君已經被掌門牽累,卻還是這麼的溫煦寬和,心境果然超凡脫俗,也很值得他們欽佩。

蕭若聽了清岑的話,心中同樣略有驚訝,於是愧疚之情更甚,拳頭也握得更緊,「你不該同我大度,我之前確實想加害於你。」

「所以呢?」寧瑟怒目看他,不依不饒道:「你打算怎麼辦,去天宮帝闕認罪,還是直接返回天乾山,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自然是返回天乾山。」清岑很寬和地接了話,狀似好心道:「我知道有一條近路,途徑關翠山,玉成嶺,苦寒思過崖。」

講到苦寒思過崖的時候,清岑有意放緩了語氣,果不其然,蕭若眸色一凜,當即應話道:「我不會返回天乾山,我必須去苦寒思過崖。」

「掌門請三思!」他身側的修士當即出聲道:「苦寒思過崖地勢險峻,終年嚴寒,並非思過的好去處!」

周圍的修士們連連稱是。

蕭若心意已決,就沒有和他們爭執,他覺得自己犯下大罪,如果不加以彌補,怕是要良心難安,抱憾終身。

那位修士見他不言不語,便猜到他主意已定,只好迂迴懇求道:「倘若掌門非要去苦寒思過崖,那麼三年五載過後,請您返回天乾山。」

清岑微微頷首,像是在表示贊成:「既然是平常的神仙,三年五載已經足夠,菩提祖師思過九百年,但因他和別的神仙大不相同。」

蕭若瞳眸一縮,恍然想到了菩提祖師思過的故事,這則故事他從小便聽過無數次,自然知道其中深意,如今再對比自己犯下的錯,更覺得思過九百年都不足以洗清心底污濁。

於是他沉聲道:「我要思過一千年。」

一旁的修士幾乎被嚇愣,差點要給蕭若跪下,惶恐不已道:「蕭若掌門!您離開天乾山,掌門之位便要懸空,您忍心讓天乾山弟子群龍無首,亂成一鍋粥嗎?」

他的話尚未講完,清岑便打斷道:「天乾山的掌門之位,唯獨蕭若能坐,是該好好珍惜。」

蕭若聞言似有所悟,他從手指上取下掌門戒環,交給了一旁的修士:「除了我以外,天乾山仍有很多青年才俊,大可將掌門之位交予他們中的一人。」

接了戒指的修士,這才猛然驚覺,似乎從一開始到現在,清岑所說的話里,全部都帶着坑。

而他們的蕭若掌門,連想都沒想就跳進了坑裏。

這名修士駭然望向清岑,驚恐和慌張都寫在了臉上。

蕭若仍然沒有察覺,甚至取下了自己的劍,又聽寧瑟開口問道:「你要做的這些,是嘴上說着玩的,還是心裏當真的?」

蕭若與她對視,實話實說道:「我心有悔意,又怎麼能是嘴上說着玩?」

清岑的衣袖略有凌亂,剛好露出他受傷的左手,手背上厚厚一層藥膏,彷彿傷得很重。

他似是不經意地走過去,引得蕭若目光望向他,也注意到了他重傷的左手,心頭又是一震。

恰在此時,清岑道:「事已至此何需多言,你的脾性別人也算了解,類似天界周知榜的東西,你自然不需要。」

天界周知榜,乃是天界神仙用來公佈消息的手段,只需用力捏出一個法訣,滴上幾滴自己的血,然後口述將要公佈的消息,便能傳遍天界四野,甚至有可能被天界官員記載入冊。

蕭若聽了這話,再看清岑重傷的左手,掌中忽地凝出一個法訣,又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將血滴澆入法訣中。

對着即將公佈的周知榜,他朗聲立誓道:「我犯下害人性命的大罪,自願辭去天乾山掌門一位,即日將到達苦寒思過崖,思過一千年以上。」

旁邊的幾位修士目不忍視,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臉。

寧瑟尚且反應不過來,她的腦子也有些懵,她原本以為自己會和蕭若打一架,像是一場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單打獨鬥,劍下不留情面,劍鋒直擊要害……哪裏想到會是這種結局。

