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刀與劍(七)

第279章 刀與劍(七)

「婆」字去掉?

沙還真在心裏將之前說出口的話重新默念了一遍,頓時臉色鐵青。

他是想嘲諷回去的,但他懂得的人族語言太少,說着費勁兒,真要對着罵起來,肯定罵不過夜遊,吃虧的還是自己。

只能狠狠剜了夜遊一眼。

「沙,你是怎麼回事!」璟太子聽完翻譯的話,滿臉的不可置信,「你真準備和她比試啊!」

「比!」

「輸了怎麼辦?!」

「我不會輸!」

「人族陰險狡詐,萬一輸了呢?!」

「那就把百里溪交給他們,君上那裏,我一力承擔!」

璟太子搞不懂,父王心目中有勇有謀的典型代表今天是吃錯了什麼葯,與人族玩兒這種無聊把戲,本想勸,又不勸了:「隨便你!」

倘若父王因此事對沙失望,也是好事一樁!

簡小樓看向持陣的畫樂蓉:「畫前輩,請將沙將軍放出來吧。」

畫樂蓉遲疑,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盟主,您真要……」

「無妨。」簡小樓打斷她的話,「比文斗我從來沒輸過。」她翹起指頭指了指素和,驕傲地道,「素和就是我從西北星域盜匪頭子手裏贏回來的戰利品。」

一眾劍閣弟子順着她的手勢望過去。

沙也看過去。

素和眼皮兒跳了一下,面不改色。

簡小樓趁機傳音給畫樂蓉:「前輩,我想向你打聽一些事情。」

畫樂蓉一愣:「何事?」

「兩百多萬年前,星域大融合時期,裂隙在天山出現,獸族從裂隙攻入天霜界,是你們劍閣老祖持着月痕劍將他們打退回深淵,並以月痕劍封印了裂隙?」

「沒錯。」

簡小樓問:「目前,我知道劍閣老祖名叫穀雨,但關於天山劍閣的建立,卻流傳著好幾個版本。一個是天山劍閣原本就在,穀雨前輩乃是掌門,帶領着天霜界抵抗獸族。另一個版本,谷前輩起初只是某個丹藥門派的修士,得到月痕劍,打敗了獸族,爾後在天山開宗立派,還有……」

畫樂蓉搖搖頭:「兩百多萬年了,我們天山劍閣乃是太真界最古老的門派,門派的發展起源,書籍中並沒有記載,關於我們的開山老祖,我們自己也沒有太多了解。通常掛在嘴邊的是第一個版本,但我們私下裏認為,第二個版本更可信一些。」

簡小樓蹙眉:「哦?」

畫樂蓉解釋道:「獸族入侵,曾給星域人族帶來流傳廣泛的疫病,這種疫病造成大量平民死亡……」

「疫病?」簡小樓對此毫不知情,「是深淵獸族故意種下的?」

「應該不是。」畫樂蓉操控著陣符,說道,「它們來自深淵世界,身上攜帶着深淵妖氣。這種妖氣對它們沒有傷害,但星域普通人族無法接受,身體會慢慢潰爛,還會傳染給其他人,漸漸地,在人體內演變成為一種極為兇狠的疫病。」

簡小樓瞄了一眼夜遊,這種傳染源,極有可能是孤劫刀的凶煞之氣衍生出來的。

畫樂蓉繼續道:「當年在天霜界,因為疫病死亡的人數,遠遠超過獸族殺害的人數,而這場疫病,正是我們老祖煉製出解藥終結的。服下老祖煉製的丹藥,不僅生病者可以痊癒,不曾感染疫病的人族吃過以後,再不會傳染上,包括子孫後代。我劍閣建立以後,連着許多年不計成本的派發解藥,隨着星域大融合,兩百萬年過去,多半太真人體內估計有了抗性,此次獸族攻進來,不曾聽聞哪裏有疫情。故而我劍閣老祖,最初應是個丹修大能,因為控制住疫情,得了人心,才建立起天山劍閣。可惜的是,那丹方早已失傳了……」

簡小樓聽罷驚嘆不已,厲害了這劍閣老祖,研究出的丹藥既是治病的葯,又是預防的疫苗,甚至還能寫進基因里留給後代?!

「靠譜嗎?」

「有九成可信。」

聽畫樂蓉這麼一說,簡小樓熄滅了心頭一個揣測。

一開始,根據多次「時空旅行」得來的經驗,她認為劍閣老祖穀雨拿不起小月痕劍,打退獸族、封印裂隙的沒準兒是她自己,搞不好壓根兒沒有穀雨此人,天山劍閣是她創立的。

現在她安心了,如此厲害的醫術,她肯定是不行的。

畫樂蓉攏著眉:「盟主詢問我劍閣老祖的傳說,是要做什麼?」

簡小樓擺擺手:「沒事,隨便打聽一下。」

此時,沙已從畫樂蓉特意留出的生門裏飛了出來,一身的狼狽,憤憤然道:「不要浪費時間,可以開始了!」

簡小樓站在婆娑眼旋轉出的蟲洞下方,做出「請」的手勢。

沙收回三棱刃,朝着流光溢彩的光圈蟲洞努了努嘴:「你先!」

「嘁!瞧你那點芝麻大的膽子。」簡小樓不屑的哼了一聲,對付沙,就得用這種態度,「我先就我先。」

她掌風一動,一躍而起,身形與那光圈平行。

夜遊喊住她:「小樓……」

簡小樓回頭,目光中流露出不舍,這一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說不忐忑是騙人的,卻又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夜遊更要百般阻撓:「我會小心謹慎,照顧好自己,不腦子一熱,不衝動妄為,不逞英雄,凡事三思而後行……」

該囑咐的話全被她一口氣說完了,夜遊一時啞口,點點頭:「恩,你知道就好。」

素和猶豫了一下,取下無名指上的儲物戒扔了過去:「拿着防身。」

戒指飛到簡小樓面前,停在她鼻翼前方。

她盯着看了一會兒,伸手接過:「謝了。」

伸手時,她其實很想轉頭對着素和笑一笑。

葉隱雖與焚燈有仇,但在她意識里自己並不是葉隱,即使是,她也非常清楚,她拿他當素和,怨恨不起來的。

如今,只是尷尬而已。

待她回來,再與他坦誠聊一聊,一起走過那麼多的大風大浪,應該沒有什麼隔閡是消除不掉的,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簡小樓心裏這樣想着,飛進蟲洞裏去。

她雖不曾回頭,肯收他的東西,素和已經覺著很滿足了。

事情的發展,完全沒有他預料的那麼壞。

聽她說「看到」那段往事之後,素和整個人宛如一張拉滿了的弓弦,緊繃繃的,隨時都有可能「啪」的一聲斷裂。

見了面之後,她的眼神雖然閃閃躲躲,他卻輕鬆了不少。

他感受到了她的善意。

三世記憶恢復之時,他也一併想起了自己作為「八哥小黑」陪伴在簡小樓身邊的日子。

彼時,她以為是他將夜遊斬殺於赤霄,惡言相向的將小黑趕走,但當小黑身處危險時,她依然挺身而出。在「赤霄天變」的歷史尚不明確那會兒,她不是早將他當成過壞人看待過么?卻也沒有因此苛待小黑,在她心裏,小黑是她的親人,即使這隻八哥從前是只鳳凰,鳳凰親手殺了她的愛人,也改變不了八哥是她親人的事實。

如今,是他太過執著與「葉隱」之間的仇怨,卻忽視了自己與「簡小樓」之間經由漫長歲月建立起的情誼,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深厚情誼。

