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刀與劍(八)

第280章 刀與劍(八)

「孤劫前輩?」

簡小樓又試探著喊了一聲。

「誰在叫我?」尾巴還箍在簡小樓腰間,輪迴池裏的怪物像是大夢初醒,輕輕呢喃著,「我這是在哪裏?」

簡小樓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心裏擔憂。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焚燈已死,卻不知死去多久了,葉隱將孤劫帶來輪迴池涅槃,孤劫陷入這種魂游太虛的狀態,也不知多久了。

搞不好,他的意識已被輪迴池清洗了一大半。

簡小樓頗有耐心,聲音也放柔了許多:「前輩,您還記得您自己是誰么?」

「我……是誰?」

「您是天界魔域的凶煞孤劫。」

「孤劫……」

「是啊,孤劫前輩。您是混沌的後代,體內清濁之氣最接近上古魔神,連輪迴小鏡主都得尊稱您一聲孤劫君……」

纏在她腰間的尾巴鬆開,慢慢收了回去,孤劫沉入水底:「哦,我想起來了,我是孤劫。」

謝天謝地,簡小樓鬆了口氣。

等了一會兒,水底傳出聲音:「你為何還不消失?」

簡小樓一愣:「消失?」

「不必再救我,我是在刻意歸入混沌,消散意識。」

簡小樓抽了抽嘴角:「前輩,您是不是誤會了?」

「誤會?」

「您將晚輩當成您的自我保護意識了吧?」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啦,前輩您感知一下,我是活生生的人,和您一樣,是從兩百萬年以後穿越回來的。」

藏在水下的孤劫陷入沉默。

簡小樓了解他的困惑,解釋道:「事情是這樣的,晚輩從小鏡主那裏,看到了您與焚燈、葉隱之間的往事,知道您如今正在星域的輪迴池裏等死。晚輩恰好回來這個時間點上種因果,對手實在太強悍,希望您能夠施以援手。」

「種因果?」

「是的。」簡小樓講訴了一遍,「能不能將沙變成我們的人,或許關係到整個星域的生死存亡。」

水底下再次陷入沉默。

簡小樓也不催,她認為孤劫可能需要捋一捋。

「你真的是……我轉世以後的妻子?」

「晚輩是夜遊的妻子。」

「最後一個問題。」

「前輩請問。」

「你是如何進入星域輪迴池的?」

簡小樓垂了垂眼睛:「看來前輩並不清楚,葉隱吃下您那顆佛蓮子之後,生出了魂魄,入輪迴池,轉世成了晚輩。」

許久。

「我知道了。」頓了頓,「你先回去吧,神魂里雖然有着輪迴之力,但你現在已經是個凡人,輪迴池內的暗物質會傷及你的魂魄。」

簡小樓朝着水下拱了拱手:「那前輩您……」

「我散魂許久,需得先凝結,再去陽世界尋你。」

「是。」

「有人想活不成,有人想死死不了。我主動散魂兩次,皆以失敗而告終,第一次,是被葉隱摘了佛蓮子,不得不中斷。現在,又被葉隱的轉世強行打斷。想入你輪迴道,可真是難啊……」

簡小樓露出尷尬的神色:「實在抱歉,晚輩知道這樣冒然打擾您很不應該,但您出手相救,也是等於幫您自己……的轉世。」

「呵呵,我又不是責怪你,不過是覺着你我之間的緣分頗為有趣罷了。」水底傳出一聲輕笑,「快走吧,且記着回魂之後,多在正午出門晒晒太陽,祛除神魂內的暗物質能量。」

「多謝前輩。」她拱手道謝,又問,「那前輩需要多久凝魂呢?」

「很快。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

「晚輩只知自己身在天霜界,意識進入輪迴池之前被人打昏了,並不清楚……」

「無妨,我自有辦法尋到你,無論你身在何處。」

話說到這份上,簡小樓忐忑不安道了聲「再會」,便閉上眼睛,放空意識,嘗試從肉身蘇醒。

*

粗喘一口氣,床上的人詐屍一般坐起。

簡小樓胸口劇烈起伏着,摸了摸自己的臉,半邊滾燙半邊冰冷。

她打量自己身處的環境,意識去往輪迴池轉了一圈,肉身卻躺在一間逼仄破舊的小木屋裏。

她還記得之前正準備投降之際,被一名白髮劍修救下,那劍修刻意將自己給打暈了。

也是挺奇怪的,既然好心出手相救,又打暈她做什麼?

簡小樓揉着太陽穴,環顧這間木屋,除了她睡的這張藤條編製的床鋪以外,還有一個老舊的橡木桌子,其他空無一物。

「嘎吱」,門被一隻粗糙的手推開。

從門外走進來一個端著湯碗的姑娘,二十多歲的模樣,金丹圓滿,差不多八階左右。鵝蛋臉,相貌姣好,皮膚也算白凈。穿着灰撲撲的麻布衣裙,背上背着一柄古舊長劍。

簡小樓本欲下床,扯到了筋脈,痛的直抽氣,才想起來身上帶着傷。

「前輩小心些!」那姑娘急匆匆走進來,門也顧不得關,勁風夾着雪粒子吹進屋裏,噼里啪啦砸在簡小樓臉上,冷的她不住哆嗦,「您有傷在身,不易活動!」

「是姑娘救了我?」簡小樓先以念力關了門,再檢視自己的傷勢,她並沒有昏迷太久,身體被人醫治過,基本無礙,調理一陣子即可痊癒。

救她之人,修為和醫術水平絕非泛泛,肯定不是面前的小姑娘。

「前輩叫我春桃就好。」那姑娘將手裏的碗捧到簡小樓嘴邊,「不是我,是穀雨哥哥將您救回來的,您傷的很重,氣血衰敗,穀雨哥哥每日都來為您針灸,說您七日醒,今天恰好七日。」

「穀雨……」簡小樓皺眉喃喃,倏地睜大眼睛。

穀雨?

天山劍閣老祖?!

救她之人就是他嗎?

劍修,精通醫道,必定是了!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春桃看着她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擰了擰眉毛:「前輩,您先把葯喝了吧,這是穀雨哥哥吩咐的,春桃熬了一個多時辰呢。」

簡小樓抑住心中喜悅,端過缺了一個口子的湯碗,將苦到懷疑人生的葯汁一飲而盡,再攥起袖子擦了擦嘴:「春桃姑娘,不知穀雨前輩現在身在何處?」

「噗,前輩您說笑呢。」春桃掩唇笑了起來。

「恩?」簡小樓不曉得自己哪裏說錯了。

「穀雨哥哥說您至少有十五階修為,早已步入了天人大境界,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麼能叫咱們這些凡人前輩呢?」春桃口中恭維,臉上帶着刻意的討好,頗有些虛偽。

簡小樓看在眼裏,並不在意,弱者奉承強者再正常不過。

她當年面對金羽時,差不多也是這個德行。

她不懂的是,春桃一口一個穀雨哥哥,與劍閣老祖必定關係匪淺,用得着來奉承她么?