這日臨別時,幾位修士望向清岑的目光,都變得非常複雜,清岑側過臉看他們一眼,他們便要抖一下。

蕭若卻站在清岑身後,誠懇致歉道:「我今日幾番出言得罪,後來又意圖傷害你的性命,你不僅沒有對我置氣,反而多次出言寬慰……」

他越說越心有愧疚,於是話語猛一停頓,轉而啞聲道:「祝你和寧瑟上仙終成眷屬,平安無憂。」

清岑嗯了一聲,非常坦然地面對他的愧疚。

次日早晨,天光大亮,鳳凰宮外祥雲飄蕩。

寧瑟一路狂奔進宮殿,彼時殊月正坐在書房內批閱奏摺,殿外的侍衛們都在低頭打盹,就見他們的帝姬風風火火地出現,而後一把推開了書房的大門。

「哥哥!」寧瑟道:「能不能和禮官商量一下,我想儘快成親。」

殊月從半堆奏摺中抬起頭,好看的眉梢微挑了幾分,「你就這麼急着嫁到陌涼雲洲?」

「你聽我說啊。」寧瑟搬了一把椅子,將椅子擺到書桌之前,然後端正地坐好,雙手搭在膝頭,一本正經道:「這次我去南嶺火海,差一點就再也見不到清岑了,那時我就想,如果他安然無恙,一定要加緊辦完婚事。」

她交握雙手,靠近桌沿道:「所以我今天一早回到陌涼雲洲,第一件事就是來找你。」

書房內熏香微淡,晨光懶懶的灑下來,遍地都是暖色的淺光。

殊月笑了一聲,背靠座椅看着她問:「怎麼,清岑還能遇到什麼性命之憂?」

寧瑟避而不談,只是含蓄道:「他的左手傷得很重。」

她並非故意誇大那一處傷口,不過在她的眼裏,清岑的一點小傷都算大事。

殊月卻把寧瑟的話當真了。

他合上手中的奏摺,接着若有所思了一陣,他沒想到清岑去一趟南嶺火海,都能把自己弄成重傷,作為天生擅長控火的鳳凰王族,殊月也確實不懂火海有什麼可怕的。

於是他此時,對未來的妹夫略有了幾分同情。

次日的帝姬寢宮內,寧瑟收到了鳳凰宮禮官的來信,信上說婚期最早能定在明年六月。

明年六月,還要再等大半年。

寧瑟不太開心,握著信去找清岑。

清岑就站在她的殿外,面前圍了一圈鸚鵡,紅的藍的花斑的,各種毛色的都有,他徒手掰碎了堅硬的果殼,將果仁餵給這群鳥。

寧瑟飛快地跑了過來,挨在他身側問:「你怎麼忽然有興緻來喂鸚鵡?」

「我在練習養鳥。」清岑並未看她,很是淡定道:「往後定能將你養得更好。」

寧瑟「哈哈哈」地笑了一聲,一拍雙手道:「我和鸚鵡不太一樣,你給它們喂果子,它們會很開心,而我只要看到你,就會覺得很高興。」

清岑微勾了唇角,悠然低聲道:「我也是。」

寧瑟呼吸一頓,抬頭看着他問:「你說什麼?」

「我見了你,也很高興。」他道。

寧瑟沒想到他今日這麼坦誠,心頭更是歡欣雀躍,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覺得我是你的什麼?」

她的問題有些突兀,清岑卻放下手裏的仙果,自然而然地接道:「此生唯一摯愛。」

當空暖陽燦爛,天空素藍如湖泊,他站在這樣的天光下,更是好看極了。

寧瑟呼吸一滯,拽着他的衣袖道:「你再說一遍。」

清岑與她對視了一陣,很乖順地應道:「此生唯一摯愛。」

寧瑟心頭一酥,覺得骨頭都軟了,她努力挺直了脊樑,復又開口道:「再大點聲。」

他沒有接應,而是喚了一句:「瑟瑟。」

寧瑟原地一蹦,歡快道:「嗯?我在我在!」

日光明澈如泉水,又柔和的像仲春暖風,他安靜地看着她,俯身挨近她耳側,一字一頓道:「你是我此生唯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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