這份情誼,不會因為「過往」而有所動搖。

素和怔怔看着那道斑斕光圈,想通了之後,嘴角慢慢勾出一個明艷的笑容來。

簡小樓跳進去許久,沙窺探不出光圈內有什麼門道,也準備跟着跳進去。剛起身又停住,面朝七絕三人,用人語說道:「你們人族狡詐多端,該不是想要支開我,再合力對付太子殿下吧!」

夜遊面無表情:「怕就別去。」

「誰說我怕了!」沙氣勢一震,「我只是警告你們,我遵你們的規矩,你們也最好守規矩,不然,別怪我在幻境中直接殺了那臭婆娘!」

關於「規矩」說的是獸語,又讓陣中的人修翻譯了一下。

沒人搭理他。

沙討了個沒趣兒,又對璟太子道:「如果他們不守規矩,在我與那臭婆娘比試時動手對付殿下,殿下直接撕碎了百里溪逃跑便是,無需顧慮屬下。」

璟太子連連冷笑:「你放心好了,本太子絕對不管你死活!」

沙這才轉頭跳進光圈裏去。

他冷靜下來以後有點兒後悔,可惜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然往後每每對陣,必定被簡小樓嘲諷。

雲凈念了聲阿彌陀佛,也飛入光圈裏,那光圈隨着他的身影破碎。

夜遊看着高空破碎的星光,金瞳溢滿了憂色。

素和與他並肩站在星礁石上,失神笑了一會兒,漸漸地,臉上也被憂色取代。

沉默了一陣子。

夜遊徐徐道:「你之前說的沒錯,我以為我贏過了輪迴,的確是自以為是。」

素和偏了偏頭,看着他輪廓清晰的側臉:「你都知道了?」

夜遊頷首:「不只知道了,或許比你知道的更多。」

素和皺起眉:「恩?我方才忘記問,為何小樓說我拿起佛燈,可能會造成星域世界壁破裂?怕星域承受不住鈞天業火的力量?舊世界裏我用過,並沒有妨礙。」

「你使用是沒有妨礙,但你會引來覬覦孤劫刀的玄誠子真君。」

「玄誠子?」素和聽著名字有些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

「孤劫刀與長明燈的鑄造者,月上宮護法長老……」

路上簡小樓囑咐過夜遊,讓夜遊講給素和聽。

夜遊便將自己從簡小樓那裏聽到的,原原本本的講一遍。

關於這個故事,素和知道一大半,但不知道的一小半,足以令他震驚,訥訥失神了半響才道:「原本,我以為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我才是始作俑者,不曾想,連我自己也只是一個局中人。」

頓了頓,他疑惑著問,「哎?奇怪,為何澄空佛祖不直接告訴我真相,兜了一個圈子與我做出約定?」

夜遊抬頭望天:「我覺著,這或許是孤劫的意思。」

素和稍稍一愣,垂了垂眼皮兒:「他想讓我藉此機會,拋開一切外因,懺悔己過,紅塵頓悟。」

「我認為,他預想的結局是這樣的。」夜遊摸著鼓起的下巴,道,「輪迴雖然重啟了,但我們依然打不過獸王,這時候我和小樓某個人有生命危險,你無力回天,只能痛哭流涕的拿起佛燈來。」

「若真鬥不過獸王,我會的……」

不等素和說完,夜遊繪聲繪色地講訴:「你想要啟動佛燈,佛燈問你可明白佛的真諦了,你痛哭流涕著說你不懂。你從前一心想成佛,刻意摒棄七情六慾,結果落得個沉淪苦海的下場。現在因為有了七情六慾,你不想成佛,卻又為了守護你的七情六慾,必須成佛。原來佛是吃盡人世苦,才知眾生苦,動過塵世情,才知情難自禁。佛燈說,看來你輾轉幾番輪迴,已悟得了一些真理,善哉善哉,然而你今日拿起我來,從此便不能再入凡塵,真的不會後悔么?你舉著佛燈痛哭流涕,說自己不會後悔,只會痛苦,你說你終於懂了,原來佛不是比常人更懂『堪破』,而是比常人更能『承受』,阿彌陀佛……」

素和聽的嘴角一抽:「你戲可真多。」

可他忍不住幻想一下,若是真將佛燈拿起來,佛燈真這樣問他,他可能真會說出這些話來。

素和打了個寒顫:「渣龍,你真的太可怕了。」

先前夜遊被蒙在鼓裏,面對一個改變了的自己覺著無措,知道來龍去脈之後,極短的時間便能將人心摸得一清二楚。

夜遊自顧自道:「只是孤劫不曾預料,玄誠子竟還活着,愣是從中插了一杠子,阻礙了你痛哭流涕拿佛燈。」

接連聽見「痛哭流涕」四個字,連素和都不自覺腦補自己「痛哭流涕」的醜態,指了指他:「你可以停下了,我已經沒有疑問了。」

夜遊置若罔聞,攏着手繼續說:「不過道理這東西,懂了就好,不一定非得去實踐,明知烈火燙手,還要將手伸過去,看似勇氣可嘉,其實是腦子有坑。你已從輪迴里學會了如何『為人』,就沒必要再痛哭流涕的去拿佛燈了。」

「真的夠了啊!」素和嚴肅的板起臉,他真的不想再聽見「痛哭流涕」這四個字了,「現在我不是不能拿了嗎?再說佛燈是我的本命,我遲早得拿,如今知道澄空佛祖並不是不讓我來人間才與我約法三章,我等玄誠子離開之後想拿就拿,哪裏用的著痛哭流涕?」

夜遊彎了彎唇角。

素和知他的意圖,心中漾起暖意,也笑了起來。

夜遊卻將話鋒一轉:「你之前挑中葉隱積功德,是不是有救孤劫的意思?」

笑容在臉上僵了僵,素和思忖著道:「渣龍,你對在意之人沒得說,但面對不相干之人,從皮至骨,涼薄又冷血。」

夜遊沉默不語。

「孤劫外表溫和,常常語中帶笑,宛如一個慈愛的長輩,但他的涼薄與冷血,十個你都比不上。或許與他的年紀、閱歷,還有凶煞的身份有關吧。」素和沉默了一會兒,「不瞞你說,我年少時是真拿他當做朋友看待的,可我慢慢發現,我的陪伴對他而言,根本與那些路過蓮湖的花鳥魚蟲沒有區別。以一雙溫暖的手,去捂一塊兒萬年不化的寒冰,時間久了,不只是手,連心都跟着一起冷了。後來,我是真的不在意他了,你問我是不是有他的緣故,很抱歉,我答不出……」

夜遊點了點頭:「所以我隱隱有種感覺,我未必是孤劫的轉世,只不過也不排斥這種可能性罷了。」

素和沒有接他的話。

「你在想什麼?還在想孤劫的事情?」

「不是。」素和搖頭,「我在想你父親,朝歌。」

「哦?」

素和道:「當年時光還是驢子的時候,被第五清寒一劍扎了屁股,她提取了你丈母娘殷紅情的因子核,進化成了她的模樣。時光消失以後,你爹因為殷紅情長的像時光,收她為徒,殷紅情喜歡朝歌,繼而創出問情劍,這問情劍中,蘊含着她對朝歌的愛,流傳於後世,又被時光提取了因子核,故而深愛着朝歌……」