簡小樓的腦筋轉的也是極快:「我只是想去表達一下謝意。」

「他正忙着看診,閑下時會來的。」

「我還是親自去一趟吧。」

簡小樓等不及了。

春桃卻很為難:「前輩,村子裏正在鬧疫病,雖然穀雨哥哥說修士多半不會染病,只在凡人之間傳播,但並不是絕對的。何況您身體虛弱……」

「無妨。」簡小樓搖搖頭,她連幽冥獸都不怕,豈會怕妖氣。

「那行。」春桃將湯碗放在桌子上,「前輩請隨我來。」

簡小樓穩住氣息,慢慢下床,跟在她身後向門外走。

出了門,簡小樓放出神識,窺探整體環境。她身處的這座村莊,不是阡陌相連的那種,一棟棟木屋依山而建,左右擁擠,上下錯落,雜亂無章。

這些木屋裏,時不時傳出咳嗽聲。

凡人的住所沒有門禁,神識輕易穿透,簡小樓發現此地村民雙眼無神,形銷骨立,身體狀況非常糟糕。

空氣中處處瀰漫着刺鼻的藥味,和**的屍臭味。

看來劍閣老祖只找到了壓制之法,尚未攻克這種疫病。

簡小樓正想向春桃詢問疫病的情況,春桃先開了口:「前輩,穀雨哥哥說您是劍修?」

「恩,對。」

簡小樓想起小月痕劍,摸摸眉心,醒來就發現不在意識海里了,估計落入了劍閣老祖囊中。

也算是物歸原主。

說實話,簡小樓真怕世間並無穀雨此人,自己就得冒名頂上:組織群仙會,打退幽冥獸,封印裂隙,創建天山劍閣……

真是想想都替自己累得慌。

春桃畢恭畢敬地問:「不知您是哪個劍宗的前輩啊?」

簡小樓想了想:「我是散修。」

春桃的眼睛越發亮了起來:「那前輩有徒弟嗎?」

簡小樓微楞,聽着意思是想拜她為師?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想拜自己為師。

她自認有資格收弟子了,但師徒關係的建立是講究緣分的。何況她的筋骨底子比較一般,應是穀雨常年為她悉心調理,才有今日的境界。

換句話說,她紫府內凝結的這顆金丹,是被高階丹藥喂出來的,往後的修行之路,若是不得機緣,怕是很難走的長遠。

以上這些問題,其實都不是問題,最最重要的是,簡小樓覺着她眉宇間暗含一股戾氣,不太適合修自己的禪劍。

她搖搖頭:「我浪蕩慣了,沒打算收弟子。」

春桃臉上流露出失望,但也僅僅只是一息,很快又笑起來:「那前輩可以打算一下了,不妨考慮一下我,我很有誠心的。」

簡小樓尷尬的笑了笑:「恩。」

「您人真好,神仙般的人物,一點兒架子都沒有。」春桃這句不是恭維,真心話。

簡小樓正不知怎樣接,春桃在棧道盡頭的一間木屋前停下腳步,也不敲門,直接推門而入:「穀雨哥哥,那位前輩醒了,想來道個謝。」

「進來吧。」屋裏傳出聲音。

簡小樓這才入內。

劍閣老祖這間屋子,比她先前睡的屋子大了數倍不止。但靠牆擺放了三個丹藥爐子,瓶瓶罐罐丟的滿地都是,亂糟糟的沒有下腳之處。

一個清瘦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左手持着銀針為一個五歲大的女童針灸,右手則拿着一個撥浪鼓輕輕搖著,逗她開心。

簡小樓微微一怔,咦,這不是從沙手中救下她的那位劍修前輩啊。

那位前輩至少有一縷白髮,他卻是滿頭青絲。

「春桃,將雲兒抱回去吧。」穀雨將撥浪鼓別在腰帶上,從女童身上拔了銀針,又小心翼翼的抱起。

那女童虛弱的眼皮兒都快睜不開了,卻還抱着穀雨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雲兒乖,叔叔還有其他病人需要診治,稍後再去看你。」穀雨親昵的摸摸她的小腦袋,將她遞給春桃。

春桃抱過雲兒,又對穀雨說:「穀雨哥哥,前輩答應考慮收我為徒的事情了。」

穀雨拂去袍子上的藥草灰,笑的見牙不見眼,像是很替她開心:「這樣啊。」

「看你的了。」春桃給他使了個眼色,抱着雲兒離開了木屋。

這個眼色的意思是,若是前輩需要報答救命之恩,一定要讓她收徒。

穀雨看懂了,簡小樓也看懂了。

等門闔上以後,穀雨盯着門框一陣失神。

簡小樓趁機打量他,小眼寬臉,塌鼻厚唇,皮膚凹凸不平,還生了滿臉麻子,這幅相貌已經超出平庸的界限,幾乎可以用丑來形容。

修為金丹中期,還不如春桃。

「前輩莫要厭惡春桃才好。」穀雨拱了拱手,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藥瓶子,「春桃十六歲時,幽冥獸族襲擊她的村子,她親眼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被撕碎吃掉了內臟。至於村子裏的七歲以上的女子,則被獸族抓回了天山。前輩知道的,幽冥獸族缺少雌性,但星域女子身體嬌弱,帶回去玩不了幾日就死了,春桃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她體質特殊,受得住獸族的蹂躪,熬了三個月依然活着,並且尋了個機會逃出了天山。」

簡小樓默默聽着,心中生出憐憫。

原來春桃不遺餘力的恭維自己,並非趨炎附勢,是想修習劍術報仇雪恨。

「我在游醫的路上撿到了她,可憐她的遭遇,讓她做了我的副手。這些年,春桃一直跟着我四處行醫,風霜雨雪,不辭辛苦,陪我尋找解決疫病的辦法。」穀雨終於將屋子收拾出一塊兒乾淨的地方,邀請簡小樓席地坐下,「春桃心地善良,個性強韌,是個修劍的好苗子,至於肉身的資質,有我在,不會成為問題。」

「穀神醫是希望我考慮一下收她為徒?」

「是的。」穀雨點頭,大咧咧坐在地上,「但並不是作為救治你的報酬,我希望前輩能以真心收她為徒,她很喜歡劍道,也很喜歡你。

「她喜歡我,是因為在這個時代,天霜界內十四階以上的女劍修寥寥無幾,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自然不能放過。」簡小樓撩開裙擺,在他對面盤膝而坐,「我只是不懂,劍道傳承不分男女,穀神醫的劍道造詣,遠遠在我之上,為何不親自教導呢。」