夜遊明白了他的意思:「焚燈看到素和,以為是他的分身,素和抽出一抹魂息給了葉隱,煉製成鎖魂釘,焚燈死於這枚鎖魂釘,再轉世成素和。」

「最初的源頭,似乎是孤劫,他想要轉世成你,折騰出這許多事情來。」

「但孤劫是因為在輪迴盤裏捕捉到了你我的人生,才想要去折騰,源頭,又成了我們咯?」

「渣龍啊,佛說世間最苦,莫過於永墮輪迴,你懂了么?」

「我想,我懂了一點點。」

「永墮輪迴,除卻生死交替,在人間六道不斷轉世之外,還有一層更深刻的含義,便是這一個個永遠也走不出去,永遠也沒有盡頭的怪圈子。」

「我們一直都在宿命里兜圈子,即使跳出了輪迴道,終究逃不開這個圈子,所有向命運做出挑戰的努力,都不過自以為是……」

兩人比肩而立,攏着手,步調一致的抬頭望着天。

無論是那雙燦爛的金瞳,還是那對兒火種一般的紅眸,都寫滿了滄桑。

此時,星礁石上站着的另一人,七絕忽然開口:「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兩人一愣,原本是彼此傳音的,說着說着,竟然忘記了。

「在我看來,你倆的煩惱來自於你倆太能耐了,將前世今生看個通透,真厲害。像我這樣的小人物,沒有你倆那高深的境界,是不會去憂愁這些的,因為根本也不知道什麼前世今生,且不想知道。」七絕將劍豎起,劍尖抵住石縫,雙手交疊覆在劍柄上,淡淡地道,「小人物,每天憂愁著這日子該怎麼過,妻子落在敵人手中,兒子不知所蹤,生存之地眼看着就要被獸族覆滅,還有更小的、憂愁於柴米油鹽的『螻蟻們』,等着我去守護。」

「我們……」

素和才剛張開嘴,七絕擺出一副「少和我解釋,小人物聽不懂您那些大道理」的態度:「倘若輪迴是個圈子,你們在這個圈子裏兜兜轉轉,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不想着珍惜身邊的一切,總想着跳出去做什麼?」

被他數落一通,夜遊與素和面面相覷,卻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

「聽不懂么?那我反過來說,饒是這個怪圈子再大,跳出去又有何難?佛說紅塵苦,人置身於荊棘叢中,動則傷,不動則不傷,做一個無欲無求、了無牽掛的人,不就跳出去了?可問題是,這是你們想要的么?顯然不是。你們想品嘗紅塵之美,卻又不願接受它帶來的苦難,哪有這等好事?好比喜愛一個女人,喜愛她的陪伴,就得接受她的無理取鬧,這就是代價,也是一種承擔。」

七絕說着,白了他們一眼,「人有時候得看的遠一些,容易選擇當下要走的路,但也不能看的太遠了,容易看不清腳下的路,懂了么,兩位大人物?」

素和動了動唇瓣,又咽下了。

夜遊也是。

兩人若有所思。

這大抵就是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以他們的悟性,對人性、對天地之道的認知,輕易便能看懂別人的困境,卻極難堪破自身的迷障。

獨木不成林,人在成長的路上,總是需要老師,需要朋友,需要一個善意的點撥。

素和呼了口氣,摸了摸自己有些發燙的額頭,笑着上前將手臂擱在七絕肩膀上:「哎!剛才小樓和你偷偷摸摸的說什麼了?」

七絕瞥過他的手臂:「既是偷偷摸摸說的,當然不能告訴你。」

夜遊也走了過去,站在七絕另一側,兩人將七絕夾在中間:「我猜,將那條幽冥龍變成你兒子,會對你造成什麼不利的影響吧?所以她得提前問一問你,徵求你的意見,即使知道你為了大義,必然會答應。」

七絕的身體微微一顫。

素和感知到了,腦袋後仰,遞給夜遊一個確定的眼神。

夜遊試探道:「我見她與你說話時,神情流露出糾結痛苦之色。」

七絕認真思忖了下,認為自己瞞不住鬼精鬼精的夜遊:「小樓說,那位小鏡主告訴她,一報還一報,我兒子原本由於某些因果,是消失了的,如今將他變成沙,相當於逆天改命,恐怕會牽連到我身上來,令我……不得善終。」

*

簡小樓穿過婆娑眼,穩穩落在一片叢林里。

沙後腳也跟着落了下來。

剛站穩,雲凈憑空出現他們身邊,一伸手,鐲子穩穩落在他手心裏。

沙驚了一跳:「你是何人?!」

簡小樓連忙道:「他是幻境法寶內的系統老爺爺!」

「系統老爺爺?」沙愣了愣,壓下正欲飛出的三棱刃,皺起眉仔細打量著雲凈,窺探不出他的修為,「做什麼用的?」

「自然是主持你我的比試。」簡小樓給雲凈使了個眼色。

「是的……」雲凈尬著一張臉,「貧僧……正是法寶之靈。」

「法寶之靈為何是個和尚?」沙上下瞅他幾眼,發現他居然懂得獸語,再環顧左右,人族製造的幻境,已經厲害到這種程度了么,一草一木和真的一樣,「這是什麼地方?」

他話音將落,三人頭頂高空緩緩駛過一架飛行船。

簡小樓微怔片刻,知道了這是何處。

她十幾歲時在東仙洲生活,因為身懷異火的事情暴露,不得不前往南靈洲投靠禪靈子。

此時,剛飛入南靈洲的地界。

簡小樓放出神識來,以她現如今的修為,可以輕鬆穿透飛行船禁制,窺探到船艙每一個角落。

船上有剛吸納了浩然正氣的厲劍昭,此時他還不是個瞎子,受浩然正氣影響,從南靈洲邪修手中救回來一船小妖精,其中有一隻叫做妙妙,正抱着膝蓋蹲在他的房門外,恩公長恩公短的叫着。

「咯吱」一聲,厲劍昭隔壁的艙門開啟,戰天翔從門後走了出來,黑髮綁成長長的馬尾扎在腦後,隨着他的腳步在背部甩來甩去。

簡小樓一下子紅了眼眶。

大長腿啊……

明明也沒有過去多少年,怎麼就恍如隔世了呢?

簡小樓閉了閉眼睛,將視線挪到了船頭,楚封塵迎風而立,正抱着他的劍,濃眉深鎖,不知在思考着什麼。

她又噗嗤一聲破涕為笑,這個沒腦子的劍痴思考的問題,一般人的腦迴路肯定是猜不出的。

「小樓,你過來一下。」

簡小樓忽然聽見百里溪再叫她的名字。

此時百里溪卸去偽裝,不再是一手撐起偌大家業的百里家主,只是一個紅顏白髮的柔弱女子。簡小樓努力回憶,才想起百里溪是隨着她前往南靈洲偷偷生孩子的。

正是在路上,簡小樓抽出了孩子的靈體。

「家主,你找我?」船上年少的「簡小樓」從自己船艙里出來,站在百里溪門外敲門。

飛船下已為人妻為人母的簡小樓,看着青蔥稚嫩的「自己」,心裏生出一股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沙突然出聲打斷了她的思緒:「臭婆娘,我們是在你的記憶世界裏嗎?」

簡小樓恍然回神,轉頭看着雲凈,眨眨眼:「系統老爺爺,我們是在我的記憶里嗎?」

雲凈一頭黑線:「算是吧。」

沙翹了翹唇角,開始覺著有點兒意思:「那我倆要比什麼?」

雲凈瞧見簡小樓不斷使眼色給他,訕訕道:「此處幻境,需要你二人聯手取一樣道具,是打開下一層幻境的鑰匙。」

沙指了指上方,問道:「鑰匙在船上?」

雲凈道:「恩,就是那女施主肚子裏的嬰兒靈體。」

「簡單。」

沙不屑一顧,正準備飛上去,簡小樓拽住了他的袖子:「你先別急,這任務有難度的,我倆不能被他們發現蹤跡,而且,還要瞞過一個厲害角色的耳目。」

「誰?」

「一條懂得空間凝固術的六爪金龍。」

「先上去再說。」沙將手握成拳頭,朝着拳頭呵一口氣,手掌攤開時,手心裏多出一把銀色沙子。他信手一揮,沙子撒了簡小樓滿身,兩人身體逐漸呈現透明化,卻依然可以看見彼此。