她說完,靜靜看着穀雨,不放過他臉色任何一絲表情。

穀雨卻沒有說話。

簡小樓抿了抿唇:「是因為谷前輩一直在她面前,不,在眾人面前偽裝成一位修為低微的游醫,不想因為教導春桃,而暴露出真正的自己?」

「差不多吧。」穀雨一翻掌,小月痕劍從他掌心浮出,「簡姑娘,請收好你的劍,此劍非同一般,莫要輕易取出,免遭賊人惦記。」

簡小樓低頭看了一眼,不接。

穀雨屈指一彈,直接將劍彈入她靈台里去了。

簡小樓被他的力量震懾的渾身一顫:「雪山上,果然是前輩救了我!」

從外貌到修為,全是假的。

丹藥師么,改頭換面輕而易舉。

「是我救了你。」穀雨大方承認了。

「那為何又要打暈我?」

「我修的劍,是我自創的,不輕易給外人看。」

好吧,這個理由簡小樓姑且信了,又問:「谷前輩,那想殺我的幽冥獸呢?」

其實她猜得出,沙八成是逃跑了。

逃跑也無所謂,他已經了解了自己的處境,不會隨便暴露,以免改變歷史。

至於他逃去了哪兒,最大的可能是前往天山,想要偷偷探望正懷着他的母親,也算了卻他一樁憾事。

等孤劫來了,直接前往天山抓他即可。

「你是說那條幽冥龍么?」

「對。」

穀雨笑了笑,掐了個訣,兩人坐着的那幾塊木板嘎吱嘎吱,慢慢下陷。

簡小樓眼前先是黑蒙蒙的,逐漸出現一些昏暗的微光。

原來他木屋下面有一個山洞密室。

不,是一座地牢。

兩排精鐵籠子,每個籠子關押著一個人族,他們臉上、身上,有着不同程度的潰爛,估計是感染疫病出現的癥狀。

簡小樓跟在穀雨身後,從籠子前走過,總有人從鐵欄桿縫隙里伸出手,試圖抓她的衣袖。

「放過我吧!」

「求求你,殺了我啊!」

「不要在折磨我了,我受不了了!」

他們一見着穀雨,紛紛鼓足力氣哀嚎著。

慘叫聲令簡小樓不寒而慄,她額頭有冷汗滲出:「谷前輩,您不是醫治他們,您是拿他們當實驗品?!」

「沒錯啊。」穀雨頭也不回,「這種疫病只在人身上傳播,想要根除疫病,必須以『人』來試藥,他們原本就感染了疫病,無藥可救,我拿他們來試藥,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問題,可……」儘管簡小樓知道穀雨最終消除疫病,造福了整個太真,但這樣的過程,有些令她難以接受,「可也沒必要把他們當牲口一樣關押著吧。」

「簡姑娘,你宅心仁厚是件好事,但這些人不值得同情的。」穀雨停下腳步,隨手指著一個籠子,回頭笑着道,「說說他吧,為了一點錢財,藉著幽冥獸的名義,屠戮了好幾個村莊,殺了上百無辜百姓。」

手指一劃,指向旁邊的籠子,「再說說他,因為好賭,將自己的妻子、連帶着三個女兒都賣給了幽冥獸,她們的下場可想而知。」

「還有他……」

穀雨一連講訴了好幾個葯人的惡行,「人若失去了人性,便不再是人,我拿他們來試藥,心中無愧,簡姑娘以為呢?」

簡小樓不說對錯,但她心中已沒有什麼抵觸。

穀雨繼續往前走。

走到牢房盡頭處,坐落着一個更大的籠子,籠子內有個類似十字架的鐵樁,沙被五花大綁在鐵樁子上。

簡小樓驚訝:「谷前輩,您將沙抓住了?」

穀雨眨眨眼:「很奇怪么?」

當然奇怪了,穀雨大概二十階的修為,在舊世界裏,幾個二十階也未必抓得住擁有隱身神通的沙。

沙原本是垂著頭的,聽見有人說話,艱難的抬起了腦袋。一眼瞧見簡小樓,他的雙瞳緊緊一縮,目露凶態,恨不得將她吃拆入腹。

「咳。」穀雨輕輕咳嗽了一聲。

這一聲宛如來着地獄,沙眼中的凶態悉數化為恐懼。爾後,化為更深層次的憎怒:「什麼除魔衛道,正氣凜然,我若不是穿越回來親眼看見,根本不敢相信,這就是天山劍閣的開山老祖,陰險歹毒,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

簡小樓看得出他遭受了極大的傷害,或者說羞辱,想想自己這一身傷,覺得他活該,簡直是大快人心。

不過,眼前的穀雨,的確和後世流傳的劍閣老祖不太一樣。

可是沙就這麼把穿越掛嘴邊,也太不靠譜了,幸好說的是獸語。

「我已經與你說過許多次了,我叫穀雨沒錯,但我絕對不是你口中的劍閣老祖。」

簡小樓震驚,他聽得懂獸語?

沙冷哼了一聲,艱難挪動了下身體,身上的鎖鏈摩擦出冷脆的響聲。他看向簡小樓,表情凝重:「你沒被他騙吧,關於我們來自兩百萬年後這件事,他已經全都知道了!」

簡小樓愕然:「什麼?」

「我倆躲在雪山時,他也躲在附近,偷聽到我們說話。但他聽到的不多,將我抓到后,逼着我說,我不肯,他就折磨我。」沙的表情像是想要吃人,活到這把年紀,深淵一人之下,從未受過這樣的羞辱。

「折磨你你就說了?」簡小樓看着他冷笑,「我還真高看了你。」

「簡姑娘冤枉他了。」穀雨道,「他嘴巴硬的很,我十八般武藝都用上了,愣是一句都不說,最後逼的我不得不將壓箱底的寶物真言丹取出來喂他吃了。」

真言丹,一種服用后在一炷香之內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丹藥。

原理是藥物影響大腦,造成意識不清。

這種丹藥市面上不少,只不過是分品級的,能對沙這類修為的幽冥龍起作用的品級,絕對可以用「壓箱底」來形容。

局勢的發展,超出簡小樓的預料,她一時有些無措。

卷翹的眼睫毛微微垂著,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思索過後,她拱手:「前輩,既然您都知道了,我也不再偽裝,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穿越時空來此,就是為了將月痕劍送給您。」

她的兩個任務。

贈劍,種「沙」。

「按照歷史,您會以此劍打退獸族……」

「簡姑娘,我與他說過多遍,卻還不曾與你說過。」穀雨打斷了她,「帶你下來,讓你知道我知道了,也是為了告訴你,你們歷史里的天山劍閣老祖不會是我。」

「肯定是您。」簡小樓指著身後籠子裏畜生一般的葯人,「歷史中,劍閣老祖煉製出一種解藥,不但可以解決瘟疫,還能預防,更能寫進因子核里將抗體留給子孫後代。」

穀雨目光一凝,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子的解藥。」

簡小樓點頭。

「你可知道丹方?」

「劍閣後代說丹方早已失傳,換句話說,我今日告訴了您,您日後必須得讓丹方失傳。」簡小樓垂眸拱手,「再加上您在劍道上的修為,您不是劍閣老祖,誰是?整個天霜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

「我不知會不會有第二個人,或者是不是有人往後冒用我的名字。」穀雨看了簡小樓一眼,目光略有深意,「但我萬分肯定,那個打退幽冥獸族,斬殺幽冥太子的劍閣老祖,絕對不會是我。」

「為什麼呀?」簡小樓實在不懂了,若是遇到一個不相信「歷史」的,否認不足為奇,看穀雨的情況,是個極為睿智之人,「您不相信我說的話?」

「相信,正是因為相信,我才確定那個人不會是我。直截了當的告訴你,你才好另做打算。」他將腰間的撥浪鼓取了下來,遞給她,「去別處找找吧,或者想想其他的辦法。」

簡小樓不知道他為何遞給自己一個波浪鼓,茫然的接過來,「您還是沒有告訴我理由啊。」

「我平生所願是做一名游醫,濟世為懷。我修的劍,亦是仁愛之劍,沒有殺傷力,不可能去抵抗獸族。」他看一眼撥浪鼓,又轉頭看沙,「姑娘,你可以將他帶走,繼續去尋找真正的劍閣老祖。不必擔心他再欺負你,我給他下了腹蠱蟲,這種蟲能夠寄生在幽冥龍身體里,你只需搖動撥浪鼓,腹蠱蟲就會啃咬他的五臟六腑,他會痛不欲生的。」

「卑鄙!」沙咬牙切齒。

「竟有這種事?」簡小樓嘗試着搖動撥浪鼓。

再看沙,一聲不吭,但抽搐的面部肌肉出賣了他。

穀雨笑道:「腹蠱蟲只會讓他痛,不會對他的身體造成傷害,可惜只能存活一年左右,姑娘注意了。」

見他準備將沙從鐵架子上解開,簡小樓制止:「谷前輩,我有傷在身,能不能休息一陣子再走?」

穀雨頓住動作:「我不可能改變心意,你是在浪費時間。」

簡小樓笑了笑,道:「我可以試一試,春桃姑娘適不適合修鍊我的禪劍。」

穀雨收回手:「我會替姑娘調理好身體的。」

*

就這樣,簡小樓在村子裏住了下來。

沒有閉關療傷,因為養傷不是目的,傷勢拖得越久越好。

她不死心,她很清楚,在這個時間節點上,不可能再有第二個懂醫術又精通劍道的穀雨。此人雖然行事有些沒底線,卻也是一副嫉惡如仇的性子,選擇隱藏自己的實力,只行醫問葯,做個江湖游醫,必定有着一些難言之隱。

簡小樓得調查清楚這個原因,盡量去解開他的心結。

當然,倘若努力到最後,他依然不肯拿起小月痕劍去抵抗幽冥獸族,那麼這個歷史只能由簡小樓自己去創造了。

她不是怕辛苦。

她怕自己辦不到。

沒有機會容她去嘗試,所走的每一步,動輒改變歷史,根本輸不起。

……

按照約定,簡小樓每日教導春桃自己所創的禪意劍,先從入門理論教起。

閑暇時,在距離村子有些距離的山谷內舞劍,讓她在一旁觀摩。

簡小樓並沒有收她為徒,只是作為長輩給予一些指點,能不能順利入門,全看她的造化了。

禪意劍,悟性很重要。

簡小樓從前覺得自己有些笨,確實是笨,但從她附身第五清寒接觸劍道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有修劍的天賦。

畢竟她母親是殷紅情,太真第一女劍聖。

簡小樓自己也是個很努力的人,勤修苦練,夜以繼日。以《地藏十輪經》改良《問情劍》的過程中,還吸取了許多夜遊的真龍精氣。

年紀輕輕在劍道上有今日這般造詣,她絕不單單隻是依靠運氣。

恩,即使是運氣的那一部分,其中也有許多因果。

總之,對於自己所走的劍道,簡小樓心裏不虛。多給她一些時間,像劍閣老祖一樣開山立派,像她母親一樣縱橫星域,絕對不是痴人說夢。

心不在焉的舞完第一式,簡小樓收劍入鞘,一個漂亮的轉身。

不遠處觀看的春桃握著自己的劍,臉上寫滿了激動,小跑上前:「前輩,您這套劍法真是太厲害了!」

「這才只是入門而已。」這句稱讚簡小樓收下了,自己創的劍法,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被人誇張自然開心,「我的禪意劍,劍招只是其次,劍心和劍意才是第一位的,我抄給你的地藏經,看了嗎?」

《地藏十輪經》是她師父當年抄給她的,她只抄給春桃心法部分。

春桃回道:「倒背如流!」

簡小樓點點頭:「你去試一試,我看看。」

「好的!」

春桃拔了劍,將劍鞘扔去一旁,飛去前方簡小樓畫出的空地上。

她單手持着劍,閉上眼睛,似乎在感悟自然之道,尋找某種感覺。

慢慢的,她舉起劍,手腕輕輕旋轉,挽出一個柔美劍花的同時,劍氣向四面八方逸散。倏然,她睜開眼睛,視線凝聚在一點,散亂的劍意驟然合攏,化為凌厲劍氣,擊中一片緩慢飄落的楓樹葉。

簡小樓頗感意外。

接觸禪劍道兩個月而已,春桃雖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她的劍意卻有了點禪意。

看來,倒是很適合修習自己這套劍法。

簡小樓將紫韻劍斜掛在腰間,摩挲著劍柄。

她開始懷疑穀雨之所以出手相救,正是看中了自己的劍道,認為適合春桃修鍊。

她看得出來,這兩人雖不是戀人關係,卻對彼此有意。穀雨非常在乎春桃,他救了自己之後,立刻跟自己攤牌,說是不想看着自己白費功夫,勸他放棄尋找「穀雨」,其實是在以退為進。

穀雨算到自己不會死心,一定會留下來,所以才趕她走,她就必須以教導春桃為借口。

簡小樓終於明白了,自己落入了一個不得不教導春桃的局。

這是不是穀雨不肯拿起小月痕劍,不肯出山的理由?

應該不是。

以穀雨的城府和心機,他很明白,如果他願意出山去抵抗獸族,提出希望自己教導春桃的要求,自己同樣不會拒絕,還會加倍用心,絕不是像現在這樣敷衍了事。

這從一個側面說明,穀雨是鐵了心的要隱姓埋名,做個江湖游醫,即使為了心愛的春桃也不行。

到底為什麼啊?

簡小樓舉目望天,頭疼啊。

自己實在是不善於揣度人心,若是夜遊在就好了。

恩,孤劫前輩在這方面似乎比夜遊還厲害,只是都過去兩個月了,也不知他凝魂凝結的如何了。

「前輩,怎麼樣啊?」春桃收了劍回來,已是滿頭大汗,攥起粗糙的布衣袖子擦了又擦。

「還不錯。」簡小樓回過神,「方向是對的,繼續努力。」

「真的嗎!」得到「師父」的認同,春桃興奮不已。

簡小樓頷首:「真的,你很有天分,比我入門還快。」

春桃連連搖頭:「不不,前輩別這麼說,我也是誤打誤撞,之前一直領悟不了,和穀雨哥哥聊天時,他滔滔不絕的說起草藥來,我靈光一閃,居然悟出了些許劍意。」

哪裏是誤打誤撞,穀雨分明是刻意點撥她。

簡小樓簡直都要羨慕春桃了,她當年入門時,身邊可沒有一個修為超過二十階的劍道宗師指點。

「前輩啊。」春桃猶豫着道,「我有資格做您的徒弟了嗎?」

她以為,簡小樓是為了報答穀雨的救命之恩,才答應教導她。

可簡小樓不提收徒,她始終忐忑不安。

「先前因為您是個高階女劍修,可遇不可求,現在我是真心喜歡您自創的這套劍法,求求您了,收我為徒吧!」

春桃噗通一聲跪在了雪地里。

簡小樓沒有扶她:「我問你一個問題。」

「前輩請問。」

「你想隨我修劍,是為了什麼?」

「誅殺幽冥獸!」

「為你家人報仇?為你自己報仇?」

「是的!」

簡小樓皺眉:「只是為了報仇?」

春桃拳頭一攥:「前輩,這個理由還不夠么?」

簡小樓本想說仇恨會阻礙劍心的形成,想勸她放下仇恨,但這話她說不出口,就像道德綁架一樣,有點兒站直了說話不腰疼。

哪怕獸王曾經殺了她金羽爹爹,扒了她的皮,逼的她自殺。畢竟沒有當着她的面吃掉她的親人,再讓那些獸人強暴她。

每個人的承受能力都是不同的,不能隨意去推己及人。

她伸手將春桃扶起來:「你最初入劍道,也是穀神醫教的?」

春桃愣了下,失笑道:「穀雨哥哥哪裏會劍道,他就是個醫者,除了醫病煉藥什麼都不會。」頓了頓,「不過確實和他有關,他救過一個劍修,得了一本劍譜,是淬鍊劍骨的,穀雨哥哥身子弱得很,修不了劍,我就拿來練了。」

「穀神醫從前在哪個門派修行呢?