「這就是你的隱身神通?」

「少廢話。」

沙飛上了船,簡小樓追了上去。

兩人潛入百里溪的房間里,簡小樓拽住沙,隱身站在艙內一角。

沙看着年少時的「簡小樓」從儲物袋裏取出一個葫蘆,對準了百里溪的肚子,好奇不已:「她們在幹什麼?」

簡小樓道:「百里溪的家族患有早衰症,她自小女扮男裝,只為撐起祖上留下來的家業。眼見步入天人五衰,她需要培養一個繼承人,看上了第一劍宗大弟子楚封塵……」

簡小樓將「借種」那段往事簡單說了說。

「原來如此。」沙先前在赤霄調查,自然知道百里溪與七絕有一腿,但這其中的曲折,他是查不出來的。

「百里溪借種成功,懷了一對龍鳳胎,可惜她靈氣不足,只能供養一個,於是命我將女嬰靈體抽出來,放進我的二葫里先養著……」

「噓!」沙打斷她,示意她安靜,「有人來了。」

門禁微不可察的出現波動,像是從虛空之中,走出一名嬌俏可人的小姑娘。

沙打量她:「六爪金龍?明明是個鮫女。」

簡小樓回道:「金龍黎昀與海心共生,沒有肉身的,他通常是附身在鮫女身上,才可以離開海心。」

沙聽不懂:「海心共生是什麼?」

簡小樓稍作猶豫:「星域西北的海族曾有過一次大危機,地殼不穩,海心遭到損毀,需要以龍蛋複製海心……同樣被複制海心的,還有我夫君夜遊。」

沙聽見「夜遊」就沒有好臉色:「你只需告訴我,這條金龍來做什麼?」

簡小樓道:「他有一個親姐姐名叫黎箬,姐弟倆感情好的令人羨慕,他姐姐死後,據說是投胎來了赤霄,正是百里溪的女兒。」

沙微微一訝:「可是現在你正要將他姐姐的靈體抽出來?」

簡小樓攤手:「所以他來啦,趁我不注意偷偷將兩個孩子調換,百里溪最後生了個女兒。」

兩人說話的功夫,「簡小樓」已將女嬰的靈體從百里溪肚子裏抽了出來,正要收進葫蘆里時,鮫人女施展了空間凝固術。

簡小樓仍然可以走動:「咦……」

沙濃眉微揚,頗為得意:「怎麼樣,他的空間凝固術,並不如我的隱身神通厲害。」

簡小樓朝他豎起大拇指,看着黎昀趁著空間凝固,將「自己」抽出來的女嬰靈息又塞回百里溪肚子裏,再將那男嬰的靈體抽了出來。

她屏住了呼吸。

夜遊揣測說是黎昀毀掉了那個男嬰,是因為他不想自己的姐姐再有別的弟弟。

倘若男嬰真在此時被黎昀毀掉,「種因果」一事怕是行不通了。

事實證明,夜遊純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黎昀將那男嬰抽出之後,又放回了「簡小樓」手中,滿眼的愧疚:「為了姐姐可以轉世,我等待了那麼多年,只能委屈你了,孩子……」

爾後他一揮手,空間凝固術解除,「簡小樓」手裏的男嬰靈體一瞬鑽進了葫蘆里。

完成之後,黎昀滿意的離開。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簡小樓趕緊問:「沙將軍,你會不會空間凝固術?」

「不會。」沙猛地一拂袖,又撒出一把銀沙,面前的百里溪和「簡小樓」再次宛如雕塑一般不動彈了,「一個金丹,一個築基,連六階都不到,如此低微的修為,用得着空間凝固術?」

簡小樓趕緊上前,拍了拍「自己」手裏的二葫,心念一動,取出男嬰靈體。

她再摸出隨身攜帶的二葫,將男嬰靈體裝了進去,大功告成。

「搞定!鑰匙拿到,咱們可以走了!」

「臭婆娘,我們到底在做什麼?」沙實在是滿頭霧水,「這不是你的記憶世界嗎,我們為何要從你的記憶世界裏取出一個小孩子?」

簡小樓嘖嘖嘴:「幻境總是出人預料,我豈會知道?根據我從前豐富的經驗,咱們照做就是,除非你不想贏了!」

「我查到百里溪有一個女兒,並沒有兒子,所以現實中那個男嬰哪兒去了?還在你的葫蘆里?」

「沒錯。」

「可你剛才又取了一個男嬰,葫蘆里豈不是有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嬰?」

「沙將軍,您老也算一把年紀了,連這都看不破?」簡小樓揶揄道,「幻境一切都是虛擬的,我剛取出來的男嬰自然也是假的了。我還曾在幻境吃過人肉,殺過至親呢。」

「吃人肉,殺至親,至少是種考驗吧……」

跑來抽個嬰靈當鑰匙,開啟下一層幻境,意義何在?

考驗了哪種個人能力?

根本不合邏輯。

沙憋了半天,硬是將到口的疑問重新吞進肚子裏。

他早聽聞人族製造幻境的功夫極為厲害,上了些檔次的宗門經常拿來考驗弟子們的心性,此番是他首次入內,沒有經驗傍身,一再追問,未免顯得他見識少。

「走。」

隨着他手掌一吸,覆蓋在百里溪和「簡小樓」身上銀沙消失。

一會兒的功夫,百里溪和「簡小樓」被定住了兩次,卻渾然不覺,仍在接着先前的話題說下去。

簡小樓臨走前,看着「自己」與百里溪聊天,愈發感慨起來。

當年的自己豈會料到,抽嬰靈時船艙里除了她與百里溪之外,竟還藏匿著三位高人。

更扯淡的是,三個高人之中,竟有來自未來的自己。

*

兩人從飛行船離開,落地時,雲凈早已開啟了婆娑眼。

沙深邃的五官擠在一處:「又去哪裏?」

雲凈道:「第二層幻境。」

「呦呵,進都進來了,現在後悔晚了吧。」見他有些遲疑,簡小樓取笑了一聲,又是第一個鑽進光圈裏。

「誰說我後悔了,謹慎無大錯!」沙黑著臉,也鑽入光圈。

這一次時間跨度漫長,足足兩百多萬年,簡小樓從來也沒試過在時光隧道里穿梭如此之久,自婆娑眼裏掉出去,她四仰八叉的摔進一處溪谷間,若不是落地時強行凝結真氣護體,肋骨怕是得摔斷幾根。

剛要爬起來,一陣天旋地轉,頭部像是被重物敲擊,鈍痛不止,趴在石頭上乾嘔起來。

沙比她稍好一些,落地時前後幾個趔趄,起碼沒有摔倒。也沒有產生強烈的不適感,僅僅皺了皺眉頭而已。

雲凈半點兒異常也不見,飄然落地,收起婆娑眼帶回手腕上:「凝神屏息,暫時不要呼吸此地靈氣,以丹田力量維持周身靈力運轉。」

簡小樓盤膝打坐,照他說的做,果然身體的痛苦減輕許多。

她多少知道點兒原因,兩百萬年前的天霜界,界域結界尚未被裂天弓打碎,沒有和星域大世界並軌,她不適應這裏的靈氣。

沙視線下垂,盯着簡小樓的頭頂哼了聲「廢物」,詢問雲凈:「是不是可以開始比試了?」

雲凈的佛主之位不虛,已經摸清楚了簡小樓的套路:「不好意思,我只是個負責開門的低階器靈,真正主持你們比試的高階器靈尚未出現,你們之間第一項比試,正是在此幻境之中,找出高階器靈的化身。」

簡小樓將欽佩的目光投給雲凈。

他口中的「高階器靈」,指的正是孤劫。

「等等……」沙一臉懵逼,「有沒有搞錯?一丁點兒提示也沒有,就讓我們去找人?」

「需要什麼提示?你難道不知幻境比試的規矩么?」

「我當然知道。」沙作為入侵先鋒,對人族文明還是下過一番功夫的,「幻境與現實並無差別,但在我們身邊,會出現某些反常之處,便是破綻。抓住破綻,找出生門……」

「既然知道,還需要什麼提示?」

「但是……」

雲凈不聽他說,找了個塊乾淨的大石頭盤膝坐下:「兩位且去吧,貧僧在此地敬候佳音。」

「多謝。」

簡小樓雙手合十施了一禮,再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個黑斗篷,將自己包裹的嚴嚴實實,擇了一條山路離開。

她不與沙說話,走的很急。

沙不知她為何要穿遮掩身形的黑斗篷,也取出自己的黑斗篷披上,學着她的樣子,裹的一絲不露。

他追在簡小樓身後,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

簡小樓飛出山谷,進入林間大道入口,停下來轉頭道:「沙將軍,你跟着我幹嘛?我們要各憑本事找到高階器靈的化身。」

沙用下巴對着她,譏誚道:「這條路我不能走?怎就成了跟着你了?」

簡小樓「呸」了一口,在入林處的淺灘上盤腿兒坐下來:「那你先走吧,我身體不適,先歇一歇。」

她是真不適應這裏的靈氣,臉色蠟黃,嘴唇蒼白。

沙在她附近也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簡小樓轉頭瞪着他:「你又幹嘛?」

「我也身體不適,你可以歇一歇,我就不能歇一歇了?」

「你分明是想跟着我,由我這隻螳螂去找破綻,你就可以黃雀在後撿便宜了!」

沙的唇畔滑過狡詐的笑意:「幻境比試的規矩里,沒說不許吧。」

簡小樓氣結:「卑鄙!」

沙挑了挑眉:「這叫智慧!」

他對幻境不了解,跟着簡小樓監視着她,才可以搶佔先機。

簡小樓咬着牙哼了一聲,將頭扭回來繼續運氣調息。

背後傳來沙得意又爽朗的笑聲:「幻境經驗又豐富如何?年紀擺在這裏,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你是贏不了我的!」

簡小樓臉上氣鬱,心裏卻在暗笑:傻帽,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說的就是你!

她要的就是沙跟着自己,倘若直接開口,反而會令他起疑心。

不過……

簡小樓頻頻蹙眉,沙雖野蠻兇悍,卻不是個愚鈍之人,很快就會發現這裏根本不是什麼幻境,自己的處境就危險了。

原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情,難也難在這裏,她得讓沙在知道一切的情況下將因果種下,不然帶着沙回來毫無意義。

還有,自己和沙都不能在獸王面前暴露身份,以免改變歷史,就必須讓沙了解自身的處境。

總而言之,不能一直欺騙沙,得告訴他真相,但又不是現在。

先找到劍閣老祖穀雨,或將輪迴池裏的孤劫喚醒,要不然簡小樓認為自己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沙是條不受控的野龍,萬一獸性大發把她給打死了,那就玩兒完了。

她拿定主意之後,開始入定。

穀雨難找,孤劫更難找,憑藉着前世是葉隱,試圖和輪迴池聯繫,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簡小樓回憶著偶爾在腦海中閃過的畫面,那一片黑陰陰的輪迴海域,自我催眠,逐漸放空自己的意識。

她從黃昏嘗試到第二日晌午,啥都沒有想起來。

收回真氣,她苦着一張臉站起身,頂着酷辣的驕陽又將身上的黑斗篷裹嚴實了一些,分辨一下方位,朝着北面飛去。

天山在天霜界北面,往天山飛是沒錯的。

沙也休整好了,拉低了斗篷帽檐,不遠不近的跟在她身後。

簡小樓飛出林地,躍過荒漠,行了幾萬里路,進入土地肥沃的平原地帶,才逐漸瞧見村落的蹤影。那裏居住着毫無修為的凡人,簡小樓從他們口中打探不出什麼消息,又怕沙會傷害他們,選擇繞行。繞過一個村落連着一個村落,直到窺見一個小仙城,才加速飛奔而去。

這可是兩百多萬年前的星域,尚處於落後的古老時代,修仙門派寥寥無幾,百萬人口的仙城一個也沒有,基本是些以同姓宗族聚居的村落,能看到一個小仙城,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這個時代沒有護城禁制,城門口雖有守衛,簡小樓從側邊輕鬆翻牆入內。

進城之後第一件事是去茶樓找說書人,這類人消息最靈通,她想去打聽一下劍閣老祖穀雨的事情。

可惜的是,打聽來的結果令她失望。

穀雨?不認識。

天山劍閣?沒聽過。

只知道天山如今被一群來自異界的妖獸給佔領了。

這是獸族第一次正式攻入星域,兩個世界初初相碰,造成的裂隙還很小,獸族實力,也遠遠不及兩百萬年以後。獸王本體太強悍,無法通過,蝦兵蟹將小崽子們太無能,也無法通過,因此進入天霜界的獸族數量並不多,區區數千隻而已。

它們以天山為根據地,佔領了北面小半個天霜界。

幾百年了,只佔領了小半個天霜界,要知道在舊世界裏,幾百年間獸王率領着千萬獸族大軍佔領了大半個星域。

當然了,獸王不急着擴張,也是因為他有着極為穩重的性格。別處不管,只守着天山,等裂隙逐漸變大,才能有更多的獸族從裂隙里通過,集結完畢之後,他再率大軍一舉殲滅天霜,侵入星域。

打聽完之後,簡小樓坐在茶樓里泛起了嘀咕。

看來關於劍閣老祖流傳最廣泛的傳聞果然是假的,若是按照畫樂蓉的說法,丹藥師穀雨此時應該正致力於解決獸族帶來的這場疫病。

思及此,簡小樓取出兩塊靈石遞給說書人:「先生,請問現在北方是不是正有疫情發生?」

她如今身在天霜南部,而天山位於天霜北部,那疫病是獸族從深淵帶來的妖氣,自然會在北方蔓延。

「疫情?」說書人收下靈石,「什麼疫情?」

簡小樓一怔,沒有疫情?

莫非第二個版本的傳聞也是假的?