「一個丹藥小門派,早被獸族給滅了,天霜北部多得是這些說沒就沒了的小門派。」

「你與穀神醫相處這麼多年,從沒見他出過劍么?」

「前輩為何有此疑問?」

簡小樓斟酌道:「我覺得他精通劍道。」

春桃愣了下,嘴角微咧,一副忍笑的模樣:「天吶,穀雨哥哥到底是做了什麼,竟然令您生出這般天大的誤會?我自十六歲被他救下,跟在他身邊三百多年了。那時我是個凡人,他也才剛築基,從天山腳下一路逃難,一路行醫,為了躲避獸族的魔爪,多少次死裏逃生。這些年,他為了醫治疫病,身體虛耗的不成樣子,若不是有我保護着他,他早就死了幾百回了……」

簡小樓心中喟嘆:這個穀雨啊,藏的實在太深了!

怪不得他都不囑咐自己為他保密,因為他很清楚,即使自己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簡小樓有氣無力的擺擺手:「得了,你繼續練習,我先回去了。我收徒的要求很高,你努力。」

這句話給了春桃希望,她抱拳道:「我一定會努力,不會讓前輩失望的!」

*

她們練劍的地方,距離居住的雪雲村有些距離,穀雨說是怕過強的靈氣流動,會引來獸族,給村子帶來災難。

簡小樓回到雪雲村,直接去往穀雨的房間,準備再找他聊一聊。到了門口正欲敲門,卻看到他抱着一個小男孩兒匆匆走了出來。

她認得,是這村子裏的孩子,叫小胖,為數不多沒有被感染上疫病的人。

「他怎麼了?」

「我剛去給雲兒施針,沒注意,這孩子鑽山底去了。瞧見那些葯人嚇到了,一路跑到那條幽冥龍身邊。」

簡小樓目光一厲:「沙傷害他了?」

沙雖被穀雨定了起來,對付一個靠近自己的孩子輕而易舉。

「那倒沒有。」穀雨將小胖送去他父母身邊,說是在自己房間玩累了,睡著了,還一面與簡小樓隔空傳音,「只是嚇到了,我已將他的記憶抹去。」

「哦。」

簡小樓與他說話時,已經下到他的密室里,經過那些葯人時又問,「前輩的研究可有進展?」

「根據姑娘帶給我的消息,我有了一個大致的方向,從改變因子核入手,進展不錯。」

「那就好。」

說話間,簡小樓來到沙被關押的牢籠前,抱着手臂看着她。

沙被綁成了一個粽子,經過兩個月的休養,穀雨也沒有折磨他,氣色瞧著還不錯,抬頭瞥一眼簡小樓:「又來一個,瞧你們緊張的,以為我會殺一個小孩子?」

簡小樓歪了歪頭:「正常情況,我知道沙將軍不會,但現在眼下這種情況,我就拿不準了。」

「什麼情況都不可能,你也未免太小看我。」沙嗤笑道,「我們之間只是生存之爭,我的雙手,只殺阻我獸族大業者,豈會去為難一個無辜孩子?」

穀雨走了進來:「你倒是深淵獸族裏的一個另類,你家那殘暴不仁的冷血獸王竟還敢讓你做先鋒?」

沙怒目而視:「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族君上宅心仁厚……」

「噗……」穀雨一下子笑出聲來,清清嗓子,「對不起,對不起,聽見『宅心仁厚』四個字,我一時沒有忍住。」

沙氣結:「劍閣老祖,我們的確是對立的,也的確殺了你們不少人,但戰爭必有傷亡,我們也不願看到,我族君上一貫實行不抵抗不殺戮,從不濫殺手無寸鐵的凡人,下禁令制止我們進入凡人生活的領域,需要女人,都是以物資作為交換……」

穀雨佝僂著背,摸著下巴道:「可我們看到的獸王,是個兇狠殘暴之人,他將手下獸族編製,讓它們去燒殺搶掠,殘忍至極……」

沙打斷他:「不可能!莫要污衊我王!」

「污衊?」穀雨的神色一瞬嚴肅起來,指了指北面,「你去北部轉一圈,去聽聽那些哀嚎聲,就知道我是不是在污衊!再去看看天山方圓千萬里,除了搶來的女人之外,是否還有一個活人!

沙愣了愣:「我不信!」他看向簡小樓,「她可以作證!」

簡小樓糾結著道:「谷前輩,雖然我也很痛恨獸族,但關於對待凡人的問題上,我對獸王的認知,和沙是一樣的。」

見沙露出得意之色,她話鋒一轉,「但沙將軍莫要忘記了,這裏是兩百萬年前,你尚未出生,你的君上也還算年輕,行事作風自然與步入中年之後有所不同。」

沙仍在辯解:「不會的,再過不久我就會出生,雖然我還很弱小,不曾參與戰事,但自小父親就是這麼教育我的,我們只為生存而戰,要尊重生命,因為生命彌足珍貴。父親說,這是君上的理念……」

簡小樓尋思著道:「看來此次進攻星域,讓你家獸王學會不少,暴政終將導致失敗,故而痛定思痛,換一種較為柔和的方式……」

沙聽了這話更不滿:「我已經強調過了,我家君上宅心仁厚,悲天憫人,若不是我們的種族面臨着危機,不得不……總之,我們是迫不得已。」

簡小樓冷冷道:「迫不得已就可以侵略別人了?因為不濫殺,我星域就要感恩戴德了?」

沙攥了攥拳頭:「那我們能怎麼辦?我們的劫難該去怪誰?」

怪中古天界,怪人心利慾,簡小樓心裏這樣想着,口中道:「但你們的劫難不是星域造成的,星域的劫難,卻是你們造成的。」

沙繃緊了唇,慢慢開口:「我們也沒辦法。」

簡小樓頂回去:「那就別在我們面前裝什麼好人,再冠冕堂皇的借口,再溫婉柔和的手段,也掩蓋不了你們是群強盜的卑劣行徑!」

「對!我們就是強盜!就是混蛋!就是要侵略!」沙不知是詞窮,還是被激怒,憤憤然道,「誰讓我們沒有活路!天不給我們活路,我們只能自己找活路!為生存為戰,我們是順天而行!」

「不一定侵略才有活路。」穀雨在一旁聽着他們爭論,終於開口,「你們其實可以在浩瀚無垠的宇宙星系中,找尋一個尚沒有生命體主宰、又適合你們的世界。」

沙否決:「你當我族君上沒有找過嗎?在你們星域還沒有生命體存在的時候,他就已經來過了,這附近根本沒有適合我們居住的世界!」

穀雨笑了:「獸王早就來過星域,那時為何不入侵?」

沙道:「因為裂隙還沒有出現,我族族民無法通過。」

穀雨道:「你們自己可以建造傳送陣啊,雖然小傳送陣的輸送能力不強,但那時星域沒有生命體,你們可以慢慢傳送,不會遇到任何阻力。」

沙怔了一下:「或許,或許……」

「讓我來告訴你原因。因為那時的星域不如現在這般,生存條件惡劣,還不如你們深淵。而星域今日的美好,是人類經過上百萬年的時間,用他們的智慧和雙手,一點一滴創造出來的。」