說書人慢吞吞地道:「那是獸族下的□□,毒是會傳染的,一個人染上,方圓數百里的人全都難逃一死,現在中部已被封鎖,不許北部中了毒的人越過冰封峽谷進入南部,這些妖獸真是歹毒,想要滅絕了咱們人族啊……」

「胡扯一通!」沙在簡小樓身後的桌子坐着,聞言拍案而起,氣憤不已,「我們深淵若真有這種逆天□□,早將你們全毒死了,何必勞師動眾的攻打進來?!」

他口中嘰里咕嚕說的是獸語,說書人起初沒有反應過來,正撥算盤的掌柜抖了個激靈:「獸族?!」

簡小樓心道不妙,沙已將斗篷帽檐掀開,露出自己充滿異族風情的臉,最與眾不同的,自然是他頭頂上那對崢嶸龍角:「是獸族,怎麼了?!」

天霜有妖,但整個太真界都沒有龍族,一看便是幽冥獸。

茶館內此時只有兩三桌客人,包括掌柜小二說書人,皆是尖叫着倉皇而逃:「獸族!有獸族潛進來了!快通知城主!」

簡小樓一墊腳拉下他的帽檐,臉色鐵青:「幻境而已,你激動什麼?」

沙將帽檐放下,微凹的雙眼迸射出犀利的光,瀰漫着冷肅殺意:「即使是幻境,也不可隨意抹黑我族!」

「抹黑你們什麼了?疫病的種子難道不是你們帶進來的?!」簡小樓黑著臉,倒真想與沙爭辯一番,但她知道眼下絕非好時機。

感知著有幾道不弱的力量,正朝着茶樓飛速移動,簡小樓抓住他的手臂,「走,先離開這裏!」

沙倒是沒有掙扎,隨着她躲開追兵,飛出城市邊境,進入一座深山。

山中有一荒廢古剎,簡小樓帶着沙躲了進去。

她認為,自己有必要和他攤牌了。

沙卻先道:「臭婆娘,這個幻境的歷史背景,是不是兩百多萬年前裂隙初開時,我族第一次攻打天霜界?」

簡小樓咽下到口的話:「是的。」

「你遇人直接詢問天山劍閣開山老祖,想必一早就知道了,你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我看出了這是天霜界的版圖,至於年代,是根據靈氣構成、以及山河地理的格局猜的。」

沙聽了以後悶不吭聲,走到門外古樹下,彎腰伸手拔了一簇草,擱在鼻子下嗅了嗅。

剛下過雨,青草還夾帶着些許泥土的腥氣,他的瞳孔越縮越緊,喃喃自語:「一整個世界,從靈氣到山河地理,再到芸芸眾生,這也太真實了,真的是幻境?」

「累了,我休息一下。」簡小樓走去佛像下坐着,由着他猜。

他自己猜出來,可能更容易接受一些。

她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聯繫上孤劫。

可她無論怎麼冥想,也達不到之前的境界。

是不是需要某種媒介?

簡小樓看向自己的空蕩蕩的手腕,之前腦海里容易出現前世的記憶,是因為戴着婆娑眼吧。

所以,她需要一個擁有輪迴之力的物質,才能引動自己身體里葉隱留下來的力量?

婆娑眼在雲凈佛主手中,離開那座溪谷已有半個月了,現在回去並不現實。

對了,她還有小月痕劍!

簡小樓雙眼一亮,嘗試着催動意識海內的神劍。

寒意,徹骨的寒意,頓時席捲了四肢百骸。她止不住的哆嗦著,以紅蓮業火去壓制,沒有用。來自輪迴道的暗物質力量,不在五行之中。

簡小樓忍住痛苦,繼續使用意識力去刺激它。

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月魄石原本微淡的光芒熾盛起來,散發出濃濃白霧,瀰漫在她意識海里。

簡小樓如墮夢中,意識開始模糊。

漸漸的,白霧變成了黑霧,霧氣凝結出了水分,她的意識海成了真正的大海。

一望無際,黑浪滾滾。

這是……輪迴池!

她的猜測是正確的,與輪迴世界溝通,需要擁有輪迴之力的媒介!

簡小樓正歡喜雀躍時,看到一條黑色的怪物從海平面躍出,又被浪捲入水中,看上去像是無意識的隨浪漂浮。怪物的形態類似於黑蛇,皮膚表層卻佈滿龍鱗,若說是龍,卻又不見角和腳。

四不像?

孤劫的本體?

簡小樓嘗試着喊道:「孤劫前輩,醒一醒……晚輩是簡小樓,您應該知道晚輩是誰,求求您醒一醒,晚輩需要您的幫助啊……」

不喊還好,她話音落下以後,輪迴池內沒反應了,連風浪都一併平息。

簡小樓正摸不著頭腦,黑海突然消失不見,周圍的空間呈幾何狀扭曲,她猛地喘了幾口粗氣,從意識里出來了。

原來是沙在拍她的肩膀:「你怎麼了?」

卧槽,就差那麼一點點!

簡小樓氣急敗壞,直想踹他一腳!

「我沒事!」她沒好氣地道。

「沒事?你瞧瞧你的臉色,是被心魔困住了吧?」沙舉高臨下看着她。

簡小樓不理不睬,穩住心神,繼續入定。

她想再試試,然而意識一觸碰到小月痕劍,她發現自己的精神力跟不上了。觸摸輪迴道,對她凡人之體傷害極大。

不敢妄為,簡小樓決定先休息一下。

一旦放鬆下來,疲憊感席捲全身,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沙聽着她逐漸均勻的呼吸聲,眨了眨眼睛,睡著了?

略作試探,果然睡著了。沙走去一旁,也坐下休息,眼皮兒都快闔上了,卻又忍不住扭頭瞧一眼簡小樓的睡臉。

事實上,他對這「幻境」起了疑心,隱隱覺著簡小樓有事瞞着他,想要害他。

但面對着一個敵人,竟敢毫無防備的入睡,不太對吧?

沙托著下巴,腦子裏一團漿糊。

猜不透。

他是挺喜歡她的,從她割裂滿身血管,撲上去抱住他,想要用自己的血燒死他的時候,他就覺著這女人有點意思,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樣。

起碼讓他疼哭了好多回,想不咬牙切齒的記着她都難。

不過,也僅限於此了。

獸族大業未成,那些擋在他面前的頑固障礙,他會毫不留情的肅清。

*

簡小樓睡了一天一夜,醒來后怕的一身冷汗。

她哪裏是睡覺,分明是昏厥了。

看來往後不能隨意與輪迴道溝通了。

簡小樓慘白著臉繼續趕路,向北直飛,從南部抵達中部。

冰封峽谷,是天霜界的南北分界線,一條環繞整個界域的天溝,將世界分隔成截然不同的兩部分。

南部陽光明媚,北部萬里冰封。

溝通南北的,是每隔數千丈一座的鐵索橋,為了防止在北部爆發的瘟疫向南部蔓延,鐵索橋均已被砍斷。寬約三百丈、深不見底的冰封峽谷,徹底切斷了北部難民們的退路。

但對於修仙者來說,飛過去就是了,並非什麼難事。

如今,天霜界的修仙者們組成了一個「群仙會」,說是抵抗獸族,卻因為幾個德高望重的老家們誰也不服誰,導致「群仙會」有名無實,一盤散沙,只退守着冰封峽谷,設下法陣陷阱之類,防備着獸族進攻南部。

簡小樓飛躍冰封峽谷前,特意打探了一下「群仙會」的情況。

這個組織里多半是些劍修散人,修為資質都很不錯,往後指不定就是「天山劍閣」的開山元老們。吶,萬事俱備,只差一個鎮得住場子的傳奇人物穀雨,將這盤散沙凝結起來了。

……

飛過冰封峽谷,進入北部之後,溫度驟降。

途徑一片雪山時,身後的沙突然追上來,鎖住她的肩胛骨將她拖去地面。

「你幹什麼?」簡小樓驚了一跳,感覺不出他身上有殺氣,沒有出手反抗。

「噓!」他做出一個閉嘴的手勢,拋了一把銀沙,隱去兩人的身形,「有人來了。」

荒涼的雪山人跡罕至,連飛鳥都見不著幾隻,簡小樓放出神識,尋着他手指的方向窺探過去,不一會兒,一行人出現在她視野內。

準確來說,是一行十幾個半獸人,帶着兩個人族修士。

這些半獸人走走停停的,還有三隻半人高的老鼠,獵犬一般在雪地里嗅來嗅去,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你確定在這附近見過他?」其中一個半獸人提着一個畫像捲軸,指向人族修士。

「千真萬確!」那人族修士畢恭畢敬,「我弟弟也見到了。」

另一個人族修士點頭如搗蒜。

幾個半獸人聊起天來。

「這山都翻了多少遍了,到底藏哪裏去了?」

「將軍要找的這人,到底是誰啊?」

「誰知道,八成是群仙會的人吧。」

「行了,別聊了,繼續找。」

「是!」

……

簡小樓和沙隱身躲在一塊巨石後面。

捲軸不曾打開,看不到它們尋找之人的長相。

一轉臉,瞧見沙的神色陰晴不定,她問:「沙將軍在想什麼?」

沙茫然:「我原本越來越懷疑這根本不是幻境,現在我又動搖了。」

「為何?」

「原本我想,怎麼可能會有這般規模的幻境,逼真到不可思議,但我這幾個同族……」沙看向那群半獸人離開的背影,「四等的獸種,各個精通人語?」

簡小樓仔細一回想,那十幾個獸族確實說的是人話,且字正腔圓,母語一般。

反觀沙,算是獸族裏比較了解人族的先鋒了,人族語言說的何其蹩腳。

再看璟太子一干王族貴族,更是連聽都聽不懂。

「還有穿着。」簡小樓打量沙一眼。

方才那一行半獸人,分明還是獸的模樣,卻穿着合身的衣服。而她第一次見着沙時,他化了人形,裸著上身,只在腰間裹了張獸皮,活脫脫一個野人。

深淵獸族發展兩百多萬年,實力不斷進步,社會文明卻在倒退?

簡小樓自己也懵了。

但她非常確定,這就是兩百多萬年前。

「我要去天山看看。」沙現在已經不當這是一場比試了,他需要求證。

正當他要將隱身沙從簡小樓身上收回來時,一紅一黑兩道光束從天而降,恰好落在他們藏身的巨石之上。

沙心頭一驚,這兩人的修為和自己有的一拼。

待他抬頭一看,整個人呆若木雞。

簡小樓早已屏住呼吸,仰頭打量突然現身的一男一女。

兩人穿着濃墨般的黑衣,男子魁梧挺拔,眼眶微凹,五官精緻,頗為英俊,只是氣質瞧著有些冷酷。那女子身姿高挑,眉眼灼灼,只是她的膚色黝黑,唇色更像中了毒般青黑髮紫,長發梳着高髻,一條銀質的小蛇盤在她的髮髻上,高揚著蛇頭。

是兩隻進化完美的幽冥獸。

簡小樓窺探不出他們的修為,但以化形的程度來看,修為和地位在深淵可想而知。

「沙將軍認識他們?」

「認識。」沙訥訥道,「這是我父親,深淵龍族上一任的首領,墨翡。」

簡小樓睜大了眼,立馬看向女子的肚子:「這女人是你娘?」

沙遲疑了下,搖頭:「我母親生下我沒多久就去世了,我從未見過她,父親也沒有她的畫像,但我可以確定,這女人不是。」

「哦?」

「她和我母親一樣屬於龍族,但母親是父親從異世界搶回來的,和夜遊一樣是個普通龍族。」

簡小樓明白了,這女人是條幽冥龍。

「何況我母親此時應該大著肚子,我父親隨君上攻打星域,本不該帶家眷,因為母親懷着孕,需要父親的悉心照顧,才破例帶來的。」

「獸族在天霜界待了幾百年,你還沒生出來?」

「你知道我族孕育一個後代有多難嗎?」沙目光一定,指著上方的女人,「我知道她是誰了!」

「恩?」

「我姑姑紅翡!」沙說道,「我父親與我姑姑一母同胞,一條黑龍一條赤龍,取名墨翡和紅翡。但我出生后不久,我族被劍閣老祖手裏那柄神劍打退,漴太子為了保護我族撤離,被劍閣老祖斬於神劍下,與太子一起犧牲的,還有我姑姑。」

簡小樓點點頭:「漴太子雖然死了,但他幾百年間在天霜界睡了不少女人,留下了一個種,生出一個半妖來,經過十數代的傳承,成就出一個七絕。七絕是個標準的人族,體內卻有着一脈幽冥獸血。獸王想奪舍他,所以你們才去抓百里溪。」

沙驚訝:「你知道?」

簡小樓冷笑道:「算起來七絕屬於獸王的後代,獸王的心真夠狠的,也不怕他兒子死不瞑目。」

沙嗤之以鼻:「他算哪門子的後代?漴太子留下的那點血統早被人族徹底玷污,你也說了,那道血脈已與你們人族融合了十數代,七絕劍聖毫無疑問屬於人族。」

簡小樓換個話題:「你們深淵不是沒有雌性獸嗎,你為何有個姑姑?」

沙冷冷道:「我祖父娶的是王族公主,公主自然可以生出雌性來,我姑姑有一半王族血脈,活下來有什麼稀奇的。我先前只是說我族雌性少,又不是徹底滅絕了。」

……

石頭上,墨翡和紅翡的聊天,印證了沙的推測。

紅翡遠眺南方:「哥,消息里那個同族,會不會是太子?」

墨翡搖搖頭:「應該不是,太子素愛飲酒,去也是去酒樓,不會是茶樓,更不會因為人類幾句辱罵,便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

紅翡憂心忡忡:「可現在咱們毫無頭緒,不如過去看看吧?」

墨翡面露踟躕之色:「紅,我已經離開天山很久了,也不知阿櫻身體怎樣,我想先回去一趟。」

紅翡旋即換了一副輕蔑神色:「哥,你真別太給那賤人太多好臉色,小心她愈發得寸進尺!」

「我自有分寸。」

「行吧,那你回天山,我自己去一趟南部。」

「南部是群仙會的地盤,危險重重,我還是和你一起走一趟吧。」

「這才像話。」

……

簡小樓目送兄妹倆離開,沙忽然道:「臭婆娘,我們身處的絕對不是幻境!我父親去世都一百多萬年了,我姑姑死得更早,連我都不知姑姑長的什麼模樣,幻境是如何知道的!」

簡小樓心頭一個咯噔。

沙的臉色越來越沉,顯得五官愈發立體:「這不是幻境,這是真實的世界!你敢相信嗎,我們竟然回到兩百多萬年前了?!」

他猜出來了。

他以為簡小樓還不知道,說給她聽。

下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肌肉緊繃,骨節攥的咯吱作響,猛地一掌打在簡小樓肩膀上。

簡小樓早就凝結起了防護罩,仍被他打飛出去,重重摔在雪地里。

「是你乾的!」

沙宛如一頭被激怒的猛獸,額頭青筋暴起,眨眼間三棱刃入手,「我竟忘了,那條蛟龍曾經講過,你有穿梭時空的本事,你與夜遊便是如此相識的!你約我文斗,分明是個謊言!你將我帶來兩百萬年前,此時我尚在我母親腹中,你準備殺了我的母親,我便不會出生,歷史一旦改變,我將徹底消失!」

簡小樓剛要張口,血順着嘴角流淌下來。

這傢伙終於想明白了,但他還是沒有想透「種因果」這一層。

現在不能告訴他真相,不然他會毀掉二葫。

簡小樓躺在雪地里,咳出一口血沫子:「你只猜對了一半,我的確帶着你穿越了時空,卻不是來殺你的……」

沙在隱忍,也在蓄力,手裏的三棱刃體電流涌動,發出「茲茲」聲響:「你這個滿口謊言的臭婆娘!」

簡小樓拔高了聲音:「用你的腦子想一想,我若是為了讓你消失,自己穿越回來殺了你娘不就可以了,我幹嘛要帶着你?嫌任務難度不夠大,給自己找不痛快嗎!」

沙微微一愣。

「獸王為何想要抓我?是因為對於你們獸族而言,我是一個特殊的存在,我的血可以灼燒你們堅硬的獸軀,我的眼睛可以看穿你們精妙的偽裝。」沙那一掌,幾乎震碎了簡小樓的心脈,她支撐著身體站起來,「我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乃星域輪迴道守護,維護星域輪迴秩序,是我的使命。」

沙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說,繼續說!」

簡小樓彎起被血染紅的唇,又攥著拳頭,僅用翹起的拇指慢慢抿去唇上沾的血,邪氣十足地道:「睜大你的狗眼,給我看清楚了!」

刷!