穀雨指着他,目光越來越沉,「你們錯過了星域,但在茫茫星系中,一定還存在着宜居之地,只是在世界縫隙里穿梭,需要強大的力量支持,還需要漫長的時間去找尋、去證明。你們的獸王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走這條困難重重的路,不想成為開拓者,才會選擇去侵略自己的鄰居。畢竟花點功夫去採摘一顆豐碩的果實,比自己辛勤栽種要簡單的多。」

沙的雙眼睜大,下巴縮緊。

他想要反駁,但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穀雨轉身往外走:「所以,請不要舉著為生存而戰的旗子大放厥詞,真正為生存而戰的是星域眾生。而你們,不過是戰爭的發動者,是一群徹頭徹尾的強盜而已。」

宗師不愧是宗師。

簡小樓看着他的背影,眼睛裏寫滿了崇拜。

短短几句話便擊潰了沙的信仰,導致他神情恍惚,整個人如同一隻斗敗了的公雞。

「前輩。」

簡小樓追上去,她一定得知道穀雨不肯出山的原因。

劍閣老祖,舍他其誰。

*

「前輩,我從前生存過的一個世界也曾遭受侵略。在那個時代,有位文豪曾是個醫者,他認為國家之所以遭受欺凌,是因為國人身體的緣故。但後來,他棄醫從文,認為醫病不如醫心……」

「前輩,醫可救人,卻救不了世道,您即使醫治好了村民們的身體,卻不能保障他們的生命安全……」

「前輩……」

接連十幾日,簡小樓跟在穀雨屁股後面滔滔不絕。

他站着,她坐着。

他躺着,她蹲著。

穀雨搗鼓着他的草藥,耳朵里塞著兩團棉花,從一開始與她強調幾句,到現在完全把她當成空氣。

「啪!」

簡小樓正說着話,穀雨的房門忽然被踹開,春桃持着劍闖了進來,滿臉通紅像只蒸熟了的螃蟹,結結巴巴地道:「穀雨哥哥,你快去幫我找找前……啊,前輩原來你在這啊!」

穀雨拔了耳朵里的棉花,神情一下子緊繃起來:「你怎麼了?」

「熱,渾身發燙。」春桃面朝簡小樓說,「前輩,我是不是哪裏練的不對,練著練著,口乾舌燥,心煩意亂……我是不是走火入魔了?」

簡小樓微微一楞。

穀雨上前按住她的脈門:「除了氣血異常旺盛,沒有問題啊。」

手腕肌膚被穀雨觸碰時,春桃抖了個機靈。

簡小樓觀她目光迷離,盯着穀雨不斷舔嘴唇,心裏一個咯噔。

穀雨也發現了春桃的異狀,目光一凜:「你是不是吃了什麼不該吃的東西?」

簡小樓知道他說的是春藥,訕訕道:「不是,她是摸到禪意劍的門檻了。」

春桃聽到這句話,頓時清醒了不少:「真的嗎前輩?!」

穀雨則沒她那麼開心,眼底泛過一抹狐疑:「這會是禪劍的劍境?」

這一看就是個不正經的劍法。

「我的《禪意劍》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做《斬龍劍》,或者《斬龍十八式》,二八佳人體似酥,腰間仗劍斬愚夫的那個『斬』。」

簡小樓決定以後還是不要開山立宗了,不然將這些寫進門派祖訓流傳下去,徒弟告訴徒孫,徒孫告訴重徒孫,她還要不要做人了,「此劍法,是我以《地藏十輪經》改良《問情劍》自創的,問情劍,最初是我母親所創,我母親……額,是一個女王,此劍應是她閱男無數領悟出來的,爾後傳入一個叫做第五清寒的情聖手中,被我陰差陽錯學了去……」

她稍微講了講來歷,穀雨臉都綠了:「你早怎麼不說?」

簡小樓抱歉道:「我對《問情劍》一見傾心,但又不想成為一個淫魔,所以才拿《地藏經》去改良。一開始吃了不少苦頭,可掌握方法之後一切就正常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失控的情況,年代太久遠了,我都忘記了。」

她一開始不覺得春桃能學會自己的禪意劍,還有,教導春桃,她是被穀雨設計的。穀雨看到自己與沙鬥法,相中了她的劍氣,現在來責怪她沒道理吧。

不過……

簡小樓摸著下巴慎重思考:「我沒收過徒弟,還以為改良之後的劍法,不會再出現這樣的副作用。看來我不適合收徒弟,這套劍法應該斷在我手中,不然徒子徒孫里出幾個第五清寒,我的罪過可就大了。」

春桃一聽急了:「前輩,我不怕什麼副作用,我想修鍊這套劍法,您若不想外傳,我向您保證,我只自己學,絕對不會在教第二個人,不,我發誓!」

她指天誓日,想要跪下卻被穀雨拽了起來:「春桃,這套劍法修鍊起來風險太大,我在……」他本想說我在為你尋找其它合適的劍法,忍住,「你在等等,機緣總會來的。」

春桃卻很堅定:「不管再有什麼機緣,我想學這套劍法,不為別的,報仇都可以拋去一邊,我從前輩的劍法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她不是在恭維,簡小樓從她明亮的眼睛裏看的出來。

她現在的狀態,就和自己當年附身第五清寒、窺到他的劍境時差不多。

劍修與劍,劍與劍道,也存在一個「緣分」的關係。

簡小樓心裏痒痒,是真想收她為徒了:「但是,想跨過問情劍的門檻並不容易……」

「需要男人是嗎?」春桃生怕簡小樓不教她了,將穀雨朝前一推,「前輩,我有他呢,他可以幫我。」

「我……」穀雨的臉由綠轉青,由綠轉黑,眨眼的工夫,簡直變了好幾個顏色。

「快說啊穀雨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吧?」

穀雨抿著唇,不說話。

簡小樓好整以暇,知道不應該,卻在心裏幸災樂禍:讓你算計我,你這也算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吧。

春桃被劍意燒紅的臉上劃過一抹受傷,她不是那種拖泥帶水的性格,當着簡小樓的面與他說道:「你心裏很清楚,這些年我放棄投靠門派,跟着你行醫濟世,除了報答你當年的救命之恩,還有就是我很喜歡你。我清楚你也喜歡我,可你總是刻意避開我,我知道,因為我被那些獸人侮辱過,你嫌我不幹凈。」

穀雨嗓子眼咕噥了下,垂了下眼睛,沒有否認。

簡小樓皺起了眉。

春桃眼眶一酸,咬牙忍住,眉眼透著倔強:「這是事實,整整三個月……連我覺得自己臟,我不怪你。但現在我希望你可以幫我,不然,我就出去隨便找男人了。」

穀雨忽然抬頭看了簡小樓一眼,壓抑著幾許氣怒。

隨後又喪氣的移開目光,怪誰去?劍法是他替春桃選擇的。

他這個態度,惹得簡小樓很不爽。

自己的劍法又不是什麼邪魔歪道,只是修鍊的途徑有些與眾不同罷了,再說,又不是她逼着春桃學的。

春桃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你嫌我不幹凈,我還嫌你丑呢,你是不是都沒照過鏡子,知道你自己長得多醜嗎!」