小月痕劍從她靈台飛出,橫在她頭頂上方。

很普通的一柄劍,毫不起眼。

沙雖是經由裂隙進入星域,卻從未見過月痕劍的真身,顯然是認不出來的,但這股令人膽顫的力量他再清楚不過,不由瞠目結舌地道:「月痕神劍?你將月痕神劍拔出來了?!」

不!

這不是月痕劍!

劍未沾血,尚未染上戾氣,是一柄才剛打造完不久的新劍!

「月痕劍有兩柄?」他訝異。

「只此一柄。」簡小樓信口胡謅,「當我在咱們那個時間節點發現這柄劍時,我也很震驚,這應該是輪迴系統出了故障,身為輪迴維序者,我必須重返兩百萬年前,將此劍交給天山劍閣老祖,不然的話,歷史將會改變。」

「亂七八糟!」沙理解不了。

「你理解不了沒關係,我只告訴你,我必須將此劍交給穀雨,完成一個歷史輪迴。我帶你來的目的,是因為我修為不足,希望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搞笑!你們星域人才濟濟,為何選擇我?」

「不是誰都可以穿越時空的,需要一個極強的體魄,方可承受時空扭曲時所產生的撕裂之力。而且在這個時間節點,天山正與獸族打仗,帶着你最合適不過。」

沙不想相信她,但她所述一切經得起推敲,沒有漏洞。

他攥著三棱刃的手鬆了緊,緊了松,眸光倏然戾辣:「這柄劍殺了我無數同族,你竟想讓我助你贈給劍閣老祖?既有此機緣,我不如將此劍毀掉,令它永不現世!」

簡小樓手心冒着冷汗,維持着鎮定,笑道:「你傻了不成,想得明白我來此殺了你娘,歷史改變,你會消失,就該清楚你們深淵的命運,自爾等入侵開始,就已經與星域緊密交織在一起了!我星域歷史改變,你們深淵同樣在劫難逃,你我恐怕都會消失,除了助我完成任務,你沒有其他選擇!」

「你……!」

沙怒不可遏,隔空再是一掌打過去。

簡小樓握住頭頂的小月痕劍,甩出一道劍光,在身前形成一道防禦結界。

掌風撞擊在防禦結界上,巨大的衝擊力反噬回自身。

沙只是稍稍向後退了兩步,簡小樓卻再次被擊倒,摔在雪地里。

痛,很痛,痛入骨髓。

小月痕劍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但她的修為發揮不出此劍的威力,而且,總覺得這柄劍還缺少點兒什麼。

她體內氣血翻湧,漲的滿臉通紅,虎口流出的鮮血,順着劍柄流淌到劍身上,染紅了那顆月魄石。

簡小樓的意識忽然一空,輪迴黑海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

她怔了怔,受到劇烈的刺激,會令自己屬於葉隱的那一部分力量覺醒?

她很不情願,但她需要最迅速的成長。

「我不毀此劍,但我也不會幫你,速速送我回去!」沙先前兩掌,已是手下留情,他揚起三棱刃,「以你的修為,即使神劍在手,我殺你亦是輕而易舉!」

「我若死了,你怎麼回去?」

「那我不回去了,尋個異世界藏起來就是,藏個兩百多萬年以後再現身。」沙冷笑道,「歷史會改變?沒關係,我替你把劍送去給劍閣老祖!」

簡小樓微微吃驚,這小子的悟性可以啊!

她從地上翻身而起,掌心握住劍刃,刺啦劃過:「那就試試看!」

「你寧願死也不送我回去?」

「不送!」

「好得很!當日我遍體鱗傷,體力不支才有些懼你,你還真當我怕了你?」三棱刃被沙拋了出去,暴漲數倍,攻向小月痕劍,「接的住我一招,我都算你贏!」

劍是法劍,簡小樓使不出自己的禪劍式,只能催動神劍的力量去抵抗。

她其實可以採取躲避的策略,卻選擇正面硬扛,是希望藉由沙的力量,激發出自己潛藏的力量。

轟!

地動山搖!

事實證明沙絕不是在裝逼,簡小樓萬分後悔自己這個狂妄的決定,沙的狂暴之力穿透劍罩,她的護身靈氣被一擊打散。

卻也是同時,輪迴黑海的巨浪聲響湧入了耳膜。

恍惚中,她似乎再次看到了那條四不像,潛意識裏狂喊道:「孤劫前輩,您快醒醒啊!」

等她摔倒地上,輪迴黑海的幻象再次消失。

「最後問你一次,送不送我回去!」

送送送!

瞧見沙滿眼戾氣,簡小樓決定先妥協,再不妥協小命沒了,萬事皆休。

然而不等她說出口,一道光芒不知從何處襲來,化成人形,伸手將她地上撈起來,掌心在她靈台一拍。

她的真氣被沙給打散了,此人是在幫她療傷。

但也導致她昏昏欲睡,有昏厥的跡象。

她不敢昏過去,神劍還沒收回來,她看向出手相救之人,與她一樣穿着黑斗篷,原本以為是孤劫,從他露出來的一縷雪白髮絲可以推斷,並不是。

而且,他另一手拿的是劍,凌空一道劍氣斬向了沙。

僅憑這劍波,起碼二十階以上。

會是誰?

她試圖看清此人的長相。

此人卻又一掌拍在她靈台,故意將她打昏。

*

簡小樓並沒有真的昏過去,她得感謝那個人,閉上眼睛那一刻,她的意識在輪迴池裏醒來。

不是虛幻的影像,是真實的輪迴世界。

她飛在黑海上方,到處尋找孤劫的蹤跡,深刻體驗到了何為大海撈針。

「孤劫前輩?」

「孤劫前輩?」

她飛著喊著,喊著飛著,也不知過去多久,終於給她找到了。

那條四不像正在水中泡著,不漂浮也不沉底,身體隨着水波左右晃動,看上去已經沒有知覺了。

「孤劫前輩?您聽得見嗎?」

喊不應他,簡小樓意識化箭,「嗖嗖」戳過去,扎在他鱗片上。

四不像蠕動了下。

見有效,簡小樓抱着將他射成刺蝟的決心,繼續。

「砰」地一聲,四不像似乎動了怒,上半截身子動也不動,僅僅尾巴甩出水面,纏上了簡小樓的腰。

「您醒了?」簡小樓的唇角還沒笑開,卻感覺那條尾巴越縮越緊,準備將她活活擠成兩截,「前輩,晚輩名叫簡小樓……對,夜遊,夜遊這個名字您還記得嗎?」

說完,她鬆了口氣。

他記得。

因為那條尾巴在她腰間纏繞的力道赫然一松。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國慶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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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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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刀與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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