「春桃,其實我……」

「你就幫幫我吧,等我入了禪意劍的門,保證不會再纏着你……」

簡小樓覺得自己有些難以自處,默默走出了穀雨的房間。

……

她回到自己的木屋,月上柳梢的時候,穀雨到訪。

關上門之後,穀雨設下門禁,問道:「你這套斬、斬龍十八式,只要熬過初期,往後就沒有副作用妨礙了?」

「按照我走過的路,的確是這樣的。」

「那你當初是怎樣熬過去的?」穀雨擰著眉,「只需要有男人一同雙修?」

「大概是吧,我當年有我夫君陪我雙修。」簡小樓訕訕道,「其實不是雙修,我剛才沒有告訴春桃,我夫君差不多是作為爐鼎存在的,供我采陽補陰。」

穀雨越發覺得不靠譜:「聽上去很像邪術。」

簡小樓一攤手:「我自己的夫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穀雨問:「那需要多久?」

簡小樓回憶了下:「也沒多久吧,半年?一年?反正我夫君最後精氣虛耗的撐不住了,養了好一陣子。」她瞅一眼穀雨,「我夫君當時只有……十二階的修為吧,和您的修為沒得比,但他是條六爪天龍,精氣旺盛,不會輸給你。」停頓了下,揶揄道,「您若是自願去做春桃的爐鼎,得吃點丹藥補一補,我怕您熬不住。」

穀雨面露尷尬,轉身走人:「不要告訴春桃。」

「哦。」

「你確定渡過這關,往後不會再出什麼問題?」

「不會。」

經過再三確定,穀雨終於走了。

簡小樓的神識追隨着他,看着他走到春桃房門外,猶猶豫豫,最後下了決心敲了敲門。

簡小樓嘖嘖兩聲,慢慢走到窗邊,舉目望着枝頭上一輪明月。

有些想念夜遊。

*

一眨眼,簡小樓在村子裏又住了半年。

沒再纏着穀雨求他出山,只悉心教導春桃。

不知是春桃悟性可怕,還是穀雨這個爐鼎強悍,她的進步幾乎是呈跳躍式成長。

而穀雨除了臉色慘白之外,身體並無其他異狀,還在治療疫病的難題上取得了進展,那些患病的村民服用過解藥之後,雖未徹底根除,但病情明顯減輕,多數已經可以正常生活了。

他們將穀雨視為活菩薩,連帶着受到尊重的還有簡小樓和沙。

沙是被穀雨從地牢裏放出來的,不知道又給他下了什麼蠱毒,沙法力全失,說不出話,龍角也沒了,變成了一個普通人族的模樣,每天被他拉出去曬太陽,說是他肚子裏的腹蠱蟲快要死了,得補充些養分。

沙逃跑過,跑不掉。

時間久了,沙也懶得繼續折騰,披着黑斗篷在房頂上一坐坐個大半天。

有一日突然發脾氣,攥起拳頭錘了下房頂,給錘出一個大窟窿。

那木屋裏住着一個患病的小孤兒,透過頂部的窟窿睜著一雙大眼睛與沙對視。眼神的較量中,沙最終敗下陣來,安慰自己反正閑着也是沒事做,便跑去山上砍樹,扛回來為她修理房頂。

他沒有經驗,失去法力的情況下,下手沒個輕重,房頂沒給修好不說,還將隔壁給震塌了。

隔壁的中年大叔知道他是神醫的朋友,沒有責怪他,手把手教他怎樣搭建木屋。

沙認為自己堂堂一個將軍,不可能做不到如此簡單的事,學的很仔細。

最後整個村子被他修葺一番。

村民不知他的想法,為了向他表示感謝,送了不少禮物給他。

沙當時的表情,彷彿吞了蒼蠅。

簡小樓目睹一切,倒是有些明白了穀雨的用意。

……

隆冬一場暴雪過去,北部迎來了短暫的晴天。

村民們也有類似上元節的節日,他們在門前掛上燈籠,村中一片空地里燃起一簇火焰,大家圍在一起說說笑笑。

春桃還在村外練劍,簡小樓指導她到日落,先行回來村子。

村民病情穩住之後,明顯多了許多歡笑聲,簡小樓放出神識,看到不遠處穀雨正坐在枯樹上喝酒。

簡小樓很少見他喝酒,走過去道:「前輩今日好雅興。」

穀雨從腰間又解下一個酒壺,扔了下去:「來一點兒?」

簡小樓接過,拔開塞子,抿了一口,眼睛便是一亮:「好酒!」

「藥酒,對身體好的。」穀雨笑了笑,「喝完這杯,過些日子咱們就該分別了。」

「前輩……」

「我不能在同一個地方久待。」穀雨看着那些載歌載舞的村民,「此番不錯,醫好了他們,不用在親手埋葬……」

簡小樓嘆氣:「前輩,您到底有什麼苦衷,為何非得這麼東躲西藏、隱藏實力的過日子?」

穀雨沒有回答他,又從儲物戒里摸出一壺酒,朝簡小樓身後扔去。

沙伸手接過,又給扔了回去:「在我們深淵,酒是和朋友一起喝的。」

穀雨再扔:「這些都是村民送來給我們的,是『我們』,不是『我』。你們獸族還有個規矩,付出了相應的勞力,就必須得到一定的報酬。」

沙再接過,略做猶豫,仰頭灌了一口。

「神醫叔叔!」小胖跑來樹下,「您的波浪鼓呢?」

穀雨指了指簡小樓。

小胖立刻看向簡小樓:「姐姐,撥浪鼓給我玩玩吧。」

撥浪鼓?

簡小樓愣了下,想起來穀雨曾給過自己一個可以操控腹蠱蟲的撥浪鼓。

沙心頭一跳,喝道:「男孩子玩什麼撥浪鼓?」從袖子裏掏出一塊木頭,「過來,我給你削張小弓玩。」

「好勒!」小胖立刻笑逐顏開圍了過去。

簡小樓眯着眼笑了起來。

這也是她一直留在村中的一個原因,「教育」沙,也是她此行的一個任務,如今由穀雨代勞了,她何樂而不為。

倏然,一片雪花落在了她鼻尖上。

冰涼的觸感,令她打了個寒顫。

她詫異的仰起頭,咦,才剛放晴了不過兩日,為何又下雪了?

不,這不是雪!

簡小樓瞳孔緊縮,她在舊世界裏見識過,這是某種高階幽冥獸的神通,可在方圓百里探查到有生命體的氣息!

幽冥獸,是幽冥獸來了!

她正準備告訴穀雨,卻見他翻身而下,神色驚恐,喝了一聲:「快走!全都躲進山洞裏去!」

圍着火堆的村民怔了一下,大驚失色,紛紛奔向同一個方向。

沙沒來得及削完小弓,小胖已被他的父母抱走。

因為被禁錮住法力,沙此刻才看到這些雪花:「踏雪尋蹤?」

穀雨抬手一道劍氣,刺入他靈台。

沙體內氣血翻湧,法力逐漸恢復,詫異道:「你幹什麼?」

「以你的隱身術封印住洞口,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千萬不要出來。」穀雨指了指沙,然後向簡小樓抱拳,聲音沉重,「姑娘,求你盡最大的努力保護好他們,若實在不行,也無須搭上性命,讓沙隱身帶着你離開……記得將春桃帶走,春桃,往後就交給你了……」

簡小樓只覺得莫名其妙,就算有獸族發現了此地有人,憑他們兩個,還有意識海內的小月痕劍,還能殺不死它們?

他一副生死訣別的模樣,是怎麼回事?

「這是……君上的氣息!」沙手裏的小刻刀掉在地上,愣愣道,「還有我父親……」

「獸、獸王來了?」

簡小樓雙眼睜大,也是一陣驚慌失措,難免又要想起金羽的死,還有自己被撕下來的臉。她深呼吸,穩住心神,「前輩沒事的,歷史中您以月痕劍打敗了他……」

見她準備抽劍,穀雨厲聲制止:「千萬不要取出來,否則歷史可會改變!」

簡小樓被震住了。

穀雨閉了閉眼,認命道:「我贏不過他的,任何神兵在手,我也贏不過他。」

簡小樓徹底急了:「您試也沒試過……」

「不必試,也無須再問我原因,你稍後自會知曉我的苦衷。」穀雨一掌推出去,掌風將兩人送去一個隱藏在結界后的洞口。

簡小樓還想再說話,沙將她拽了進去:「君上到了!你不能讓他看見你的臉,否則歷史改變,我們都要消失!」

沙取出兩件黑斗篷,又在洞口撒了一把隱身沙。

……

方才還人聲鼎沸的村落,一時間萬籟俱寂。

穀雨仰頭喝酒,邊喝邊走到火堆前,酒水灑了他一臉,快要見底時,他猛地將酒瓶砸進火堆里。

火焰「轟」的一聲爆漲。

「噼啪」聲中,一行人緩緩從天而降。

分成前後三排。最後一排站着六個獸人,清一色的紫色獸。

中間站着一男一女,是幽冥龍族的墨翡與紅翡。

最前端,是個十三、四歲大的少年。

簡小樓躲在山洞裏,神識窺探出來,知道那少年是獸王荼白的寄宿體。

荼白穿着寬闊的長袍,雙手攏入袖中,一雙眼睛冷冷凝視着穀雨:「你可真是讓我一番好找。」

簡小樓正緊張,卻見穀雨慢慢屈膝,跪下:「父王,孩兒知錯了。」

一開始,簡小樓以為自己聽錯了,她麻木轉頭,對上沙那張同樣麻木的臉,僵硬的腦子才慢慢清醒過來。

穀雨叫荼白「父王」。

那麼他是……

「在這個時間節點上,君上膝下只有一子一女。」沙茫然道,「穀雨,你要找的劍閣老祖,乃是我族已故的漴太子殿下!」

「難怪……」

簡小樓終於明白了,穀雨為何如此肯定自己不是劍閣老祖。

歷史中劍閣老祖將獸族趕回深淵,將漴太子斬殺於月痕劍下。

可他自己就是漴太子,怎可能自己斬自己?

但歷史中劍閣老祖的確叫做穀雨,的確是個醫師,的確解決了瘟疫。

簡小樓才剛清醒的腦子,只稍稍一尋思,又亂成了一鍋粥。

……

村中。

荼白攏着手向前略微走了兩步:「漴兒,當日你阻止我進攻星域,我將你關起來,是誰私下裏放了你出來?」

他說話時,身後的墨翡睫毛微微一顫。

紅翡沒有注意,她一雙美眸充斥着的擔憂,只鎖在漴太子身上,

「你瞞着我偷跑來星域,四處懸壺濟世。我殺一個,你救一個,我殺兩個,你救一雙,你是鐵了心要與我作對,是不是?」

「孩兒從沒有與您作對的心思。」漴太子伏地叩首,聲音哽咽,「父王做您認為對的事情,孩兒也在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幫助異族對付自己的同族,是你認為對的事情嗎?!」

「我的雙手從未殺過同族,即使我認為它們該死,我也不曾親手傷害過他們,父王,這便是孩兒對您的忠誠!」

「你是沒殺,但你救下我們的敵人,和親手殺我們有什麼兩樣!」荼白怒不可遏,「我平生最後悔之事,便是將人族文明帶回深淵,還被你說服,准你前往人族世界修習醫道!本以為你可以知己知彼,助我一臂之力,豈料你竟學了一身的所謂俠骨,修成了一顆可笑的仁心,與敵人同仇,背棄了自己的種族!」

漴太子伏地不起,表情扭曲,聲音透出痛苦:「父王,我願為深淵族民奉上體內每一滴獻血,但對是對,錯是錯,侵略和傷害是不對的,這一點我絕不會動搖。」

……

山洞裏。

沙忽然低聲喃喃:「我明白了。」

簡小樓知道他明白什麼了。

之前他們看到的那些獸族,人族語言水平極高,可見深淵普及人類文明程度很高。但獸王一定是從漴太子身上看到了弊端,只讓後代們學習說些人話和生活方式,不給他們接觸人類高等文明的機會。

璟太子現在這副沒腦子的廢物模樣,沒準兒也是獸王刻意為之。

……

荼白的目光越過漴太子,看向山洞:「去,殺了那些人,我可以既往不咎,你還是我的好兒子,我族的好太子。「

漴太子搖頭,苦澀一笑:「父親,我是您的兒子,您該明白我說服不了您,您也說服不了我,您今日若是想大開殺戒,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你救了他們,他們當你是神仙,你就真以為自己是神仙?即使你為他們而死,他們知道了你是幽冥獸,你以為他會感激你?」荼白眼底的笑意冰冷徹骨,「你年紀還小,根本不懂人心險惡。」

漴太子安靜跪着,不說話。

荼白是有備而來,目光落入虛空,不知看到了什麼,微微笑道:「我聽說,你曾經救過一個姑娘……」

漴太子瘦弱的身軀一個顫抖。

果不其然,一道光芒從遠處飛來,一頭似馬非馬的妖獸背上馱著春桃。

落地后,妖獸憑空消失,春桃摔落在地上。

「究竟是誰?!」春桃身體一輕,從迷障中醒來,先看到跪着的漴太子,「穀雨哥哥?」感受到背後的殺氣,她心神一凜,抽出劍擋在漴太子身前,雙眼透出戾辣。

荼白微微笑道:「春桃姑娘,你很討厭幽冥獸?」

春桃咬着牙:「恨不得扒了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

漴太子面如白紙。

荼白靈台現出咒印,化為一道火焰飛出,快似閃電,將漴太子打飛出去。

下手實在太快,春桃想拉他一把都拉不住,只能轉身朝他的方向飛,卻在半途停住了腳步,整個呆愣如木頭。

妖火燒去了漴太子的偽裝,那滿頭青絲逐漸霜白,醜陋的相貌如蛋殼脫落,露出他原本風華絕代的容顏。

他摔在地上以後,血從嗓子眼裏涌了出來,唇角染了幾分妖艷。

「你是妖……」春桃吃驚。

「是獸。是我獸族太子,漴。」荼白在她背後冷笑,「我聽聞,你的父母兄弟都是死在我們手中吧,我查了查,踏平你們村子的那隻獸軍,就是他的部下……」

漴太子不敢去看她:「父親,求您了,不要那麼殘忍……」

作者有話要說:還是沒有寫到孤劫出來,先發出來吧~

祝大家中秋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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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破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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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章 刀與劍(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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